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宁安这人有点邪气,陆飞羽后悔带人来砸月家。
不过,心里后悔归后悔,陆飞羽嘴上仍强硬地道:“月宁安,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里了。你家,我砸了!银子,我没有!想要我赔,没门!”
月宁安一点也不生气,笑得依旧很好看:“陆小少爷,这是我月家,不是你陆家。在我这里,可没有人纵着你,没钱,你带人来砸什么宅子?不赔?陆小少爷,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哼,我就不信,你敢拿我怎么样?”陆飞羽心里发虚,嘴上却更加硬气了。
月宁安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陆飞羽:“你知道,你和苏含烟的赐婚圣旨,是怎么来的吗?”
“你总不会告诉我,是你求来的吧?”陆飞羽不以为然地嘲讽道。
哪想到月宁安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很不幸,你猜对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陆飞羽没好气的斜了月宁安一眼,“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皇上会搭理你?”
“我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我,还有谁,会把你们这对痴男怨女,凑成一对?”月宁安说话时,又退回了椅子旁,重新坐了下去。
陆飞羽一怔,竟是找不到话反驳,可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连连摇头:“我不信!”
“不需要你信,我只想告诉你,我能让皇上赐婚,就能让皇上收回赐婚的圣旨,你信不信?”陆藏锋不是说她满身心眼,爱算计人心吗?
她现在就算计给陆藏锋看,她奈何不了陆藏锋,还奈何不了陆藏锋的蠢堂弟?
“你,不可能!”陆飞羽咬牙,心里却已经动摇了,屁股上的伤也越来越痛了,叫他险些站不住。
月宁安看他这样,不由得摇头:“你很想娶苏含烟?”
“当然想!”他三年前,在边疆见到含烟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哪怕,苏含烟喜欢的人是陆藏锋,你也不后悔吗?”月宁安看着陆飞羽,目光却没有焦点,像是透过陆飞羽在看别人。
这世间,总是不缺愚蠢的痴情者。
“月宁安,你少挑拨离间,含烟喜欢的人是我!我跟含烟有三年的感情,不是你两句话就能挑拨的。”陆飞羽自信十足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愿你与苏含烟,有情人终成眷属。”陆飞羽这种人,蠢得叫人喜欢不起来,蠢得让她连话都懒得说。
月宁安身体还很虚弱,说了两句话人就犯懒了,她靠在椅背上,左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慵懒的道:“陆小爷,你不是带人来砸我家吗?还要不要继续砸?不砸,我就让人把清单列给你了。”
“什么清单?”陆飞羽眼神闪烁,心中已有猜测,刚压下去的悔意又涌了出来。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砸了我的家,你真当你说不赔,就能不赔的吗?陆飞羽,你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呢。”月宁安没好气的道。
“我便是不赔,你奈我何?”陆飞羽滚刀肉一样,不怕死的挺了挺胸膛,嘴硬的道。
“呵……”月宁安冷笑:“陆大将军打的是你的脑子,不是你的屁股吧?”
月宁安扫了一眼陆飞羽的下身,陆飞羽本能的绷紧身体,摆出一副强壮的样子:“你说我没有带脑子出门?”
“你总算听明白人话了!”月宁安摇了摇头:“行了,陆小爷!我若说得委婉,怕你听不明白。那我就直说了,你陆小爷出身高贵,你陆家权大势大,你要砸我家,我没胆子阻拦你,你随便砸,只要你陆小爷高兴就好……”
陆飞羽听到月宁安这番话,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他就知道,月宁安怕了。
不想月宁安话锋一转:“但是!这是京城,是讲王法的地方。你砸了我的家就得赔!这理,就是说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怕。”
“我……”陆飞羽气炸了,可他才说一个字,就被月宁安打断了:“别急着说你没银子,你不赔。陆小爷,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有办法说动皇上,为你和苏含烟赐婚,就能说动皇上收回成命。你若想娶苏含烟,就老老实实的赔钱,少一个铜子,我都让你娶不成苏含烟。”
一再被月宁安威胁,陆飞羽气疯了:“月宁安,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介商女,连皇宫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还说动皇上赐婚,牛皮也吹得太大了。”
“陆小爷,看样子……讨债的那些人手段太温和了,没让你吃够教训。”月宁安轻笑,抬了抬手,示意管家上前:“管家,算一算陆小爷现在砸了多少银子。”
“是,姑娘。”管家取下挂在腰间的小算盘,当着陆飞羽的面,一边拨算盘,一边报数字:“大门砸坏一扇十万两;太湖的奇石七千五百两;琉璃窗户九块,四千五百两;苏州运来的常青树三棵,三百六十五两……”
管家霹雳吧啦地拨动算盘,算盘珠子来回撞击,发出一声声脆响,好听得紧陆飞羽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像是索命的符咒。
直觉告诉陆飞羽,绝不能让月家的管家,把总数报出来,只要一报出来,他铁定要赔。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陆飞羽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招呼一声呆滞的小兵,就带着人落荒而逃。
“走走走!快走。”陆飞羽带来的小兵,听到陆飞羽的话,将手中的木棍一丢,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一共是……”管家正要报数字出来,就看到陆飞羽一群人,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一样,一个个跑得飞快。
“小姐,这……”管家拨算盘的手一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陆家的小爷,这么怂?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月宁安冷笑:“去报官!就说……让官府派人过来看现场,你再把清单给我整理好,送到城外的军营,让他们把清单交给陆大将军。”
陆家四房是什么清况,月宁安比任何人都清楚。
陆飞羽顶着陆小爷的名头,听着响亮,实际上就是一个穷鬼。
被瘸子六榨了一遍,陆家四房,怕是连一百两都凑不齐,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让陆飞羽赔偿,她的目标是陆藏锋。
陆藏锋不是说她心思多吗?
她就多给陆藏锋看。
“姑娘,万一,他们不肯帮我们转交怎么办?”管家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不是还有官府吗?等官府的人来了,让他们做份记录,把我们家被砸的物件,全部登记好。万一没人帮咱们转交,就让官府的人帮我们交。”月宁安满不在乎的道。
旁的人她没有信心,但给陆藏锋送东西,她有一千种办法送到陆藏锋面前。她就是不乐意,对陆藏锋用手段罢了。
管家总觉得这两条路都行不通,他又劝说了一句,月宁安没有听,管家不敢多言,只得按月宁安交待的办。
月家的这处宅子,就在皇城脚下,一报官,官府马上就派官差过来了。
官差看到月家,被砸得破破烂烂的宅子,吓了一大跳:“这是……进贼了?”这大白天的,也太嚣张了。
“陆家那位小飞爷,心气不顺,带人来砸的。”管家也不怕丢人,如实说道。
“你们还真是……”官差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管家,小声道:“这算是私事,不用报官吧?”
“差爷放心,我们不为难你们,我们姑娘的意思是,请差爷来现场看一眼,好为我们做个见证,确定我们月家的损失。”旁的,他们自己会解决。
“这有用吗?”官差不解地道。
管家笑了笑:“差爷放心,陆大将军一向公正无私,定会给我们月家一个公道。”
“也是……有陆大将军在呢。”差爷一听,就明白了月家的打算。
官差按管家的意思,在现场看了一遍,记录了月家的损失。那份记录与管家所列的清单一样,只是官差的记录上并没有金额。
“一式两分,你们留存一份,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官差记录完,又抄录了一份,让管家签字。
“多谢差爷。”管家看完,当场签字画押。
事情办完,官差也不久留,当即就走了,连赏银都没有要。
管家把官差送走后,就带着清单,与官府落了印的记录出城,去城外的大营了。
管家也不知陆藏锋在不在大营,只是陆府没有人,他们只能把东西送到城外的大营。
管家心里没抱希望,不过是听从月宁安的命令跑一趟罢了,不想他一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小兵就让他等着,而后没有多久,就有人请他去见陆大将军。
管家没想到这么顺利,一路晕乎乎跟着小兵走,直到见到陆大将军才平静下来,连忙行礼。
不等陆藏锋多言,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呈上官府出具的记录,和他那张写有价格的清单:“陆大将军,这是飞羽公子砸坏的物件,小人已报了官,官府做了记录,陆大将军您可以去查。另外,这张清单是我们月家开出来的,上面标明了,被飞羽公子砸坏的物件的价钱,还请飞羽公子尽快核实,如无异议,请照价赔偿。”
“你们家姑娘呢?”陆藏锋扫了一眼清单,面上看不出喜怒。
“我们家姑娘……在家休养。”管家如实说道。
“休养?”
“是,是……我们家姑娘,前些日子病了。”
“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陆藏锋又问。
“回陆大将军的话,我家姑娘病了快五天了,前些天一直高热不退,这两天才好些。”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打听一声就知道了。
五天?
就是他去找月宁安的那天,月宁安就生病?
他当时,看月宁安中气十足,不像生病,莫不是被他吓病了?
陆藏锋心中莫名的烦躁,凝眉冷道:“行了!告诉你们姑娘,陆家会照价赔。”
“小人,小人明白了。”管家差点傻眼了。
刚刚陆大将军说,要照价赔?
那可是十多万两银子呀!
他们家姑娘摆明了是敲诈,陆大将军明明知道,怎么还同意赔偿?
管家一头雾水,直到走出营地,回到城内给月宁安复命,管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倒是月宁安,听到管家的话一点也不意外。
这事本就是陆飞羽理亏,陆家理亏,陆藏锋答应赔偿,不是应该的吗?
打发走管家后,月宁安举起自己包成粽子的双手,笑了……
自残的伤,终于派上用场了,她没有骗老头。
……
月宁安准备好了苦肉计,只等陆藏锋上门,不曾想她没有等到陆藏锋,却等来了赵启安。
赵启安和上次一样,突兀的出现在月宁安的书房,事先一点预兆也没有。
不同的是,他上次衣着整洁,从容不迫,这一次却是风尘仆仆,满身都透着疲累。
“月宁安,有没有吃的?”赵启安在月宁安对面坐下,动作随意,半点架子也没有拿,就像是在老友家一般。
他脸上的面具有些黯淡,声音沙哑,一副累狠了的样子。
月宁安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赵大人,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本座去了一趟甘林寺。”赵启安嘴唇干裂,还有血块。
“你……”月宁安猛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启安。
赵启安点点头:“如你所想,本座找到了你娘的尸首,把你娘的尸首带了回来。”
只一瞬,月宁安就冷静了下来,她坐了回去,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背挺得笔直,冷静却不失强势地看着赵启安:“赵大人,你想要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月宁安很小就明白。
“你觉得……本座想要什么呢?”赵启安突然坐正,周身气息陡然一变,瞬间变得暴戾狠辣,他阴冷地看着月宁安:“月宁安,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本座费心思的?”
他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想要让月宁安高兴,月宁安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赵大人图谋,还请赵大人明示。”月宁安不知赵启安为何突然变脸,不过想到她与赵启安的几次见面,赵启安都是这般喜怒无常,月宁安也就习惯了。
赵启安气极,他学着月宁安,将双手交叠放在桌前,上身却往前倾,以极具压性迫的姿态,看着月宁安,阴狠地道:“如果,本座说……本座要你呢?”
“要我?”月宁安面色不变地拒绝道:“月家不卖女儿。”
“那就没得谈了。”赵启安猛地往后一靠,双手一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月宁安秀眉微凝,强压下心中的反感道:“赵大人,你是认真的?”
“本座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赵启安斜靠在椅子上,双脚交叠,架在书桌上,脚尖时不时地晃动一下。
“要我的人,还是身体?”月宁安仍旧没有变脸,冷静得好像不是在谈她一样。
“你的人,本来就是本座的,至于你的身体……把衣服脱了,先让本座验验货。”赵启安一副浪子的风流样,嘴里满是轻佻的话,显然是没把月宁安当回事,毫不掩饰的羞辱月宁安。
月宁安仍旧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好像,被赵启安用言语羞辱的人,不是她一样。
甚至,月宁安还平静的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好!”
她知道赵启安在激怒她,她怎么可能会上当。
“在这里,可以吗?”月宁安问了一句,不等赵启安回答,就开始解外衣上的盘扣。
“你……要气死我吗?”赵启安气得快要炸了。
这个女人宁可被他羞辱,也不肯低头。
她可以去求陆藏锋,为什么就不能求他?他比陆藏锋差在哪里了?
赵启安气得想要掀旧,刚要动就看到月宁安缠着绷带的双手,他所有的怒火与不满,一刹那就消退了。 他猛地跳了起来,指着月宁安的手,一脸凶狠地道:“你的手,怎么了?”
“手呀?受了点小伤。”月宁安举起双手,晃了一下。
“怎么会伤到手?”赵启安冷着脸,逼问。
月宁安笑了一声:“闲得没事,自己弄的。”
“自残?”月宁安居然蠢成这样?
“是呀!”月宁安毫不否认。
“拆开!”赵启安不用问都知道,月宁安必是为陆藏锋自残。
他快要气死了,他在为月宁安拼命的时候,月宁安居然为陆藏锋自残。
“如你所愿,赵大人!”月宁安应下赵启安的条件,解开衣扣时就想好了,让赵启安叫停地法子,没想到她的法子没派上用场,赵启安看到她手上的伤,就先一步叫停了。
赵启安如此配合,月宁安也愿意给她面子,只是她两只手都缠了绷带,解起来有些笨手笨脚。赵启安站在月宁安对面,见她解了半天,也没有把绷带解开,心中着急,故作不耐烦的走上前,凶巴巴的抓住月宁安的手:“连个绷带都不会解,你还会干什么?”
