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放歌

隐藏的哈巴雪山

雪全部上了天

我们被浪花掩埋

谁还在歌唱

牦牛一次次下起了雪

哈巴雪山不屑于跟世俗相见

前世的村庄只剩下鹅

叫着东晋风雅

许多事物正离开

坡上的野花耐心陪着

脸庞没有高原反应

我低头，不为率性采撷

看最后一滴露珠

留给哈巴雪山的相思

湾

长江脱离云和山的母体

开始变得浑浊

丢掉了少年与青年后

我站在高台

俯瞰无数青松，忽然惭愧

这湾，像失去的时间

没有轻舟可弄

只草草张望

我看见长江与澜沧江以及怒江

吃过分家宴席

各自经历更多的湾

我无法展示长江的形体

轨迹必然神秘

我想说身体中游着一条长江

言语夭折于嘴巴以内

第一湾，多少人赶着来看

看见水中的自己

黑龙潭

黑龙潜渊，它不敢对视玉龙

雪山羽衣半滑

此刻，丽江匍匐

那是仙子千年一露的真身

群鲤静止

唯有纳西族歌舞可以堪堪匹配

夜雨以古树为驿站

等待与我接头

仿佛都盘修曲跳入胸怀

让我们一起膜拜一座高山

让我们住进山间

以黑为骨肉，以白为魂

潭的心口卧雪

天地那么彻底干净

我为尘埃惭愧

坐一天是一天吧

雪崩，原来可以从魂魄开始

剑湖远眺

有的羊在天上静止

有的羊出没山林

剑湖养着村庄

也养着羊群

都在离家出走

也在寻找所谓归途

这座湖泊像所有的故乡

在原地厮守

一只蜜蜂爱花朵

如同我们始乱终弃

更多的车从湖畔呼啸而过

留下灰尘  

洱海边

对洱海，要用向日葵的耳朵去听

用白族姑娘的笑靥去亲近

阳光跃起龙鳞，苍山以云堆雪

每一颗水滴都有美称

在洱海，心情统一标准

美好和明天支撑起新天空

给苦涩加糖

与柳树一一握手

时光像过桥米线进入肠胃

看洱海，水藻变得缠绵

砂石如此干净

人世渐渐渺小起来

只允许回到最初的出发地

流水沙溪

一

每个人都在寻觅马帮的脚步

流水里，晃动着欧阳大院

汉子的烟圈，女子的相思

茶从江南来

财富藏着一生光阴

以木头和雕刀表达深情

爱这水中秋天

爱这古道每一缕阳光

爱这槐树下侧立的守望

戏台上，铿铿锵锵

是相逢，从此更是离别

风吹寺登街

背篓里有水的声音

也有马蹄朝东朝西而去

我坐在历史门口

等一片云天

二

我在黄杨木下等待江右马帮

五百年不算长

石径上停泊着无数呼吸

每一步，每一步

山是父亲，水是母亲

黄杨木扬起一串串红色果实

不同的声音亦幻亦真

我不轻易吐出幸福

沙溪的回答是蹄声与流水

影子攀上泥墙

与鸟鸣滑落在巷道

更多的人不辞万里弯腰捡拾

各自不同的乡音

三

玉津桥下，时光一身浊黄

玉津桥上，爱恨情仇结缀成旧衣裳

唯有流水与岁月不腐

小镇留不住马帮

留不住行走

我试图从一块青石解开

沙溪与茶马的关系

这种脐带

来自一辈一辈的情缘

每一米古道

需要叩拜而行

用一个下午，听着沙溪跋涉

千年没有走出一条寺登街

那些咴咴马嘶声

只活在茶香里

泸沽湖

一

一切静止，云静止，山静止，水静止

风不敢吹，哪怕惊动一根松针

我用眼睛抚摸你，用唇吻你

用余生读你，哪怕一滴翡翠

心正悄然变化，化为你的模样

原谅我一身的尘埃

原谅我颠簸中名利的灰烬

原谅我野心勃勃，妄图揣你入怀

如何敢转身，面对梦碎

笔，已经枯涩

只能怂恿灵魂一跳

与你合体

二

我与泸沽湖的距离

隔着一只单薄的猪槽船

我与摩梭人的交流

只用简单与美丽

格姆山是耸立的翡翠

泸沽湖将更多翡翠匍匐于大地

我坐在一船彩云中

也坐在一船歌声里

涟漪穿着青翠裙

白鹭是浪花的化身

船桨划开我的心

像传说中的那条神鱼

瞬息愈合

三

雨染山与湖的眉

情人滩，野梨熟了

大落水村，姑娘画着更妖娆的眉

准备奔赴篝火晚会

阳光躲藏的黄昏

泸沽湖以飞鸟为词语

任凭写生者添上绚烂一笔

请远方不必着急

这儿的一切终归宁静

海棠掌起灯盏

照亮孩子脚下的湖石

权且做一回滇西的儿子

想念母亲

四

泸沽湖睡了

月亮掉入黑暗里

借异乡的一盏灯火

听虫鸣明灭

许多鼾声在湖畔响起

世界将我丢在滇西

