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珍
一
惊蛰以后,几场春雨一泼,气候就走到了春分。
燕子软软的呢喃,因风飞过蔷薇,飞进少年的心里。1850年春,17岁的勃拉姆斯给舒曼寄去了自己首批乐稿。1853年,勃拉姆斯怯生生敲响了舒曼的家门。趿着拖鞋,蓬松着头发,神情慵懒又文雅的舒曼,微笑着让勃拉姆斯弹奏一首自己创作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还没弹完一页,舒曼就激动得大喊:请停一停!我要叫克拉拉一起来听!……”
克拉拉进来时,勃拉姆斯刚好从琴键上抬起眼睛。
长裙曳地,发丝轻绾。眉若远山,眼漾秋波。他心里一动:真美。
那一年,他20岁,她34岁。一个15岁就举办个人音乐会,在酒吧驻唱闻名街区的美少年,一个著名的钢琴演奏家,七个熊孩子的妈——就这样有了交集。
悸动的心如鹿撞,如电闪。当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她和丈夫为他拍红了手掌。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多温柔的美。他的心快乐得起飞,又溢满了惆怅——只这一眼,他已深陷。
他什么也不敢表露。他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很深。这个日子像极了春分,生生把他的生命等分成两半:白天和黑夜等长,甜蜜和痛苦对开。
舒曼已经封笔十年。为了勃拉姆斯,他“破戒”重新提笔。在《新音乐杂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音乐评论《新的道路》:“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以其美妙的音乐深深地打动了我们大家,我确信,此人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必将在音乐界引起极大的震撼……”
这是舒曼一生中最后一篇音乐评论。
克拉拉则说,这青年仿佛是上帝从天上派遣而来。他奉献出这样令人惊异的乐曲,那漂亮的双手又能够轻而易举地处理好那些极其困难的章节,我和罗伯特都被他迷住了……
就这样,勃拉姆斯成了舒曼的“关门弟子”。舒曼在勃拉姆斯眼里高尚又神圣。“任何人在与他相处的日子里,对他的爱和欣赏都会与日俱增……”
克拉拉,他一生视为完美存在的理想之爱,则是“善与美的化身,是风光月霁,是鸟语花阴。”当她逝去,他黯然道:“关于她的记忆所带来的快乐将不再照亮我的脸,这个美好的女人,我们有幸在漫长的一生中享有她伟大的品质”。
“克拉拉,我深深地爱你!”
情难自禁,他就给她写信。从1853—1896,整整43年,他给她写了无数封情书。但一封都没寄出过。克拉拉了解他的情意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从未读到过他写的情书。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我渴望静默地坐在你的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会跳到我的唇上……”
“如果时间可以停住,我只愿与你独处,再不理这世间的任何喧嚣。我不打扰你,甚至不说爱你,只求守护你,过完属于自己的人生。”
半年后,舒曼的精神病发作(数年前,舒曼就饱受幻听之苦),在一次自杀未遂后被送进疯人院。
舒曼病重期间,勃拉姆斯已经在乐坛声名大噪。他一再放弃发财的机会,始终陪伴协助怀有身孕的克拉拉,无微不至地照顾舒曼。在她外出演奏赚钱养家时,帮她处理琐事,护理舒曼,照看孩子们。当克拉拉生下他和舒曼最小的孩子,流言和诽谤如风漫卷。
2年后,舒曼微笑着与世长辞。安葬好恩师,勃拉姆斯就远走他乡。
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勃拉姆斯终身未娶。始终是克拉拉“最亲爱的朋友”:他创作的每一份乐谱手稿,第一个寄给她;只要她遇到困难,他立即出现;克拉拉想举办音乐会,他全力资助她演奏推广舒曼的作品……
令我不解的是,他深爱克拉拉,却在她寡居伊始就决然离去,为什么?