月宁安的手腕,被赵启安抓得生痛,却没有动。她看得出来,赵启安的状态很不好,浑身都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此时惹怒他,明显是不智。
赵启安的动作很快,说话间就将月宁安手上的绷带解开了,露出她手心早已结痂,快要看不出来的伤口,气得想要揍人:“你骗我?”
赵启安猛地甩开月宁安的手,阴冷地看着她。
“咦,居然好了。赵大人果然是神人,我这伤见到你都自动痊愈了。”月宁安不敢呼痛,她举起自己的双手,夸张的大喊。
月宁安早就知道,她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毕竟,天天用雪玉膏抹着,那么点伤口,养了三五天,还能不好?
她之所以还包着绷带,不过是为了等陆藏锋,好叫陆藏锋知道,她为他自残受伤,哪里知道陆藏锋没有上门,赵启安反倒上门了,还要她拆开绷带。
不过,比起解衣服,她觉得拆绷带挺好的,哪怕赵启安会生气。
月宁安一脸夸张地看着赵启安,眼里还闪着崇拜与佩服,漂亮的眸子里,全是赵启安的影子。
赵启安明明知道,月宁安是装的,可看着近在咫尺,笑靥如花,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月宁安,赵启安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他真的是,败给月宁安了。
月宁安克他,把他克得死死的!
“你这女人……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赵启安的心已经软了下来,嘴上还是十分的冷硬。
月宁安这么骗他,他绝不轻易原谅,他一定要月宁安求他!
“赵大人,我说的是真的,早上我才上过药,那时还红红的一片,痒得厉害。不想大人您一回来,这伤它就好了。”月宁安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赵启安的情绪变化。
她不知哪句话,戳中了赵启安的心窝,见赵启安眼中的狂风暴雨消散,周身的暴戾渐消,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赵启安想听好话?
想被人当英雄崇拜?
没有问题,她成全他。
作为商户女,月宁安一向拿得起架子,也放得下身段。只要能把这位哄高兴,哄得他忘了先前的条件,哄得他将她母亲的尸骨拿出来,她不介意再谄媚一点。
“发痒就是在好。”赵启安没好气的道:“你别告诉本座,你不知道?”
“我很少受伤,真不知道。”月宁安睁大眼睛看着赵启安,不闪不避,以此证明她没有撒谎,没有心虚。
赵启安被月宁安看得一点脾气也没有,转念想到月宁安手心的伤,虽然好了,可先前确实受了伤,心里的那点被欺骗的小不满,也就消失了。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月宁安的手上,就看到月宁安的手腕处,一圈醒目的青紫,不由得心虚,可他又说不出道歉的话,便当作没有看到,冷着脸问道:“陆藏锋他做了什么?让你不惜自残?”
“没什么!就是他那个堂弟,带人把我家砸了。”见赵启安不追究了,月宁安便坐了回去。
她不想离赵启安太近,这个男人极具侵略性,他一出现,她就忍不住防备,更不用提靠近了。
“陆飞羽?他砸了你家?”赵启安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他一个转身,坐在书桌上,侧躺下去,以手支着脑袋,隔着面具,与月宁安面对面。
这个距离,近得让月宁安心生反感,偏偏这个男人就是一个神经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而且手上又有她母亲的尸骨,她根本得罪不起。
月宁安极力忽视赵启安的存在,说道:“陆小爷丢了脸,奈何不了旁人,拿我出气,很正常。”
“要不要本座出手,帮你教训他?”赵启安看着月宁安,等月宁安开口。
不想月宁安像没有听到一般,突然道:“赵大人不是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你……”赵启安被月宁安,转移话题的本事气倒了。
依她的聪明,她明明有更好的手段,转移他的注意力,为什么非要这么生硬?
“吃吗?”月宁安又问。
“吃!你陪本座一起!”赵启安很想有骨气的说不吃,可看着月宁安张张合合的红唇,他突然想吃了,想跟月宁安一起吃。
“赵大人有什么忌口吗?”月宁安站了起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与这个死变态拉开了距离,凑得那么近,眼神那么凶,面具那么冷,说的话那么怪,她真的有点怕。
这男人喜怒不定,下手狠辣,她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她的病才好,没精力跟他周旋。
“陆藏锋爱吃的,本座都不爱吃。”赵启安赌气的说道,见月宁安起身,赵启安也坐起来。不过,他仍旧坐在桌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手里转来转去。
月宁安嘴角微抽,看了一眼阴晴不定的赵启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认命的去为赵启安准备吃食。
赵启安看着月宁安离去的身影,想到月宁安亲手为他准备吃食,心情好了起来。转念想到陆藏锋现在的一日三餐,都是月宁安精心准备的,赵启安的脸色又阴了下来。
“啪!”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
“陆藏锋!”赵启安将手中的断笔,重重地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断笔砸向一侧的博古架,摆在上面的陶瓷摆件应声落下,碎了一地。
这……
赵启安看着地上的碎片,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看到,大步走到博古架前,趁着没有人注意,将地上的碎片收了起来,又撕了衣角一摆,将碎片包起来,悄悄地藏到月宁安的书桌下。
这还不够,赵启安还悄悄地,把角落里的一个陶瓷摆件,放到原来的位置,以免空出一块,让月宁安看出异常。
“本座果然机智!”收拾好了,赵启安又后退两步,盯着博古架看了两遍,确定看不出异常,这才满意地点头。
“大人,饭食好了。”
门外,响起了月宁安的声音。
“咳!”赵启安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飞快的在书桌前坐下,矜持而冷傲的道:“进来!”
“大人,请用。”赵启安的身份见不得光,饭食是月宁安亲自端进来的,份量不少,反正月宁安的手腕都酸了。
一放下,月宁安就忍不住揉了揉手腕。
赵启安看了一眼,见月宁安揉的正是被他掐紫的地方,别开眼,假装没有看到。
……
赵启安饿狠了,在月宁安的“陪伴”下,优雅却不失迅速的,将月宁安端来的饭菜,全部吃完了。
吃撑了的赵启安十分满足,有那么一刻都不想动了。他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月宁安为他准备的消食茶,就像是一只被人顺了毛的大猫,慵懒而惬意,神情透着一股魇足。
月宁安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赵启安,等着他开口。
赵启安把她娘的尸骨带来了,肯定是有所图。先前说什么要她,要她脱衣服,不过是为了激怒她,绝不是赵启安的真正目的。
她不急,她等着赵启安开条件。
没让月宁安等太久,赵启安把手上的茶喝完,放下茶杯,就道:“月宁安,我们好好谈谈。”
“好。”月宁安见赵启安终于正常了,不再发疯了,心底也松了口气。
先前,赵启安癫狂、浪荡的样子,着实惹人讨厌。
赵启安吃饱喝足,心情大好,神情疏懒的道:“我记得……你手上有两匹价值千金的照夜玉狮子,对不对?”
赵启安一想到月宁安与陆藏锋并驾而行的画面,就觉得刺目。再想到月宁安,花大价钱买来两匹照夜玉狮子,就是为了与陆藏锋共骑,赵启安就更不高兴了。
月宁安他要,那两匹照夜玉狮子他也要!
“赵大人,你来晚了一步。那两匹马,现在已经是陆大将军的了。”月宁安就不明白了,这两匹马她又不是今年才买的,先前一直没有人过问,怎么这两天,都盯上了她的马?
“你送给了他?”赵启安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隔着面具,月宁安都能感觉到他的阴鸷与不满。
月宁安心中烦躁,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大人说笑了,我是什么人,哪有资格给陆大将军送礼。”
月宁安自嘲了一句,不等赵启安寻问,又道:“前几日,我收集了沈家的犯罪证据,却又不知如何联系大人。那些证据虽不是顶重要,可要是提前让沈家知道了消息,我就白忙一场了。”
“我想着陆大将军乃是当世英雄,正人君子,就想托他把证据转交给大人。不想,陆大将军竟是十分有心,直接揽下了此事。陆大将军帮了我一个这么大的忙,事后提出,要那两匹照夜玉狮子作为报酬,我也不好拒绝。”
“你说……你原是想找本座的?”赵启安的声音,一下子就由寒冬的风霜,转为春秋的暖风。
“赵大人是我的主子,我拿到了沈家的犯罪证据,自然是交给赵大人你了。”月宁安不知道,她哪句话让赵启安满意了。想到赵启安喜欢听恭维的话,也就不管自己会不会恶心了,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
“咳咳……”赵启安心中愉悦,面上却是矜持地道:“你做得很对!下次,这样的事你不用找陆藏锋转交,你直接去天下茶楼找童掌柜的,他是可信之人。”
月宁安难得主动找他,陆藏锋那个小人居然给他挡下了,这笔账他记下了。
赵启安心里气得不行,嘴上却是大度的道:“这事陆大将军出了力,既然他开了口,要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做为报酬,给他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两匹马。”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大将军帮了我一个这么大的忙,他想要两匹好马,我正好有,给他也无妨。”原先,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寄托了她对陆藏锋的少女情怀,寄托了她对陆藏锋的期待,现在她放不下,也得放下了。
只是,她先前应下了,要把其中一匹送给陆十二,现在却被陆藏锋拿走了,看样子她得再寻一匹给陆十二。
“你做得很好。”赵启安见月宁安没把那两匹马当回事,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再交待月宁安两句,突然想起皇兄交待给他的任务,赵启安心中一叹,说不出来的郁闷。
他冷着脸,阴沉沉地道:“月宁安,我们来谈谈,你母亲的尸骨的事。”
终于来了!
月宁安一点也不意外,她神色平静的道:“大人想要什么?”
“舍不得牺牲你自己,那就……拿你手中的铁矿来换。”赵启安还是没有忍住,把自己的私心夹在里面,给了月宁安一个选择。
月宁安早就猜到赵启安所图不小,此刻闻言,心中还是“咯噔”一跳,只面上不动声色的道:“大人,我手上,没有铁矿。”
“月宁安,现在主动把铁矿交出来,交给本座,你还有一条活路。等到本座查出来,你该知道后果!”赵启安的心里本就不痛快,见月宁安半点也不体谅他,又摆出一副冷脸对他,语气也带着几分冷厉。
他为了月宁安的事,跟他皇兄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都站在月宁安这边为她争取好处,为她说话,月宁安真正是不识好人心。
月宁安轻扯嘴角,无力的道:“赵大人,我手上要是有铁矿,早就给你了。我真的,没有。”
她不会承认的,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无论是陆藏锋还是赵启安,谁来问她都一样。
“月宁安,你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吗?”月宁安手上有没有铁矿,他比任何人很清楚。
“赵大人,我没有铁矿,你要我交什么?”一再被人逼问,月宁安也烦了。
这些人没完没了是吧?
一个个的,都欺负她这个孤女,有意思?
赵启安气得直拍桌:“你的两个仆人,你不想要他们的命了?”
月宁安手上有没有铁矿,他比任何都清楚。虽然他没有证据,但有些事不需要证据,真要等他找到证据了,月宁安就死定了。
月宁安面无惧色,笑道:“青州家主之争,赵大人不想我参加了?”
“不参加?”赵启安声音一冷,突然放缓语调,阴森森的道:“月宁安,本座再跟你说一遍,不要威胁本座,也不要试图给本座谈条件,你还不够格。”
刚刚还乖顺得很,怎么突然就尖锐了起来?
女人,都这么反复无常吗?
月宁安不说话,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不满,赵启安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就在月宁安以为,他们这次的谈判会就此打住,不欢而散时,赵启安突然笑了,好似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调笑的道:“算了!你这女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要你承认手上有铁矿,比杀了你还难。这样好了,月宁安,你亲本座一下,本座就让你去祭拜你的母亲,如何?”
这就是赵启安,阴睛不定,心思百变。
前一秒正正经经的,后一秒就胡来,让人永远也弄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耍人玩的……
月宁安先前有心力陪赵启安周旋,是因为她母亲的尸骨在他手上,是因为赵启安的目的还没有暴露。
现在,月宁安知道,想要拿回母亲的尸体,就得拿出铁矿,月宁安第一时间就放弃了。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既然知晓自己做不到,月宁安就没心思与赵启安虚与伪蛇,听到赵启安的话,月宁安没有像之前那般配合,而是冷着脸,指着他身后的门:“出门左走,到了大街,往北走三里,就是春淮楼。赵大人,慢走不送。”
“月宁安,你要本座去召妓?”赵启安生气了,很生气!
月宁安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又把她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月宁安知不知道,他这是背着他皇兄,给她机会?
不就是亲他一下嘛,很难吗?
他脸上还戴着面具,月宁安又不会吃什么亏,就不能退让一步,妥协一下?
“那是大人你的自由,我无权过问。”她只是提供一个地方罢了,赵启安要不要去,去了要不要召妓,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看月宁安冷冷清清的样子,赵启安气炸了:“好……你很好!月宁安,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母亲的尸骨。”
赵启安猛地站起,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砰!”书房的门,被重重地打开,又被重重地关上。
月宁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半晌才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无力的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知道,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赵启安这人深不可测,她根本不敢在赵启安面前,暴露她的弱点。
她怕赵启安发现后,会将她啃得尸骨不存。
月宁安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很久,直到子时,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房休息。
赵启安在月宁安的书房外站了很久,他一直在等月宁安出来给他道歉。
他告诉自己,只要月宁安出来,只要月宁安叫他一句“大人”,他就原谅月宁安的出言不逊,就给月宁安一次机会,带她去她母亲的棺椁前,然……
直到他离去,他也没有等到月宁安出来。
赵启安气得不行,眼睛不争气的红了。
他很想问月宁安:“这要是陆藏锋,你还会叫他去召妓吗?”
