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相来得很快,见到门口的陆藏锋,立刻扬起热情友好的笑,远远地就跟陆藏锋打起招呼。可惜陆藏锋不为所动,连脚步也没有移动一下,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门口,任由苏相走过来。
苏相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走到陆藏锋面前,笑呵呵的侧身:“贵客临门,陆大将军,快快请进。”
“门就不进了。”陆藏锋冷冷地道:“听说,苏相要为月姑娘撑腰。正好,本将军来了,你想怎么为月姑娘撑腰?”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苏相一脸吃惊,随即看向月宁安,宽和地道:“宁安,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月宁安笑盈盈地看着苏相。
陆藏锋也很配合,毫不客气地道:“怎么?苏相不肯为月姑娘撑腰?”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头雾水?陆大将军,你这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苏相脸上的笑容一收,身为权相的威压扑面而来。
他身后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姿态谦卑。
陆藏锋与月宁安,却浑不在意,陆藏锋看向月宁安,戏谑地道:“月姑娘,看样子苏家只是想砸你的住处,没有为你撑腰的意思。你可以去报官了,本将军为你作证。”
“多谢陆大将军。”月宁安也贫,转身,朝陆藏锋盈盈一福身。
苏相看着这两人,浑浊的眸子闪过一抹寒光,面上却是一副糊涂样:“你们这是……我怎么弄不明白了?”
“客气了。”陆藏锋虚扶一把,转头对上苏相,又是一脸寒霜:“弄不明白没有关系,官府自然会弄明白。”
陆藏锋指了指台阶的人:“这些人,是贵府的人吧?”
“这……”苏相很想说不是,可苏管家是苏家的管家,在外面多少也算是个人物,苏相根本没有办法否认,只能在心里暗骂苏管家不顶事,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既然是贵府的人,那就好办了。”陆藏锋点了点头,突然语气一变,冷酷的道:“一人打折一条腿,丢进去。”
“是,将军。”陆藏锋的亲卫,应得比谁都大声,转身,就朝苏家恶仆的小腿踹下。
“咔嚓”声连连响起,苏家那群恶仆吃痛,一个个鬼哭狼嚎:“老爷,老爷,救命!救命呀!”
陆藏锋这些亲卫的动作太快,快到苏相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回神,苏家二十多个恶仆的腿,皆被踩断了。
苏相气得脸皮直抽搐:“陆大将军,这是我苏府,你休得放肆。”
“苏相不满,也可以去官府告本将军。”陆藏锋说完,扭头对亲卫道:“丢进去。”
“你,你……陆藏锋,你太过分了!你别以为,你打胜了仗,就可以为所欲为。”苏相气得脸都变了,可令他更愤怒的还在后面。
陆藏锋的亲卫,直接将那群恶仆拖到台阶上,而后当着苏相的面,将人一个个丢进苏府,要不是苏相避得快,怕是要把苏相也给砸了。
“啊……救命呀!”那群恶仆本就受了伤,再被亲卫丢进来,一个叠一个,痛得哇哇大叫。
最后被丢进来的,是苏管家。他先前痛得晕了过去,这会儿却生生惊醒了,他顾不得断腿的疼痛,连滚带爬到苏相面前:“老爷,老爷……救命呀!救命呀!陆大将军要杀人,要杀人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相气得全身都颤抖,胡子都翘了起来,这一声也是吼得中气十足。
“老爷,小人,小人奉命……”苏管家也是一个聪明人,话说到一半突然惊醒过来,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老爷呀,大小姐心疼二姑娘,心疼二姑娘受了委屈,怕二姑娘一个人心里难受,命小人去接二姑娘回府散心。不想,遇到了陆大将军带人欺负二姑娘,小人为了保护二姑娘,与陆大将军的人发生了冲突,却不敌陆家将军的家兵。老爷呀,老爷呀……你可要为我做主,为二姑娘做主呀!”
“你大爷的,你说什么?”黑脸亲卫年纪小,一听苏管家颠倒黑白的话,顿时就怒了,抬脚就要冲进去给苏管家一个教训,却被年纪最大的陆一给拦住了:“闭嘴。”
“陆大将军,我府上的下人,说的可是真的?”苏相听到苏管家的话,心里一松,面上却更加愤怒,他瞪眼看着陆藏锋,像是要吃人一样。
“呵!”陆藏锋冷笑一声,根本不屑与苏相计较。
苏相见占了上风,哪里肯放过陆藏锋,衣袖一甩,就义正辞严地骂道:“陆大将军,你欺人太甚!昨日,你当众休弃宁安,我看在你在外征战三年,功在社稷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今日,你居然还带人去欺负宁安。幸亏今天我府上的下人去了,不然宁安一个孤女子,不得被你欺负死。”
月宁安听着苏相义正辞严的指责,冷笑一声,道:“所以,苏相是要为我撑腰吗?就像苏管家说的那样,向陆府讨个公道?”
“宁安!这事你放心,就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会为你说话。”苏相并不接月宁安的话,避重就轻的道。
“所以,苏相说的讨公道都是假话?贵府的管家上门为我撑腰也是假话?哼,我就说嘛,你们两家都要结亲了,怎么可能为了我一个孤女子而撕破脸。”月宁安故作恼怒的道。
她确实不会跟苏相联手对付陆藏锋,但是她可以跟陆藏锋联手坑苏相。只要有利可图,她的底线是可以放低的……
“结亲?”苏相听到月宁安的话,一脸惊喜地看向陆藏锋。
陆藏锋终于肯娶他的女儿了?
苏相正想寻问,可还未开口,月宁安就一脸恼怒地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苏相还要否认不成?”月宁安一脸寒霜,对陆藏锋道:“陆大将军,我没有乱说吧?苏家大小姐,是要嫁入陆府了吧?”
陆藏锋不知月宁安要做什么,月宁安问起,他还是应了一声:“嗯。”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得到陆藏锋肯定的答复,苏相整个人都雀跃了,望向陆藏锋的眼神却是越来越热切,让人无法忽视。
陆藏锋眼中闪过不屑,嘴上却应了一句:“赐婚的圣旨,今日就会下。”
赵启安这会,肯定进宫催圣旨去了。想到这里,陆藏锋唇角微扬,扭头道:“十二,跑一趟宫里,请皇上今日下旨赐婚。”赵启安的功劳,他要了!
“是,将军。”陆十二咚咚地跑下台阶,跃上马背,打马朝皇宫跑去。
苏相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嘴角都笑歪了:“这,陆大将军,这是真的?皇上要为小女和你……”
月宁安上前一步,转移话题道:“相爷,你还要为我主持公道?为我撑腰吗?我到底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还是苏家的二姑娘?今天,我们是不是要把话说清楚?”
有了陆藏锋这个准女婿,苏相哪里看得上月宁安手上的那点钱,他语重心长的道:“宁安呀,你姓月,又不姓苏。你当年也没有随你娘嫁入苏家,我倒是想认你这个女儿,奈何……礼法不合!”
“所以,我跟你们苏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月宁安又问。
“你姓月,与我们苏家本来就没有关系。”苏相一脸失望:“这些年,我看在你娘的份上,对你多有照顾,也纵容你的任性,但这并不表示你可以仗着我苏家的名声,在外面为所欲为,欺男霸女。这些年,你做的事着实是让我失望,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你日后出了什么事,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月宁安被苏相的虚伪恶心得够呛,但还是冷着脸,问了一句:“所以,我月宁安与苏家,没有任何关系?”
苏相看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无喜无悲,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陆藏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转念想到陆藏锋亲口承认,并派亲卫去催赐婚的圣旨,苏相心里就有底气了。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娶了你娘,但你并未入我苏家,你与我苏家从来就没有关系。”
“以前也没有?”月宁安问。
“以前也没有。”苏相应道。
“以后也不会有?”月宁安又问。
“以后也不会有。”苏相耐着性子,加重语气应了一句。
“也没有什么情份?”月宁安又问,语气咄咄逼人。
“没有!”月宁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就好!”月宁安突然笑了。
她等苏相这句话,等了整整十年。
不给苏相反应的机会,她取出一张凭证,递给苏相:“相爷,你的管家,砸烂了我家的楠木大门,二十万两,请你赔一下。另外,你家的下人打伤了我府上的仆人,药费、延误费共计一万两,一共二十一万两,请你赔一下。”
“宁安,休得胡闹。”苏相的脸顿时变了,看都不看月宁安递来的凭证。
“相爷,你莫不是要赖账不赔?”月宁安也变脸了,她猛地上前一步:“这事,我可是有人证的。不信,相爷可以问陆大将军,我家的大门,是不是你府上的仆人砸的?”
“本将军可以作证,此话属实。”他就知道,月宁安在给苏相挖坑,诱得苏相一步步跳坑,且让苏相骑虎难下。
“藏锋,你……”苏相已经把陆藏锋当成自家的贤婿看,见陆藏锋胳膊肘往外拐,顿时怒了。
“本将军从不撒谎。”陆藏锋生怕气不死苏相,又补了一句。
苏管家跪在地上,断腿钻心一样的痛,苏相没有叫起,他也不敢起来。听到陆藏锋为月宁安作证,以为找到了表现的机会,急忙开口:“老爷,那门是我们砸的没有错,可那就是一扇破门,根本不是什么楠木门。月宁安这个小贱人,她诈您的。老爷,您千万别上了她的当,而且是她让人打我们,老爷……”
“苏相爷,你也听到了,你的管家奉你女儿的命令,去砸我家的门,我一个孤女,在京城无依无靠,你堂堂相爷不会赖我的账吧?”月宁安笑着提醒,故意当着苏相的面,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藏锋一眼。
苏相爷暗暗瞪了月宁安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扫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眉头紧锁,苏相爷强压下撕了月宁安的冲动,好脾气的道:“月宁安,我女儿一番好心……”
“砸我家的门。”月宁安接了一句。
“休得胡言乱语!”苏相爷生怕陆藏锋不满,急着解释道:“我女儿乃是大家闺秀,绝不会……”
“逃婚私奔!”月宁安的声音清脆无比,又一次抢了苏相爷的话。
“你,你……”苏相爷大怒,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月宁安,连连后退,暗中却悄悄观察陆藏锋的反应。
见陆藏锋无喜无悲,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失落。
他女儿说,在前线与陆藏锋朝夕相对了三年,可看陆藏锋这反应,不像是对他女儿上心的样子。不过,想到陆藏锋派亲卫,去宫里催皇上下旨赐婚,心中的不安又稍稍淡了几分。
“老爷,老爷……”站在苏相身后的下人,反应极快的上前,将苏相爷接了个正着,有那眼色活的,更是夸张的大喊:“太医,快……快进宫去请太医,老爷旧疾发作了。”
月宁安上前一步,挡在门中央:“装病逃婚!装病赖账!装病是苏家的传统吗?”
“月姑娘,这是我苏家,你休得在我苏家放肆。我家老爷看在逝去的夫人份上,对你一忍再忍,你却越来越放肆,我一个下人都看不过去了。”扶着苏相喊太医的下人,一副正义凛然样。
月宁安冷笑:“相爷夫人死了三年都不下葬,你们苏家逝去的夫人,可真有面子!”
苏家人不提月宁安死去的母亲还好,一提,月宁安就恨不得将苏家满门都撕碎了。
月宁安放在两侧的手,死死地握成拳头,全身止不住的战栗,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赔钱!不然!我就砸了你苏家的大门!”
“月宁安,老夫乃是一品大臣,这是一品大臣的宅子,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苏相爷气得牙痒痒,自打他封相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就是皇上跟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我还是一品夫人呢!我就放肆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月宁安毫不客气的反讽。
“你什么一品夫人,陆大将军已经休了你。”陆藏锋即将是他的女婿,他绝不会允许月宁安再纠缠陆藏锋。
“陆藏锋是休了我,但朝廷的敕命还没有收回去。朝廷一天没有收回敕命,我月宁安一天就是朝廷敕封的一品将军夫人!你的女儿,命人打砸一品将军夫人的住处,你知道是什么罪吗?我只要去告她,别说嫁人,她不去死就是有个好爹了!”陆藏锋妻子的身份,不仅仅只是陆家的庇护,还有朝廷的庇护,现在这些都与她无关了,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以一品将军夫人自居了。
“你,你……”苏相指着月宁安的手直颤抖。
这一次不是装的,而是气的。更叫他生气的是,直到现在陆藏锋也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站在月宁安身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为月宁安出头。
这个女婿……
给他等着,等陆藏锋与他女儿成婚了,他一定要好好调教陆藏锋,让陆藏锋知道什么叫自己人,什么叫外人。
“你赔不赔?不赔,我现在就敲锣打鼓,一路嚷着进宫告状!反正我昨天已经丢尽了颜面,不怕再闹一场,再丢一回脸。”她丢得起这个人,但苏家,苏含烟丢不起。
苏相快被月宁安气死了,这也就是陆藏锋在旁,不然他铁定让下人,把月宁安拖进去,好给月宁安一个教训,可现在?
苏相咬牙切齿地道:“去,取银票来!”
“早说好了,浪费我的时间。”月宁安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苏相气得不行,终是没有忍住,暗讽了一句:“你母亲最大的愿望是,愿你一生安宁。宁安,你可要如你母亲的愿呀!”
“苏相放心,我月宁安别的本事没有,孝顺绝对是一等一的。我就是让全天下人不痛快,也不会让我娘失望。”月宁安半步不退的反击回去。
为了不让她娘失望,她也会把苏家给毁了。
苏家不会毁,她如何安宁?
……
苏家的下人极有眼色,见状不敢拖延,第一时间将银票取了过来,放在盒子里,呈到苏相面前:“老爷。”
苏相一脸怒容,阴沉得能滴出墨来,接过下人手中的盒子,打开,一把抓出里面的银票,猛地甩向月宁安:“拿着!”
陆藏锋发现苏相的动作,一把将月宁安扯了过来。
月宁安正准备避开,可没有陆藏锋的动作快,两人用力的方向不同,月宁安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幸亏陆藏锋反应快,伸手搂住了月宁安的腰:“小心!”
腰间灼热的触感,让月宁安一怔。只一瞬间,月宁安就平静下来,她后退一步,冷静又疏离的道:“多谢陆大将军。”
“不必客气!”陆藏锋单手负在身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他背在身后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月宁安的腰,很软,软得几乎摸不到骨头,哪怕是隔着衣服,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手心的柔软。
银票散乱一地,有几张被吹到台阶下,此时没有一个人去捡。
月宁安微微垂眸,敛去心中的波动,再次抬眸与苏相对峙,又是战意十足:“苏相爷,你赔偿给我的银票在哪里?抱歉,我眼神不好,没有看到。”
“月宁安,你眼瞎吗?”苏相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小辈计较,有失身份。然,看到月宁安倨傲、张狂的样子,苏相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大约是遗传我母亲的。”她母亲要不眼瞎,当初也不会挑上苏相。
苏相告诉自己冷静,不能被月宁安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指着散乱在地的银票道:“银票就在这里,你自己数一数,可有少?”
“我觉得,我还是把苏家的大门砸了得好。你说,我出二十万两,会不会有无名义士,在月黑风高之夜,帮我把苏家的大门砸了?”月宁安一副商量的口吻,说完,又自个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天子脚下,这种犯法的事还是别让人做了。我记得,苏相的老家在同安,你说,我出二十万两,会不会有仗义的侠士出手,帮我砸了苏家的祠堂?”
“月宁安,你不要太过分!”苏相气得差点吐血:“你真当,我不能拿你治罪吗?”
“说大话,也犯法吗?”月宁安一脸无辜地看着苏相:“相爷,你打算给我治个什么罪名?是说大话?还是我银子太多?”
暗处,两个做江湖侠客打扮的人,听到月宁安的话,不由得顿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年纪尚轻的,忍不住对身边的人道:“盟主,这京城的人可真有钱,你看那地上全是银票。盟主,你说,我去帮她砸了那什么苏家祠堂,她真会给我二十万两吗?”
“闭嘴!”一身粗布长衫,颇有几分落拓气质的高壮男人,瞪了身边的小年轻一眼,就大步往前走。
走之前,男人特意看了月宁安一眼,悄悄地将月宁安的长相记在了心中。
这是一个金娃娃。
苏府门口,被月宁安气得快要吐血的苏相,再三确定陆藏锋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得憋屈地命下人将银票捡起来,装入盒中,递给月宁安:“月姑娘,你点点!”
月宁安没有接,而是看了陆一一眼:“拿着!”
陆一怔了一下,悄悄地看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微微颔首,这才上前接过银票。
“苏相爷真有钱!”月宁安拿到了赔偿,也不忘刺一刺苏相爷:“贵府千金下次要砸人家的门,优先挑我家呀,我下次给你优惠,只收你七成的赔偿。”
苏相爷气得差点仰倒在地,陆藏锋终于开口了,朝苏相爷抱了抱拳:“相爷,打扰了!”