1896年,广袤的欧洲大陆行走着一个老迈的身影。那正是勃拉姆斯,辗转从瑞士赶往法兰克福,想见克拉拉最后一面。
许是造化弄人,他坐上了反方向的列车,车载着他离他想见的人越来越远,正如初见时,明明心中揣着一团火,却偏要手上握住一块冰。当他终于赶到法兰克福,克拉拉已长眠地下。
站在她的墓前,他终于不再克制。一古脑把写给她的情书——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表白,一封一封念给她听。继而,他把小提琴架在肩上,拉了一首长曲。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旋律,倾诉着埋藏43年的情愫与思念。
不久,勃拉姆斯也离开了人世。
余华说,勃拉姆斯在舒曼那领取了足以维持一生的自信,又在克拉拉处萌发发长达一生的爱情。后来,他将这深爱悄悄转换成依恋。在勃拉姆斯以后的写作里,舒曼生前和死后的目光始终贯穿其间,它通过克拉拉永不变质的理解和支持,来温和注视着他,看着他如何在众多的作品里分配自己的天赋。
春的盛世美颜,让人“蓦然旧事上心来”。在这样的良夜听舒曼与勃拉姆斯,我不禁叹息:两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先后遇见了克拉拉,各自成就了一段佳话。
从心所欲,率性而为,是舒曼的爱情。发乎情,止乎礼,守望相助,是勃拉姆斯的爱情。
勃拉姆斯最打动我的,不单是一眼万年的深情,心甘情愿的付出与守护,更是深情之下的克制与理性,道义里闪耀的人性光辉。为爱低眉,是暗恋者的常态,为爱持戒,试问有几人践行一生?但勃拉姆斯做到了。他爱并痛苦着。
诚如埃姆朗・萨罗希的诗里所言:
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二
春天的尾巴还在,热风就不由分说把风衣大氅一古脑地卷进了衣橱。香樟花已开到阑珊,米色的小花挤挤挨挨,一簇簇一团团,在今早全都变成稀疏的小籽了。
太阳白得晃眼。长袖是穿不住了。电扇一刻也停不得。穿堂风在愈来愈长的白昼浩荡而来,红了石榴,绿了芭蕉。呵!立夏一过,春天未及转身,夏天就接管了日子里的一切。
午后的落地窗前,一江清水东流,两册闲书悦心。三五个垂钓人,如一幅淡水墨嵌入窗外的风景。不远处的茶餐桌,两个男人慵懒对坐。闲聊,对奕。作父亲的,几时隐去了为父的威严?作儿子的,几时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他们在餐桌上碰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也在茶几上对奕:儿子一马当先,父亲也不甘示弱。子起,若轻风拂面;子落,如利剑出鞘。真个是你来我往,寸土不让。哎,多年父子成兄弟。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这样的日子,算得上“岁月静好”吧。
手在翻书,思绪却飞回江畔的小区里。停车位落满了柚花,它们洁白如故,香气如故。樱花,玉兰早已开到荼蘼,就像一个爱到疲倦的人甘愿坠落枝头。柚花落处,柚果正悄悄孕育。有人经过,用力吸吸鼻子,想要留住这最后的香气。孩子们在打羽毛球,小狗在旁边撒欢。电话里传来“姺婶子今日走了”的坏消息时,恰好有支安魂曲在风中回荡,夹杂亲人送别的哭声,渐行渐远,消逝于赣江的波涛……哎,草木荣枯,人间生死。
偶来旧居,不过是找本老书,寻件旧衣。临走,在窗前看樟树看鸟,回去一路欣赏着江景不觉就到家了。记得去年此时妈老追问“新房晾了两年多,怎还不搬迁?”是呢,早该搬的,但我能说舍不得这些香樟和鸟吗?