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问,有机会他也问不出口……
月宁安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许久,实在熬不住,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卧室。
“时间不早了,下去休息吧。”月宁安随口打发走了丫头,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梳洗,而后宽衣躺在床上,只是……
她一直睁着眼,迟迟不敢合上她怕自己一合眼,就看到她娘指责与不满的音容;她怕自己一睡着,她娘就入梦来责怪她不孝。
“娘,我对不起你!”
月宁安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床顶,泪珠一颗颗从眼角落下……
她心里难受,比当日得知陆藏锋,休了她还要难受。她心里疼,拧紧得疼,一抽一抽的,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然,重来一回,她仍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
晨光熹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琉璃窗,折射进屋内,洒在月宁安的身上,月宁安就掀开了身上的被子,缓缓起身。
一夜未睡,她的脸色苍白吓人,尤其是双眼,黯淡无神,眼眶下青黑一片,昭显着主人的疲累。
月宁安的动作有些缓慢,她按了按晕沉的脑袋,轻叹了口气:“果然是老了,才一夜未睡,便感觉身体沉重,疲倦无比。”
侍候月宁安的下人,听到屋内有动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确定月宁安醒了,便端着干净的水进来,好方便月宁安洗漱。
丫鬟放下水,上前服侍月宁安,见她一脸憔悴,惊呼了一声:“姑娘,您昨晚没睡好吗?”
“别嚷嚷,别让老太爷知道了。”月宁安摆摆手,低声训斥了一句。
“是,姑娘。”丫鬟不敢吭声,轻手轻脚的服侍月宁安梳洗。
月宁安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忍不住一叹:“给我泡一杯参茶,再让厨房煮一份红糖小米粥。你稍后拿脂粉来,给我上妆,把眼下的青黑遮住。”
今天,顺天府要开审糕点铺的案子,她这个东家得上堂,她不喜欢示敌以弱,她只喜欢一路碾压。
月宁安用过早饭,就让下人为她上了一个明艳的妆容,用脂粉将脸上的苍白与虚弱遮盖住,再用眉笔轻扫眉眼,将眼角往上提,好显得精神一些。
丫鬟听到月宁安的需求,细细地为月宁安上妆,半晌后,轻声道了一句:“姑娘,好了!”
月宁安轻轻点头,睁开眼,对着铜镜看了一眼,眼眸微动。
一瞬间,镜子的人便鲜活了起来,神采飞扬、顾盼生辉,显得精神极了,那双美目也耀眼极了,让人移不开眼。
月宁安满意地点头:“很好!”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她月宁安不是弱者,不需要用凄惨、苍白的面容,来博人同情。别说今天这一场官司她必胜无疑,便是要输,她也要骄傲地抬起头,让人看到她月宁安赢得起,也输得起!
月宁安又重新换了一件样式大方,颜色明艳的裙子,好与脸上的妆容相衬。
月宁安装扮好,走出来的刹那,服侍她的丫鬟都看呆了:“姑娘,你真好看。”
月宁安轻轻一笑,没有说话,缓步朝门口走去。
“吱呀……”门打开,一束光打在月宁安头顶,光尘在她四周浮动。刺目的光模糊了她的五观,也模糊了她的身形,衬得她如同仙女下凡尘,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
月宁安却毫无所觉,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待适应了屋外的光线后,就朝前院走去。
前院,老头正在花厅等她,看到明艳动人的月宁安,逆光步入花厅,老头笑着打趣了一句:“这哪来的神仙妃子?”
“好看吗?”月宁安在老头面前转了一圈,笑得没有一丝阴霾,就好像因为难过一夜未睡的人,不是她一般。
“交龙成锦斗凤纹,芙蓉为带石榴裙。小宁安,你这一条石榴裙,穿出了盛唐的风华,杨贵妃在世也不过如此。”老头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月宁安展颜大笑,丝毫不顾会不会踩脏裙子,在老头身侧蹲了下来,俏皮的道:“瞎说什么大实话,咱们自家人,随便夸夸就好了。”
老头乐不可吱:“行行行,我随便夸夸。回头,让你铺子里的人,多准备一点石榴红的锦布,我可以肯定的说,你今天出去后,京城的小娘子们,必定人手一条石榴裙。”
“老头,你放心好了。我早就准备好了,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穿这一身。这裙子我早就做好了,本想等着……”月宁安一顿,随即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一脸嫌弃的道:“算了,不提也罢。”
她这条裙子很早就做好了,原是为了陪陆藏锋出席宴会准备的,现在却是没有机会了。
月宁安随意的摆了摆手,语气没有变,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变,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老头却从她一闪而逝的僵硬中,捕捉到了她的伤怀与落寞。
老头也知道月宁安没有脆弱到,需要人安慰才能活下去。且月宁安明显不愿意多提,老头自是不会惹她伤心。
老头只当没有发现,拍了拍月宁安的肩膀:“丫头,今天咱们漂漂亮亮的上堂,漂漂亮亮的赢,让那些混蛋明白,咱们小宁安不是好惹的。”
月宁安笑了笑:“物证我早就准备好了,人证也凑齐了,老头你只管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别说有人插手帮了她一把,就是没有,她也不会输。
“那行,丫头你快去,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老头拍了拍月宁安的胳膊,催促她快点走。
“嗯。我走了。”月宁安看了看时辰,没有再耽搁,跟老头告了别,就起身,带着丫鬟往外走。
月宁安没有一丝大家闺秀该有的娇弱,她步子迈得很快,每一步都很有力,风风火火,充满活力与朝气。
随着她雷厉风行的步伐,石榴红的裙摆不断飞舞、翻滚,如同火烧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老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月宁安,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世人只知,陆藏锋是当世大英雄,是威名赫赫的常胜大将军。却不知,在属于月宁安的战场上,她做得一点也不比陆藏锋差。只是世人眼拙,或者说世人自命清高,不肯承认女人比他们优秀,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商女。
月宅外,马车早已在等,见到月宁安出来,车夫忙上前行礼:“姑娘。”
“不客气了,走吧。”月宁安也不用丫鬟搀扶,一脚踏在凳子上,一个跃起就登上了马车。
红色的衣摆,随即飞扬而起,在月宁安身后扬起一道完美的弧度。
“咦,刚刚……你看到没有?那小娘子的裙子真好看。”正巧,旁边有一户人家的姑娘出门。那姑娘没有看到月宁安的正脸,只看到月宁安美丽而耀眼的背影。
那姑娘的丫鬟扫了一眼,忙道:“看到了,看到了……不过,叫奴婢说呀。姑娘,您穿更好看。”
“是吗?那咱们去锦绣阁看看,要是有合适的锦布,就买一身回来做裙子。”那姑娘闻言,面上矜持,故作不在意,实则眉眼都是飞扬的得意,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月宁安还不知,她还没在人前亮相,就已经引得京城的小娘子,想要买布来做石榴裙了。
……
车夫驾着马车,直奔顺天府。
驶出大街后,街上的人多,马车也多。月家只是普通人家,马车也是再普通不过的青油布车。在街上但凡遇见达官贵人的马车,都得避让。是以,哪怕月宁安出来得早,等她赶到顺天府,也只是堪堪好,正好踩在开堂之前。
此时,顺天府尹刘则已经到了,状告糕点铺的农家人也到了,糕点铺的掌柜也跪在了公堂之上。
公堂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事关人命,这桩案子影响不小,且背后牵涉的人与事也多,前来打招呼的人不知凡几,甚至还将府尹的公子给牵扯了进去。
一桩小小的案子,却惊动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贵人,府尹刘则得知这桩案子的内情不简单后,便决定公开审理,以昭显顺天府的公正。
开堂审理前,一身石榴红裙的月宁安就这样突兀地闯入众人的视线,着实让众人惊艳了一把,就是坐在上首的刘大人,看到月宁安亦是感觉眼前一亮。
“抱歉,大人,我来晚了。”月宁安步入大堂,朝刘大人微微点头。
刘大人眉头一皱,看着月宁安,就想到枢密院的人曾过来打招呼,又想到皇上特意找他过问此案,还特意寻问他儿子与苏相公子的事,顿时心中有几分不喜。
“啪!”刘大人一拍惊木,厉呵:“大胆妇人,还不跪下!”
他今日就让这位月家的当家人明白,是非曲折自有定论,不是权贵可以干预的,区区一个商人,便是手眼通天,在他这里也行不通,他不吃那一套。
“啊?”月宁安错愕的看向刘大人,不理解地道:“大人,你刚刚说什么?”她得罪这位刘大人了?怎么看到她就变脸了?
“这是公堂!还不跪下!”刘大人见月宁安装傻,又重复了一遍。
“刘大人,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月宁安可以肯定,这位刘大人对她不满。
她不知是苏相的原因,还是旁的,左右这是公开审理,只要她拿出有力的证据,便是刘大人想动手脚都不行。
刘大人黑着脸厉喝:“本官弄错了什么?月氏,你还不快快跪下,否则,休怪本官以扰乱公堂之罪处置你。”
刘大人对月宁安的不满毫不掩饰,公堂之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跪在地上的掌柜,眼眉满是担心,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暗自提醒:“姑娘,民不与官斗。”
与掌柜的愁苦相反,状告糕点铺的那家人,见状则是暗自生喜,心里恨不得月宁安再狂妄一些。
在京城,谁人不知顺天府尹刘则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为官清廉,公正不阿,最是讲规矩,月宁安在公堂上这般放肆,只会让刘大人不喜。
月宁安却浑不在意,她回头,给了掌柜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
“没事”二字彻底的激动了刘大,刘大人,怒拍惊木:“来人,将这扰乱公堂的月氏,给本官拖出去!”
官差不敢有异,快步上前,刚要动手,就见月宁安右手一扬,高声道:“刘大人,此刻你不仅没有资格叫我跪下,还得给我加张椅子才是。”
“你说什么?你要本官在公堂上,给你加张椅子上,你以为你是谁?”刘大人怒极反笑,嘲讽的开口。
月宁安却是笑容不变,顺势回了一句:“一品将军夫人!有资格吗?”
“你说什么?”刘大人脸色微变,握惊木的手微微一颤。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刘大人,我身上还有一品将军夫人的诰命,你确定要我跪吗?”世人总爱先入为主,自以为是。她本以为,这位公正不阿的刘大人,会与众不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身上的诰命,还未收回?”这是陆大将军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真的抱歉了,刘大人,我身上的诰命仍在,要我去取诰命给你看吗?”月宁安态度依旧,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她盈盈一拜,笑着提醒:“刘大人,您看,是不是要给我加一张椅子?”
“是本大人失察,还请夫人见谅。”刘大人仍不喜欢月宁安,却也没有故意为难她。
“大人言重了,大人事先也不知。”月宁安见刘大人当众给她道歉,心里对刘大人的评价也高了起来。
“错便是错,与知与不知无关。”刘大人公正不阿的说了一句,待月宁安坐下,问了她一声,确定她没有别的要求,便一拍惊木,宣告开堂。
此时,不管是底下状告糕点铺的农家男子,还是跪在地上心中惴惴不安的掌柜,心里都是百折千回,被月宁安这一手惊得不知所措。
就连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听到月宁安的话,也是惊得不行,一个个忍不住的交头接耳起来:“这位月氏,不是被陆大将军休了吗?怎么还是将军夫人?莫不是陆大将军的休书无用?”
“这谁知道呢,反正刘大人肯定不会错,这位月姑娘肯定还是一品夫人。”
“被休了还有品级,真是运气好。”
“可不是。”
……
百姓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刘大人断案。
这桩农家汉子,状告糕点铺的点心,吃死人的案子并不复杂。
农家汉子拿出来的证据也简单,一是一包已经发了霉的糕点,另一则是他死去的母亲。他母亲吃了糕点铺的点心,毒发身亡,尸体停放在义庄,顺天府的仵作查验过,确实中毒而亡。
顺天府尹刘则,一拍惊木说了开堂后,状告糕点铺的农家汉子就将状纸呈了上来,并将详细情况说明。
那农家汉子十分蛮横,一口咬定是铺子里的点心有问题,他娘就是吃了铺子里的点心,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有了……
那汉子说到动情中,还想去打月宁安,幸亏官差早有防备,先一步把人拉住。
“肃静!肃静!”刘大人也吓了一跳,连拍惊木,提醒那汉子。
那汉子不忿的挣扎,双手被侍卫扣住,就拼命的用脚蹬,见根本踹不到月宁安,就大喊大骂:“大人……这奸商坏了良心,铺子里卖有毒的点心,她该死!该死呀!”
那汉子骂了一句还不够,见挣扎不过,打不到月宁安,就朝月宁安所在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奸商!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陪我娘的命来!”
月宁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上的笑容也没有变一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汉子,全然没有把对方的辱骂当回事。
那农家汉子见月宁安不为所动,恼怒之下,一把挣开差衙,扑向月宁安:“奸商!你去死!你去死呀!”