学着像湖水那般不可捉摸

又对这远方爱得深情

公子酒馆里

歌手将波澜安排于弦上

反反复复表达

摆摊的男孩该回家了

不知道  那盏最晚的路灯

曾经还照亮过谁

五

鸟携带露珠例行飞翔

每发出一声欢鸣

涌向栈道的湖水便闪亮一次

摩梭人小心地兜售山货

余音追往昨夜星辰

将一个昼夜撒入泸沽湖

大落水村从此多了一种植物

脚印在沙滩留下剪纸

多情的摩梭人

可愿虚掷光阴  读远客心迹

时间附庸于水性杨花

扬起愈来愈瘦弱的手臂

我对着泸沽湖照镜

清晨如同越来越近的亲人

纳帕海依拉

她一直在香格里拉抱着万物

百灵鸟，格桑花，牛马

至今不愿远行

她向苍天展现圣洁的爱情

绝不拘泥于狗苟蝇营

唯有长风和英雄可以匹配

历史不过穹窿一抹投影

歌声再嘹亮

跑不出辽阔的慈悲

所有的脚步终将败阵

草追着时间活命

在纳帕海依拉保留童真

我们将笑声散落四野

无法复制亘古冷寂

丽江斑斓行

一

灯火挑落夜幕

高原上的江南，雪山下的长安

与我再度握手言欢

东巴文仿佛象形唐诗

纳西古乐散发古老的苹果味

那些女子披星戴月

制造一个民族的芳芬

我们不辞万里

膜拜宁静，和平，以及所有颂词

小桥，流水，灯笼，歌舞

都是爱人间的理由

被美丽推搡

打开越来越新鲜的画卷

鱼从四方游来

而后，有了一个海洋

二

放下尘埃，放下争执，放下一切

尽情展示，举着美丽而行

每一条街巷只管绽放

原本，这是我们一生的答案

与陌生人牵手，向陌生人回眸一笑

丽江拆除了所有的墙

谁都可以撒野，朝着玉龙雪山

大声喊出心来

身体的每个部位正在开花

那个捧着手鼓的女孩

以我为花蕊

站向灯火阑珊处

三

丽江的夜行尽数披着锦衣

这儿不知审美疲惫

谁也挡不住，偏向旖旎处扎堆

仿佛狮子山举起的云彩

堆雕岀另一个云南

我们是被歌舞收割的庄稼

我们是油纸伞在大石桥

演绎出来的新爱情

劝君更尽此杯，吉他将忧伤

高悬于东巴文的历史

一级一级，上上下下

过客如流水，牵手只在于须臾

万里归途再无相见之日

雨即将拆散浮华

那些红艳辗转，没有永远的高楼

可供寄身

我从斑斓里捞出自己

有一天，跟着琴声

缓缓恢复记忆

秋色大理

一

我从江南来，车马已换

轻裘少年华发生

苍山洱海还是当年风雅

古城看尽悲喜

谁着雀衣裳

谁在银庄回眸一笑

谁枕南诏梦千场

时辰长满古榕

晴天叫着大理绝色

雨季弹奏玉碎宫倾

云朵被浩大的初秋收割

我是一棵彷徨的玉米

挂着九百年文献

九百年残月

九百年妩媚和壮歌

二

快马踏过复兴路

青石溅成火星

风花雪月依旧徜徉梦中

疆场生死有几人知

我只是一个迟到的追忆者

碑林里，转不出历史

沉浮，更替，疼痛与欢喜

兵书在秋天化为铅华

蝴蝶泉边，照着金花往事

眼睛里的戏台熙熙攘攘

数着人头，数着蝴蝶

数着和平里的花与胭脂

云下，总有时间站起

三

流水在五华楼下耳语

花朵是大理的方言

有的开在街衢，有的临水照影

有的围绕身心面授机宜

此生，总要绽放一次

千里之外传来佳音

以三塔为驿站

苍山的茶，洱海的鱼

秋以为期

目光摇曳如纸

我被安放于命运的辙印中

与往事再度相遇

绿叶即将掀开序幕

谁能顺利委身一颗果实

成熟落地

作者简介

彭 文 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江西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中国铁路南昌局集团有限公司作协主席，南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公开发表作品四百余万字，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入选多个选本。已出版十余部作品集。曾获全国铁路文学奖、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吴伯箫散文奖、刘勰散文奖、井冈山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