记得一九九七年暮春,新婚燕尔,樟树尚且年少,今已枝繁叶茂与楼顶齐平。二十余年光阴流转,香樟美化我的生活,也隔离闹市的喧嚣。它们抽芽,开花,落叶,结籽。春天一地落叶示我以生命的悸动,夏日一树青翠赠我盛夏的清凉。秋日听雨,冬日赏雪也都是它。天微微亮,小鸟们就亮开嗓子歌唱。无数个清晨我在鸟鸣中醒来,无数个周末,鸟儿们在卫队似的香樟林飞来飞去,与路过屋顶平台的小猫游戏打闹……当红苹果般的夕阳在树丛里一点点下沉,消失,天也就黑了,夜幕消解了一切颜色,也笼罩了鸟儿的身影。有月亮的晚上,偶尔几声啁啾会让夜晚美得像一个梦。
熏风拂面。随意地翻书。刚好翻到宝钗扑蝶这一回。薛宝钗施施然走到潇湘馆找黛玉玩耍。不巧宝玉捷足先登。宝钗想,跟着进去真的好吗?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桌吃同床睡,嘲笑喜怒无常,我夹在中间,恐宝玉不便,黛玉嫌疑。得!我还是寻别的姐妹玩去吧。
一转身,忽见两只蝴蝶,大如团扇,玉色可人,它们一上一下环在宝钗近旁,时而迎风舞蹈,时而在宝钗的裙裾边捉迷藏,时而停在草地上小憩。宝钗觉得有趣,想,何不捉了它们来玩?就从袖中取出团扇,屏住呼吸,悄悄靠近,扑一下,跑了,又扑一下,飞得更远了,却又忽然从扇子底下现身,引得宝钗蹑手蹑脚,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也只有初夏,万物并秀,生机勃发的初夏,才能让端方稳重的宝姐姐忽且现出少女的活泼天真。
《红楼梦》究意是讲什么梦呢?白先勇说是“女儿乌托邦”,蒋勋说是“青春”。在那个青春理想国,宝玉黛玉这对知己和冤家,从初见不久就相爱相杀:不断地,吵架,试探,表白,和好。最终在一次大吵中确认了眼神,彼此不再猜忌。
“我为的是我的心!”“我为的也是我的心!”
那个草木葱笼、万物并秀的初夏,也是宝玉黛玉此生的初夏。那以后,他们的爱情与人生,在世事纷繁中入秋,入冬;终于,颓败,萧杀;终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初读红楼,我刚上初中。大约是为了抵御“少女的孤独”,我从父亲单位借来《红楼梦》,每日抱来上学。课间,午休与自习都读,虽一知半解,倒也津津有味。如今许多章节细节都忘了,独对贾宝玉题写潇湘馆的联句“宝鼎茶闲烟上绿,幽窗棋罢指犹凉”记忆犹新。那个清新的画面,那份诗意的清闲,人的一生也不可能多次享有。
《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造成,贾政带门下清客参观大观园时便带上宝玉,命他为大观园各处景观拟匾。行至“有凤来仪”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说毕,命宝玉题一联来。宝玉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初夏是真好啊,好到做什么都相宜,好到让贾政这样一个总是冷脸训儿的工部员外郎,也忍不住在朋友面前得瑟,命宝玉“题联”来显摆儿子的才华。其实,贾政真正喜欢的事,是跟门客吟诗作赋,月夜竹下读书,与家人猜猜灯谜。这些行为举止让他在古板迂腐严厉的表像外,流露出一点点真性情的可爱。人们都信他不爱宝玉,对宝玉非打即骂,以至于宝玉一见他,就脸色煞白、腿肚子哆嗦。又怎么见得,这不是一个父亲的爱之深责之切呢?贾政当众命儿子题联,其实心里是知道这个“混世魔王”原有些灵气的,故意给他机会展露才华,这个父亲还不可爱么?我甚至想,他素喜吟诗作赋却从不参与诗社活动,也许是怕孩子们畏惧他而放不开,他真心希望孩子们玩得自在尽兴、毫无顾忌……
从古典名著里抽身,看到微信朋友圈有人在问:当下中国,谁最古典?