“快!拦住他!”刘大人急忙大喊,官差反应不可谓不快,可还是晚了一步。
“嘭!”的一声巨响,那汉子在扑向月宁安的刹那,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这怎么一回事?”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官差则是一脸庆幸,顾不得想那么多,快步上前,将那汉子扣住。
“你,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起不来了?”那汉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满是冷汗,他惊恐的看着月宁安,眼中闪过一抹惧怕,他挣扎着要起来,可惜怎么也动不了。
月宁安仍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外面看热闹的人看不真切,还以为她被吓着了。刘大人却看得分明,月宁安根本没有把这个汉子放在眼里。
就像现在,那汉子跪在月宁安面前,惊恐的大喊,月宁安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对上首的刘大人道:“刘大人,扰乱公堂,你不依法处罚他吗?”
“这……”刘大人还以为月宁安会以受到惊吓为由,要他处罚那汉子,他都已经想好了怎么拒绝月宁安,不想月宁安竟是拿这汉子扰乱公堂来说事,这倒是叫他无法说不了。
“怎么?扰乱公堂,不用受罚吗?那我刚刚只是没有跪下,大人就要将我拖出去,现在……”月宁安脸上的笑容淡失,看向刘大人的眼神也陡然变得凌利,似在无声的说:刘大人,你的公正不阿呢?
“奸商,你这奸商害人性命,本就该死!我就是要打死你,陪我娘的命来!”跪在地上的汉子,见月宁安居然要刘大人罚他,顿时破口大骂。
刘大人见月宁安不依不饶,那汉子又不肯退让,不由得皱眉。思索再三,还是为那汉子说了一句话:“夫人,这郭三石乃是原告,我要是把他拖走,这案子就没有办法审了。”
“奸商,奸商……你害我娘性命,你还我娘命来!”那汉子也就是郭三石,听到刘大人为他说话,顿时底气十足,狂暴大喊,要不是官差押着他,怕是早就扑到月宁安的面前。
月宁安仍旧没有把他当回事,只道:“大人,扰乱公堂只有拖下去一种处罚吗?”
“夫人,这是公堂,休得胡搅蛮缠。”刘大人不悦道。
月宁安气笑了:“我胡搅蛮缠?大人你在说笑吗?先前,我还没有扰乱公堂,大人就要按扰乱公堂之罪罚我。现在,这人明显就是扰乱公堂,大人却不肯处罚。莫非,大人的公正不阿,只针对我这种有钱无势的弱女子?”
“夫人,这是公堂!怎么审案,由本大人说了算!”刘大人面上微恼,气急败坏的道。
“哦……我明白了!”月宁安那一声“哦”,拖着长长的尾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大人。
“月宁安!”刘大人自认自己处事公平,并没有错,被月宁安这么一看,心里却莫名的恼怒,有一种被人看透的心虚。
“大人的公正严明果真是可笑!”月宁安却不给刘大人面子。
她猛地站了起来,脸若寒霜,杏眸微瞪:“大人,你见他是一农家汉子,母亲又丧命了,便觉得他可怜,要为他伸张正义,处处照拂,便是他犯了错也假装无视。相反,你见我有钱,见我有势,哪怕我什么也没有做,便认定我为富不仁,认定我以势压人,还不曾审案,就先给我定上一层罪名,便是没有犯错,也能挑出错来要处罚我。大人,你这么做,真的是公正不阿吗?真的对我公正吗?”
“月宁安,你休得胡搅蛮缠,本官一向公正,绝没有偏向任何一个人。”刘大人不认为自己有错,像月宁安这种有权有势的,要是不压着他们,普通百姓哪来的活路?
就像这郭三石,要不是他这个府尹公正不阿,要不是这是天子脚下,哪有可能告得了月宁安?
“大人!你确定,你没有偏向任何一个人?”月宁安怒极反笑:“公正不阿,不该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吗?我虽为富,他虽为贫,可我们同样生而为人,你为何不能公平对待?同样都是扰乱公堂,凭什么我就得被拖出去,他却可以无事?还能在这里辱骂我?大人,这就是你的公正无私吗?”
“说得对!同样生而为人,刘大人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公平对待公堂上的每一个人?”
人群后方,一道冷酷的男声响起,而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围在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惊呼,不需要命令,纷纷退至两侧,把中间的路给让了出来。
“是大将军!”
“大将军来了!”
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兴奋的大叫,恨不得扑上去,可是他们没有机会。
陆藏锋的话音刚落下,就看到十二个身着军装的男子快步上前,挡在人群的两侧,给陆藏锋清路,也挡住了普通人接近陆藏锋的机会。
人生而平等,但出生以后却不可能平等。就比如此刻,就比如陆藏锋与两侧的百姓,他们怎么可能平等?又怎么可能让人一视同仁?
亲卫清了路,陆藏锋这才从人群后方走出来,朝公堂走来。
陆藏锋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还是公堂内的人,都齐齐看向陆藏锋,就连被官差押着跪下的郭三石也不例外,也伸长脖子往外探,想要一睹陆大将军的风采。
唯有月宁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回头。
“陆大将军,他怎么会来?”公堂上,刘大人吓了一跳,他虽不知陆藏锋为何而来,还是第一时间起身,走到堂下相迎。
“大将军!”刘大人脚步飞快,陆藏锋的步子更快,根本没有给刘大人出堂相迎的机会,人就步入了公堂。
“刘大人,打扰了。本将军只是来旁听,刘大人不必管本将军,自去审案便是。”陆藏锋神情疏离,言语冷漠,并没有因刘大人的身份,就对他客气。
月宁安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笑意:叫她说,陆藏锋才是真正的“公正不阿”“一视同仁”,他眼中从来就没有身份、男女、贵富的差别,甚至也没有亲疏。
“大将军,这……”刘大人听到陆藏锋的话,一时间感到为难。
“怎么?公开审理的案子,本将军不能旁听?”陆藏锋脚步一顿,一个冷刀子甩向刘大人。
刘大人脸色一白,连连摇头:“不,不,不,大将军可以听!”
“刘大人,审案吧。本将军和外面那些百姓一样,只是旁听审案,刘大人不必管本将军。”陆藏锋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步步入公堂,而后就在月宁安身后的位置上坐下。
月宁安一回头,就看到陆藏锋占了她的位置,威风八面的坐在她的位置上,见她看过来,还“示威”似的回视了一眼。
月宁安憋着气,朝陆藏锋福了福身:“见过大将军。”很久以后,月宁安才知道,陆藏锋“示威”的眼神,其实是惊艳。
“一品将军夫人?”显然,陆藏锋早就来了,甚至很有可能听了一个全程。
月宁安没好气道:“一品将军,并不止将军一个。”
话落,月宁安不等陆藏锋说话,就直起腰,走到另一侧,与陆藏锋拉开距离,以表明她没有纠缠陆藏锋之意。
“夫人!”陆藏锋的亲卫也跟着进来,一一排列,整齐的站在陆藏锋身后。陆十二走在最后,看到月宁安,高兴的唤了一声:“哇,夫人,你今天真好看。这裙子漂亮,你也漂亮。”
“谢谢夸奖,但是……”月宁安脚步一顿,摇头轻笑:“我姓月。”
陆十二灵光一闪,喊道:“月夫人!”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月宁安已想不到词,来形容陆十二的跳脱。
“嘿嘿,那个,那个……月姑娘,你别生气呀,我这不是叫习惯了嘛。”陆十二尴尬的摸了摸头:“不过,你今天真好看,比那天在大街上,拦下将军的时候还要好看,还要精神。”
“不错,会说话。”月宁安赞许地点头:“陆十二是吧,下次你见着我,要是没有叫错,我便送你一匹你想要的宝马。”
“啊!不行,那个照夜玉狮子那是,那是……”陆十二的眼神时不时看向陆藏锋,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了。
陆藏锋也没有让陆十二失望,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脸黑沉沉的,看着吓人极了。然,月宁安连看都没有看陆藏锋一眼,只对陆十二道:“不是照夜玉狮子,是乌骓马,喜欢吗?”
“乌骓马?河曲那边出的马?”河曲马皆是上好的军马,其中乌骓马又是个中之最,当然价格也叫人望而却步。
“是的,河曲的乌骓马。”月宁安见陆十二喜欢,刘大人也没有打断,便多说了一句:“我给你寻的是乌骓马,与西楚霸王项羽的乌云踏雪是同一个品种,绝不会比照夜玉狮子差。”
陆十二顿时高兴坏了:“天啊,跟乌云踏雪一个品种?那我可不可以给它取名,叫乌云踏月?”
“当然可以,你的马你做主!”一匹马而已,她先前应了陆十二,就一定会给他寻。
“夫人!你真是太好了,我太太太高兴了,太太太谢谢你了。”陆十二抓起月宁安的手,激动的大喊大叫。
坐在一旁的陆藏锋,脸色顿时就黑了。
“咳!”陆藏锋轻咳一声,语气森冷地开口:“刘大人,还不开始审案吗?”
“开始!开始!下官这就开始。”刘大人正诧异,为什么陆大将军的亲卫,与月宁安的关系这般好?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被陆藏锋一声冷呵,吓得哆嗦了。刘大人连忙收敛心神,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上首,整了整官袍,端足了架子才坐下。
“啪!”惊木一拍,刘大人威严十足的道:“月氏,被告郭三石,状告你卖的糕点吃死了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刘大人刻意不提,郭三石险些伤了月宁安的事,明摆着就是要护着郭三石。
月宁安冷笑:“刘大人,您要不要看一下状纸,郭三石他告的是我,还是我家的铺子?”
“咳咳……”刘大人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扫了一眼状纸,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又问了一遍:“月氏,郭三石状告你名下的铺子,卖出的糕点吃死了人,你可有话要话?”
“当然有!”月宁安并没有急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证据,而是问道:“大人,我想问一下,你们可有查郭三石手上的那包点心?那包点心确实是出自我家的铺子?那包点心果真有毒?”
“查了!”刘大人见月宁安终于不再“胡搅蛮缠”,而是愿意配合审案的流程,不知为何,竟觉得松了口气。
怕月宁安又作妖,刘大人连忙道:“那包点心,可以确定是出自你家的铺子,你们家的掌柜也承认了。点心本身没有毒,但是,用来做点心的材料发了霉,这才致人死亡。月氏,你可有话要说?”
“有!”月宁安高声应道,举起手中的证据:“大人,这是我家糕点铺的账本。从开业至今的每一笔账都在。为了方便你查阅,我整理了我们月家糕点铺,连续三个月的原料进出数量与凭证。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这三个月我们从各大供货商,进了多少原料,每天又用了多少。”
月宁安将证据交给官差,还不忘提醒一句:“大人你可以仔细看年里。我们月家糕点铺,每天都要购买新鲜的原料,所有的糕点都是当天做当天卖,绝不会放到第二天。做糕点的原料,我们也从来不存,冬天原料存放时间不超过两天,夏天都是当天用当天送,绝不留到第二天。”
月宁安说完,又呈上另一张表:“大人,这是近七天以来,我们家糕点铺子,每一盒糕点的去向。上面,我详细的标明了,购买糕点的人,以及购买时间。上面还有他们的画押,大人要是不信,可以找他们来作证。”
月宁安准备的十分充分,刘大人一张张的看过去,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看到最后一张,月家糕点铺,每天剩下的糕点的去向,更是惊呆了:“你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大人可以去查,有一条是假的,我立刻关铺子,再也不在京城卖糕点。”月宁安对自己拿出来的证据很有信心,她上面所列的每一天都是真的……
“你……你家铺子的糕点,确定从来不留过夜?”刘大人仍旧不信,又问了一遍。
月宁安名下那家糕点铺,在京城都十分有名。据说那铺子里的糕点味道极好,吃了一次就叫人无法忘怀,当然价格也极贵。
可是,细细地查看了月宁安所列的原料及价格后,刘大人突然觉得,五两银子一盒的桂花糕,似乎也不贵。
月宁安好像,和他想象中的奸商不一样。
“大人,我们家的铺子做的就是口碑,我家那间铺子在京城开了五年,你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我家从来不卖隔夜的点心。”月宁安半点不怯,落落大方的道。
“余下的点心,全都送往了郊外的恩养堂?这也是真的?”那家糕点铺,每天都会往恩养堂送至少五盒点心,风雨无阻,只多不少。
“这些大人你也可以去恩养堂查,我也做不得假。”她不仅有来往的凭证,还有人证,且不止一个。她不怕刘大人查,就怕刘大人查都不查,就先定她的罪。
“我曾听说,你家铺子里的点心十分抢手,去晚了都买不着,怎么每天都有五六盒余下?”这种事做得不假,刘大人相信月宁安没有撒谎,只是这一点,却让刘大人不解。
月宁安苦笑地道:“只有说是卖不掉的,要丢掉的,恩养堂的人才会要。我要说特意给他们留下的,他们会要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刚刚翻了糕点铺五年前的账本,发现月宁安从开铺子起,就每天往恩养堂送点心,持续了整整五年,没有一天间断过……
因为……”月宁安顿了一下,才低低地道:“我没有父母可养,他们没有子女供养。”
“抱歉,下官失礼了。”刘大人一怔,连忙起身,双手作揖,郑重地朝月宁安致歉。
月宁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怀,轻轻地摇了摇头:“刘大人言重了。”
刘大人却是一脸钦佩,他起身朝月宁安作揖,拱手道:“夫人高义,下官先前多有失礼,还请夫人见谅。”
“刘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刘大人夸赞。”月宁安避退了一步,没有受刘大人的礼。
刘大人对月宁安的印象,瞬间好转,看月宁安的眼神都和气多了。
然,钦佩归钦佩,断案有断案的流程,不是刘大人一句相信,月宁安呈上的证据就能成为证据。
孤证不立,月宁安上面所写的,但凡涉及到人证的,他都要宣人来问话,便是宣不到人来问话,也得派人核实才行。
刘大人当即就决定,此案押后再审,等他核实了月宁安提交的证据真假再说。
哪想到他此言一出,郭三石与月宁安都不同意,郭三石更是激动地道:“大人,那糕点铺用的什么材料,有没有卖隔夜的糕点,有没有给恩养堂送糕点,跟草民告他们有什么关系?草民的娘,是吃了他家铺子的点心才死的,他们得为我娘偿命。”
郭三石生怕自己说慢了,刘大人就不会收回决定,说得又快又急。
他想到自己遭了月宁安的算计,心念一转,又大声嚎道:“大人,这奸商不知对草民做了什么,草民到现在都爬不起来。大人,你千万不能信这奸商,这奸商事先做了准备,肯定用银子收买了证人。大人,你不能信她呀!”
