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百花洲2020年增刊
杨宝珍
在神的字典里,行与路共用一种解释
----题记
树树秋色,山山落晖。小憩中我偶然睁眼,好看的山、树与房屋披着夕阳裁剪的衣裳,接连扑入眼中,使我不由得前倾身子,想把这可爱的秋色收入囊中。
“三地作家看长沙”,我们一直在走。从一条路走向另一条路,从一个地方走向另一个地方:二馆一厅,浔龙河特色小镇,田汉文化园,杨开慧故居纪念馆,锡福村……所行处处,或大气磅礴动感十足,或历史人文气息丰富浓郁;或令人唏嘘感怀心生敬意,或桃花源般恬淡平和、鸡犬相闻。一路走来养眼怡心,然而我又似乎总觉得意犹未尽,仿佛还有什么事未完成。是什么呢?
漫步湘江畔,夜行岳麓山,赏枫爱晚亭……一入住枫林宾馆,我脑中就浮现出这些美妙的场景。餐毕我在大门口探了下脑袋迈了几步思忖一个人出去转转是否妥当。恰巧遇见同桌用膳的两位武汉作家李伟和侯国龙,相对一笑“相请不如偶遇”,遂作“三人行”。我们仨悠悠然穿街过堤,漫行于湘江大桥。车如流水般一辆接一辆从身边淌过,举头时,岳麓山在万家灯火后隐约可见;低眉处,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三江笔会长沙行” 行程紧凑,眨眼就到了最后一日,眼看次日就要返程,想起岳麓书院和爱晚亭近在咫尺犹未造访,不觉心下怅然。放眼望去,但见青山隐隐,秋水迢迢,虽说秋浸江南,毕竟草木未凋。车返住地途中我向大家提议:夜游岳麓山,要去的20分钟后大厅集合!
临出门时,室友晓蓉再三叮嘱:带件秋衣。她说时近中秋,山上风凉。我提溜件薄衫就往外跑。
原以为这趟山行会是湘赣鄂三地作家呼朋引伴的一次壮游,我以为今晚的湘江畔必会留下这样的镜头:夜游小分队剪开夜色,浩浩荡荡挺进岳麓山,又说笑着奔向心仪已久的爱晚亭。秋露将枫叶沁得清凉,大家自由散坐着,听风,听花香在林中飞翔。有人即兴吟诵:“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有人遥指一勾新月,在“快闪”里说“你能够与我一同笑看”,有人就亮嗓开唱:“望着月亮的时候,常常想起你。想起你的时候,就望着月亮……”
事实是,没有一群,只有俩。想打电话再邀两个同行,想想罢了:网络作家们要完成“日更”,传统作家得会会老友,本地作家晚餐罢急忙忙赶回家扶老携幼去了……还能有伙伴应邀成全,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说是“转山”,其实如履平地。上山下山的人真多啊!有稳步健行的老者,有三五成群的青年,有携手同行的家人,也有甜蜜外溢的情侣……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长沙的居民,外地的游客,为何都扎堆来此“转山”呢?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饭后没事出来走走,在岳麓书院附近看景看人,顺便洗洗肺,锻炼锻炼身体……”
“我想借书院的灵光打开心门,近距离感受千年学府恭谨朴实的为学之风,熏习到王阳明、朱熹等心学大家遗留的一脉书香,顺便感受下这座城市夜色里的人间烟火气……”
走得急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放缓脚步,我又被动人的夜色粘住视线:缆车兀自横在夜空,路灯把一棵棵树染得金黄透亮,叶子施施然飘落大地……我的镜头可真忙呀,热烈地捕捉着,想要留下他们的倩影。路上擦肩的人,也学我们举着手机,蹲、站、侧、仰,寻找着探讨着合适的角度,摄下撞入眼中的那份心动。
是谁说过?语言终结时,恰恰是艺术的开始。后来我重看那一张张照片,不由感叹我这“菜鸟”摄手,也拍出了搜尽枯肠也形容不出的美。尤其有一盏圆圆的路灯,在叶的掩映与光影及夜色的作用下,俨然一轮满月栖落树梢,柔柔的光晕,映照得天朗地和,万物安宁。
真要感谢这夜色。真得看重这夜色!