“藏锋,今日我就不留你了。”苏相爷失了颜面,哪怕再看好陆藏锋这个贤婿,这会语气也好不起来。
苏相爷刚说完,门内就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大将军……”
声音刚落下,就见身穿鹅黄长裙的苏含烟,站在人群后,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门口,朝陆藏锋盈盈一拜:“小女见过大将军。”
陆藏锋扫了她一眼,目光冷淡。
苏相面上有一刹那的不悦,不过瞬间就收了起来,转而笑盈盈的看着陆藏锋,目光满是慈爱:“藏锋呀,我这女儿呀,被我惯坏了,以后还请你多面担待。”
“相爷,你……”事情已结束,陆藏锋正要解释,苏含烟却急不可奈地开口:“大将军,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妻子,不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
“你是谁?”陆藏锋拂袖后退:“你好不好,关本将军什么事?”
“将,将军?”苏含烟身形一晃,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倒了下去。
“小姐。”她身后的丫鬟,像是受了训练一般,扶得及时。
“大将军,我是含烟呀,你忘了我了?”苏含烟那双宝石般的眸子,染上了水光,委屈而又多情,惹人怜爱极了。
可惜陆藏锋打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会因女人柔弱多情就心软的男人,他没有理会苏含烟,只朝苏相道:“相爷,本将军还有要事要办,告辞!”
“陆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被月宁安给耍了?
苏相忍不住看向月宁安,眼露怀疑,月宁安回以甜甜一笑,一脸无辜样。
“相爷又是什么意思?”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自己被人耍了,苏相这个相爷是怎么当上去的?
“我什么意思,大将军不明白吗?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要你立刻给小女道歉!”苏相气急败坏地道。
“道歉?没那个必要,她与本将军无关。”苏相的女儿如何,与他何干?
“大将军,你太让我失望了。”苏含烟满心期待,没想到却换来陆藏锋的冷言,当下伤心地扑在丫鬟怀里低泣。
苏相亦是气得不行,尖声怒吼:“陆藏锋,你是在戏耍我苏家吗?”
“本将军何时戏耍你们苏家了?”苏相人还未老,脑子就不够用了吗?
“赐婚的事!”要不是知晓陆藏锋与皇上关系不一般,他铁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陆藏锋。
“圣旨很快就会下了。”他相信赵启安的能力,哪怕皇上还有犹豫,赵启安也能说服皇上。
“既然如此,你为何无视小女!”当着月宁安的面,无视他的女儿,陆藏锋这是打他苏家的脸。
“为什么要正视她?”陆藏锋冷傲的道:“谁告诉你,是本将军要娶她?”
“你,你什么意思?我女儿……不是嫁入陆家?”苏相一脸惊诧,饶是在官场沉浮多年,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谁告诉你,嫁入陆家,就是嫁给本将军了 ?”陆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姓陆的。
“你耍我!”苏相终于反应过来了。
“本将军昨天才承诺月宁安三年不娶,怎么可能娶妻?”他陆藏锋是不守信的人吗?
苏相气得不行,可也说不出指责的话,只能黑着脸道:“我的女儿,可以等三年后!”
“恐怕不可以。”陆藏锋冷傲的拒绝:“本将军虽然休了妻,但陆大将军夫人的位置,我陆藏锋会为月宁安留一辈子!”
陆藏锋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他这一句话,却把在场的众人惊得不行,尤其是月宁安,如同遭遇晴天霹雳,呆滞地看着陆藏锋,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
陆藏锋,这是什么意思?
为她,终生不娶?
“陆藏锋,你什么意思?你要为了月宁安终身不娶?”月宁安问不出来,苏相代她问了出来。
陆藏锋半点面子也不给:“与你何干?本将军行事,还轮不到苏相过问。”
“你,你……黄口小儿,欺人太甚!”苏相这次真的是气狠了,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陆藏锋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转身就走:“看样子苏相无法待客了,本将军先行一步。”
“给我……”
“圣旨到!”
赵启安进宫求的圣旨,来得很及时,在苏相发飙的时候正好到了。
传旨的公公,驾着马飞快的奔了过来,马一停下,人就跃了下来,手持圣旨,拾阶而上,与陆藏锋迎面对上,给陆藏锋行了一礼,避让一步,才步入苏府,等着苏府摆香案接旨。
“走!”陆藏锋脚步不停,见月宁安呆在原地没有走,给陆一使了一个眼色。
陆一唤了一声,月宁安回过神来,她快步上前:“陆藏锋,你等等……”
“有事?”陆藏锋上马前,停了一下。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夫人的位置为我留一辈子,是什么意思?”月宁安告诉自己,不要有期待,不要有期待,她和陆藏锋完全没有可能,可她还是没有压住心中的奢望,忍不住问了出来。
陆藏锋看着月宁安嘴唇哆嗦的可怜样,嗤笑:“少自作多情,本将军不愿娶妻,拿你当挡箭牌而已。”
“挡,挡箭牌呀!”月宁安呆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少想不该想的,本将军是不会娶你的。”陆藏锋似乎是怕月宁安不死心,又补了一句。
月宁安用力张嘴微笑,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结巴了一样,讷讷地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将军,给我撑了一回面子。”
以后,如若有人拿陆藏锋休她的事做文章,她就可以傲气的说,陆藏锋是休了我,可他也为了我,一辈子不娶妻。
可为什么,她还是高兴不起来呢?
“面子是自己撑起来的!”陆藏锋留下这句话,就翻身上马。
月宁安连连后退,给陆藏锋让路,一连退了数步,才反应过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马走去,正欲上马,陆一就走了过来:“月姑娘,你的银票。”
月宁安没有接,打起精神道:“给众位将军买酒喝,今天的事,劳烦众位将军了。”
“这不行……”陆一拒绝,执意递给月宁安。
月宁安推了回去:“陆一将军收下吧,这银票本来就是苏相碍于你们将军的面才赔给我的。没有你们将军,苏相别说赔我银子,不生吞我就是好的,这银票你们该得。”
“太多了。”陆一凝眉,再次递给月宁安。
“给我也是便宜别人。你看,你们将军也没有说什么。”月宁安指了指前方的陆藏锋。
“拿着!”果然,陆藏锋没有推拒。
“那就多谢月姑娘了。”陆一高兴极作揖,看月宁安的眼神,也热切多了。
得了月宁安这么多银票,陆一便顺手卖月宁安一个好:“月姑娘,我们将军要出城,可要我安排人送你一程?”
“多谢了,天子脚下,我相信没有人敢知法犯法。”月宁安委婉地拒绝了。
陆一点了点头,没有勉强,就听到陆藏锋下令:“陆十,送她回去。”
月宁安一怔,没有拒绝:“那就麻烦陆大将军了。”
她不想再跟陆藏锋说话了,陆藏锋他高兴就好。
……
月宁安回来后,安排好府中琐事,就让人去打听苏家与陆藏锋的消息。
月宁安一向大方,她手下的人也舍得撒银子,傍晚时分,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姑娘,皇上下旨,给苏家大小姐与陆小公子赐婚,要他们在三个月内完婚。”
月宁安眉头微皱:“只有这一道圣旨?”
“只有这一道圣旨,听苏家的下人说,那位大小姐气得把屋子给砸了,要死要活的威胁苏相。苏相似乎也不满,下午的时候进了一趟宫,宫里那边的说,苏相是带着怒火进去的,与皇上谈了半个时辰,苏相就出宫了,宫里也没有任何动静。”来人恭敬的说道,末了,又补了一句:“姑娘,苏相与皇上谈话时,屏退了左右,咱们的人打探不到。”
“宫里的消息,打听的时候,以谨慎为主。”月宁安心下一叹,看样子,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皇上是不打算让人知道了:“立刻让人把那对母子送走,绝不能让苏家找到他们,明白吗?”
“姑娘放心。”藏人这种事,他们绝对是专业的。
“陆藏锋那里呢?他今天出现得那么及时,是巧合,还是事先收到的消息?”没能整到苏予方,月宁安确实不爽,只是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无用。再说了,苏家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站在顶端,她月宁安也不可能永远受制于人,在泥泞里打滚,没有起来的机会。
“姑娘,陆大将军今天是带着皇上的封赏,代皇上犒赏大军呢。他们是走在街上,看到苏管家带人横行于市,派人打探过后,才知苏家来找咱们的麻烦。小人没有查到别的,应该是巧合。”虽然确实巧了一点,但确实是碰上的。
“是巧合就好。”月宁安点了点头,目光扫到放在一旁的册子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拿起来。
陆藏锋今天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她转身就向他四婶要债,似乎有些不厚道。
罢了,下次吧。
月宁安将册子拿起来,丢进抽屉,对下人道:“盯着一点陆家,陆家有什么动作及时给我汇报。苏家那里别盯了,以前联系的下人,这段时间也不要联系了。”
“好的,小姐。”月家的下人低声应下,见月宁安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月宁安在屋内坐了片刻,看了看时辰,便去花厅用膳。
下人掐着点,将晚膳一一摆上桌,月宁安净手后,在餐桌前坐下,看到桌上两道羊肉做的菜,月宁安拿筷子的手一顿,转而指向那几个菜:“把这几个菜撤了,以后都不必上了。”
她不喜欢吃羊肉,那几个菜都是陆藏锋爱吃的,她总想试着去喜欢陆藏锋所喜欢的,哪怕自己不喜欢,这三年她也尽力去吃,努力去喜欢,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像她再怎么努力,陆藏锋也不会喜欢她一样。
下人上前,将月宁安指的两道菜撤走,月宁安这才执起筷子,夹了自己喜欢的菜送入嘴里,却食不知味,不经意间,泪已盈眶。
她追着陆藏锋的脚步走了十年,却被迫在这一天之内放下,那种感觉就像是剜她的心,钝痛钝痛的。
月宁安放下筷子,闭了闭眼:“这么卑微的月宁安呀,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
片刻后,月宁安再度睁开眼,眼中已是平静无波。
她再次执起筷子,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独自一人用着膳食。
……
陆府,陆藏锋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了,回到府上,下人就来报,陆飞羽在等他。
陆藏锋顿了一步,道:“让他去书房等。”
两刻钟后,沐浴过后的陆藏锋,出现在书房。
“四哥。”一听到陆藏锋的脚步声,陆飞羽就飞快的跃了起来,有些拘谨的给陆藏锋行礼。
陆藏锋扫了他一眼,在书桌前坐下:“你没有去领罚?”
“四哥,我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事的。皇上给我和含烟赐婚了,要我们三个月内完婚,你看处罚的事,是不是可以……”提起赐婚,陆飞羽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他一直以为,含烟喜欢四哥呢,没想到含烟真正喜欢的人是他。
“不可以!”陆藏锋冷酷无情的拒绝道。
“四哥,我求你了,你总不能让我带着伤成婚吧?”陆飞羽脸上的喜悦一消,哭丧着脸求情道:“四哥,一辈子就一次呀,算我求你行不行?”
“婚礼而已,你不用出现。”陆藏锋半点不容情,还给陆飞羽寻了解决之法。
陆飞羽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四哥,我是新郎,我要去迎娶新娘,我不出现,这……这怎么成婚?”
陆藏锋淡淡道:“三年前,我怎么成婚的?”他不也没有出现在婚礼上,还不是一样娶了妻。
月宁安也没有在他面前,抱怨一句,不是吗?
想到月宁安,陆藏锋突然感觉右手有些不自在。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上午碰到月宁安腰间的触感,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股柔软的触感,不知……
陆藏锋悄悄地将右手握紧。
陆飞羽不知陆藏锋已不在状态,不甘心地挣扎道:“四哥,这不一样。你是不愿意娶月宁安,我是想娶含烟的。而且,成婚的时候新郎不出现,新娘得多难堪,我不想让含烟被人嘲笑。”
陆藏锋不敢再想下去,见陆飞羽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耐烦地道:“说完了吗?说完,就滚!”
“四哥……”陆飞羽真的快哭出来了:“你不能这么无情!我是你的亲堂弟呀,唯一的亲堂弟呀!”
“滚!”陆藏锋已没有耐心,跟陆飞羽多说哪怕一个字。
回到京城后,他身边好似被月宁安给占满了,月宁安的影子无处不在,她人明明不在陆府,却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昨日,他刚回来,感觉还不明显,今日从一睁眼,月宁安的身影,便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左右。
就像沐浴!
月宁安居然让人,在他的院子修了一个浴池。
月宁安难道不知,他的院子不能动的吗?
偏偏月宁安动了,他还觉得不错,并没有改回去的打算。还有陆飞羽的婚事,也是月宁安的手笔。
月宁安这个女人真是可怕,简直不无处在,偏偏又在他能容忍的范围内,不说事事都合他心意,却也不会叫他反感。
月宁安,真的是有毒。
陆藏锋打发走了陆飞羽,摇了摇头,将月宁安甩出脑外,便去花厅用膳,看到摆在他面前的肉羹与烤羊肉,陆藏锋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必然也是月宁安的手笔。
月宁安真的是,把他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偏偏她所有的安排,都是符合他心意的,他要拒绝反倒刻意了。
陆藏锋自暴自弃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排,只一口陆藏锋就知道,这是塞外最好的小羔羊肉,肉质鲜嫩,没有一丝膻味。最主要的是新鲜,像是现宰的,也不知月宁安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才弄来这么一头活羔羊。
当陆藏锋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吃到新鲜的小羔羊肉,陆藏锋才知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月宁安为了让他吃得满意,特地让人在京城郊外圈了一块地,从塞外移植青草,请塞外的老牧羊人放养,只为了他喜欢。
要说不震惊是骗人,但也只是震惊。只要有心,要做到这些并不难,月宁安也只是有心罢了。
陆藏锋按往常的习惯,将当日的公务处理完,便去睡觉,只是……
一连累了数天的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月宁安的身影。
那个女人简直有毒,无孔不入!
前后不差一刻钟,陆藏锋躺在了床上,月宁安也上床准备休息了。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习惯性的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扣,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月宁安刚用完早膳,下人就来报:“姑娘,袖天街那处宅子起火了。”
“人有事吗?”她就知道,苏家不是善茬。
“咱们的人动作快,先一步把人送走了,人没事。为了打消苏家的怀疑,小人见那宅子起了火,便自作主张买了两俱尸体放进去,苏家人今早看到焦尸,肯定会以为人已经死了。”下人一脸庆幸的说道,随即又苦着脸:“只是,那宅子的火太大,两旁的房子都受了牵连,那房子咱们刚卖给了陈家,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月宁安沉吟片刻,道:“退双倍的银子给陈家,给陈家说一声抱歉,回头我得了好的宅子,优先卖给他们,要是陈家仍旧介意就算了。”
“如果陈家退了宅子,就把宅子的地契送到钱家,告诉他们那座失火的宅子有故事。要是陈家不退,就想办法跟钱家的下人搭上,让钱家人知道,那座失火的宅子是苏大少的,死的是一对母子。”这步棋虽然废了,不过能发挥一点余热算一点。
“小人明白。”月家的下人领命退下。
月宁安处理完这些杂事,就回书房去清算她手中的产业。
昨日,她出手的都是被人盯上,没有陆家庇护她留不住的产业,除了那些让人眼红的产业外,她名下还有不少不起眼的小生意、小商铺。
小生意一般人看不上,看得上的没那个后台跟她抢,月宁安原不打算卖,但现在事情有变,她要去青州参与家主之争,她名下不能有产业,甚至连钱财最好都不能有。不然,让范家抓住了把柄,把钱财让出去是小事,被范家踩一脚、坑一把才是大事。
月宁安拿出册子,将手中余下的生意全部盘了一遍,又将手中能动用的钱财也清算了一遍,细细汇总,发现……
“我还真能挣,散了那么多钱财出去,手上居然还有近十万两现银,不错,可以挥霍一段时间了。”月宁安拿起桌上写得满满的账本,满意的点头。
“本大人竟是不知,你还有这么自恋的时候。”戴着标志性的面具的赵启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月宁安的书房内。
“你怎么进来的?”月宁安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上那张写满了她名下所有生意、资产的纸,就落了下来。
正要去捡,赵启安比她快了一步,在那张纸落下来前,先一步捏到手上:“本大人来了很久了。”
月宁安进来之前,他就到了,原本想让人去喊月宁安来,没想到月宁安自己进来了。
月宁安一进来,就专心伏案工作,让他舍不得打断!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哪怕面对母后和皇兄,他也没有耐心多等他们,可在月宁安面前,他却觉得,哪怕让他等上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就像此刻,就这么看着月宁安,等她等上一整天,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烦躁。
可惜的是,月宁安不这么想。
“不请自来,贼也!我希望没有下一次。”月宁安瞬间落下脸,手伸到赵启安的面前,毫不客气地道:“把东西还我!”