郭三石边说,边给刘大人磕头,不多时地上就一片血红:“大人,这奸商有钱有势,如若大人你都不肯为草民做主,草民一家就只有去死了。大人……”
“快……拦住他,别让他再磕了。”刘大人看到郭三石的惨状,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刚刚因月宁安的义举,而对月宁安产生的好感,也消退了不少。
官差上前,扣住郭三石,郭三石拼命挣扎,硬要磕头:“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呀。草民的娘,死的好惨呀!草民的娘苦了一辈子,临到老都没有享到儿女的福,就那么活生生的被毒死了。”
“草民的娘,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呀!这奸商草菅人命,卖有毒的点心吃死了人,不肯认罪不说,还装出一副高义的样子。大人,大人,你千万不要被那奸商给骗了”
“大人,你看……这奸商害死了草民的娘还不够,还要害草民。”郭三石又哭又喊,好不悲戚。
公堂外看热闹的人,听到郭三石这么一喊,也纷纷道:“这郭三石说得没错,给恩养堂送点心,跟点心吃死人有什么关系?指不定,就是他们家点心不好,卖不出去,别人不稀罕,只有恩养堂那些没有照料的老人才吃。”
“也不知,那些恩养堂的老人,吃了他们家的点心,有没有吃死的。”
“这事得好好查查,绝不能让这奸商逍遥法外。”
……
一时间,公堂内外都是吵闹声,刘大人头痛不已,手上的惊木拍得啪啪作响,连叫了两遍肃静也没有用后,刘大人发火了:“谁再喧哗,通通关进大牢!”
这话比拍一百遍惊木还有用,刘大人的话一落下,众人就不敢再说话了,便是郭三石也闭嘴了,不敢再嚎,只仰着他那张黝黑染血的脸,悲悲戚戚地看着刘大人,眼中写满恳求。
刘大人看他这样,暗自叹了口气,一脸肃穆地道:“月氏,你对郭三石做了什么?他为何一直跪在地上起不来?”
“我什么也没有做。”月宁安平静地道。
陆藏锋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郭三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小姑娘的坏心眼还真多,明明坑了郭三石一把,还装得比谁都无辜。
“那为何,他无法起身?”刘大人质问道。
月宁安扫了郭三石一眼:“那就得问他自己了。”
“大人,你看这奸商,她这是倒打一耙。大人你亲眼看到的,是她害得小人突然跪下,一直起不来。大人,你看……”郭三石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借着官差的力试图站起来。
他自信自己起不来,用了大力气。不想,毫无法费力地就站直了。
郭三石脸色大变,情急之下又“扑通”一声跪下,装作一副用尽全部力气的样子:“大人,你看,你看……我根本起不来!”
郭三石表情狰狞,满头大汗,一副拼了命的样子。
官差上前帮忙,用力拉着他的胳膊,却发现郭三石的胳膊十分沉,不停地往下坠,官差一脸不解,正要给刘大人说一声,就听到刘大人说:“月氏,你可还有话要说?”
“我无话可说。有本事,他就在这里跪一辈子,看看他的双腿能不能生根。”月宁安高傲的别开脸,一副不想多理的模样。
“大人,你看,你看……她心虚了。”自己心虚的郭三石,为了证实他没有“说谎”,急着证明。
官差拉了数次,没有把人拉起来后,也向刘大人禀道:“大人,这郭三石……”
“陆二,去,把他的双腿剁了!”一直坐着旁观的陆藏锋,突然开口,打断了差衙的话。
“大将军!”刘大人懵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将军。”陆二第一时间领命而出,冷着一张脸朝郭三石走去。
郭三石一下子就慌了:“不,不,不……大人,他们要谋害草民,大人,救命呀。”
郭三石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起来,不能动,这人肯定是吓唬他的,他一动就露馅了,可看着一身煞气,拔刀朝他走来的陆二,郭三石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惧意,在陆二举刀的刹那,终是没有忍受,猛地爬了起来,就要往外跑:“救命呀!救命呀!杀人了……”
他的动作快,陆二的动作更快。
郭三石刚起身,堪堪跑了一步,就被陆二制服。
“嘭!”陆二一个过肩摔,将人摔在地上,反剪双手,单膝压在郭三石的背上,将人压制得死死的:“老实点,不许动!”
“大人,大人……救命呀!”郭三石重重摔在地上,脸着地,一张脸满是血,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痛得大喊大叫,可惜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嘴巴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人能坏到这个地步,居然当着刘大人的面诬陷人?
陆十二更是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跳了出来:“这人太坏了,居然故意装作起不来,诬陷月姑娘害他,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居然诬陷月姑娘这么好看的人?”
月宁安起初还绷着脸,听到陆十二的话,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十二真是一个活宝!
这人,陆藏锋是从哪里找来的?
月宁安怕笑得太张扬会招人恨,强忍着笑意,把眼泪都憋出来了。
陆藏锋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就黑了:合着,他让陆二出手,最后好人却让陆十二给做了?
陆藏锋一个冷刀子甩向陆十二,陆十二是个心大的,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常,他听到月宁安的声音,扭头,见月宁安眼角带泪,还以为她气哭了,顿时更生气了!
陆十二不管不顾,撸起袖子,指着郭三石就道:“刘大人,你看月姑娘都气哭了,你一定要严惩这个坏东西,不能让他好过!”
她气哭了?
月宁安张着嘴,发不出声音,陆十二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服了!
“草民没有!大人明鉴,草民是冤枉的。”郭三石被陆二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又惊又惧,又害怕刘大人真去查,顾不得脸上的疼,扯着嗓子大喊。
陆藏锋见月宁安的眼里,只有陆十二,神色不善的说了一句:“卸了他的下巴。”
“是,将军。”陆二手腕一动,郭三石惨叫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公堂外的百姓,看到陆二这一手,不仅没有被吓到,还一个个两眼放光,崇拜的看着陆二:“我的天啊!这就是从战场回来的兵,这一身的煞气,好吓人呀!”
月宁安也看了陆二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她微瞪的眸子,可以看出,她也是欣赏的。
陆藏锋突然感觉很烦躁,令他更烦躁的还在后面……
陆十二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见月宁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一声不吭,当即义不容辞的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刘大人,你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叫郭三石的人,我觉得这么坏的人,他娘的死肯定另有隐情,他肯定是诬陷月姑娘的,月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卖发霉的点心?”
为了证明月宁安真是好人,陆十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月姑娘又不差钱,刘大人你看,我跟月姑娘都不熟,就因为我夸月姑娘好看,价值万金的宝马,月姑娘说送我就送我。月宁安这么大方,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钱害人性命?”
陆十二说到这里,隐隐有一丝小得意,语气陡然变得轻快起来:“月姑娘这么好看,这么大方的人,怎么可能害死他娘。一定是这个烂了心肠的人,诬陷月姑娘,他当着刘大人你的面,就敢诬陷月姑娘,谁知背后会做什么……刘大人,你可要为月姑娘做主,不能叫她凭白受冤枉。”
陆十二还是少年的嗓音,清扬悦耳,他说得又快又急,却叫人无法讨厌。至少,刘大人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而其他人听到陆十二的话,也是连连附和,跟着点头。
他们觉得这个小哥说得很对,而且他还是陆大将军的人,他一定是好人。
唯有郭三石,趴在地上,下巴被卸,动弹不得,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听到陆十二的话,只能急得乱拱。不想他一动,陆十二又指着他,得意地道:“你看,你看,他心虚了吧!”
月宁安站在一旁,被陆十二这一通骚操作,惊得嘴巴都合不上:陆十二可真是一个人才,那匹乌骓马送的不亏。
还在公堂上,月宁安不好当众说什么,只暗暗朝陆十二竖起大拇指,无声的对他说了一句:干得漂亮!
陆十二看到了,要是有尾巴,他这会尾巴肯定要翘起来,他朝月宁安眨了眨眼,又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扭头,就像打了胜仗的小公鸡,催促刘大人,好好的审一审郭三石。
陆藏锋坐着一旁,看着月宁安与陆十二“眉来眼去”,心里说不出来的心塞:月宁安是不是谢错人了?
“郭三石的事,本官会去查。”刘大人看着郭三石,被人拆穿了还不认错,叹息了一声:“月氏,今日之事是本官失察。这桩案子,本官会重审,你放心,本官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大人,你要的人证就在外面。大人也不必重审了,只要把证人传唤进来即可。”事缓则生变,为了将事情掌握在手中,月宁安做了万全的准备。
“证人在外面?你上面所列的证人,都在外面?”中有十多个证人,全都是大商家,全都来了?
月宁安的面子这么大?
“是。”月宁安给了刘大人肯定的答复。
刘大人惊了一跳:“他们怎么会……”
说到一半,刘大人才惊觉不合适,慢慢地消音了,转而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让官差去把等候在外的证人,一一传进来。
最先进来的,是给月宁安提供鲜花的梅记老板。
梅老板带着账本来的,上面一笔笔都清晰得很,可以证明林慕七所言非需虚。
第二个证人,是京城有名的商粮陈记的老板。
陈记的老板做完证后,刘大人又将余下的几位证人一一传召上来。
这些证人有商贾,也有员外,有给月宁安提供原料的商人,也有点心铺的老客人。
刘大人叫他们上来,一一寻问并画押后,又把人送走了。
最后叫上来的,是恩养堂的管事。恩养堂的管事是一个中年老妇人。她身形消瘦,五观有些锋利,很是严肃,一看就知极重规矩,不好打交道。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旧衣,规规矩矩的走上前,落落大方地给刘大人行礼:“见过刘大人。”
“你是……张尚宫?”刘大人见到她,着实愣了一下。
“没想到大人还记得奴婢。”张尚宫虽自称奴婢,却没有一丝奴仆该有的谦卑,面上一派严肃,矜持而端重。
刘大人面露喜意,一脸激动的道:“本官怎么能忘,您可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当年,本官初次面圣,紧张险些晕了过去,还是张尚宫为本官求来一碗解暑药,本官才没有在圣上面前失仪。本官这些年一直在找尚宫,没想到,张尚宫你竟是去了恩养堂做管事”
月宁安听到刘大人的话,险些懵了,她诧异地看向张尚宫,眼中写满疑惑。她与这位张娘子打了五年的交道,先前只觉得她气质出众,为人严谨,行事颇有章法,出身必然非凡,不想她居然是太后身边的人,她这是遇着贵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月宁安就将这荒谬的念头给拍飞了。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她与这位张娘子也不熟,只在五年前聊过一回。后来,逢年过节,她得空就会去一趟恩养堂,给恩养堂的老人送些东西,再多彼此就没有交集了。
陆藏锋意味深长地看了月宁安一眼,见月宁安满脸疑惑,不知该赞月宁安运气好,还是说月宁安好算计。
有了张尚宫这层关系,有了她连续五年往恩养堂送点心的善举,月宁安肯定在太后娘娘面前挂了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太后娘娘慈悲,自七年前,发生恩养堂的老人被照看的人虐养一事,心里便一直不安。奴婢请命去恩养堂,不过是为太后娘娘分忧。”张尚宫虽低垂着眉眼,言辞却透着一股无惧任何人的自傲,这是她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底气。
“太后慈悲。”刘大人见状,忙起身,朝皇宫的方向作揖。
行完这一礼,刘大人这才继续问话:“张尚宫,本官召你上堂,是想与你核实,月氏每日将铺子里余下的点心,送往恩养堂一事,是否属实?”
“属实!”张尚官并没有看月宁安,神情淡漠,似与月宁安并不相熟。
事实上,二人也确实没有怎么打交道。张尚宫身为太后眼前的人,轻易不会与人结交,哪怕看好谁,也不会表露出来,就怕有人借机攀上来,给太后娘娘添乱。
“月氏这七日,送往点心铺的糕点数量,种类,你可还记得?”刘大人又问。
“回大人的话,记得。”张尚宫应了一声,不等刘大人再问,就将这七天收到的点心数量与名称,一一报了出来,并道:“大人,点心铺这七天送过去的点心空盒,还放在恩养堂。盒子上面皆标明了日期和名目,大人随时可以派人前去核实。”
“此事,本官自会核实。张尚宫,如若没有疑问,请你在证词上画押。”刘大人仔细核实了一遍,将张尚宫所说的话,与月宁安呈上来的证据一一对应,发现没有一处疏露。
如若说,那些商户有可能受利益趋使为月宁安作证,甚至作伪证,张尚宫却绝无可能,也无人能让张尚宫为月宁安做伪证。由此可见,月宁安所呈上来的证据,确实没有任何疑问。
“大人,奴婢告退。”张尚宫画押之后,给刘大人福了福身,就目不斜视的离去了,全程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
张娘子是月宁安请来的最后一位证人,张娘子在证词上画完押,月宁安呈上的证据就完整了,不再是孤证。
证据确凿,这桩案子要怎么判,刘大人心里也有数了。
刘大人朝陆藏锋告了一声罪,说道:“陆大将军,还请您让人,将原告郭三石的下巴合上,下官有话要问他。”
“陆二!”陆藏锋冷着脸,开口道。
陆二应了一声,随手在郭三石下巴拍了一记,“咔嚓”一声,郭三石发出一声痛哭哀嚎:“啊……杀人了,杀人了!军爷杀人了。”
“肃静!”刘大人不满的一拍惊木:“原告郭三石,你再无视公堂秩序,大喊大叫,本官就以扰乱公堂之罪,先赏你十板子!”