当然是“二十四节气”!立夏、小满、白露、小雪、惊蛰、春分、谷雨……这些极富诗意的词汇,是赣江之上流逝的时间,是一期一会的春耕秋收,也是交错更迭的纷繁人事。
我们的一生其实也有春夏秋冬:年少时是天真烂漫的春,青年时是朝气蓬勃的夏,到了中年,便是云淡天高的秋,待到晚年,就是返朴归真的冬了。
初夏最好的地方,就像青春。纯洁,蓬勃,欣欣然,引人向上。你看,春天还未走远,盛夏已在来的路上。
蛙声就要响起来了,蚯蚓在奋力地松土,木槿,蔷薇,豆角花南瓜花,随着院墙的藤蔓织出一个又一个大大的花架,妆饰着日常的风景,也点燃了烟火的人间。
三
立秋了。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季,在我家的阳台,不是春天胜似春天。花儿们全然忘了季节,心有灵犀般集体发力,倾情绽放,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家里领略到春天的繁盛与壮美。
多少个夜晚,江风习习的北阳台,我就这么安静的坐拥花苑,美滋滋地想,花真多呀,真好看呀。我看看这一朵,摸摸那一朵,心里头真是快活极了。有时候我会打开手电筒,细细查看她们的根、茎、花、叶,轻柔地拨开叶子,把那些行将开败的花朵轻轻摘去,蓄了清水插养于花瓶;又把那些萎黄的叶子轻轻掐了,细细剪碎埋进花盆;托盆里溢出的水位高低,帮我揣摩哪盆花多浇水,哪盆花宜少浇水。
肥是花的营养,多了烧根,少则营养不良。不懂花儿的习性爱好,我就边查资料,边拍视频向花店老板讨教,还不定期手写养花日志:姜荷、绣球、大丽花、微月季、乒乓菊重点是保花促花,宜薄施磷酸二氢钾;秋海棠、茉莉、朱槿、天竺葵,金枝玉叶,她们的花已经足够繁盛,开得也勤,是不是应该用速效氮肥来生根沃土,保证营养?墨兰、绿箩、清香木当前宜壮根促绿,每隔半月来点硫酸亚铁就好;再隔个半月,全部薄施硫酸亚铁以防治黄叶、调节土壤的酸碱度;如果近期比较忙碌,没空针对性施肥,那就一律用速效复合肥,使其营养均衡,养根壮根……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我第一个要看的必然是花。我要赶在出门上班前调整她们的位置,保证每朵花都能晒上一小时的太阳;每日睡前我最后一个关照的,也必然是花。每日傍晚下班回家,见花叶挺拨精神,我便心安。分开一天了,花儿们一见我就撒着娇嚷嚷:“好热好热,我要喝水我要喝水!……”我笑着,忙着,一天的疲倦立马烟消云散。浇完水,再用抹布将地上窗上细心的擦洗一遍,既能降温,也给花们一个干净的家。
炊烟生起来了。室内也凉快下来。晚餐毕,随意拎起本书,眼珠子却时不时转到花上,又转向落地窗外的风景。花儿们也学着我的样子,转着身子欣赏赣江上空翩飞的点点飞鸿,赣江对岸变幻多姿的七色虹彩。三面环水的绿州上,垂钓的人还未离去,散步的人又多起来了,影影绰绰的人影,江面偶尔漂过的船影,给暮色里的寂静水墨画又添了一抹动态。
虽说已是初秋,但我的花儿向来活得恣意任性,才不管它是夏是秋,照样抽芽、吐绿,整日介一付“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没心没肺样儿。老实说,比起端午节初进家门那会子,她们现在的样子已经低调太多了。
记得端午那日,我从“千花伴”的花海里精心选出的绣球、姜荷、大丽花、天竺葵、朱槿、乒乓菊、秋海棠、茉莉、金枝玉叶、清香木、微月季……模样儿真个是俊得飞扬跋扈。我忍不住在群里“得瑟”了一下。一段视频,一组照片,圈粉一大片。才不过短短一周,花儿们就已经适应了我家的环境和温度,比赛似的把顶在叶上的那些花苞儿一个个绽放开来。想想吧,直径22厘米宽的花盆,就同时绽放着七朵碗口宽的绣球花,几乎一花一色,美得随性、松驰又舒服。我常常给她挪地儿:今儿放在茶几,明儿搁电视柜角,后天摆在花架,大后天立屏风边。不管在哪她都安之若素,当真是温柔和顺,宜室宜家。