被骂是贼,赵启安也不高兴了,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冷着脸在月宁安对面坐下,将手中的纸往桌上一拍:“不还,你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赵大人说话不算话,蛮横霸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赵大人位高权重,我一介孤女能拿赵大人如何?”月宁安毫不客气的反讽了一句,也坐了下去。
赵启安冷哼一声:“不就是气本大人,没有把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暴出来吗?不满你就直接说,阴阳怪气的,你摆脸色给谁看呢?”
在陆藏锋面前就是软软的小姑娘,娇俏动人,说话温声细语;在他面前就跟吃了火药似的,说话夹枪带棍的,他赵启安欠了月宁安的吗?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赵启安没有把事情办好不说,还把她的底牌露了出去,她生个气怎么样了?
“本大人是应了你,要把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爆出去,可有应什么时候办吗?”月宁安这人真是没有良心,他为了她,在宫里跟他皇兄吵架,被他皇兄骂,月宁安却在跟陆藏锋亲亲我我。
他生气了吗?
“哈!”月宁安气笑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无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赵大人,在厚颜无耻这一点上,是我月宁安输了!”
“你说我无能?”赵启安咬牙,手不受控制的,将桌上的纸抓成一团,指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月宁安扫了一眼,冷笑:“难道不是吗?大丈夫一诺千金,赵大人,你应下我的事,你做到了吗?”
“急什么,苏予方就在那里,跑不掉。”他皇兄不办,他来办行不行?
月宁安嗤笑道:“那要多久时间?十年?”
“下个月的春日宴,你等着瞧。”他应下月宁安的事,总会为她办到。
“春日宴?”月宁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了,苏大少已守了三年,可以娶妻了,他会参加春日宴再正常不过。”
京城的贵女、公子们,每年都会在春季举办春日宴,邀请未婚的贵族男女参加。在春日宴上,会有一系列的诗词、书画、琴曲表演,且每年还会从中选出花神。
月宁安一介商女,是不够资格参加春日宴的。三年前,苏含烟硬邀她参加,并且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苏含烟在贵女圈中放出谣言,说她要夺春日宴花神的称号。
本来,京城的贵女们是不同意她参加的,这风声一出,那些贵女们一改态度,非要她参加不可。
而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但是,她照样夺了那一年的花神,把京城的贵女们气得不行,纷纷指责她投机取巧,偏偏她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春日宴的规矩,哪怕那些贵女再不满,也不能夺了她的花神称号。
第二年的春日宴,那群贵女就重新改了规则。可惜的是第二年她就成婚了,没有参加,让那一届的贵女扼腕长叹。
“皇兄原本是想让苏予方尚公主的,但因为你……他出局了。这样,你有没有高兴些?”赵启安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月宁安确实是高兴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小心眼,只要苏家人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行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苏予方的事你别着急,也别轻举妄动。我知道那对母子在你手上,你把他们藏好,别让苏家知道。钱家那里你也别动手,虽说你是好心,不想钱家被苏予方骗,可万一钱家认为你隐瞒三年才说,是故意看他们家笑话,那就不美了。”他知道月宁安行事有分寸,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月宁安笑盈盈地朝赵启安拱了拱手:“那就劳烦赵大人了。”有人代劳,不用自己沾手,月宁安哪里会拒绝。
“你这女人,真是现实,没好处就冷着脸,有好处了马上笑!”赵启安真想把手上的纸揉成一团,砸到月宁安的脸上。
可是,他有点舍不得!
月宁安撇撇嘴:“我与赵大人并不熟。”大家连熟人都称不上,威胁逼迫她不说,应下她的事还做不到,居然还想要她对他笑,赵启安的脸是有多大?
她说话时,依旧面带笑容,赵启安却从她的笑脸中看出了嘲讽,赵启安一阵憋屈:“以后,就会熟起来的!”
“但愿吧!”月宁安敷衍的道。
她跟赵启安就算再熟,也不可能是朋友。赵启安是她不得不认的主子,她月宁安下半生得为赵启安卖命。这样的他们,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是朋友,不可能深交。
月宁安说完,见赵启安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了一句:“还有别的事吗?赵大人?”
“没事,本大人就不能坐一坐?”赵启安正要起身,听到月宁安的话,屁股就不动了。
“赵大人请便。”月宁安确实不能拿赵启安怎么样,可她能拿自己怎么样。
月宁安二话不说,就将桌上所有的账册放进抽屉,当着赵启安的面上锁,然后说了一句:“失陪了,赵大人。”人就往外走了。
“你这女人……”赵启安坐目瞪口呆地看着月宁安的背影,不敢相信月宁安居然把他一个人留下。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月宁安用实际行动告诉赵启安,她不怕!
……
常天与秋水是月宁安的左右手,每月巡视店铺、查账的人都是常天,现在常天与秋水都不在,月宁安就只能自己去了。
好在月宁安已经把大半的产业都卖掉了,只余几个不太显眼的小铺子,月宁安让人套了一辆骡车就出发了。
十二家店,掌柜都是月宁安亲自挑的,账册每个月都会送过来给月宁安,只花了半上午的时间,月宁安就把铺子巡视完了,正要回去,糕点铺的伙计突然跑了过来:“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伙计满头大汗,鞋都跑丢了一只,脸上带着淤青,衣服、头发都被扯乱了。
月宁安暗道不好,面上却是沉稳的道:“出什么事了?”
“一群不知打哪来的村民,抬了个死人放在咱家的铺子外面,说是咱家铺子的糕点吃死了人。那群人一进来,就把咱们家的铺子给砸了,还把掌柜给打了。后来,后来官差又来了,把掌柜和二掌柜都带走了。小的见势不妙,就跑出来寻您。”小二一口气不带喘的,飞快把事情说了一遍。
“哪里的官差抓的人?”自家的铺子,月宁安很清楚,绝不可能出现吃死人的事。
月宁安知道,这必然是报复。至于是哪家的报复,那就不知道了。
她这些年在商场挣得钱多,得罪的人也多,更不用提她昨天才刚狠狠地落了苏相的面子。依苏相的身份地位,不需要他表示什么,就有一堆人为了讨好他,把她月宁安踩死。
“是顺天府。”小二也是个机警的,虽然跑得快,但关键消息却打听清楚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把铺子关了。”月宁安面色微沉。
“小的这就回去。”小二见月宁安从容不迫,整个人也松了口气。
“改道去顺天府。”月宁安跟车夫说了一声,就坐回了马车内,从头到尾都没有急一下,就好似惹上官司的人不是她一般。
骡车很快就到了顺天府衙,车夫停好马车,就上前去跟官差沟通,想要见一见管事的主簿。
“你家主子是谁?”官差掂了掂车夫给的钱袋,脸色一下子就好了。
“我家主子姓月!”车夫弓着身子,赔着笑脸道。
“月家那个女财神?”官差诧异道,见车夫点头,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眷恋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袋,万般不舍,还是将钱袋还给了车夫:“得了,这银子,老子赚不了,你拿回去吧,我们家主簿不会见你们的。”
“别,别,别。两位差爷收着,这就是给两位差爷买个茶水喝,没别的意思。”车夫自是不肯接,官差也舍不得还回去,几番推拒,见车夫是“真心诚意”地给他们茶水费,官差便大方的收下了。
收了银子,官差也不吝啬,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看在女财神的份上,我悄悄地告诉你。有大人物要整你们家主子,别说求我们主簿,你就是求我们大人也没用。让你们家主子赶紧去找人道歉,指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别落到人财两空的地步。”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车夫故作迷糊的说道:“我们家主子就是一个小商人,哪里会得罪什么大人物?”
“昨天晚上,苏大少在飘香楼宴请了我们大人的公子,明白了吗?”官差神神秘秘的说道。
“多谢差爷,多谢差爷。有机会,还请差爷赏脸,让小人做东请差爷好好喝上一顿。飘香楼咱请不起,飘香楼隔壁的酒楼,肯定没有问题。”车夫得了指示,连连道谢。
“好说,好说……以后有发财的机会,能想着哥们一点就行了。”差爷见人领情,脸上也笑了起来。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月家那位女财神,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得她一句提点,不说万贯家产,百贯、千贯却是有可能的。
“差爷您说笑了,就您这身份,哪看得上小人这点营生。”车夫笑呵呵的装傻,并不敢胡乱应下,又给官差塞了一包银子:“还请差爷,多照顾一下我那几个兄弟。只要我那几个兄弟无事,我家主子必有厚谢。”
“旁的帮不上,这点小事,没有问题。大狱那边,我有兄弟,你且放心。”官差接过银子,点了点头,对月家的出手十分满意。
车夫见打点到位,就找了个理由回去了,隔着车门,禀报道:“姑娘,打听到了,是苏大少动的手,小人已经打点了官差,让官差照应着顾掌柜他们。”
“苏家?”月宁安冷笑一声:“我知道了,回去吧!”
回到月府,月宁安就去了书房,找出四夫人欠银的账单,让下人送去给陆飞羽:“告诉陆小将军,我这人小心眼,爱记仇。谁动了我的人,我就让他的亲眷好友都不得安宁。这账本撕了也没有用,我能写一本,就能写十本、百本。还有,不想他娘亲手写的欠条、签的账单,贴得满大街都是,就乖乖地在天黑之前,把银子还给我。要说清楚,我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苏家动她的人,她一时半刻找不到苏家的漏洞,就只能对苏家的姻亲下手了。
陆飞羽要怪,就怪他即将要娶苏含烟,要与苏家结亲!
……
陆飞羽昨天来找陆藏锋求情,被陆藏锋冷酷无情的赶走后,还没来得及琢磨用什么办法,可以避开这次处罚,第二天一大早,陆藏锋的亲卫就亲自押着他到军营,看他生生受了八十军棍,才把他拉回来。
陆四夫人看到陆飞羽的惨状,哭得嗓子都哑了,一直在府上骂陆藏锋没人性,一点情面也不讲,对唯一的弟弟下手这么狠,这是要打死陆家仅剩的男丁,好独吞陆家的家产……
府上的下人,听到陆四夫人像唱戏一样,一句接着一句骂,一个个默默地翻着白眼。
四夫人到底在想什么呢,陆家早就分家了,现在的陆家本来就是大将军的,他还需要打死七少爷,才能独吞家产?
陆四夫人的嗓音又尖又细,嗓子哑了也不肯停,反倒骂得更大声了,生生把痛晕过去的陆飞羽给吵醒了。
“娘,你别骂了!”陆飞羽一醒来,听到他娘骂陆藏锋的那些话,整个人都要疯了,他娘这是嫌他挨得军棍不够多吗?
陆四夫人骂声一顿,扭头,见陆飞羽醒了,身子一转,就在陆飞羽身上,哭天抢地的大喊:“我的儿呀!你终于醒了!娘以为,娘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的儿呀,你好狠的心,险些就丢下娘……”
“娘!你别叫了,我还没有死!”屁股又痛又难受,耳边又满是尖锐的喊声,陆飞羽整个人都暴躁了。
他终于明白,他四哥为什么禁止人在陆府大吵大闹了。这声音太可怕了,简直是魔音,他没有死在军棍下,也得死在他娘的魔音穿脑下!
陆四夫人哭得声大,脸上却一点泪痕也没有,她被陆飞羽呵得一顿,抬起的双手在半空滞住,随即无事人一样放下,苦着脸道:“儿呀,你这是……”
“飞少,月家的人求见。”门外,通传的小厮已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可以说话的空隙。
结果陆飞羽还没有说话,陆四夫人就像赶苍蝇似的,挥手大喊:“月家的人?不见,不见!叫他们滚!”
小厮默了片刻,等到陆四夫人喊完,才道:“飞少,月家的人说他们是来要债的,四夫人欠他们银子,今天该还了。您要是不见他,明天一早,四夫人写的欠条,签的账单,就会贴满京城各大酒楼。您不想丢人的话,最好见他。”
陆四夫人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惊恐地大叫:“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快叫他滚!叫他滚!我没写欠条,没有签什么账单!”
“闭嘴!”陆飞羽终于怒了,朝陆四夫人大吼一声,结果用的力气太大,牵扯到了屁股上的伤,疼得嗷嗷惨叫。
陆四夫人却半点不关心,她猛地站起来,疯子似的大喊:“快,快……快把人赶走,赶走,听到没有!月宁安,月宁安那个贱人,都是一家人,她要干什么?”
“娘,你以为把人赶走,就没事了?”陆飞羽开始还抱着三分怀疑,现在看到他娘的反应,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飞羽,娘没有,娘没有借钱,是……是月宁安!对,是月宁安她算计我,哄骗我写的,我没有拿她的银子,也没有拿她的东西,都是她哄我写的。她跟我说,都是一家人,就是写欠条也没有关系的,她不会跟我计较,只是方便她做账而已。”陆四夫人拉着陆飞羽的手,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所以,你真的拿了月宁安的银子和钱?”陆飞羽抬头,看着他娘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心里说不出来的累。
“娘,娘……没有办法呀!飞羽,你舅舅他犯了事,要是没有银子,就会被人打断腿,娘没有办法呀!”陆四夫人吓得跌坐在地,哭得好不伤心。
“你拿了月宁安多少银子?”陆飞羽盘算着,他这次的奖赏少说也有三千两,再从家里凑一些,应该够了。
“娘,娘也不记得了,就是左一千两,右一千两的。不多,娘保证,真的不多。”陆四夫人见陆飞羽有出面的意思,也不哭了。
陆飞羽听到这个数,心下大安:“让月家的人去花厅等,我稍候就到。”
“飞羽,这钱……这钱咱们不能还。月宁安说了,都是一家人,写个欠条没有事的,我有银子就还,真要没有银子,她也不会逼我还债。”陆四夫人爬了起来,戚戚哎哎的道。
“可我们现在,跟她不是一家人了!”陆飞羽虽然行事冲动,可他又不蠢,哪里不知月宁安这是故意来找茬。
“那,那怎么办?”陆四夫人瑟缩了一下,一副被人欺负、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先去看看再说。”陆飞羽被打了八十军棍,大腿上的肉都被打烂了,趴着都痛,这一起身就扯动了身上的伤,痛得他直冒冷汗。
他生生忍着,把身体大半的重量交给照顾他的小厮:“扶我去花厅。”
“少爷,你的伤?”小厮勉强撑起陆飞羽,担心的问道。
“死不了!”陆飞羽没好气的吼了一声。
“飞羽,你别这样,娘害怕……”陆四夫人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又瑟缩了一下。
要是以往,陆飞羽必然会去哄他娘,现在他真的没有力气。
在小厮的搀扶下,陆飞羽艰难的挪到了花厅。
送账册的下人,看到陆飞羽进来,不等陆飞羽多言,就上前行礼,把账册呈给陆飞羽,也把月宁安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陆飞羽,末了又提醒了一句:“还请陆七少动作快一些,现在离天黑只有一个半时辰了。”
“月宁安,她敢!”陆飞羽大怒,抢过账册,重重地摔在地上,要不是他这会受了伤,他肯定还要上前踩两脚。
月家的下人面色不变,拱了拱手,好脾气的道:“我们家姑娘说了,这账本我们能写,陆七少你撕了一本还有两本,三本。另外,我们家姑娘还没有跟陆四夫人算利息,要是惹得我们家姑娘不快了,别怪我们家小姐按复利跟陆少七算了。”
复利就是利上加利,按陆四夫人借的银子和时限,利上加利算下来,本金加利息少说也要翻三倍。
陆飞羽听到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月家的下人,根本不把陆飞羽的愤怒放在眼里,把话说完,朝陆飞羽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小人告退”就走了。
“你给我……啊,疼!”陆飞羽反应过来,打算将人叫住,刚一动,就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忍不住惨叫出声。
等到陆飞羽缓过来,月家的下人早已走远,陆飞羽心里憋屈,指了指地上的账册,让下人捡起来。
没有外人在,陆飞羽也顾不得颜面,翻开账册,见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脸色大变。
结合他娘的表现和月家的强硬,陆飞羽不用想也知道,这本账册肯定是真的。
陆飞羽飞快地翻到最后,见到上面的合计,险些没有晕过去。
【总计:伍萬壹仟叁佰肆拾贰两整。】
“这么多?这怎么可能?我娘怎么会借月宁安这么多银子?”陆飞羽不相信,惊怒之下的他,甚至忘了屁股上的伤痛,拿起账册飞快地翻阅。
上面,每一笔都写清楚日期、事由,甚至还誊写了一份,他娘写的欠条。
“我娘她是不是疯了?”居然借了这么多银子,还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最后半年,不仅借的银子多,从月宁安的铺子里拿的东西更多,他娘莫不是以为,月宁安的便宜,真的是好占的?
陆飞羽又气又怒,还有一丝惊慌,他急忙让人把账房找来:“我们家的库房里,还有多少现银?”
