数年前,评论家刘华在评价陶江中篇小说集《平手》时写道:“我以为,(小说家)对某些题材领域的拥有,其实往往体现为某个‘点’的占据,这个‘点’成为小说家审视生活和人生的视角、态度和情感流向。如果把陶江创作中对《平手》这种现实和人生窘况的发现视作一种有意义的占领的话,那么,它是否预示着可喜的拓展将在陶江笔下出现呢?”而他的期待与预言已经成为一种现实。江南土库是独特的建筑艺术,土库中巷道交错、庭堂深幽,是明、清乃至民国大户人家的宅院。而这个“点”一直是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的空白地带,陶江的长篇小说《轿谱》即以土库为“据点”,以轿子为线索,展现出上世纪三十年代末之五十年代初的恩怨情仇。主人公羊子出生在鄱阳湖边杨林墩一个轿夫家庭,在父亲被害之后进了三喜土库当轿夫。他为了出人头地可谓不择手段。土库里波谲云诡,既有云雨缠绵、纠缠不清的情爱故事,更有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硝烟弥漫,一幕幕惊险就在土库中或明或暗地展开。
但是,我倒这样认为:在土库风云中顽强绽放的人性之花的罗双和父女更让人沉迷。一部好的小说,首先是能塑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当同为轿夫的罗双和知道杨应贵与观音姐有染时,杨应贵害怕他去告密。这时,罗双和道:“俺都是作田种地出身,不是玩那花架子的人,实实在在的总好。”这其实何尝不可以看作是罗双和对人性善恶的基本认识和态度,自身做人的原则和信条?他并没有向主子告密以邀功请赏。对于他来说,善良是最高的道德原则。小说家无论是以悲剧的方式叙述,还是以喜剧的方式反讽,基本精神应该是爱,基本态度应该是同情。当跑来看望羊子的四花从土库逃脱后,日本人枪杀了胡夫人。这时,罗双和高喊:“我顶罪!我的女儿逃跑,我顶罪!你们抓我,我顶罪!”简短、有力的三个“我顶罪”,却包含着罗双和朴素而真挚的情操。是的,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对待不公的生活:善良、淳朴、本分。
与父亲相比,四花的情感来得更为激越与动荡。四花和羊子“从小泥里滚、水里爬”,“嬉戏打闹、情意切切”的场景成为中国人对美好婚姻预设的轨迹缩影。而当青梅竹马的幸福憧憬,与时代背景下人性扭曲的冲突结局,成为人们在悲剧的结局中找寻本义的初衷定义时,叹息也好,思考也罢,都折射着朴实文字里隐藏的人性探索。四花长大成人后,和羊子经常形影不离,甚至把一切都给了他。这时的四花,完全是少女对真挚爱情的热烈拥抱。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比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更重要的了。而她想从羊子身上获得不到真心。他们两人的相爱,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而这种不对等是在人心与环境的不协调中慢慢散发着腐蚀的味道和挣扎的气息。既然如此,羊子进了土库后对四花的嫌弃也就不足为奇。
当便衣队将羊子和水囤儿抓到岛上的芦苇墩时,四花乞求蓝队长不要为难他们。也许,从这时起,四花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初恋情人已经失望,只想让他回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最终,四花连夜帮助他们逃离芦苇墩,并且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落难,我要饭路过羊子镇,你给我一勺粥,也算你还了情,行么?”这种纯粹的思想表达,使人生无常与最初憧憬的消亡产生最大的碰撞,将四花的内心世界透明地呈现,穿越文本的表面,也许这是本部小说精彩的理由之一。更让人为之动容的是四花在羊子母亲唐意意死后的悲愤哭诉。当爱情在环境扭曲中的死亡本应让人绝望生恨,四花却以单纯的个体纯净来试图解脱,透过看似单纯的举动却复杂的内心珍藏着人性本初的善。她从土库逃出以后,加入了解放军。最后处置羊子时,四花向蓝队长建议:把他送回杨林墩,便于他重新做人。人生本无空荡荡两茫茫,只是在放弃与坚守中对比着阶级梦想的空虚与残酷。
四花经历了享受初恋到挽救爱,再到绝望,直至最后宽容的心理路程。一种内在的情感力量在推着故事前进。这既有深沉的痛苦,更有沉甸甸的爱。期间有她对羊子爱的热烈与期待,如果说是属于自发意识的话,那么对受到惩罚的羊子的宽恕则达到了顿悟的自觉境界,这也蕴涵着她承担苦痛的责任意识和献身精神。我以为,她是小说中最能体现人性之美的代表人物。正是四花形象的成功塑造,才使小说的价值得到了一个较高层次的拓展。
我注意到小说结尾的一个细节,当羊子被押解回杨林墩自己家的时候,“不知是谁在这小屋中,为羊子娘安了个灵位,而且灵位前的香烛还在燃烧呢。”其实,我们不必去探究这个举动是“谁”完成的,只要足够温暖的火在羊子的内心“燃烧”就够了。
陶江善于运用细节,渲染气氛、控制节奏。不过,也许是他太想急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有时会替小说中的人物“说话”。让人物自己发言,“我”退居其后,我以为更有助于表达小说的主题以及人物的个性塑造。作者善于用散文化的语言,将读者引领到独特的审美世界。而又进一步渲染了小说人性之美的主体呈现。土库建筑风格的描写、龙灯制作与舞法的详尽介绍、迎亲仪式的铺排描写、歌谣与谚语的机智穿插,方言的合理运用,等等,无不展示着以江南土库为主的鄱阳湖一带的民俗风情、生活习性、语言风格,让人美不胜收。仅是那些地名:赣江、黄庆仁大药房、吴城……就让我们觉得异常亲切。诚如陶江所说:“每当我翻过故乡的堤坝,凌晨小坐于鄱阳湖岸边,呼吸湿润的水气,守候湖中日出……暗自许下心愿,愿用手中的笔将她写个透。”在这坚韧之中,一直生活在南昌郊县的陶江,默默地耕耘:从大量散文的发表到中篇小说集《平手》的出版,再到长篇小说《轿谱》的推出,无不是其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跨越。《轿谱》不仅是作者创作的突破,更是鄱阳湖文学的一大收获。也许,一方土地给予我们的有困惑、烦恼,这袅袅的地气从我们的脚心,缓缓地传递到我们的内心,给予生长的力量、前行的勇气。
“我何尝不是一位在现实生活中左右徘徊、碌碌无为的生活边缘人物。虽有一飞冲天之志,却无骑鹤揽月之才,只在笔下将几个轿夫推到风口浪尖,令其饱受岁月和生活的煎熬,展现出江南土库的一段伦理情话。”这是陶江在《轿谱》后记中的一句话。其实,生活就是如此,但是,只要怀抱永不磨灭的信念,永不丧失心中的爱,命运永远是绚烂而多彩的,值得我们哪怕穷尽一生去追求。从此意义而言,在土库的风云变幻之中,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美好、善良、淳朴、真挚的花儿,在鄱阳湖的天空一朵又一朵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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