“大人,草民冤枉呀!”郭三石心里又悔不怕,他慌忙爬起来跪下,指着月宁安,委屈的道:“大人,是这个奸商她陷害草民。草民先前,真的是起不来,草民没有诬陷她。”
为了让刘大人取信,郭三石又道:“大人你看到了的,草民原是想要打她,可突然就跪下动不了。大人,是这奸商使的诡计,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呀!”
“郭三石,这里是公堂!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你再咆哮公堂,休怪本官不客气!”刘大人已厌烦了,郭三石动不动就哀嚎痛哭的样子,见他这般,便认定他是装模作样,借机陷害月宁安。
刘大人不再偏向郭三石,完全是把他当犯人审,一遍遍的地问郭三石, 那盒点心的来源,他母亲死前的细节……
月宁安将这七天卖出去的点心,全都登记造册,每份点心都有迹可寻,郭三石手上的这份点心,明显来路不明。
“郭三石,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你的点心,是何年何月在铺子里买的?”
“七,七天前。大人,我七天前买的!”郭三石很不想回答,可刘大人一再逼问,他根本没有不答的权利。
“郭三石,你确定?”刘大人又问。
“草民,草民……”郭三石不敢应,他状告月宁安的时候,说是三天前在铺子里买的点心,哪里知道月宁安那么狠,居然把这七天所有买了点心的买家给找了出来,那上面根本没有他。
他倒是想说,是富贵人家打赏的,可他先前一口咬定,点心是他买的。再者,他现在就是想要改口也没有机会,他便是说人送的,也说不出人名来。
郭三石被刘大人问得快要哭了,刘大人越问,就发现郭三石身上的疑点越多,甚至有些回答根本经不起推敲,明显存在漏洞。
现在,已经不是郭三石要不要告月宁安的问题,而是刘大人肯不肯放过郭三石了。
刘大人心中起疑,也不拿郭三石当原告,而是拿他当犯人审,用审讯的技巧,反复寻问郭三石,他母亲死时的种种细节……
刘大人审案多年,先前一叶障目,先入为主的认为郭三石是受害者,同情郭三石母亲惨死,才会被郭三石蒙骗,现在清醒过来,哪里还看不出郭三石有问题。
刘大人也不管,此案是郭三石状告月宁安,当堂就审起郭三石来。
刘大人原是想好好审一审郭三石,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不想这一审,竟审出了一起影响极其恶劣的人命官司……
郭三石的母亲,根本不是因点心中毒而死。
“郭三石,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快从实招来!”刘大人心存怀疑,厉声问道。
“大人,草民,草民不知呀……草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中毒了,身边就只有这盒点心。”郭三石被刘大人逼得满头大汗,哆哆嗦嗦的开口,根本不敢看刘大人。
刘大人见郭三石死不悔改,顿时就怒了:“郭三石,你还要嘴硬!你母亲的尸首就在义庄,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本官命人开棺查验即可。”
先前就有仵作验过尸首,验出来的就是中毒而亡,再验也验不出其他来,刘大人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诈郭三石。
这要是月宁安肯定不会上当,郭三石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农家汉,听到刘大人的话,顿时就慌了,连连磕头:“大人,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呀!大人,小人不告,小人不告了行不行?
然,此时已民不是,他想不告就能不告的。
月宁安看了郭三石一眼,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刘大人,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证明,郭三石母亲的死与我家铺子里的点心无关?郭三石是诬告?”
“是!”月宁安人证物证俱全,相反,郭三石除了一个死去的老娘,没有任何有用的证据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郭三石索赔了?”月宁安又道。
“索赔?”刘大人懵了一下。
“大人,郭三石带人将我家的铺子打砸了一通,将店内所有的摆设全砸了,还有当天做好的糕点,进的原料也全毁了。您知道我家铺子的进料有多贵的,我损失这么大,这些,他不该赔吗?。”月宁安看着刘大人,一脸期盼。
刘大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头:“该赔。”
月宁安又道: “另外,我家铺子因他诬告,连着七天没有做生意,可每天却要付租金。刘大人,这些钱郭三石是不是也要赔偿给我?”
“是! ”刘大人应了一声,面上难得的严肃起来。
他看了月宁安提交上来的账本,知道那家铺子每天营收多少。如若按照月宁安提出来的要求赔偿,郭三石这一辈子都赔不起。
不想,月宁安又开口了:“至于,因他诬告而带来的名声影响,这个我就不跟他算了,真要跟他算,他这辈子都赔不起。”
“月姑娘仁义。”刘大人听到月宁安的话,竟是无法反驳。
“当不起大人夸赞。”月宁安谦虚了一句,就问郭三石:“郭三石,你诬告我,害我家铺子损失惨重,你是直接赔钱,还是要我告你?”
郭三石见月宁安松口,只要赔偿,不再提他母亲的死因,顿时大松了口气,连连磕头:“大人,草民,草民……愿意赔偿点心铺的损失,我不告了,不告了!”
不想月宁安突然话锋一转:“你一个农家汉子,一年攒不到一吊钱,要赔我家铺子的损失,攒十辈子也不够,算了……”
月宁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众人还以为她要大方的说不要这赔偿,就听到她说:“我好人做到底!你娘不是中毒而死的吗?我去找宋仵作为她验尸,帮你找出害死你娘的真凶,好叫真凶伏法,顺便赔偿我的损失。”
“不,不,不,我不告,我不告了。”郭三石听到月宁安的话,整个人都要疯了,连忙摇头。
刘大人却是一脸惊喜的道:“月姑娘,你说的是……曾被先皇召见,说他手下无冤魂的宋仵作?”
“对。就是宋老宋仵作。”月宁安肯定的答道。
“宋仵作他年岁已大,早已不再验尸,他……他会愿意吗?”刘大人不确定的问道。
月宁安淡淡一笑:“刘大人,宋仵作他最是见不得,有人死的不明不白。他知晓了此案,定然不会束手旁观。我与宋仵作有几分交情,刘大人要是不方便请宋仵作出山,我可以代劳。”
“那就……”刘大人满口应下,郭三石又慌又怕,急切地大喊:“大人,大人我不告,我不告了!我娘,我娘不是中毒死的,是病死的!对,我娘是病死的,大人……我不告了,我,我这就走。不告,不告了……”
郭三石说着说着,突然眼前一亮,猛地起身,转身就往外跑。
“快,拦住他!”刘大人脸色一变,指着郭三石:“千万别让他跑了!”
“陆二!”陆藏锋的声音很冷。
几乎是刘大人的话刚落下,陆二就一跃上前,一脚踹向郭三石的小腿。
“咔嚓”一声,郭三石往前栽倒,下巴重重摔在衙门的门槛上。
“啊……”郭三石惨叫一声,双手捂着下巴,如同负伤的野兽,发出悲痛的哀嚎。
差役上前,反剪郭三石的双手,将人押到刘大人面前。
“大人……饶……命!”郭三石满脸都是血,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疼得眼泪鼻涕齐流,身体缩成一团,不断地颤抖,显然是吓到了。
“先把人押下去,关起来!”郭三石心虚的反应,足够让刘大人把人收监。
“大人……草……民……”郭三石身体颤抖,慌张的求饶。
可惜刘大人已经不想理会他了,大手一挥:“有什么话,等宋仵作验完尸再说。”
“大……人……”郭三石不甘心,拼了命的想要挣扎。他的小腿被陆二生生踩断,双手又被差役扣住,根本动不了,只能任由差役拖着走。
……
案子审完,月宁安是清白的。
想到开堂以来对月宁安的刁难,刘大人心中有愧,起身,,再次朝月宁安致歉:“月姑娘,这桩案子是本官失察,给月姑娘添麻烦了。”
“大人不过是公事公办,何来麻烦之说。”月宁安同样避退,没有受刘大人这一礼。
“这事终归是本官失察,先前没有发现郭三石的可疑之处,才害得月姑娘你……”刘大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哪里的话,是我得多谢刘大人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得以证明清白。要是没有刘大人,我今天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月宁安以退为进。
刘大人苦笑一声,朝月宁安作了一揖:“总之,本官给姑娘添麻烦了。另外,宋仵作的事,本官也在此谢过月姑娘,这事算本官欠月姑娘你一个人情。日后,如有本官能帮忙的地方,月姑娘尽管开口。”
月宁安双眸微亮,不等刘大人后悔,就道:“刘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如若大人真要谢我,能否帮我一个忙?
“不知月姑娘,想要本官帮你做什么?”刘大人说完就后悔,但话已说出口,他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发接了。
“我已被陆大将军休离……”月宁安一开口,陆藏锋就知道月宁安要说什么,他看着月宁安,眼神冰冷……
月宁安却似毫无所觉,脸上笑容不变的道:“刘大人,我与陆大将军不再是夫妻关系,不该享受陆大将军带来的荫封,那一品将军夫人的诰命,按规矩也该收回。只是不知为何,礼部迟迟没有人来收回诰命,我想请刘大人帮我催催,能否让礼部尽快把这个流程走完? ”
“这……”刘大人不由自主地看了陆藏锋一眼,果然,他看到了陆藏锋阴沉的脸。
刘大人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不自在的道:“月姑娘,这事……”不好办。
月宁安像是看不到刘大人脸上的为难一样,语气满是期盼地道:“刘大人,这事不麻烦吧?”
她完全不给刘大人拒绝的机会,又贴心地补了一句:“要是麻烦的话,那我等会把敇封诰命的诏书,诰命服送到刘大人您这里来。劳烦刘大人帮我直接交给他们,也省得给礼部的官员添麻烦。”
“月姑娘呀,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真不是给礼部的官员,添麻烦的问题,这是大将军愿不愿意的问题。
没看到,大将军那张脸,能冻死人吗?
刘大人不停地给月宁安使眼色,月宁安却全当没有看到,坚定地道:“我考虑得很清楚。”
陆藏锋的脸色顿时黑了,眸光幽深莫测。
公堂内的气氛为之一变,这下别说刘大人,就是粗线条如陆十二,也察觉到不对,小声地唤了一句:“夫人……”
“闭嘴!”月宁安瞪了他一眼。
陆十二吓得一哆嗦,不敢言语。
月宁安转头,笑得极甜,在刘大人倍受煎熬之际,月宁安已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刘大人,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如若没有别的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后就把诰命送给大人,劳烦大人了。”
月宁安说完,朝刘大人作了个揖:“时辰不早了,大人,我先回去……”
刘大人感受着身侧的寒意,都要哭了:“月姑娘,此事……”本官办不到呀。
“我明白,此事宜早不宜迟。要是让陛下知道,我被陆大将军休了,还在外面打着一品将军夫人的名号,败坏陆大将军的名声,肯定会治我的罪,说不定还会牵连到陆大将军。而且……”月宁安顿了一下,看向陆藏锋,眼中的情绪有欢喜有哀伤有悲痛有不舍也有解脱,复杂到无人能懂。
“而且什么?月宁安! ”陆藏锋强忍的怒火,终是压制不住。
月宁安还有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月宁安轻轻一笑,眼眸微眨,将眼中所有的情绪敛尽,一脸轻松的调侃道:“而且啊,我占着一品将军夫人的名头,也不利于陆大将军您续娶,对吧?”
陆藏锋只觉得怒火中烧,月宁安的笑颜更是碍眼至极,他冷冷地看着月宁安:“本将军要不要续娶,与你何干?”
“当然跟我有关呀!我占着陆大将军的荫封的诰命,碍了你新夫人的眼呀!”月宁安一脸真诚:“不过,陆大将军你也不用太感谢我,毕竟我们没有关系了,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占用你荫封妻子的名额,这都是我该做的。 陆大将军你贵人事忙,没空让礼部收回诰命,我来办就好。而且,诰命不收回,我也不好再嫁不是?”
“你想嫁人?”陆藏锋冷冷地看着月宁安,眼神冰冷,就像在看陌生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早晚的事,不是吗?”月宁安也无所畏惧,大大方方的与他对视。
“谁敢娶你?”
“我这么有钱,总会有人……愿为五斗米折腰。”
陆藏锋一脸怒容,月宁安却始终笑颜以待。
两人不欢而散……
陆藏锋明显气得不行,月宁安本以为两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不想,当天晚上陆藏锋就登门了。
月宁安皱眉,正要开口就听到陆藏锋道:“本将军来,是要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月宁安满腹不满被咽了回去,心中隐有不安,面上却淡然地道:“将军请问。”
“陆藏锋问道:“昨夜,赵启安是不是来找过你?”