“回少爷的话,现银不超过一千两。”账房一板一眼的行礼,回道。
“你说什么?”要不是屁股上有伤,陆飞羽肯定会惊得跳起来:“我记得,三年前我走的时候,账房至少有现银十多万两?这才三年,银子去哪了?换成银票了?”
陆家四房中,就属他们四房最有钱,现银最多,倒不是他娘有多会理家,相反正因为他娘出身低,又不擅长理家,他祖父、祖母心疼他爹,再加上他是除了四哥以外,陆家唯一的男丁,他祖父、祖母去之前,把私房都给了他们四房。
他们四房虽然没有什么产业,但有十多万两银子,不管是嫁娶,他和妹妹都不用愁,可现在账房告诉他,银子没了?
“回少爷的话,银子并没有换成银票,至于用处,小人也不知,是夫人开库房拿走的。”账房说到这个也是暗自气恼,暗暗告了陆四夫人一个黑状。
“少爷,这是咱们府上的账册,您请过目。”账房听闻月家派人讨债,就把账本准备好了。
陆飞羽翻开账本,看到上面一笔笔的支出,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这三年什么人情往来都没有,所有的银子都是夫人支出去的?连个由头也没有?你就这么管账的?”
“少爷,小人拦不住四夫人。”账房说起这事,也是一把心酸泪:“小人只是个账房,只负责记账。”
“府上的护院呢?都是吃屎的?”他们陆家的护院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虽有残疾本事却不差,而且个个忠心于陆家,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拦不住他娘?
“原来的护院都被四夫人赶走了,说咱们府上,不养吃白饭的残废。”账房说完,就听到陆飞羽骂了一句:“我娘赶,他们就走?他们是猪吗?一群白眼狼,拿着我家的月银,却不为我家尽力,还怪到我娘头上!”
账房脸色微白,低垂着头道:“飞羽少爷,四夫人把话说得很难听,是个人都留不下来。”
陆飞羽想到他娘那张嘴,心中的怒火“啪”的一下就灭了,嘴上仍是不饶人,恶声恶气的道:“当家主母骂他们两句,他们还不满了?这气性也太大了!”
账房轻轻一叹,低头不语,要不是陆四爷对他有恩,他也走了。
“行了,行了,都退下吧。”陆飞羽也知道自己这话说过分了,只是话已出口,要他改口承认错误,那是不可能的。
陆飞羽把账房打发了,又让人去找陆四夫人过来,却被告知陆四夫人病倒了,下不了床。
陆飞羽不用想也知道,他娘又在装病。每次都是这样,但凡出了她扛不住的事就装病,等到他们把事情解决了,她的病就好了,像无事人一般出现,要是谁说她两句,她就开始哭……
陆飞羽想到他娘的惯用招数,就一阵头痛,也懒得去找他娘寻问。反正他就是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他娘除了哭什么也不会说。
“扶我去隔壁!”陆飞羽咬着牙,往外挪步。
他们四房现在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事他根本没有办法解决,他只能去求四哥了……
“四哥,四哥……救命呀!”
陆飞羽是由下人抬到隔壁的,人未到,声先至。
临近陆藏锋的书房,亲卫出手阻拦,陆飞羽却不顾身上的伤,强行冲了过去,亲卫怕伤着陆飞羽有所顾忌,一个错眼就让陆飞羽冲了进去。
亲卫紧随而至,低头认错,陆藏锋朝亲卫摆了摆手,示意亲卫退下。
亲卫一走,陆飞羽就跪上了,将压在胸前的账册,递给陆藏锋:“四哥,月宁安坑我娘!你一定要帮我出气!”
“她怎么坑你娘了?”陆藏锋没有动,也没有把陆飞羽的话当回事。
“月宁安骗我娘写了好多欠条,还签了好多账单。今天突然让人拿着账本过来,要我在天黑之前,筹集现银还给她,说要是还不上,她就把我娘写的欠条、签的账单张贴在京中各大酒楼前。”陆飞羽趴在担架上,怒气冲冲地告状:“四哥,月宁安说,她那人小心眼还记仇。谁动了她的人,她就让谁的亲眷好友都不得安宁。”
陆飞羽说完,见陆藏锋没有反应,干嚎了一声:“四哥,我这次可是受你牵连了,你不能不管我呀!”
“受我牵连?呵!”陆藏锋冷笑一声,起身,绕过书桌,接过陆飞羽手中的账册,随手翻阅,见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就知这账没有问题。
陆藏锋合上账本,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飞羽:“这上面记录的可有错?四婶,没有从月宁安手中拿银子?没有从月宁安的铺子拿东西不付账?”
“四哥,这都是月宁安骗我娘的。”陆飞羽避重就轻的道。
“那你娘,到底有没有借月宁安的钱?有没有拿月宁安的东西?”陆藏锋连一句“四婶”都不叫了,可见是真生气。
陆飞羽立刻就怂了,小声的嘀咕道:“这不是一家人嘛。一家人,还分得这么清,怎么这么小气。”
“小气?你娘三年不到的时间,就从月宁安手中拿了近五万两银子,你说月宁安小气?说到一家人,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当初祖父、祖母把私房都给了你们四房,既是一家人,你为什么不拿出来给二婶和三婶?前两年,二婶和三婶家可不容易。”
陆飞羽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四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你想说什么?”陆藏锋随手将账册放在桌上,问道。
陆飞羽急忙说道:“四哥,月宁安要我在天黑之前,把欠的银子还给她,还得要现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上面的银两既然是你娘借的、是你娘用掉的,你们家还,不是应该的吗?”陆藏锋无法同情陆飞羽,更无法同情陆四夫人。
“四哥,月宁安摆明是为难我,先不说这上面的银子是怎么一回事,单说天黑之前要筹五万两现银,我去哪里筹呀?”陆飞羽苦着脸道。
“你们四房,少说也有十万两现银,要筹五万两并不是难事。至于账册是真是假,你不应该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你娘。我相信你娘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上面的银子是不是她借的,月宁安有没有承诺过她,不要她还?”陆藏锋一脸冷漠,摆明不会插手此事。
陆飞羽见陆藏锋不想插手,不由得急了:“四哥,这件事是因你而起,我是受你牵连的,你得帮我解决。”
先不说他们家拿不出五万两现银,就是能拿出来,他也不会还给月宁安。他马上就要娶妻了,要花银子的地方多得去了,而且听他娘的话,月宁安当初就是故意哄他娘写下欠条的,月宁安那个女人心思深沉又歹毒,他才不要便宜她。
“因为我?”陆藏锋笑了,声音却更冰冷了:“你确定,是因为我,而不是你自己惹的祸?”
“四哥,月宁安说了,谁动她的人,她就让谁的亲眷好友不好过。你看,我不是受你牵连了,是受谁牵连了?”陆飞羽理直气壮的道。
陆藏锋懒得跟脑子不清醒的人多说,把亲卫召了进来:“去,打听一下,月家今天出了什么事?”
陆飞羽怕亲卫,打探到于他不利的消息,急忙道:“这还有什么好打听的,肯定是她想到四哥你,心里就不痛快了,没有能力找四哥你的茬,就拿我出气。”
“闭嘴!”陆藏锋冷呵了一声。
“四哥……”陆飞羽委屈巴巴的开口。
陆藏锋给了他一个冷眼:“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丢出去。”
“唔!”陆飞羽吓得连忙捂住嘴,他是知道的,他这个四哥说的出,也做得到。
……
月宁安名下的糕点铺被砸,掌柜被官差带走并不是什么秘密,不到半个时辰,陆藏锋的亲卫,就将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了。
亲卫前来禀报,陆藏锋也不避着陆飞羽,让亲卫当着陆飞羽的面,把事情说一遍。
亲卫还未说完,陆飞羽就气得哇哇大叫:“好你个月宁安,她家铺子上的糕点吃死了人,她不去找自己的原因,跑来找我的不快,她是不是看我好欺负?”
“闭嘴!”陆藏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中是掩不住的嫌弃:“身为陆氏子弟,你的脑子呢?在边疆三年你就学会了推卸责任?”
“四哥,我,我没有,我就是气月宁安不讲道理。”陆飞羽被训得头都不敢头。
“你告诉本将军,月宁安哪里不讲道理了?是你娘没有借月宁安的银子?还是没有白拿她铺子上的东西不给钱?”陆藏锋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飞羽:“陆飞羽,你告诉本将军,你娘她哪来的资格问月宁安要银子?问月宁安要东西?你告诉本将军,你娘,她有资格吗?”
“四哥,你也知道我娘那人……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娘是不好,可他娘好歹是四哥的长辈,四哥也太不给他娘面子了。
“不是故意摆长辈的架子,问月宁安借银子?不是故意摆长辈的架子,去月宁安的铺子拿东西不付银子?陆飞羽,那是你娘,不是我娘,也不是月宁安的娘,我们没有义务去满足她的贪婪。”陆藏锋毫不客气的撕破陆四夫人的面皮,半点面子也不给陆飞羽。
陆飞羽也生气了:“四哥,我娘好歹也是陆家四夫人,是你的长辈,你这么说她,你让她有何颜面在陆家立足?在京中立足?”
“颜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陆藏锋冷酷地说道,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陆藏锋还是劝说了一句:“陆飞羽,你没那个能力为你母亲善后,就趁早约束她。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娘的事,不需要你管。”陆飞羽正在火头上,梗着肚子大吼了声。
“那就滚!”陆藏锋指着书房的大门,道。
陆飞羽不干了,死死地抱着担架,大喊:“这事是你惹出来的,我是受你迁连。你不把这事解决了,我就不滚。”
“受我迁连?”到现在陆飞羽还不肯面对现实,把责任往他身上推,那就别怪他,半点面子都不给陆飞羽。
陆藏锋冷声道:“陆二,告诉他,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将军,飞羽少爷。”陆二抱拳行礼,说道:“昨天晚上,苏家大少在飘香楼,宴请了顺天府尹的公子,还有几位刑部大人家的公子。”
“这,这能代表什么?”陆飞羽的额头直冒冷汗,仍旧嘴硬地不肯承认。
“这代表什么,你心里明白。”陆藏锋懒得与陆飞羽废话,看着他,冷漠地问道:“陆飞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还要娶苏含烟吗?”
“这跟我娶含烟有什么关系?”陆飞羽心中的胆怯与不安,在陆藏锋问这话时消失了。
他四哥不会是看到了含烟的好,要跟他抢含烟吧?
这绝对不行,含烟是他的,圣上都赐婚了!
陆藏锋强忍着怒火道:“苏予方行事张狂,毫无顾忌,由此可见苏家的家教,我劝你三思而行。”要不是陆飞羽姓陆,他才懒得管陆飞羽的死活。
“苏予方是苏予方,含烟是含烟。四哥,你不能混为一谈,含烟有多好,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陆飞羽面露得意之色。
陆藏锋嘲讽的冷笑:“我之前以为,你像你娘,我现在明白了,你真是四叔的种。”父子二人一样的眼瞎。
“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在夸我?”陆飞羽拧眉,不解地问道。
“陆二,把人丢出去。”陆藏锋冷漠地转身,坐回书桌前。
陆飞羽一听急了,双手死死的抱着桌脚,任由陆二怎么拉扯,都不肯松手:“四哥,欠月宁安银子的事还没有解决呢。这天都黑了,我要还不出银子,月宁安就要把我娘写的欠条,张贴的满城都是,丢的也是咱们陆家的脸呀。四哥,你不能不管我呀!”
“谁惹的祸,你找谁去。至于丢脸?不,本将军不认为那是丢陆家人的脸。”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就习惯了。
“四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呀!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丢了这么大的脸,到时候人家怎么看我跟含烟呀。”陆飞羽见陆藏锋真的不管,急得眼泪都哭出来了。
“那是你与苏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时间在我这里哭,不如去找债主。”陆藏锋给了陆二一个眼色,让他不必顾忌陆飞羽身上的伤,把人丢出去。
“四哥,你不能这么狠心呀,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只有你能帮我了。”陆飞羽趴在地上,看不到陆藏锋的表情,只抱着桌椅大哭。
“飞少,得罪了。”陆二说了一声,就上前用力扯开陆飞羽的手,而后把人扛了出去。
“四哥,四哥……不要呀!不要不管我呀!四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帮我这回,我以后都听你的,四哥……”
陆飞羽凄厉的叫声,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到了。
陆藏锋拿起先前未看完的公文,可翻开后,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苏予方这般毫不掩饰,无不告诉月宁安,他苏予方要弄死月宁安,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月宁安这一次,怕是不会好过……
……
是夜,陆藏锋回到卧房,暗卫如往常一般,给陆藏锋送上绷带与药膏。
不过短短三天,伤口就结痂了,价值千金的药膏,果然物有所值。
陆藏锋拿起药膏,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月宁安。依他对陆飞羽和他娘的了解,陆飞羽肯定没有银子还钱,便是有银子,依陆飞羽的左性,也不会还给月宁安。
至于去找罪魁祸首苏家,那就更不可能了。陆飞羽那人就是窝里横,跟他娘一样,仗着家人对他们的宽容,在家人面前总是蛮不讲理,一旦到了外面,人就怂了。
“陆飞羽这步棋废了,你怎么办?”陆藏锋拿着药膏,轻声呢喃。
片刻后,陆藏锋放下牙膏,无声一叹:“罢了,夫妻一场,苏家这么欺负你,我要坐视不理,旁人指不定以为我对你不满。”
陆藏锋也不换药了,起身就往外走。
步入书房,陆藏锋摸黑点了灯,在书桌前坐下,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并且郑重地拿出印鉴,不仅落上了私印,还落上了大将军的印鉴。
“来人!”封好信,陆藏锋叫来暗卫:“把信,送到顺天府尹手中。”
“是,将军。”暗卫上前,接过信,退下去,动作稍稍一顿。
“怎么了?”虽然只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陆藏锋还是发现了。
暗卫正犹豫要不要说,陆藏锋问起,暗卫也不犹豫了,小声的提醒道:“将军,您不要跟月姑娘写一封信?”
这话,他是没有资格说的,只是他忍不住。
回京后,他们查到了不少事。这三年,月姑娘为他们将军做的真不少,顺带他们这些人,也占了不少的便宜。
做人要懂得感恩,他们很感激月姑娘,旁的他们帮不了,在将军面前为月姑娘说一句好话,他们却是可以的。
“跟她有什么关系?”陆藏锋给了暗卫一个冷刀子:“守好你的本分!”
“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暗卫自知有错,毫不犹豫的跪下请罚。
陆藏锋也不说什么下不为例,只冷着脸道:“自己去领罚。”
他一向治下森严,规矩就是规矩,他早早的把规矩定好了,任何人越了线、犯了错,都要受罚。
陆飞羽不能例外,他的暗卫不能例外,他陆藏锋自己也不例外。
“是,将军。”暗卫在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但他并不后悔。
……
月家
月宁安虽让人,把账本送给了陆飞羽,但根本没有对他抱有希望。她这么做,不过是是为了恶心一下陆家,恶心一下苏家。
月宁安片刻不停,命人把糕点铺这一年的进出账,搬到她的书房,顺便把糕点铺那个小二也带了回来。
月宁安对着账本,将买进的材料、卖出的点心,全部盘得清清楚楚,并且做了一张表,好方便不懂账务的查看。
虽然,按现有的资料,无法清晰的查到,这一年铺子里的糕点都卖给了哪些人,但有那小二在,要记清楚这三天,他们铺子里的糕点都卖给谁,却不是什么难事。
点心铺走的是贵而精的路线,点心用料实在,价格也高昂,会来他们铺子里买糕点的人家,就算不是非富即贵,那也是小康之家,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小二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三天哪些人家买了什么糕点。月宁安记录好后,就让府上的下人,去找这几家的仆人核实,最好能让人画个押。
月宁安很清楚,单凭她的一面之词是无用的,她必须准备充足的证据,且是让人无法挑出错来的证据。
要是有那怕事的人家,不肯为他们作证,就找他们的邻里来证明,甚至可以找同一条街上的小二、掌柜来证明。
阳光底下没有秘密,她的铺子开在闹市,只要进出过她的铺子,总有人会看到,总有人会给她作证。
其中,有个别几家门户颇高,月宁安知晓这些人家规矩多,不会把一个仆人放在眼里,就亲自上门,好声好气地跟人说清楚,求人帮个忙。
好歹都是老客户,平日月宁安也大方,时常给老客户一些添头,这些老客户听到有人恶意陷害铺子里的掌柜,倒是很尽心,几乎人人都很配合,甚至有几个不怕官府的,表示愿意去衙门为月宁安作证。
月宁安感谢连连,直叹这世间还是好人多。
有了这些人的允诺,月宁安觉得身上的重担,卸了一半。
顺天府尹是一个铁面无私的人,只要她能拿出充足的证据,证明她的铺子、她的人是清白的,苏予方就奈何不了她,甚至还能把这次的危机,转变为机遇,一个让她的铺子,在京城名声大震的机遇!