大丽花是重瓣的,宛如花中的皇后,艳冠群芳。重峦叠嶂的花瓣,玖红中带着些轻紫,美得毫无遮拦,惊心动魄。只一眼我就被她震慑。看,五朵花形硕大的花朵富丽堂皇,姿色直追芍药牡丹。遗憾大丽花到底红颜薄命,只在世上匆匆走了一遭,就转瞬即逝。
我先是发现她的花色黯淡,担心营养不足,就勤快施肥;继而又发现叶子没劲,又多多浇水;某日我捧着一朵焉花细寻原因,竞发现花里失足落下一只巨大的肉虫,在地上扭动丑陋的褐色身子。从小怕虫的我大惊失色,几乎吓得灵魂出窍。我从此对大丽敬而远之,总疑心在她的花瓣与叶缝里,藏着一只或多只这样令人恶心的肉虫。不多久,大丽的花落了,叶枯了,根也烂了。
处理大丽的“后事”时,不知怎么就想起“慧极必伤,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么一句话来。回想初见时的情形,怅然觉得当时她是在傲娇地对我说,喧嚣浮华是我,曲终人散也是我……
朱槿是这批花里最讨喜的,立秋前的日子,她几乎每天都开新花,一个喇叭接着一个喇叭,开得欢天喜地,无忧无虑;姜荷像个落入凡间的仙子,美得超凡脱俗,遗世独立,五支花开了几十天兀自不败;金枝玉叶并不娇气,和傍生的一株藤蔓相依相偎,自成风景。有阵子茉莉最受宠爱,我常把她请上餐桌,阵阵清香里,饭菜也吃得津津有味;等花白到泛黄,我就把茉莉一朵朵摘下,用针线串连做成茉莉项链,冲凉后戴在脖上,套在手腕,一整个夜晚就都变得清芬怡人。
袅袅东风吹拂着淡淡的云彩,月亮出来了。
月光淡淡的,花香也淡淡的。此时此刻,全世界都睡了,万物静默如谜。有个人却还醒着,他就是因“乌台诗案”谪居黄州的苏东坡。不仅他自己醒着,还深怕陪伴自己的秋海棠被月光一照就入了梦乡。可是当月亮缓缓移过院中的回廊,再也不能照着他深爱的海棠时,他又不忍心爱的花儿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他就起身就点亮了一对蜡烛,对着海棠高高举着,细细欣赏这海棠盛开的美好。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我初次读到这首诗时,尚且少不更事,当时就在心里偷笑:一个大男人深夜不睡,怕花睡着了,怕她孤单,就一直举着蜡烛在旁边陪着——这苏大学士咋这么矫情呢?可当读了苏东坡传,了解他颠沛流离又乐观豁达充满情趣的一生,又养了这盆秋海棠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当时的苏东坡。
唐玄宗也喜欢海棠。他笑称醉酒后妆残鬓乱、意态慵懒可爱的杨贵妃为“海棠睡未足乐”。这海棠花刚来我家时,花极盛,挨挨挤挤娇黄娇黄的一大片,叶子却是卷曲着并不舒展,可是养着养着它的叶子就舒展开了,嫩黄色的花也愈发美丽了,海棠花瓣极薄,又极水灵,真是我见犹怜。胭脂雪。这是苏东坡对海棠花的别称。在他眼里,海棠花就像雪上搽了胭脂一样美丽。开过气的花瓣边沿,因为缺水枯黄,就像给花鑲了一首黄边,大大影响海棠的颜值。我便小心将黄边的瓣儿择出,又不忍心把它丢弃。就顺手用一个猪油白的茶托来盛放它们,不出两日,她们就自然的成了干花。我便用一个透明的公道杯来收集干海棠,看着甚为养眼,仿佛把胭脂雪的一缕香魂永远留在了这里。
我养的这些并不是什么名贵之花,这并不影响我宝贝和宠爱她们,我之爱花,就像我爱我的孩子。养花百余日,我的收获极多。养花如同做人,重要的是用心,生活亦如养花,重在过程而非结果——当我每天悉心打理和照顾她们,花儿们又何尝不是在照顾和打理我的情绪呢!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花儿们夏日里灿烂的样子留在我的心里,入秋后已快一周,花儿们再没爆过一个新的花骨朵,没绽放过一朵新花,我也毫不失落,自然地接受这一变化。
养花,养的其实是心,是接受当下、享受当下且安住当下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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