“回大将军的话,是的!”见陆藏锋问的不是铁矿的事,月宁安暗暗松了口气。
“昨夜,你与他说了什么?”以至于,让赵启安回宫后,像是疯子一样闯进皇宫,把皇上寝宫里的摆设砸了一通,而后又将自己关进了密室,谁也不见,谁叫也不出来!
那间密室是赵启安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密室里只有微弱的光,除了一张光秃秃的床,什么也没有。
赵启安一出生,就被关在那间小小的密室里,在那面足足呆了六年。那六年,对赵启安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从密室出来后,赵启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的生活,甚至害怕见到阳光,见到人。
后来,他慢慢适应了阳光,适应了人群,可却留下了病根。每一次从密闭的空间出来,他就像是死了一回那般煎熬,除非必要,他绝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密闭的空间。
昨晚,赵启安与月宁安见了面后,把自己关进了密室,还是带给他童年噩梦的那间密室。
皇上整个人都吓坏了,慌得不行,可赵启安根本不听他的,他反锁了密室,不许任何人打开,也不肯出来。
一天一夜过去了,赵启安仍旧没有出来。皇上没有办法,只能急诏陆藏锋回城,让他立刻去问月宁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宁安不知陆藏锋的用意,但这种事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如实道: “昨晚,赵大人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他说把我母亲的尸骨带回来了,他要我拿自己去换。我问他是要我的心,还是要我的身体,赵大人让我脱衣服,先给他验货……”
月宁安面不改色,陆藏锋却是脸黑如墨,月宁安只当没有看到,淡漠的陈述着昨晚发生的事。
她神情学然,语气平静,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像是一个旁观者,不带任何情绪。
“之后,我便建议赵大人去春淮楼。赵大人很不高兴,告诉我,此生都别想见到我母亲的尸骨,就甩门离去。”
月宁安没有夸大,也没有减略,她如实重复,连一个字也没有改。
“就这些?”陆藏锋的脸色很难看,语气也是又冷又硬,好似下一秒就会杀人一样。
月宁安谦卑地半低着头,恭敬的道:“回大将军的话,民女一字没有改。大将军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赵大人。”
“本将军信你!”陆藏锋冷哼一声,充满了杀气。
他很生气,不是气月宁安,而是气赵启安!
赵启安那个疯子,大晚上的跑来威胁月宁安不说,威胁完了人,还把皇上的寝宫给砸了,把自己关进密室,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行……
要不是皇上还要用月宁安,就凭赵启安回宫后的种种表现,就凭赵启安进宫前,最后一个人见的人是月宁安,月宁安就死定了。
月宁安她,何其无辜。
陆藏锋看着什么也不知月宁安,忍不住心生怜惜。然,想到他的身份,安慰的终是说不出来口,只生硬地说了一句:“沈家的事,本将军已经处理好了。不出意外,月底之前就会有结果。”
“多谢大将军。”陆藏锋办了事,月宁安也不能不表示,当即就道:“不知大将军的两匹马,要送往何处?”。
“你先养着。”不提马还好,一提到马,陆藏锋就想到,月宁安答应送给陆十二的乌骓马,而陆十二那个没眼色的蠢货,居然给那马取名叫乌云踏月!
踏月的名字,也是他能取的?
陆藏锋不高兴地道:“那两匹马,本将军已取好名字,一匹叫乌云,一匹叫踏月!本将军不喜欢跟人重名,记得提醒陆十二改名。另外,本将军再给你一个忠告,以后离赵启安远一点,少惹事,别给本将军添麻烦,听明白了吗?”
月宁安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陆藏锋……
是她不想离赵启安远一点吗?是她想惹事吗?
陆藏锋这话是什么意?
“本将军问你话,你听明白了吗?”陆藏锋双眼如刃,冷冷地看着月宁安。
“听明白了。”月宁安低下头,掩去心中的怒火,恭顺地回道。
“听明白了就好……别给本将军,教训你的机会!”说完,不给月宁安说不的机会,转身就走。
月宁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缓缓抬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中一片冷凝,黑亮的眸子透着噬骨的冷意。
“陆藏锋!”她红唇轻喃,念着陆藏锋的名字,已没有以往的缠绵与不舍,只有冷漠与愤怒。
突然,月宁安重重一拍桌子:“管家!”
月宁安这一声异常响亮,就如同出征的将士,气势如虹,带着让人心颤的杀气。
管家吓得一颤,忙不迭跑了出来,恭敬的弯下腰:“姑娘!”
“陆飞羽的舅舅朱冒,他好赌对不对?”月宁安终于笑了,只是她此时的笑,带着一丝邪气。
“回姑娘的话,是的!”这事知道的人不算多,朱冒从不在赌场里赌,而是喜欢私下与人组赌局,悄悄地赌,他们赌得很大,且不限银钱,什么都赌。
“吉祥赌坊背后的老板是庄郡王,我没有记错吧?”月宁安一手放在桌子上,姿态一点也不端庄,反倒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她的眼神也不再平静带笑,而是带着肃杀之气。
此时的她,才是那个在商场上征战四方,所向披靡,少有对手的月宁安。
“姑娘没有记错,吉祥赌坊背后的东家,就是庄郡王。”管家连连点头。
月宁安冷笑:“给吉祥赌坊的管事,送五千两银子,让他不着痕迹的引朱冒去吉祥赌坊赌钱,要是他能让朱冒在赌坊输一万两,我就给他一千两,要是他能让朱冒输十万两,我就给他一万两。当然,十万两是上限,再多我就不出了!”
陆藏锋没有弱点,不会惹事,不会给人添麻烦,但陆家有会惹事,会给人添麻烦的人。
“是,姑娘!”管家听到月宁安的话,有心想要劝说月宁安不要与陆家为敌,一抬头对上月宁安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管家又怂了。
“回头,记得去陆家催债,陆大将军不是答应了,要替他弟弟还债吗?你回头找陆家的管家核实此事,如若陆大将军一时还不了,也没有关系,让陆家的管事给我写张欠条,我们按市面上最低利息算就行了。如若陆大将军赖帐,不承认也无妨,你直接回来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陆藏锋要是不还,没有关系,她可以去找陆飞羽。
她奈何不了陆藏锋,还奈何不了陆飞羽……
皇宫
陆藏锋一进宫,就直接去暖阁找皇上,将月宁安说的话,一一说给皇上听。
当然,他不像月宁安那么实诚,全程不偏不倚,不做任何有利的引导。陆藏锋在向皇上陈述这件事时,一直都是偏向月宁安,而且毫不掩饰。
皇上听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启安他真是……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他还有理了。”
“赵王确实过分,便是要逼月宁安交出铁矿,也不该像他那样,把月宁安当作妓子来羞辱。”陆藏锋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给皇上打岔的机会,陆藏锋冷着脸道:“陛下,月宁安她再不好,也曾嫁给我,做了我三年的妻子。赵王这般羞辱月宁安,与羞辱我何异?”
皇上见陆藏锋发火了,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藏锋,你知道的,启安就是爱玩,嘴上没个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没有别的意思。”
启安还没有安抚好,藏锋又生气了,他真的是……累!
“有没有别的意思,皇上你说了不算,赵王说了才算。”赵启安针对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不认为赵启安是无心的。
皇上无奈地叹息:“你要是能把启安叫出来,你想怎么问他都行。”不管如何,先把人叫出来,旁的再议。
“有陛下这话,我就不客气了。我这就去找赵王,好好地问问他,他借着羞辱月宁安来羞辱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有皇上开口,他不给赵启安一个深刻的教训,他就不姓陆。
“只要你能把启安叫出来,你就是揍他一顿,朕也同意。”皇上也跟着站了起来。
陆藏锋冷笑:“要让赵王出来,很容易。”
皇上忙问:“你要怎么做?”他知道,陆藏锋曾陪着启安,在密室里呆过一段时间,比他更清楚那间密室的情况。
而他,没有资格进入那间密室。
“陛下随臣走一趟就知道了。”陆藏锋侧身,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皇上确实想知道,与那间密室有关的一切。是以,他想都不想就往外走。
……
皇上幼时住的宫殿很偏,登基后将此处宫殿空了出来,平日只留心腹打扫、看守。
皇上与陆藏锋过来,宫殿外也只有两个看守的侍卫。侍卫见到皇上,急忙上前先礼,皇上不等他们开口就挥手道:“都退下,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陛下。”二人早就习惯,皇上来此,打发所有的下人,不许任何人靠近。
人躬身退下,留下皇上与陆藏锋二人。陆藏锋熟门熟路,来到正殿的卧室……
这原是皇上母妃的住处,这间卧室里面有一间密室,正是赵启安整个童年呆的地方。
皇上的母妃早已仙逝,不过室内仍保持着原样,室内的摆设也是皇上熟悉的样子。
皇上步入室内,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以前,朕与母妃还有启安三人,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晚上把下人全赶出去,三人偷偷地窝在床上说话。那时候,启安也很高兴,因为那是他一天,唯一能出来的时候。”
皇上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笑,还有一丝难以释怀的黯然:“朕那时候,不止一次在想,想跟启安换一天,让启安成为我,大大方方的生活在阳光下。可是,朕那时候胆小、怯弱,怕换了一天就变成真的了,以后也得像启安那样,永远活在那扇门后面。”
这些话也只有在陆藏锋面前,皇上才能说得出口,在任何一个人面前,皇上都不会承认,他曾有这么卑鄙、懦弱的时候。
“陛下,都过去了。”陆藏锋淡淡地道。
“是呀,都过去了,可是……朕的心里过不去,朕对不起启安。哪怕朕登基称帝了,哪怕朕富有四海,仍旧无法让启安,大大方方的走到阳光底下,承认他的身份。”皇上走到那扇门前,手轻抚着石门,眼中含着泪光。
他一直痛恨那个胆小、怯弱的自己。他连呆在里面一天都觉得害怕,启安呢?
启安在那间小小的密室里,呆了整整六年,他该多么害怕?
陆藏锋无奈的摇了摇头:“陛下放心,臣等会下手的时候,会轻些。”
这些话,皇上不是第一次说,他哪里不知皇上的用意。
皇上心里自责、愧疚是真,借此给赵启安说情,也是真。
然,皇上却并不满意,试探地道:“就不能不打吗?”
“陛下觉得,我的脸面可以随便踩?”陆藏锋不答反问。
“启安说的是月宁安,并不是说你,你别多想呀!藏锋,都是自家兄弟,咱们就别算的那么清了。”看样子,启安这顿打是逃不掉了。
“陛下,还要不要我把赵王请出来?”陆藏锋特意加重了“请”字,提醒皇上,别还没有过河就先拆桥。
皇上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你下手的时候轻一点!”大不了,他不看!
“陛下放心。”他肯定会给赵启安留两口气。
“朕,去外面等你。”皇上想了想,还是选择离远一点,他怕启安从密室里出来,看到他在外面会不高兴。
密室是赵启安的禁地,这地方除了他与陆藏锋,谁也不能进去,哪怕是他这个皇帝。
“嗯。”陆藏锋应了一声,等到皇上走出去了,才对着密室的门,大声说道:“赵启安,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你要是没有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藏锋小时候,曾陪赵启安在密室里呆过一段时间。他很清楚,在密室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奇怪的是外面的人听不到密室里的声音。
他也清楚,这扇密室从里面反锁后,要怎么打开。
他与赵启安,曾经无比亲密,无话不谈,彼此之间没有秘密,便是当年去北辽,也是两人一起去。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启安变了,或者说他变了。他们变得陌生了,变得有了秘密,不再跟对方说心事,不再无话不谈,甚至开始算计对方!
但他知道,回不去了。
他与赵启安,都回不去了!
一柱香很长,也很短……
对密室外的陆藏锋来说,一柱香的时间很短,他只是晃了一个神,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对密室里的赵启安来说,这一柱香的时间很长,长到他想了许多,许多,仍旧做不了决定……
他不想见陆藏锋,可又想揍陆藏锋一顿!
就在赵启安犹豫不决时,陆藏锋的声音,透过密室的门传了进来:“赵启安,你很快就没有机会了!”
“咔哒!”密室里的赵启安,终于做了决定,他打开了密室的门,走了出来:“陆藏锋,你够了!当我稀罕你给我的机会!”
“咚!”在赵启安出来的刹那,陆藏锋一脚踹向赵启安的腹部,又把赵启安给踹了进去。
“嘭”的一声,赵启安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来不及骂陆藏锋,就见陆藏锋也跟了进来,并且将密室的门给关上了!
赵启安身子一颤,怒吼:“陆藏锋,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呆在里面吗?我满足你!不呆够,别想出去!”陆藏锋知道,赵启安在封闭的空间会害怕,会恐慌,也知道他在封闭的空间,每多呆一刻都是煎熬,可赵启安自己都不心疼自己,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心疼他。
“陆藏锋,你疯了!”赵启安捂着腹部,扶着身后的床,一点点爬了起来:“我皇兄叫你来,就是叫你来打我的?”
“赵启安,总有一天,你会把皇上对你的愧疚折腾没!”陆藏锋知道,赵启安听到了,他和皇上在外面说的话。
“那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赵启安不以为意的冷哼。
“我只希望,真到那一天,你别后悔!”陆藏锋真不明白,赵启安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明,他去边境的时候,赵启安还好好的。
赵启安嗤笑一声,嘲讽的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你都没有后悔,不要我这个兄弟了。兄弟而已,跟女人比算什么东西?不要就不要,是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陆藏锋听不懂赵启安的话,也不想懂。
“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陆藏锋,是你先不要兄弟的,现在反过来教训我,你有资格吗?”先不顾他们兄弟情义的人又不是他,陆藏锋凭什么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世间谁都有资格指责他,唯独陆藏锋没有。
“我怎么不要兄弟了?赵启安,你说清楚!”陆藏锋厉声问道。
赵启安冷哼一声,吊儿郎当的道:“你叫我说,我就要说吗?陆藏锋,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吗?人人都要匍匐在你的脚下,任你摆布?”