不过,苏予方敢找她麻烦,单让苏予方恶心一下是远远不够的。
“沈家,该派上用场了。”月宁安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拂了拂胸前的褶子,缓步往外走。
“姑娘。”一出门,就有下人上前说道:“陆家至今没有任何回复,也没有人去苏家。”
此时天色已黑,月家的长廊和屋檐下,早就挂起了宫灯。
很显然,陆飞羽没把她的警告当回事。
月宁安轻轻一笑:“看样子,陆飞羽是不相信我身为商人的诚信与口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给他面子了。去书房,把左边第二格里的欠条全部拿出来,送去给瘸子六。告诉他,这欠条上的金额,我只要三成,余下的都归他。”
瘸子六的名字虽然听着俗气,手上的势力却是不小。京城的黑道势力,瘸子六独占六分,收账、催债的活完全不在话下。
月宁安处理完陆家的事,就去西院找老者:“老头,老头……快出来!”
“吵死了!你这丫头,大晚上的叫什么叫?”老头嘴上嫌弃,却在第一时间控制轮椅出来了。
月宁安大步走入花厅,往椅子上一坐,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半点仪态也不顾:“饿死我了!”
“没用晚膳?”老头看月宁安一脸疲倦的样子,就知她必是忙到现在。
“嗯。”月宁安应了一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又灌了一口水,才道:“苏予方那个渣渣想对付我,我不能坐以待毙。老头,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顺天府尹开审,我就能打苏予方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给我当回垫脚石。”
月宁安说到最后,故意吡着牙,做出一副“我超凶”的怪表情。
老头看她怪模怪样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忙起来果然是好事,有事情要做,宁安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陆藏锋,也就不会难过、伤心了。
“不过,光解决这事还不行,我还得给苏予方一个教训,让他明白我月宁安不是那么好惹的。”在老头面前展示完“凶”相后,月宁安又拈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两颊一鼓一鼓的,像是一只偷吃的小仓鼠,精致明艳的小脸,露出满足的神情。
“你打算从哪里下手?”老头控制着轮椅上前,将月宁安面前的空杯子加满茶水。
月宁安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勉强混了个半饱,说道:“沈家吧。沈家先前不是想要趁火打劫,强买我手中的产业吗?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也让人看明白,我月宁安没了陆家的庇护,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动的,顺便也给苏相和苏予方一个警告,别以为我真怕了他们。”
“你打算见沈悯?”老头想起,他先前给月宁安推荐的人,试探地问道。
月宁安继续往嘴里塞点心:“不见,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等他证明自己有让我提携的能力,再来见我。”
“也对,这个时候与沈悯见面,也容易打草惊蛇。”老头无条件的认可月宁安的话,顺便还为月宁安找了个理由。
“他不是恨沈家吗?不是想要复仇吗?沈家行事张狂,仗着有苏相做靠山,违法的事不知做了多少,他在沈家这么些年,总能收集到一些证据吧?让他把沈家的犯罪证据带来见我。”沈家背靠苏相,沈悯想要搬倒沈家,光凭证据可不够。
这证据,还得交到有份量、敢动苏相的人手里才行,不然沈悯把证据交出去,那证据在外面转一圈,最后还会落到沈家当家人手里。
到时候,死的就不是沈家,而是沈悯了。
月宁安让沈悯把证据拿给她,不仅仅是考量沈悯的能力,同时也是向沈悯展示自身的实力。
“你这么做,很好。”老头赞许的点头。
“那当然。”月宁安故作得意样,顺手把桌上的点心全吃了。
吃饱喝足的月宁安,半刻也不多呆,起身,拍了拍手:“老头,我吃饱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睡呀。”
“吃这么多,小心积食。”老头看着桌上的空盘,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不知道晚上吃太多,睡不好吗?”
“我今天忙了一天,脑壳都疼了,我多吃两口怎么了,小气鬼。”月宁安朝老头扮了一个鬼脸,就笑嘻嘻跑了。
老头满是褶子的脸,露出慈爱的笑,他招来下人:“给你们姑娘送碗山楂茶,盯着她喝。”
“奴婢这就去准备。”下人听到老头的话,笑着应下。
……
沈悯是京城豪商沈家嫡长子,却不受重视,亲生母亲更是惨死在沈家,外祖一家也被沈家害得家破人亡。沈悯心中恨毒了沈家,收到传信的当晚,沈悯根本没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登门拜访月底了。
月宁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让丫鬟服侍她梳洗,便朝花厅走去。
一进入花厅,月宁安就看到,穿着一身蓝衣的沈悯,衣服已经洗得泛白,显然生活困窘,正拘谨的坐在一侧,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月宁安不由得挑眉:沈家这是破产了吗?堂堂沈家少爷,穿的这般落魄?
“沈少爷!”心里想归想,月宁安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客气的唤了一声,待沈悯起身看过来,月宁安就朝他拱手致歉:“抱歉,让沈少爷久等了。”
沈悯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有些无措的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是我,是我来早了。”
沈悯天未亮就到了月家门外,一直等到月家下人出来,这才敲门进来。
他进来后也惊觉自己来得太早,可人都到了,也不好再折回去。看到光鲜亮丽的月宁安朝他走来,再看看自己一身旧衣,还洗得泛白,沈悯不由得低下头,难堪的道:“那个,你不用叫我沈少爷的。”
他算什么沈少爷,在沈家,他连个下人都不如。
“沈少爷比我年长,那我就厚脸叫一声沈大哥了。沈大哥,你坐。”月宁安笑容如常,热情大方,好似看不到沈悯的不自在与窘迫。
“我……我……”沈悯看了月宁安一眼,又低下头。他很想拒绝,可不知为什么,听到月宁安不带嘲讽与轻蔑的叫他“沈大哥”,他竟然觉得欢喜。
“沈大哥还没有用早膳吧?不如我们边吃边聊?”在月宁安看来,只要能一起吃饭,那就是朋友了。
沈悯太过拘谨,他们先前也没有见过,彼此之间并不了解,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她要是在沈悯面前夸夸其谈,展现实力,只会让沈悯心生怀疑,更不自在。
而且,沈悯这个样子,怕是她想谈,沈悯也听不进去,与其浪费口水,不如先让沈悯放松下来。
而没有什么,比一起吃饭,更容易让人放松的了。
月宁安也不给沈悯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带到了侧厅。
月家的下人十分有眼色,两人刚落座,早膳便摆了上来。
“沈大哥,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些都是我平时吃的早膳,你尝尝看。”月宁安知道沈悯紧张,执起筷子,招呼了一声,就不再多言。
“谢谢,我都不挑的,不是……是都好吃。”沈悯晕乎乎的,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跟月宁安同桌用膳了。
他悄悄地看了月宁安一眼,见月宁安正专心喝粥,并没有看他,下人也站得远远的,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不自在。
这个发现,让沈悯暗暗松了口气。没有人看着,他就不用担心用膳的仪态不好,让人笑话了。
一大早就偷跑出来,连口水也没有喝,沈悯确实是饿了,见月宁安只顾着吃并不看他,沈悯也渐渐地放松下来,拿起筷子、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月宁安让人送上来的早膳,是熬得浓稠的肉粥与馅饼,又香又顶饱,且没有汤汤水水,不用担心吃的时候会发出奇怪的声响,也不用担心汤汁洒出来。馅饼一块块切好了,正好一口一个,且盘子里馅饼份量极多,便是多吃一些也不显,不会有人说他是饿死鬼投胎。
沈悯看了一眼,月宁安手边明显小了一圈的碗,以及浅浅的几块馅饼,心里就明白这是月宁安体贴他,特意为他准备的。
沈悯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红了眼眶,落下眼泪。
多久了?
自从他娘死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这般为他考虑了。
他在沈家,名为少爷,实为外人。不管做什么都能被人挑出错,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天天被人盯着,天天被人打击,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大大方方,我行我素是什么滋味了。
月宁安察觉到沈悯在看她,抬头,朝他笑了笑:“沈大哥,不合胃口吗?”
“没有!味道极好。”感受到了月宁安的贴心,沈悯渐渐地放松下来,当着月宁安的面,大口地咬着馅饼。
果然,月宁安没有嫌弃,而是一脸欢喜的道:“沈大哥要是喜欢,可要多吃一点。这有好几种味道的饼,你都尝尝。”
“好。”沈悯终于放下拘谨,脸上的笑容也爽朗大方了许多。
月宁安暗自点头:她就说嘛,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一起吃饭更容易让人放松、更容易建立交情的。
两人用完早膳,移至花厅。
喝着下人送来的茶水,月宁安主动开口道:“沈大哥,你……”
然,她刚开口,沈悯就起身,将手中的包袱放到她面前:“月姑娘,这是我这两年收集到的,沈家的犯罪证据。”
月宁安着实惊了一下:“沈大哥,你不怕我……骗你?”沈悯这么轻易就拿出来,这样真的好吗?
“月姑娘,我,我信你的。”对上月宁安的视线,只一瞬,沈悯就狼狈地别开了脸。
月姑娘的眼睛太亮了,他能清晰地从月姑娘的眼中,看到狼狈的自己。
“这般轻易信人,连家底都拿出来了。沈大哥,万一我拿着你的证据,转身又跟沈家合作,你怎么办?”月宁安瞥了一眼桌上的包袱,并没有急着打开。
她给沈悯考虑的时间,后悔的机会。
沈悯笑了:“月姑娘你会跟沈家合作吗?”
“不会。”就算她跟沈家合作,也不会卖了沈悯,这是她的底线,也是月家人的底线。
“那不就是了。”他相信月宁安,而且除了月宁安以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沈家人一向狡诈,好走捷径,行阴狠之事。沈大哥,你不像沈家人。”月宁安捧着茶杯,没有喝。
“我很庆幸,我不像沈家人。”在沈悯看来,月宁安这句话是对他的赞美。
月宁安笑了,将茶杯放在桌上,按住桌上的包袱:“沈大哥,东西我收下,你且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失望。另外,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建议你暂时住在我家,你觉得如何?”
“方便吗?”沈悯没有拒绝,他并不想回沈家,能脱离沈家一直是他的希望。只是,月家就月宁安一个姑娘当家,他住在这里会不会惹人非议?
月宁安知道沈悯担心什么,大方的道:“我家还有一个老头,你应该见过他。”
月宁安一直很好奇,老头是怎么碰上沈悯的?
据她所知,老头这几年几乎没有出过门,沈悯是怎么遇上老头的?还入了老头的眼?
要知道,老头那人可是很挑剔的。
“老头?什么老头?”沈悯一脸不解。
月宁安笑着道:“等会介绍你们认识。沈大哥,我先让人带你去客房休息。”看样子,老头这是做了好人不留名。
“好。”沈悯见月宁安不欲多说,也就没有问,当下便随下人去客房。
他知道,月宁安拿到了证据,定然也要经过一番周旋,才能将证据递到合适的人手里。
沈悯走后,月宁安就将桌上的包袱打开,将里面的证据拿了出来,一张张仔细查阅。
“圈地,踏苗,欺诈,贿赂,逼死人,还发国难财……果然不干净呀。”月宁安随手翻了两页,就看到不少东西。
不过,大部分都只有记录,并不是直接证据,最有利的证据也只是几份口供而已。
想要凭这些“证据”,告倒沈家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按照沈悯记录的名单,把被沈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找出来,让他们来告沈家。
至于证据?
效外那些被沈家圈走的地、毁掉的良田,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沈家的胆子还真是大。”月宁安越看到后面越心惊:“连京郊的地都不放过,沈家就不怕遇到硬茬吗?”
不过,想到沈家背后有苏相的影子,月宁安就明白了。
真要是硬茬,苏相肯定会提醒沈家。苏相那人一向欺善怕恶,沈家靠着苏相,又能好到哪里去?
月宁安将沈悯带来的证据分为两份,一份是有口供,有证据,可以直接告的,一份只有受害者的信息,没有任何有利的证据。
受害者离得远的,月宁安暂且放到一边,把京郊的十几户受害者提了出来,招来下人:“按照上面的信息,把人找出来。告诉他们,顺天府尹会为他们做主,让他们进城来告。他们要是愿意进城,你就把人带去找瘸子六,让瘸子六把人藏好。只要瘸子六能保他们在城内平安无事,价钱我出双倍。要是他们不愿意去告,也不要为难他们,只告诉他们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别后悔。”
为了盖别院,圈地、霸山、踏青苗……逼得农户低价卖田,沈家还真以为在官府过了户,手续齐全就没有错吗?就没有犯法吗?
沈家会为他们犯的错,付出代价的。
“就这些,去办吧。”交待完下人,月宁安将那份有口供、有实证的证据抽出来,递给管家,“你,把这些证据……”
“呃,等等……”月宁安递证据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抹尴尬。
她突然想起,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赵启安联系。
“我真是……”月宁安一拍脑门,将递到一半的证据给,收了回来。
“姑娘,怎么了?”管家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月宁安勉强露出一抹笑。
她是绝对不会让管家知道,她没把事情想周全的,这太蠢了!
管家没有多问,只道:“那姑娘,这东西……还要送吗?”
“送,送去给……”月宁安心中一涩,顿了一下,才道:“送去给陆藏锋!”
腐烂的伤口不揭开,就永远也好不了。陆藏锋休了她,可错的人不是她,她没有必要逃避。
“陆大将军?”管家诧异地看向月宁安。
月宁安点点头,敛起情绪,冷然地道:“我会写一张纸条夹在里面,陆藏锋看到我的字条,就明白了。”
“是,姑娘。”管家没有多问,恭敬的候在一旁,等月宁安将字条写好。
月宁安让人拿来一个木盒,将字条连同那些证据一同封在盒内,用木盒自带的机关锁好。
这种木盒颇为鸡肋,一旦上了锁,就只有将木盒毁掉,才能取出盒子里面的东西。
月宁安让人做了许多这样的木盒,不是为了装什么重要的东西,只为了防备他人查看。
管家接过木盒,朝月宁安拱了拱手,就疾步往外走。
陆藏锋刚到书房,还来不及处理积压的公务,亲卫就捧着一个木盒进来:“将军,月家的下人送来的,说是月姑娘指名,要您亲自查看,是很重要的东西。”
“月宁安?”陆藏锋放下手中的公务,抬头看了一眼:“拿过来。”
亲卫将木盒呈上,陆藏锋接过来一看,冷笑:“哗众取宠的东西。”
这种木盒,这三年,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个,据说里面放着月宁安写给他的信,但他从来没有打开过,收到后,都是丢给暗卫处理。
这是这个月的?
还特意让人送到他面前,月宁安这是对他“贼心不死”?
陆藏锋随手丢给亲卫:“拿去,处理了。”
“王爷,月姑娘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也许真有事呢。要不,您打开看一看?”亲卫想到拿着休书,毫不纠缠,走得干脆利落的月宁安,犹豫片刻,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你看吧。”陆藏锋蛮不在乎的道。
“这……”亲卫犹豫了一下,看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并没有生气,想了想,还是拿出匕首将木盒划开。
木盒一打开,就露出了放在上面的字,上面写着:【劳驾,帮忙把盒子里的证据转交给赵启安。】
落款是月宁安的签章。
“将军,您看……”亲卫不敢乱动,将木盒呈到陆藏锋面前。
陆藏锋抬眸,视线落在字条上:“赵启安?”
月宁安居然主动找赵启安,她嫌赵启安坑她坑得还不够吗?
陆藏锋面色微愠,心中颇为不快,他将上面的字条取出,捏成一团,随意丢到一角,拿出木盒里的东西翻阅起来……
“沈家犯罪的证据?”陆藏锋扫了一眼,冷硬的眸子闪过一抹笑意。
果然是小心眼又爱记仇的女人,苏予方动了她的掌柜,她就动苏予方的亲信,真正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不过,做得倒是漂亮,没有去用肮脏的手段陷害人,而是以阳谋报之,让苏家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为什么是交给赵启安?
难不成在月宁安心中,他还不如赵启安可靠?
一瞬间,陆藏锋只觉得,心中似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冒出,让他有把赵启安拖出来揍一顿的冲动。
“啪!”陆藏锋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他将手上的资料往桌上一丢:“陆二,把这份证据送到顺天府尹手上。告诉他,本将军的意思,事关百姓权益,这桩案子必须重视,让他立刻派人去查。如若上面所列情况属实,必须严办,任何人说情都不行,明白吗?”
“是,将军。”陆二低头应是,上前拿过盒子就要退下,刚走了一步,就听到陆藏锋似随意的一句:“对了,以前的……盒子呢?”