想起有人问我:若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你会首选白昼吧?
恰恰相反。其实很多个白昼,我们都像在走夜路。周围人来人往,欢快热闹,一眼望去,个个似曾相识,又多半面目模糊。一个行走在和风丽日里的人,很可能正苦苦挣扎在心魂的黑暗与迷茫中。与之相反,此刻我们在夜中行走,山树朦胧,夜色架桥,身心轻快的我们或能轻易回归自心自性,看见那个“真我”本色似雪、素心如梅。你瞧,此刻路上行走的人们多么自在闲适,澄澈安静。我觉得我白昼看重的,此刻都无足轻重。房子孩子车子,顺其自然好了;爱美如我,完全放下了对“美”的执著:头发洗完就出门,完全未作造型,干净就行;衣裳呢我穿了素布旧衣,不讲究时尚优美,亲肤就好;鞋子是要同土地亲密接触的,所以我穿布鞋,免得磕疼了这脚下的土地。
微风拂面,路随我走。
同行的小伙伴当过特警,据说拳脚功夫了得,或可以一当仨,这让怕黑怕夜的我感到格外安心。他神色端肃,不苟言笑,与他年轻的面容显出强烈的反差。其挺拔又略显孤独的背影,让我不由得想起《红海行动》里那些奔突在枪林弹雨里的战士,对,战士。他端着相机或脖子挂相机的样子,就像端着一把枪,似乎在瞄准生活,又似乎在寻找答案。此时此刻,夜色把他还原成一个朋友,温和且热心:替你拿手上多余(又舍不得丢掉)的线衫,陪着你走路聊天;有时他又变成一个保镖,自然而然地将你隔离在安全地带,细心关照你的安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都面目可亲,见之欢喜。这使我不由地心生感恩,感恩人与人之间这凑巧的藤葛,友善的相逢。
如果说慈悲的人是一座行走的寺庙,那么此刻我眼前的草木,就是一座座生长的寺庙,默默无声地吐露着慈悲和清凉,供养天地,供养有缘经过的众生。
夜色中最吸引我的,是一盏盏光,橘黄的、金黄的光,静静洒落在树叶上。树叶又浓又密,一片一片,一层一层,一簇一簇……聚满了光一一这些叶子啊好像完全是吃着光长大的。看!这光多像水,不着痕迹地滤去叶上的杂质、灰尘、伤痕,以及不甚明了的心事;这光多吉祥,使叶子们益发洁净和柔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那么纯粹朴素、明亮温暖。
光们站在树梢,隔一段距离就亮一盏,一盏一盏地接力,引我们一步步向前走,向上走。史铁生在他的《病隙笔记》里说:“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他总是给路。在神的字典里,行与路共用一种解释。”今晚的转山,让我秒懂了史铁生。至少我秒懂了他说这句话的原意。
夜深篱落,一灯长明。
喧哗都退去了,只有风拂过发丝的声音,只有脚步丈量大地的声音。偶有一辆山地自行车风一样“旋”下来与我劈面相逢,又倏忽远去……
终于登顶了。欣然四顾,这座山水洲城,如一幅中国画,浓淡相宜,虚实相间,令人心旷神怡,遐思翩翩。
回去的路上,我多少有点小惆怅:岳麓书院闭园了,爱晚亭也没去成,山行2.5小时,一个景点都没看到!
一转念我便释怀:岳麓夜行,我们与山相逢,时时走在风景里,每一环顾,皆竹木周布;每一步履,皆气静心闲。这样心无挂碍地享受了这么久还有什么好惆怅呢?
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魏晋时一个冬夜,雪花纷飞,盈盈三尺,王徽之忽然想起了戴逵,立即划着小船前去拜访。“四望皎然,经宿方至”。晨光熹微,王子猷走到了戴安道家门口,却没进去就返回了。
无独有偶,明代高启的《寻胡隐君》也抒发过类似的情怀: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春风江上路,不觉到君家。
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是夜我虽非访友,然彼时彼刻我的心境,大概和王子猷、高启两位先贤毫无二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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