月宁安给他写了三年的信,足有三十六封,是不是里面也有求助的信,而他没有看到,让月宁安不得不去求别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藏锋心里就莫名的不痛快。
陆二低声回道:“将军,暗卫都处理了。”
陆藏锋微微一叹,摆了摆手道:“处理了便处理了,出去吧。”
陆二走后,陆藏锋再次拿起公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忍不住在想,月宁安三年写了三十六封信给他,那三十六封上都写了什么?
“啪!”陆藏锋将手中的公文丢在桌上,有些烦躁的道:“应该看了再丢的,本来就是写给本将军的信,本将军有资格看。”
可惜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时光不可倒流,信件已经处理掉了,他就是再想看也没有了。
无心处理公事的陆藏锋,也懒得去看那些让他头痛的公文,他往后一仰,双手放在两侧的扶手上,唤道:“暗一!”
“将军!”一身黑衣的暗卫,悄然现身,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陆藏锋冷着脸问道:“前线那些兵器,可有查出来历?”
“回将军的话,那些兵器已全部封存,据军中的工匠所说,那些兵器疑似出自金国,他们在暗处发现了金国工部的标记,但很模糊,不明显。”暗卫冷声回道
“出自金国?”陆藏锋微微挑眉,放松的背挺了起来:“怎么一回事?”
暗卫:“回将军的话,赵老与刘老还没有确定,他们只是在兵器上,发现了疑似金国工部的暗标。那些暗标模糊不清,赵老认为那就是金国工部的暗标,被人刻意抹去了。刘老则怀疑是,有人故意做出让人误会的模糊标记,理由是那些兵器不像是金国的工艺。但赵老也说了,那些兵器用的铁,与金国采出的铁一样。因赵老和刘老对这批兵器存疑,还未有定论。是以,属下便没有上报。”
“金国的铁,金国工部的标记,却又模糊不清,有意思。”陆藏锋忍不住笑了出来。
月宁安果然是只小狐狸,难怪她敢往前线送兵器,难怪她不怕皇上起疑。亏他还暗中提醒月宁安,有那些兵器在就可以追本溯源,查到铁矿的下落,不想月宁安早有准备。
做得这么缜密,看样子月宁安手中,真的有一座铁矿。
陆藏锋沉吟片刻,闭目说道:“让赵老和刘老不用再查了,那些兵器就是出自金国。天黑之前,我要看到结果,明白了吗?”
皇上会把试探月宁安的任务交给他,就是相信他绝对公正,但这次……
他却想徇私,想保月宁安!
陆藏锋不是赵启安,他很清楚当初皇上执政时,苏相帮了皇上多少。就冲着苏相当初的帮助,皇上对苏相也会厚爱几分,对苏家的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先前,赵启安虽答应了,要把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暴光,让皇上下旨责令苏予方认回私生子,皇上却没有这么做,甚至还提醒了苏相,尽快将此事抹平,以免暴露出来。
但是,陆藏锋更清楚,人的情感、人的感恩是有限度的。这两年,苏相一再让皇上失望,苏家一再让皇上失望,皇上对苏相的感激,早晚有一天会消耗殆尽……
等到暗卫将前线的消息,重新整理交上来后,陆藏锋就拿着新的证据进宫了。
苏予方办的事,旁人不敢说给皇上听,他陆藏锋敢。
陆藏锋军功赫赫,他在宫中一向有特权,比如可以不等宣诏直接进宫。
到了皇上的暖阁外,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收到消息,早早出来亲迎陆藏锋:“大将军您可来了,陛下这两天还在念叨您呢。此刻苏相正在暖阁与陛下议事,大将军您要不要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不必,本将军要说的事,正好与苏相有关,苏相也可一听。”陆藏锋脚步不停,一脸冷漠。
“大将军您稍候,小人这就进去通报。”太监一看陆藏锋这样,就知道他今天是冲着苏相来的。
想到苏相明里、暗里在皇上面前,给陆藏锋上眼药,太监不由得摇摇头,对苏相也看低了几分。同样是告状,看看人家陆大将军,人家压根就不来暗的。
皇上得知陆藏锋来了,心情很好,当即就打断了苏相喋喋不休的劝说,让太监去请陆藏锋进来。
“陛下!”陆藏锋一身便装却是大步流星,浑身上下都透着军人的硬朗与干脆,他朝皇上抱拳行礼,只是虚虚一抱,却带着说不出来的气势。
“藏锋,快快免礼。”皇上面上带笑,连忙摆了摆手,并让太监为陆藏锋赐座。
苏相好歹是天子近臣,在皇上面前也是有坐位的,见到陆藏锋进来,他并没有起身,只是看了陆藏锋一眼。
陆藏锋没有理会苏相,朝皇上抱拳道:“陛下,臣来是向您禀报三件事,这三件事正好与苏相家有关。”
“哦?什么事与苏相有关?”巧了,刚刚苏相也禀报了三件,与陆藏锋有关的事。
说陆藏锋与大军来往甚密,说陆藏锋初回京便动作频频,说陆藏锋在家中动用私刑,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皇帝……他自是不信,现在听到陆藏锋一上来,就对上苏相,皇上顿时来了精神。
“第一件事,苏家在袖天街的宅子失了火,里面有两具焦尸,是一对母子。”陆藏锋知道,月宁安已经提前把那对母子送走了,但这并不妨碍他误导皇上。
日后,就算那对母子再出现,也可以说是苏予方舍不得杀自己的儿子,拿别人的孩子做替死鬼。
“什么袖天街的宅子,陆大将军,我苏家在袖天街没有宅子。”苏相一听,脸色就变了,看陆藏锋的眼神也透着不善。
陆藏锋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了,月宁安那个贱人,居然什么事都告诉陆藏锋。
陆藏锋一个冷眼扫向苏相:“苏相,本将军在向皇上禀报事情。你们文人的规矩,就是可以随意打断他人的话?抢在皇上之前开口?代皇上质问本将军?”
苏相看了皇上一眼,见皇上已沉下脸,也不知皇上是对谁不满,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显,反倒义正辞严的指责陆藏锋:“陆大将军,你休得强词夺理,你这明明是恶意栽赃!本相辩解,有何不对?”
陆藏锋无声冷笑,完全不将苏相放在眼里,冷言冷语的道:“苏相想要辩解,自可去官府。这桩案子的苦主,已准备报官了。”
他记得,苏予方那处私宅,左右两侧的房契都在月宁安手里,回头可以让月宁安去告状,索赔。
“什么苦主?什么报官?陆大将军,一处破宅子起火罢了,这么点小事也闹到皇上面前来,你在边疆呆久了,不知道京中的事吧?”苏相这话暗示的意味十足,就差明着告诉陆藏锋,在京中有京中的规矩,陆藏锋行事不要太过。
可惜,陆藏锋从来就是软硬不吃的主,他嗤笑一声,扭头,又对皇上道:“陛下,除了这件事外,臣还有事要说……前天晚上,苏相的公子与顺天府、刑部几位官员的公子在飘香楼饮酒作乐,闹至半夜,有结党营私之嫌。”
“不过是志趣相投的年轻人一起吃个饭,怎么就成了结党营私?”苏相气极,猛地站起来,怒吼了一声。
他算是看明白了,陆藏锋今天就是冲着他来的,陆藏锋这是压根就不想与他结亲,而是要跟他们苏家结仇。
“好了,好了。苏相,你不要生气,藏锋也就是就事论事,没有带偏见。你也不要着急,那几个小子只是凑到一起吃顿饭,朕还能罚他们不成?”皇上看苏相气得青筋都爆了出来,真怕他气出一个好歹,连忙出声安抚。
皇上不说还好,一说苏相更是气得喘不过气,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太监很有眼色的上前,扶着苏相坐下:“老相爷,你可要仔细身体。”
皇上见状,暗暗瞪了陆藏锋一眼,以眼神道:你看看你。
陆藏锋一脸淡漠,不为所动。
“陛下,老臣失仪了。”苏相坐下,脸色渐渐平静,颤抖着手给皇上请罪。
他并没有真发怒,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想让皇上心软,却不想他高估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也低估了陆藏锋在皇上心中的份量。
“些许小事,苏相不必介怀。”皇上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出言安抚了苏相一句,却没有说陆藏锋一句不是。
自家表弟,他能怎么办?
只能宠着。
安抚完苏相,皇上又看向陆藏锋:“藏锋,你的事……说完了吧?”
背着苏相,皇上暗暗给陆藏锋使了个眼色,让他差不多就行了,真要把苏相气出一个好歹,他这个皇帝也会很麻烦的。
“没有!”陆藏锋面无表情,无视皇上的暗示。
皇上一张脸快要皱起来,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句:“藏锋呀……”苏相好歹是老臣,你就当给朕一个面子行吗?
陆藏锋看了皇上一眼,总算给了皇上一点面子:“这第三件事,严格来说是臣家里的事。”
“什么事?”皇上一下子就松了口气,苏相也悄悄地放松下来。
他真是怕了陆藏锋,这就是一个滚刀肉,什么都不怕。
“臣那位四婶,这三年陆续借了月宁安五、六万两银子。月宁安昨天派人上门催债,并特意说了一句,臣这位四婶是受人迁连了。”陆藏锋也不怕家丑外扬,毫不掩饰的道。
皇上不解地问道:“藏锋,你这四婶,是代谁受过了?”
陆藏锋看了苏相一眼,说道:“月宁安名下有一家糕点铺,被人控告里面的点心吃死了人。顺天府的官差连取证都不曾,就把掌柜带走了,铺子也给砸了。”
“顺天府?”皇上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结合陆藏锋所说的上一件事,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相一眼。
苏相脸色一白,连忙起身:“陛下,老臣……不知。”
“朕想你也不知道,顺天府的案子,自有顺天府尹去查。”皇上不复先前的亲和,冷着脸警告。
他执政以来,为求四海升平、百姓安稳,励精图治,不敢行差半步,他手下这些人倒好,竟跟他反着来。
“是,陛下。”苏相心里明白,皇上这是不会再追究了,但同时也是警告他,不许干涉此案,妨碍司法公正。不然,两笔账一起算,便是他在皇上面前再有脸面,也讨不到好。
皇上见苏相识趣,点了点头:“行了,时间也不早了,苏相你早些回去吧。”
“是,陛下。”苏相虽不甘心就此离去,留下陆藏锋与皇上独处,可皇上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实在无法厚着脸皮留下,只能带着不安与担忧离去。
离去前,苏相不忘瞪陆藏锋一眼,暗含警告。
苏相一直以为,他那一眼很隐晦,只有陆藏锋看到了,却不知,皇上坐在上首看得明明白白。
见陆藏锋面露讥讽,皇上面上有些挂不住,苏相走后,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这老东西,越活越糊涂了。藏锋,你跟给他一般见识。”
陆藏锋不以为然的道:“皇上的臣子,皇上觉得好用就行。”苏相这般狂妄,还是皇上宠出来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朕回头好好敲打他一番。”皇上想到陆藏锋刚刚说的三件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这些年……是有些糊涂了。”
到底是自己的心腹大臣,皇上无意多提,转移话题道:“藏锋,你来找朕,不单是为月宁安打抱不平吧?”
“臣只是实话实说。”陆藏锋并不承认,他是在为月宁安抱不平。苏家行事张狂,一个管家都目中无人,旁人碍于苏相的身份,不敢说给皇上听,他却是不惧的。
“也是!”皇上点了点头:“依你的性子,别说你和月宁安没有什么交集,就算你和她同住三载,你也不可能为她抱不平。”
陆藏锋没有接话,待皇上感慨完,才道:“陛下,我让人查了这三年,送到前线的兵器。”
“哦?可有查出什么来?”提起正事,皇上瞬间来了精神。
“我的人查出,那些兵器出自金国工部。不过,标迹都被仔细的改过了,便是工艺也做了一些调整,好让人看不出来。”陆藏锋不带感情的说道,心中却很是佩服月宁安。
“出自金国?”皇上顿时皱起眉头:“你确定?”难不成,月宁安手中真没有铁矿?
“我手下的工匠已经确定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已命人从这三年收到的兵器中,挑选百件送到京城。届时,皇上可以让工部的人验证一二。”陆藏锋不认为,他手下那两位老匠人都无法断定的问题,工部那群半桶水的家伙,能辨出个真假来。
“那些兵器,真不是月宁安自己打造的?”皇上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陆藏锋摇头:“不知道。我只就事论事,查证月宁安手上有没有铁矿,是赵王的事。”
“启安那家伙……”皇上说到赵启安,一脸的不满:“你说他怎么那么大的气性?不就是苏予方的事没有如他的愿吗?他至于给朕脸色看,几天都不搭理朕吗?”
皇上又憋屈又气闷,抱怨连连:“朕给他解释了无数遍,苏予方有私生子只能证明他风流、私德有损。朕已经不打算把橙瑶嫁给他了,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这事闹出来,除了让苏家没脸外,再也没有旁的用处。苏相好歹是老臣,朕多少得给他一点面子,不能让他面子里子全丢了。”
“皇上说的是。”陆藏锋听完,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皇上这事办得漂亮,他顾全了苏相的面子,却让赵启安在月宁安面前丢了面子。
他似乎可以想象,爱面子又傲娇的赵启安,此刻有多么愤怒,在月宁安面前又有多么的心虚。
“启安,他真是……一点都不明白朕的问题。”有了陆藏锋的认同,皇上顿时底气十足。
陆藏锋点头附和,皇上顿时更起劲,对着陆藏锋好一通抱怨,陆藏锋耐心的听完,见皇上不说了,便欲起身告退,就见皇上一脸不自在,别别扭扭地道:“藏锋呀,那什么,你要见到启安,记得跟他说,朕知道错了,让他别生气了。这次是朕做的不好,朕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陆藏锋默默地望天,嘴上却道:“陛下放心,臣会将您的话带到。”果然,皇上在赵启安面前,就撑不过三天。
皇上眼前一亮:“一定要带到呀,让他早点回宫,告诉他……朕保证没有下次了。”
“臣知道了。”陆藏锋朝皇上点了点头,在皇上的殷切期盼下出宫了。
陆藏锋出宫后,皇上也没什么心情处理国事,勉强打起精神见了几个大臣,抽着空就问太监:“大将军出宫多久了?”
“陛下,大将军出宫半个时辰了。”太监心知皇上急什么,嘴角含笑,轻轻柔柔地回了一句。
“才半个时辰呀。”皇上一声叹息,又强打起精神,继续处理国务。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皇上又问了一遍,如此反复……
陆藏锋在皇上面前说,他要去找赵启安,实则一出宫,他就打马来到月家。
月家的大门前些日子被苏家给砸了,现已换了两扇新大门,哪怕特意做旧了,看着也与屋梁不搭。
陆藏锋骑马停在月家门口,盯着大门看了半天,没有下马也没有离开。月家的门房,在小门外盯着陆藏锋看了许久,还以为陆藏锋会离开,不想他却下了马,踏着台阶上来了。
门房不敢怠慢,立刻匆匆开门,客气的道了一声:“大将军!”
“你们家小姐呢?”陆藏锋跨过门槛,就往里走,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看门的仆人吓了一跳,快步追了上来:“大将军,请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陆藏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大步往前走。
月家只是普通的宅子,并没有多复杂的路,陆藏锋来过一回,就知道怎么走了。
陆藏锋走得不算快,但他的腿长,步子迈得又正,一步接一步,利落干脆又快速。
看门的仆人有心想要先一步进去通报,奈何完全跟不上陆藏锋的步伐,根本没法先一步进去通报。
等到前院的仆人看到陆藏锋,疾步进去给月宁安通报,陆藏锋已大步流星的出现在花厅外。
花厅内,月宁安正在与沈悯说话。
说是说话,其实是安抚沈悯,告诉他证据已送到了妥帖的人手里,叫他不必担心。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下人与陆藏锋,一前一后的出现在花厅。
“姑娘……”下人一脸大汗,正想给月宁安通报,就见月宁安已站了起来,朝她摆了摆手。
下人退到一旁,就见月宁安已上前,在给陆藏锋行礼,“大将军。”
“大将军?”沈悯也起身了,他身上仍穿着那身旧衣,面上已没有了拘谨与不自在,看上去大方多了。
只是看到陆藏锋,还是不免紧张。
陆藏锋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沈悯,抬了道:“免礼。”
“不知陆大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要事?”月宁安冷着脸寻问,完全没有请陆藏锋坐下的意思。
“要事”二字,月宁安说的极慢,尾音拖得极长,似带着一丝嘲讽。沈悯怀疑自己想多了,就听到陆藏锋说:“阴阳怪气的,怎么?这是对本将军不满?”
“陆大将军说笑了,民女哪来的胆子呀。”月宁安面上带笑,嘴上说着不敢,神情却透着戒备与谨慎,就差把“不欢迎”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陆藏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半点也不介意,也不需要月宁安请,直接绕过月宁安,在主位上坐下。
“你就是沈家那小子?”陆藏锋扫了沈悯一眼。
“回将军的话,草民沈悯。”沈悯被陆藏锋的气势所摄,却不想在陆藏锋面前低头,极力压住心中的不安与紧张,落落大方地朝陆藏锋拱手行礼。
“年纪不小,却行事轻浮,不知轻重。”陆藏锋半点面子不给,当面就是一通训斥。
“将军……”沈悯心中一慌,双手微颤,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才让自己保持冷静:“草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还请将军明示。”
“你可知,你给月宁安,带来了多大的危险?”这幸亏他来了,要是他不来,月宁安是不是打算把沈悯藏在府上?
“草民并没有做什么。”沈悯顶着陆藏锋的威压,用尽全身力气,抬头与陆藏锋对视,不肯服软。
“没有做什么?”陆藏锋扫了沈悯一眼,却叫沈悯险些站不稳。
沈悯强压下心中的惊慌,问道:“草民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陆藏锋冷声问道:“沈家的案子一开审,你以为依沈家的狠辣,他们是会放过你?还是会放过收留你的月宁安?”
沈悯一怔,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不肯示弱:“大将军放心,沈家的案子开审后,我就会去状告沈家谋害我母亲,我不会在月姑娘家里久呆,不会给月姑娘带来危险。”
月宁安秀眉轻蹙,见沈悯被陆藏锋的气势,压得满头冷汗,出声道:陆大将军,请沈大哥住下是民女的意思,与沈大哥无关。”在动手前,她就做了最坏地打算,她并不怕。
“怎么?你把证据交到本将军手上,本将军连过问都不行?”陆藏锋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月宁安无视陆藏锋的威压,迎着陆藏锋的视线道:“大将军误会了,那些证据,是民女托你转交的,并不是给你的。”
“本将军是驿站吗?”陆藏锋左手放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月宁安知道,可她不在乎:“是民女失礼了,还请陆大将军把证据还给民女。”
陆藏锋的语气越来越冷:“你把本将军,当什么了?”想送来就送来,想拿走就拿走,月宁安太任性了。
他得让月宁安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纵容她的任性。
月宁安收起脸上的笑,一脸严肃地反问:“那大将军,你想怎么样?”
“证据,本将军接了。沈悯,本将军带走了。”陆藏锋冷声道。
“大将军,审案的是顺天府。在您大将军的职责里,好像没有这一条。”月宁安笑语盈盈,只是那笑,怎么看都透着不怀好意。
陆藏锋见月宁安得了便宜还卖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月宁安,不要得寸进尺。你真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本将军不清楚吗?”
他把沈悯带走,不正是如了月宁安的愿吗?
月宁安,真当他看不明白?
月宁安脸上的笑容微僵,客气却不失疏离的解释道:“大将军,你想多了,民女真的只是想请你,帮忙将证据转交给赵大人。毕竟,民女认识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你了。”
“满身都是心眼,一身聪明劲,全用在算计人心上了。”陆藏锋嘴里嫌弃,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月宁安脸色一沉:“民女怎么算计人心了?又算计谁了?”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赵启安没有办好,他到现在都不肯见皇上,可见赵启安定是在月宁安面前受了奚落。
赵启安那人又高傲又别扭,应下月宁安的事没有办到,本就心虚气短,觉得在月宁安面前失了面子。这种情况下,月宁安让他把沈家的犯罪证据,转交到赵启安手里,赵启安为了证明给月宁安看,也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沈家有十分罪,到了赵启安手里,就能审出十二份罪来。
月宁安的心一点也不软,算计起人来,也是毫不客气。
“民女清楚什么?”对上陆藏锋那双似能看透一切的眸子,月宁安有点心虚,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理气气壮地道:“大将军在指责民女前,是不是应该拿出证据?民女虽是低贱的商女,但也不容人肆意羞辱?”
“羞辱?本将军是羞辱你吗?”
“难道不是吗?”
“空口白牙的指责,不是羞辱是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我做了什么?我不明白!还请陆大将军赐教。”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她就不信陆藏锋拿得出证据来!
“月宁安,这天下没有蠢人,强词夺理是没有用的,你明白吗?”月宁安有没有算计,有没有心眼,他比谁都清楚。
要是一般人,听到陆藏锋的话必然会心虚,可月宁安是谁?
月宁安半点也不心虚:“我只知道,凡事讲证据。没有证据,陆大将军便这般指责我。敢问陆大将军,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
“月宁安,适可而止。”这个时候还不忘跟他玩心眼,还问他要证据,真正是人精一样。
“陆大将军可知,造谣一招嘴,辟谣跑断腿。陆大将军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陆大将军你好男风。”月宁安突然笑得极甜,只是那甜美的笑却是渗着毒。
“你觉得,本将军会在意吗?”他终于明白,月宁安一个姑娘家,为何能在京城立足,又为何能入了皇上的眼。
月宁安,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家,更不是那些被教的只知温良恭俭、柔顺端庄的贵女。
月宁安是一只小奶狼,虽然幼小,却有尖牙和利爪,在他面前或许没有杀伤力,但对付其他人足够了。
“你!”月宁安恼极,气极败坏的道:“那我让人传你不行!”
“随意,本将军也不在意。”陆藏锋面上的冷意渐退,浑不在意的道。
月宁安却不觉得欢喜,她看着陆藏锋,定定地……
好半晌,月宁安才开口道:“这世间,是不是找不到,能让你在意的人与事?”
陆藏锋没有回答,只看着月宁安,平静的眸子,无声地给了月宁安答案。
“我知道了。”月宁安突然笑了,她朝陆藏锋拱了拱手,自嘲的道:“是民女失礼了,陆大将军。”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要说,她不是陆藏锋的对手。
陆藏锋见月宁安服软了,也不再多言,起身,指着沈悯道:“人,本将军带走了。”
沈悯没有动,而是看向月宁安。
月宁安今天一直被陆藏锋压制,在陆藏锋手中一直吃亏,心里憋屈,但也知陆藏锋把沈悯带走,对她和沈悯都好。
是以,沈悯看过来,月宁安没有任何犹豫:“沈大哥,你放心跟着陆大将军去吧。陆大将军他至情至性,是当世大英雄,不会为难你的。”
“月姑娘,你自己多保重。”沈悯暗自叹了口气,压下心中莫名涌出的烦躁与愤怒。
“放心啦,我肯定会好好保重……沈大哥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待事情结束,你随时可以回来。”月宁安朝沈悯笑了笑,软声安慰道。
沈悯只觉得心跳陋跳了一拍,傻傻地看着月宁安……
两个相视而笑,画面美好的让人舍不得破坏。
陆藏锋扭头,就看到这一幕。一股莫名又陌生的怒火袭上头上,陆藏锋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脸就先黑了,语气冰冷呵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本将军请你?”
沈悯吓了一跳,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道了一声歉,便快步跟上陆藏锋。
陆藏锋心中有火,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饶是沈悯做惯了粗活,这会也得小跑才行。
两人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就走出月家。
月家的下人,极有眼色的把陆藏锋的马牵来,陆藏锋正要上马,忽然想起月宁安说的,那一对价值千金的照夜玉狮子。
“你们府上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呢?”陆藏锋冷声问道。
仆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道:“回将军的话,在马厩里。”
陆藏锋满意地点头:“告诉你们家姑娘,沈家的事,本将军替她料理干净,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就是酬劳。让她派人照管好,要是让本将军知道,她把本将军的马送人,本将军要她好看。”
“啊?”仆人一脸茫然,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大将军这是主动问他们家小姐要东西?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
“啊什么啊?还不快进去禀报。”陆藏锋给了仆人一个冷眼,见那仆人撒腿跑进月府,心情这才舒畅了一些。
扫了沈悯一眼,见沈悯孤身站着,陆藏锋还问了一句,沈悯会不会骑马,得知沈悯不会骑马,陆藏锋把暗卫叫了出来:“把他送去军营。”
沈悯走后,陆藏锋这才上马,正要扬鞭,突然想起他来找月宁安,不是说沈悯的事,可现在……
陆藏锋看了一眼,月家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本将军居然也会有主次不分、忘了来意的一天。”
月宁安那个女人,克他……
陆藏锋走后,月宁安就瘫坐在椅子上……
她累了!
“跟陆藏锋打交道,比跟商界那些老油条谈判还要累。要是陆藏锋多来几次,我估计得少活好多年。为了小命着想,我以后得绕着他走才行。”
“忘了,铁矿的事还没解决,陆藏锋肯定还要找我麻烦。”
“真是讨人厌!”
月宁安累得连抬手都懒得,暗暗抱怨了两句,正欲强撑着起身,就见外院的仆人匆匆跑进来:“姑,姑娘……”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男仆一脸紧张地道:“回,回姑娘的话。是,是陆大将军说,沈家的事他料理了,要您拿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做酬劳,还说……说不能有一点闪失,要你派人照料好。”
“陆大将军这是公然向我索贿?”月宁安气笑了,让男仆把管家找来。
“姑娘。”管家很快就来了,恭敬的给月宁安行了一礼。
“让人催一催瘸子六,快点把陆家的债给我要回来。不过,他要是能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我可以再少要一成。”陆大将军不是不在乎流言吗?
她就送陆大将一坐大礼。
不过,想到陆二夫人与陆三夫人时,月宁安面上又闪过一抹犹豫,在管家跨出门槛时,又把管家叫住:“要点明是陆家四房,别把其他三房带进去。”
“小的明白,请姑娘放心。”管家一点也不意外,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月宁安仍旧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用拳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头,面上带着几分疲倦。
她按着按着,居然就这么在椅子上睡着了,等到下人发现不对,过来查看时,月宁安已经在椅子上睡了大半个时辰。
月宁安被仆人叫醒时,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难受得紧,她起身,全身又酸又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月宁安只当没有休息好,让下人扶着她回房补觉。
月宁安这一睡,就一直没醒。
到了傍晚,婢女觉得不对劲,进去看了一眼,就见月宁安满脸通红,全身发热。
丫鬟上前摸了摸月宁安的额头,竟是烫得吓人。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找老者:“老太爷,不好了,姑娘全身滚烫,烧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烧了起来?”老头正在屋内摆棋局,听到丫鬟的话,手中的棋子都摔在了地上。
老头也顾不着捡,控制着人椅,就朝月宁安的院子走去。
“老太爷!”管事的嬷嬷见老头过来,忙上前给老头行礼,不等老头寻问,就主动道:“老太爷,姑娘烧得厉害,人都烧糊涂了。看姑娘难受的样子,应是烧了不短的时间,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大夫很快就来了。”
“这孩子,真是叫人不省心。”老头听到管事嬷嬷的话,并没有放下心来,执意要去屋内看一眼月宁安。
月宁安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人早就没了意识,嘴里喃喃的念着什么,声音太小,即使凑得再近也听不真切。
老头上前,看月宁安虚弱地躺在床上,心里就先难受起来,可当老头看到月宁安嘴里念念有词,大概能通过唇语猜出月宁安在说什么,顿时又怒其不争。
“这孩子真是……气死个人了。”老头很不想搭理月宁安,可看月宁安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
老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狠狠地朝月宁安的眉心点了一下:“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死心眼的徒弟。你说你……这辈子真的是栽在他手里了。”
“小哥哥……”
“小哥哥,我害怕。”
月宁安嘴里,喊的是她的小哥哥。那个十年前,带着她父兄的尸首回来,出言安慰她,给她鼓励的小哥哥——陆藏锋!
……
月宁安嘴上说放下了陆藏锋,这几天,面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伤怀,让老头以为,月宁安被陆藏锋伤透了心,真的放下了。这一病,老头就知道,月宁安根本就没有放下。
“死心眼的孩子!”老头听着月宁安左一句小哥哥,右一句小哥哥,心里难受得不行。
“人家都忘了你,你还惦记着人家干吗?”老头气恼之下,拍了月宁安两下,也不敢用力,高高举手却是轻轻落下。
突然,老头的手被月宁安抱住了。
也不知月宁安哪来的习惯,不是握老者的手,而是用胳膊环抱,两手还握成拳头,叫人挣也挣不开。
老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等他把手抽回来,就听到月宁安带着哭腔开口:“哥哥,我好害怕。你和爹,别不要我。”
老头一听,眼睛瞬间就红了。
月宁安不再喊陆藏锋,可喊这两人,却比喊陆藏锋还要叫他心疼。陆藏锋是个大活人,还有希望,月宁安的父兄却是再也不可能相见。
月宁安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她抱着老头的手,喊完了父兄,又哭着道:“娘,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我还是要回青州。”
“娘,女儿不孝。”
老头眼中的泪,终是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月宁安是月家唯一的主子,在人前总是一副从容不迫,自信独立的样子,好似没有什么她解决不了的事,便是天塌下来,她也能扛得住。
便是被休、被迫要去青州跟范家争,也不见她露出一丝软弱,就好像这些都是小事一般,以至于让人忽视了她的年龄,忽视了她的性别。
她才十八岁,她还是个小姑娘。在那些大户人家,十八岁的姑娘还在闺阁,被父母宠着,娇养着……她却已经经历了太多,不该她这个年纪经历的事;也承受了太多,不该她这个年纪承受的压力。
老头见月宁安只有在生病时,才敢表露出心中的软弱与无助,心疼得拧了起来:“好孩子,等你醒来后……我帮你去打启安那混小子一顿,叫他不醒事,叫他欺负人。”
不等老头多做保证,管事的嬷嬷就把大夫带了进来:“老太爷,大夫来了。”
“大夫,你快来看看,看看我孙女怎么了?”老头一听大夫来了,连忙把手抽出来,给大夫让位,好让大夫诊断。
大夫上前,看到月宁安烧得一脸通红,面上就凝重了几分,他坐下来给月宁安诊脉,片刻后,说道:“这是外伤引起的炎症,引发了心火。”
“外伤?”老头听到大夫的话,看向管事的嬷嬷:“姑娘受了伤?”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姑娘身上……没看见伤呀。”管事嬷嬷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月宁安,完全没有看出她哪里受了伤。
“去把……”老头正要命人去把照顾月宁安的丫鬟带来,就见大夫掰开月宁安的手指,露出手心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这伤……”只一眼,老头就知道月宁安的伤是怎么来的,也知道月宁安,刚刚为什么是抱着他的胳膊,而不是抓着他的手,也明白了月宁安为何一直握着拳头不松开。
“这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脸面强撑!”这得多伤心,多愤怒,才能将手心抠成这样而一声不吭。
这得多小心,多不想让人知道,才会在烧迷糊了,还不肯松开手。
大夫也是有眼力劲的,一看这伤就知是病人自己造成的,也不多问,只打开药箱,给月宁安清理伤口。
月宁安手心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她反复抠烂,这才看着严重。
大夫给月宁安上好了药,用绷带反复缠了数层,又交待道:“姑娘家肌肤娇嫩,切不可再伤着,这几天最好一直包着手,别沾水,更别染上什么脏物,要是烂了可就不好了。”
“好,好,我们会小心照料。”老头这下再也舍不得说月宁安半句,看到月宁安手心的伤,老头的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恨不得把罪魁祸首陆藏锋给宰了。
他原不是这么心软的人,以前他调教弟子时,便是打杀了也不眨眼。
赵启安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就是他下的手。
那时,赵启安还是个孩子,小小的一团,玉雪可爱,他却毫不手软。
可不知为何,他对所有人都狠得下心,独独对月宁安狠不下心来。
看到这小姑娘受丁点儿伤,都心疼得不行,更不用提,看到月宁安自残了。
老头心中杀机已起,面上却是不显,客气地把大夫送走了,又在屋内守着月宁安半晌,直到子夜才回院子。
回到院子,在人前一副普通老人模样的老头,突然像是变了一张脸,他控制着轮椅来到内室,拆开床板,从床板下取出一个盒子,打开。
盒子里,装着一枚黑色雕龙令牌,和三枚信号弹。
老头看着盒子里的物件,默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拿出令牌和一枚信号弹。
老头将剩下的两枚信号弹放回原处,拿着令牌与信号弹走到院外。
看着头顶漆黑的夜幕,老头嘴角轻扯,露出一抹邪戾的笑:“陆藏锋,我的弟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老头拿出信号弹,没有一丝迟疑,可就在老人欲点燃信号弹的刹那,月宁安的院子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
老头听到月宁安院子里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当下再没心思去放信号弹召集旧部,将手中的信号弹随意往怀里一塞,就控制着轮椅,匆匆来到月宁安的院子。
“宁安怎么了?”老头一进来,就看到匆忙跑出来的下人,着急的寻问道。
“老太爷,姑娘吐血了。”下人看到老头进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稳定心神。
“吐血?”老头惊了一跳,立刻控制着轮椅进屋,过门槛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让下人帮忙。
老头进来时,屋内的血已经收拾干净,月宁安也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出来。
月宁安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态,看上去柔弱又单薄,不过人倒是清醒了。
看到老头进来,月宁安未语先笑,故作轻松的道:“老头,你怎么来了?这些人也真是的,一点小事也大惊小怪的,我没事儿。”
“你吐血了!”老头气得咬牙:“你才十八岁,你知道少年吐血,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会折寿!”
“淤血而已,吐出来对身体有好处的。”月宁安并不知怎么一回事,但这不妨碍她安抚老头:“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这么大的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你要能照顾好自己,我早就放心地去死了。”这两年,他这么死撑着,拖着一身病也要活着,不就是放心不下月宁安嘛。
本以为,熬上几年,等到陆藏锋回来,就算陆藏锋不喜欢月宁安,依陆藏锋的责任心、陆家的权势,也能保月宁安一世安稳,却不想陆藏锋半点靠不住。
想到这里,老头更觉得陆藏锋该死。
老头眼眸一沉,显然已起杀心,不过只一瞬,就敛了下去。
屋内的其他人没有发现,月宁安看到了,她心中一惊,扫了一眼屋内的下人,说道:“嬷嬷,我饿了,我想喝糖水,还想喝白米粥。”
“姑娘,你终于有胃口了。谢天谢地,我这就去给你做。”管事的嬷嬷一听,脸上顿时一喜,双手合十拜了拜,就疾步出去了。
月宁安又顺手,把丫鬟也打发走了:“去,给我拿雪玉膏来重新上药。”
丫鬟走后,屋内就剩下月宁安与老头两人,老头又不傻,一看月宁安的动作,就叹了口气:“丫头,你想做什么?”
“老头,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月宁安还发着烧,身上软绵无力,她靠着床梁,有气无力的道。
“我有分寸,你别管。”怕月宁安阻止,老头并不详说,只含糊的带过。
然而,月宁安虽然烧得厉害,脑子却没有变蠢:“老头,你说过,你不喜欢以前的生活。你说过,你收了我为弟子,就跟过去斩断了,以后你就只是我月宁安的师父。老头,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做事前先想想我好不好?”
许是病了的原因,月宁安的声音少了一丝中气与清朗,多了一丝嘶哑与无助。
老头一叹,就主动道:“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想给陆藏锋一个小小的教训。”
“我生病,你教训陆藏锋干吗?又不是陆藏锋让我生病的,老头,你这是在迁怒。”月宁安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显然很高兴老头不讲道理的护短。
“你生病与他无关,你手心的伤呢?”老头却不容月宁安逃避。
“这个呀?”月宁安伸出被包成猪蹄的双手,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说词,只含糊的说了一句:“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苦肉计?”老头面露诧异。
月宁安高热未退,脑子还有一些迷糊,此刻也没空想太多,只想尽快安抚老头,张口就扯了一个理由:“当然了!陆藏锋刚回京,得知我这三年为他做的事,正觉得亏欠了我呢,要是让他知道我为他自残受伤,依他的性格,定会多照顾我一二。”
月宁安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语气越发的笃定:“老头,你也看到了,我一离开陆家,外面那些人就随意践踏我,不把我当个人看。先前苏家那事,要不是陆藏锋为我撑了一回腰,你觉得,我能完好的回来?能拿到赔偿吗?”
月宁安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老头,我算是看明白了,京中这地界权贵如云,就不是咱们这种小老百姓该呆的地方。以后,我们肯定还要回京城,想要在京中立足,没有人庇护是不行的,旁的人我不认识,就算认识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帮我。陆藏锋不同,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场,趁现在,加深陆藏锋对我的愧疚,拐他给我们当靠山,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老头一脸怀疑:“宁安,你是认真的?伤了自己,只为加深陆藏锋对你的愧疚?”
“最初不是,最初确实是心里难过,不想在人前示弱,就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过,后来就真的是这么想的了。”月宁安故作轻松地道:“老头你知道我的,我这人从来不吃亏,明的没法向陆藏锋讨回公道,暗地里还不让我讨回一个公道,我肯定会憋屈死。左右我的手都受了伤,要不拿这伤换回点好处,我实在不甘心。”
月宁安说的有理有据,可不管是老头还是月宁安都清楚,这不是真的。
只是,老头到底心疼月宁安,不忍月宁安担心,明知这是月宁安临时想出来安抚自己的说词,他还是当真了。
为了不让月宁安担心,老头当着月宁安的面,保证道:“行了,陆藏锋的事,我交给你自己处理,不会再插手。”
得了老头的保证,月宁安整个人都轻快了,试探地说了一句:“老头,我好歹是你的亲传弟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你跟旧部联系的方法交给我?”
她不怕老头去找陆藏锋麻烦,她只是担心老头好不容易走出过去,为了她又陷入泥潭,不得自由。她的亲人,为她牺牲太多了,她不想老头也如此。
“你想什么呢,你要的糖水和粥,很快就到了,好好喝吧你。”老头见月宁安确实无事,也不打扰她休息,交待一声就走了。
“啊……我为什么要说,我想吃东西?”月宁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她根本就没有胃口!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月宁安平日里忙进忙出,活力十足,怎么看都是个健康的,这一病却把她折腾得够呛,光是退热就花了三天的时间。
苦药汁一碗接一碗的喝,直把自己喝得快要失去味觉了,热度才退了下去。
不再发烧了,月宁安软绵的四肢,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瞒着老头去书房处理堆积的杂务。
把这两日积压的账目看完,月宁安就招来下人:“糕点铺子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审?”
“回姑娘的话,顺天府定的是三天后。”这是大事,月家的下人一直盯着。
“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吗?确定那些人,会为我们作证吗?”月宁安先前,把糕点铺盘了一遍,将糕点铺所有进、出货物都列了出来,并联系上糕点用料的供应商和那几日的买家。
“姑娘放心,事情已经办好了,且出乎意料的顺利。我们上门一说,人家就同意了,像给我们供应鲜花的梅记,更是不等我们说完就满口应下,保证会为我们作证,还主动提出可以让官差去他们家花田查看。”下人说到这事,就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自古以来,民都怕官,更怕惹上官司。一般人遇到官司,尤其是人命官司,只要事不关己必是能躲则躲。
糕点铺吃死了人,那些供货的商贾,为了撇清关系,不踩月宁安一脚就是好的,绝不可能站出来为她作证。
要知道,这事一个不好就会引火上身。要是月宁安为了脱身,倒打一耙,说他们的原料有问题,那他们就惨了。
这个时候,这些人愿意站出来做证,可见他们月家的声誉有多好。
月宁安也知道,要请那些供货商作证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办到,她也想好了预备的方案。没想到她病了三天起来,她手下的人却告诉她,事情办成了不说,还很顺利。
这简直,违背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不是,有人算计她?
月宁安当即沉下脸来:“你这两天什么也不要做,立刻去打听,梅记的老板最近见了什么人?什么事?不管大小,我都要知道。除了梅记,其他几户商家的事也要打听清楚,无论大小的事,我都要知道。”
下人虽不明白,月宁安为何要多此一举,但还是应了。
……
月宁安派人,将几个大供货商,这三天遇到的人与事都查了一遍,发现他们最近,都搭上了京中的贵人,这些贵人明面上没有一点联系,但同时发生就不寻常了。
涉及到权贵,月宁安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只从几个供货商口中得知,是有大人物打了招呼,要那些权贵照看他们一二,作为报酬,他们得出面为月家糕点铺作证。
但大人物是谁,他们也不知。
确定对方是友非敌,月宁安也就不让仆人继续往下查,免得惹人不快。
拖着病体,月宁安不紧不慢地处理手上积压的事务,忙活了一个时辰,决定先休息一下,不想刚放下账本,丫鬟就急急来报:“姑娘,姑娘,不好了!”
丫鬟一脸焦急,面上还带着一丝惊慌,月宁安叹气问道:“又怎么了?”
“陆,陆家那位小爷,带人打上门来了。”丫鬟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月宁安问道:“陆飞羽?”
“奴婢也不知,奴婢听他们叫什么飞爷的。”丫鬟飞快地说道。
“呵,陆飞羽还真是……我先前顾忌他姓陆,不好对他怎么着,他自己倒是撞上来了。行了,不就是一个傻蠢的小年轻嘛,怕什么,扶我出去。”苏家带人打上来,她还会忌惮两分。
她太清楚苏相那人了,苏相他做事不择手段,心狠手辣。陆飞羽就不同了,陆飞羽就是一个被陆家宠坏的少年,便是带人打上门,也只是面子上占一点便宜,她还真的不在意。
月宁安大病还未痊愈,身体虚弱得很,走了两步发现还是很累,索性不着急,让人抬软轿来。
刚走到中间的小花园,月宁安就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砸声,还有陆飞羽飞扬跋扈的叫嚷声:“砸!全给我砸了!有什么事,飞爷我兜着。”
“你们不能砸,不能砸呀!”月家的仆人带着哭腔大喊,很快就被陆飞羽的声音盖过了:“一个破落的商户,还敢算计我陆家,今天要是不给她一点教训,她还当自己真是一品夫人了。”
“砸!假山也给砸了,门、窗都砸了,全都不要留,砸个干干净净,人就不要动了。我们陆家虽然不好欺负,但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月宁安要不是惹恼了我,我也不至于砸她的家。”陆飞羽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由小兵搀扶着,站在正中央,如同指挥大军进攻的将军,挥斥方遒,好不气派。
月宁安坐在软轿上,由仆人抬着过来。她歪着头,左手支着脑袋,看到陆飞羽带来的人如同恶狼般疯狂地打砸前院,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小公子。许久不见,陆小公子可好?”
月宁安还带着病态,语气轻轻柔柔,没有一丝火气。
打砸得正欢的小兵,听到月宁安的话,抬头看了月宁安一眼,见她笑容满面,高高在上的坐着,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竟是砸不下去了……
“月宁安,你终于出来了!”陆飞羽见到月宁安,脸上愤怒如有实质,看月宁安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月宁安没有搭理他,而是对仆人道:“放我下来,再去……搬把椅子过来。”
“是!”下人原先也吓了一跳,可见月宁安沉稳如常,也定下心来。
前院,被陆飞羽的人赶到一旁,瑟瑟发抖却不敢动的仆人,见到月宁安出来,也纷纷围了上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姑娘,你可来了。”
“多大点儿事,不用慌。”月宁安安抚一笑,转头又对一旁僵住的小兵道:“砸呀?怎么不砸了?我听得正高兴呢。”
“啊?”僵在原地的小兵,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月家这位姑娘,是不是气疯了?
“月宁安,你疯了吧?”陆飞羽想到自家被搬空的宅子,怒火正旺,恨不得扑上前把月宁安给撕了,听到月宁安的话,他却不敢动了,生怕月宁安又使什么坏。
月宁安没有看他,眼眸微合,又催促了一句:“砸呀!你们来,不是砸我家的吗?这才哪到哪,继续砸呀!停下来干吗?”
月宁安语气温柔,像是闲话家常,打砸的小兵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举起的木棒,怎么也砸不下去了。
“还不快砸!”月宁安的声音突然一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哐当!”不知是谁,竟然吓得手一抖,把一扇琉璃窗户给砸碎了。
陆飞羽脸上涨红,怒吼:“不许砸!”他的人,凭什么要听月宁安的命令?
一说完,陆飞羽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了一句:“我让你们砸了吗?”
“飞爷,这……这不是你让我们砸的吗?”小兵听到陆飞羽的话,委屈的嘀咕了一句。
“给我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吗?”陆飞羽恶狠狠地瞪了小兵一眼,面上又羞又恼。
一群榆木脑袋,居然连听谁的命令都分不清,他怎么就带了一群这么蠢的人来。
要是他四哥那十二个亲卫,一定不会这么没有眼色。
可惜他四哥不在,他借不到人。
不对,要是他四哥在……
想到陆藏锋,陆飞羽一个哆嗦,只觉得屁股上的伤更痛了,连忙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他暗暗呼了口气,再度看向月宁安,又是那个跋扈飞扬的陆家小爷:“月宁安,你今天跟我说什么都没用,找谁来都不行。今天,你飞爷我,不把你这破家给砸了,我就不姓陆。”
“哦?是吗?那飞爷你请自便,人手不够,要不要我借几个人给你?”月宁安看也不看陆飞羽,抬手示意下人扶她起来,款款走上前,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月宁安一落座,下人就知礼的把软轿抬了下去,免得挡路。
陆飞羽被月宁安,不按理出牌的举动,气得仰倒:“你以为我不敢吗?”
“砸呀!又没有人拦你。”月宁安坐下后,又对下人招了招手:“去取一叠点心和茶水来。”
“你,你什么意思?月宁安,我可是真的要把你家给砸了!”陆飞羽气得不行,他带来的小兵拿着木棍也是一脸无措,见月家的下人齐齐看向他们,一个个竟觉得别扭极了。
先前,他们在打砸的时候,月家的下人也在看着他们,那时他们只觉得得意,现在却有一种被人当猴子看的错觉。
“飞爷自便,我月宁安要是拦一下,就把月字倒过来写。”月宁安笑得云淡风轻,配上她虚弱的外表,竟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平淡。
陆飞羽莫名觉得不对,不敢再叫人砸,对上月宁安平静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气短:“月宁安,你,你真的让我砸?”
月宁安见陆飞羽,蠢得问出这么白痴问题,笑了……她缓缓起身,指了指正门口,被陆飞羽的人打烂的大门,好脾气的道:“前几日,苏府的管家,砸了我家的大门,一扇门板赔了我十万两。我月家的大门值二十万两,苏相是认可了的,飞爷回去后,记得让人把银子送来。”
“一块破门板,你跟我说值十万两。月宁安,你怎么不去抢?”陆飞羽一听,顿时就慌了,涨红着脸大骂。
他现在一听到银子就害怕,先前月宁安让人上门讨债,他不肯还,之后月宁安就没有别的动作,他还以为月宁安怕了,这事过去了,却不想第二天下午,就有一群泼皮无赖,坐在他家门外,敲锣打鼓的说他欠钱不还。
这还不算,那群泼皮无赖,还拉了一块长条白布,上面写着“欠债还钱”四个血字。
他让护院上前驱赶,还没碰到他们,那群泼皮就大喊大叫,说他陆家少爷仗势欺人,欠债不还,还打人。
他气得不行,让人去求四哥,四哥不肯管,他又去找官府的人来。
本以为,官府的人来了,肯定能把那群泼皮赶走,可是……
人确实是赶走了,他们却在大街上,拉着血字白布,大喊大骂。
他再去找官府,官府派了官差来,却是一脸为难的说:“陆少爷,人家是正经的讨债,手中有贵府主子亲手写的欠条。还有,那地界是大街上,小人无权驱赶。”
他气得险些吐血,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去求他四哥,他四哥就一句,让他把欠的银子还了。
可他家哪来的银子?
而且,他也不认为,月宁安真有那么大胆,敢跟他们陆家作对。
他又拖了两日,想让月宁安知难而退,不想外面越传越难听。最后陆二夫人与陆三夫人出面,作主把他们四房的库房打开,想取银子还债,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家具。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们四房院子里的摆件和产业卖了,东拼西凑,凑出五万两银子把钱还上了。
这么一来,他们四房也彻底的掏空了。
陆飞羽气得不行,月宁安害得他颜面尽失,又把他们四房掏空,他现在连给苏家的聘礼都凑不齐。
在家养了两天,勉强能下床,打听到陆藏锋不在府上,陆飞羽就忍不住,带人打上门了。
月宁安害得他颜面尽失不说,还害得他家产全空,他要不给月宁安一个教训,往后在京城城,还有谁把飞爷放在眼里?
陆飞羽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恶狠狠地瞪向月宁安:“月宁安,你怕是想钱想疯了!一扇破门,你居然说值十万两,你去抢吧!”
“抢是犯法的,而且……抢钱没有这个来钱快呀。”月宁安看陆飞羽那怂样,就忍不住笑了,用缠成猪蹄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头:“太湖的石头……我当时买了一船,连同运费一起七千五百两。琉璃窗,我买的是周家出的,周家专供皇室,窗户大小的琉璃就得要五百两。飞爷,你的人,砸了我多少块琉璃窗?”
“呵,我砸了就砸了。怎么,你还敢要我赔不成?”陆飞羽听到月宁安张嘴就是几百、几千两的,突然感觉双腿发软。
月宁安不会真要他赔吧?
不,不会的!
他可是陆家的少爷,月宁安一个商户女,哪来的胆子与他为敌?
“苏家的人砸了我的门,都要赔我银子。飞爷,你觉得,你比你岳父还要嚣张吗?”月宁安笑得温温柔柔,陆飞羽却是渗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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