“赵启安,别逼我揍你!”陆藏锋上前,一把扯住赵启安的领子,将人拽到面前。
“打呀!往脸上打,往死里打。我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你陆大将军言而无信了。”赵启安满不在乎的道。
赵启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叫陆藏锋根本无法下手……
陆藏锋松开赵启安,问道:“赵启安,你到底要干什么?还有,我怎么言而无信,不要兄弟了?你说清楚?”
“你别告诉我,你忘了?”黑暗中,并不影响赵启安视物,他看着陆藏锋,眼中满是嘲讽。
黑暗中,同样不影响陆藏锋视物,他看着赵启安,眼中只有不解:“我忘了什么?”
“三年前,你抵达边境的第三个月。”赵启安提醒了一句。
“怎么了?”三年前,他带着大军抵达边境,开始与北辽长达三年的战争。
三年前,他初到边境,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睁开眼就是打仗,闭上眼则想怎么赢。
三年前,他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哪来的闲功夫,陪赵启安疯,不要赵启安这个兄弟?
对了,三年前赵启安去了一趟边境,不过只打了一个照面人就走了,他们也没有吵架,也没有闹翻……
怎么好好的,赵启安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针对他?
赵启安看陆藏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气得快要炸了。
他猛地上前,一把扯住陆藏锋的衣领:“陆藏锋,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你耍我的事?”
“我怎么耍你了?我不记得,我三年前有跟你闹翻,也不记得三年前,有跟你吵架。”三年前他们是见过一面,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赵启安就走了。
他那时,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他那时,脑子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他那时,压根就没有闲情,管京城的事。
“你……混蛋!”赵启安抡起拳头,打向陆藏锋的小腹。
“这一拳,算我还你的!”陆藏锋没有躲,赵启安这一拳实实地打在他的腹部。
“我稀罕你还我。”赵启安怒了,再次挥拳打向陆藏锋。拳头刚挥下,就被陆藏锋拦了下来:“赵启安,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不是皇上,我不会无条件纵容你。我给你机会把话说清楚,你要是不想说,就永远别说。”
“哈!皇兄无条件纵容我?你在扯什么鬼?皇兄真要无条件纵容我,为什么不听我的,直接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还给她?为什么要拿她母亲的尸骨,逼她交出铁矿?要逼月宁安交出铁矿,有你不就行了吗?凭什么拿我辛苦带回来的尸骨,去逼月宁安?”赵启安越说越悲愤,说到最后声音都带着哭腔。
陆藏锋默了一下,道:“皇上有他的考虑。”
看样子,皇上并不相信他的调查,仍旧相信月宁安手里有铁矿,这就不好办了。
“什么考虑不考虑,他就是舍不得让你为难,就为难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月宁安面前多没有脸……他算什么皇帝,算什么兄长!一次又一次的,嘴上说纵着我,事到临头,却每次都要我牺牲。为了他的江山牺牲,为了他的社稷牺牲……可我凭什么一再为他牺牲?就凭他是皇帝,他比我早出生那么一时半刻的?”赵启安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愤怒。
陆藏锋却是气笑了:“你还委屈上了?真正委屈的,该哭的人不是月宁安吗?你跑到月宁安面前,拿她母亲的尸骨羞辱她,要她脱衣服给你验货,她不应该委屈?她不应该哭吗?”
“她哭什么哭?她叫我去召妓!陆藏锋,你是没有见识过月宁安的牙尖嘴利,她那张嘴能把人毒死!能把人气死!”赵启安气得咬牙切齿,突然语气一变,得意地道:“不过,她也就在我面前,才会表露出真性性,在你们这些外人面前,她从来都是笑语盈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赵启安,你想挨揍吗?”陆藏锋一想到,月宁安今天在他面前规矩守礼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
月宁安在他面前,一直都戴着面具吗?
“哈哈哈哈……”赵启安得意的大笑:“陆藏锋,承认吧,你在嫉妒我!”
陆藏锋怒道:“无聊!”他绝不会承认,他嫉妒了。
陆藏锋嘲讽的道:“被月宁安的牙尖嘴利气得回宫,一个人躲在密室里偷哭,很有本事吗?”
“我才没有哭,你是不是瞎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十岁以后,他就不哭了。
“看样子,你是没事了。走吧,皇上正在外面等着你。”陆藏锋懒得与赵启安多说,转身就要往外走。
刚走两步,就听到赵启安说:“走什么走?陆藏锋,你别以为,你说一句不记得,过往的一切就可以抹去。今天,我们就好好说一说,三年前你耍我的事。”
“三年前我到底耍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陆藏锋确实想知道,但他更知道,他不能表现出想知道,不然依赵启安的性子,他越是想知道,赵启安越是不会说。
果然,陆藏锋不追问,赵启安却主动道:“三年前,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你没有回我,我亲自去边疆问你要一个答案。你当时明明答应了我,可等我回到京城,一切都成了定局。”
“我记得……你当时赶到边疆的时候,我正要出征。你拉着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陆藏锋,你到底答不答应?”陆藏锋仔细回忆,三年前的那一幕。
只记得那一幕太短暂,也太匆忙。短暂到,没有在他的脑子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匆忙到,要不是赵启安提起,他都不记得了。
陆藏锋想了片刻,才道:“我当时赶着出征,问你要我答应什么?你说就是你信上写的……我再问,你信上写了什么?你就生气了,一再逼问我答不答应,我当时赶着出征,为了打发你,就随口说了一句答应。等我回来,想要找你问清楚,你却已经走了。”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我的信?”赵启安气得脸都变形了。
“我收到了你的信,还来不及看,我就跟北辽人打了一场恶战,那封信被血水浸坏了,看不了。”那一战,是他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战,他至今还记得,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爬回大营。
那一战过后,他在床上躺了近七天,才能爬起来,而后又休养了近十天,才能再次上战场。
当他再次上战场的时候,正好碰到赵启安来。他那时忙着出征,忙着应战,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关注赵启安为什么来,又为什么来了就走……
赵启安听到陆藏锋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陆藏锋:“你真的,真的没有看过那封信?”
“没有!”这种事没什么好撒谎的,也没有必要撒谎。
“你……”赵启安看着陆藏锋,心里憋屈得不行,可也知道这事不能怪陆藏锋,只能自个儿生闷气:“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信里,写了什么?”陆藏锋隐约能猜到一二。
“没写什么,就是一些没用的话。”赵启安摆了摆手,明显不愿意多说。
便是说了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也已经过去,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赵启安不说,陆藏锋也没那个好奇心多问:“既然把话说清楚了,气消了,你也该出去了,皇上还在外面等你。”
“我现在还不能出去!”赵启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别跟皇上赌气,没有任何意义。”陆藏锋皱着眉道。
“我不是在赌气!”他还没有蠢到,拿自己来赌气。
陆藏锋嗤笑:“你这不是在赌气,是什么?”
“跟我皇兄学的,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赵启安退了两步,在密室的木床上坐下,自嘲的道:“我想要知道,我皇兄对我的宠爱,能到哪一步?”
陆藏锋顿了片刻,问道:“是为了要回月宁安母亲的尸骨?”
“嗯。”陆藏锋能猜到,他皇兄肯定也知道了,可他的皇兄宁愿意他在密室受虐,也不肯松口。
“皇上不会退让的。”陆藏锋冷静的说道。
“我知道他不会退让,但我还是想要试试。”赵启安摘下了面具,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笑的苦涩:“你们所有人都说,皇兄他宠着我,纵着我,我也一度以为,他会无条件的宠着我,纵着我。是以,凡事我总是为他考虑,为他着想,不想他为难……”
“他想当盛世明君,我就成为暗皇,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为了他的盛世明君,我甘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甘愿双手沾满鲜血,甘愿做所有他不愿意做的事,甚至我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
赵启安放下面具,笑中带着泪光:“他是我皇兄,我甘愿为他做这些,我不求他回报我什么,我只想知道……和他的江山社稷,和他的圣世明君相比,我在他心底的份量到底有多重?我想知道,他对我的宠爱与纵容,能到什么地步。”
三年前,皇兄让他失望过一回。
这一次呢,还会让他失望吗?
陆藏锋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你想要拿回月宁安母亲的尸骨,有很多办法,没必要自虐。皇上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也不会那么小人,一直拿着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威胁她。只要确认月宁安手中没有铁矿,皇上便会将尸骨还给月宁安。”
陆藏锋看着赵启安,从一个内敛阴郁的孩童,一步步走到今天,陪着赵启安从血海尸山中杀出来,他很清楚赵启安为了做好暗皇,为了做好皇上手中的那把刀,付出了多少血汗。
赵启安为皇上做了很多,皇上看重江山社稷,但对赵启安也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疼爱,他不希望赵启安,为了月宁安的事,与皇上撕破脸。
这对皇上,对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陆藏锋,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拿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威胁月宁安的人是我!”这种阴狠卑鄙的事,他皇兄怎么会做。
赵启安嘲讽地道:“而且,你也不明白,那座铁矿对皇兄意味着什么?”他皇兄绝不会轻易放手。
“你们凭什么认定,一定有这么一座铁矿?而且还在月宁安手里?”皇上手中明明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月宁安手中有铁矿,就凭十年前一条不能确定真假的消息,就定月宁安的罪?
这也太荒谬了。
“那座铁矿应该是存在的,皇叔当年正是因为那座铁矿的消息,才失去了音讯。”赵启安一脸阴郁的冷嘲:“皇叔手上握有什么,你应该知道。因为他的突然失踪,并且带走了暗皇的令牌,使我至今都无法完全的掌控暗部。那座铁矿关系到皇叔的消息,月宁安是唯一的线索,我皇兄绝不会放过她。”
“三年前,月宁安嫁给我,不仅仅是因为她有赚钱的能力,是吗?”陆藏锋突然明白了。
“因为,她喜欢你!她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你付出一切。明知往前线送兵器风险很大,但得知你缺兵器少战马、缺粮草的时候,她还是冒险向前线送兵器、战马与粮草。月宁安她蠢得露出了痕迹,你觉得我皇兄会放过她吗?”赵启安说到这里,发出一声怪笑,似喜又似悲。
三年前,他求过皇兄,求皇兄不要把月宁安嫁给陆藏锋。他向皇兄保证,他一定会查清铁矿的位置,一定会尽快清理干净暗卫,挖出皇叔隐藏的人手,可是不行……
一向纵着他、宠着他的皇兄,第一次没有退让。
他写信给陆藏锋,求陆藏锋拒绝娶月宁安。
他在京城久久没有等到陆藏锋的回信,便日夜赶路,跑死了数匹马,去前线找到陆藏锋要一个答案。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然,等到他赶回京城,月宁安已经嫁入陆府,成了陆藏锋的妻子。
三年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悲哀。
最亲的皇兄不能理解他,最好的哥们耍他。可他没有办法怨他皇兄,他皇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安稳,为了百姓安康,站在他皇兄的角度上,他皇兄没有做错。
他只能怪陆藏锋,怪陆藏锋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可现在他也不能怪陆藏锋!
陆藏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应下。
陆藏锋看着赵启安,陷入深思……
回京后,所有人都告诉他,月宁安很喜欢他,疯狂的喜欢他,为他做了很多,为他牺牲了很多,可他真的感受不到,月宁安疯狂的爱着他。
在他看来,月宁安那个女人更爱她自己!
他见到的月宁安一直很冷静,冷静的计算自己的得失,计算怎么做对他们两人都好。
那样的冷静,根本不像是,陷入了爱情中的女人,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爱他。
是以,他一直觉得月宁安很违和,觉得月宁安很虚伪。
她明明就是一个,连婚姻都可以拿来计算利益得失的女人,哪来的真情?
然,此刻,听到赵启安的话,陆藏锋才真正的相信了,月宁安是真的喜欢他,是真的为他疯狂……
为了他,冒了那么大的险,着实不像是他看到的月宁安。
这一刻,月宁安的形象,才真正的在他面前立体起来。
这一刻,他才觉得,他真正的认识了月宁安。
这一刻,他才明白,月宁安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露出真性情。
但是……
月宁安在赵启安面前,却从来没有掩藏过真性情。
想到这里,陆藏锋看向赵启安的眼神,透着丝丝冷意。
“你干吗?”赵启安对危险,有着近乎野兽般敏感的直觉。
几乎是陆藏锋看向他的刹那,他就发现了,他警惕地看着陆藏锋:“陆藏锋,我告诉你,真要动手,我不会怕你。”
“想什么呢?”陆藏锋给了赵启安一个冷刀子:“你不是想要让皇上放手,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还给月宁安吗?”
“你有办法?”赵启安眼前一亮。
“跟我出去,我去跟皇上说。”陆藏锋给了赵启安一个眼色。
“你要跟皇兄说什么?”赵启安心中隐有不安,总感觉要被陆藏锋坑,可还是站了起来。
陆藏锋给的太多了,他拒绝不了。
“出去你就知道了。”陆藏锋转身就往外走,半点不担心赵启安不跟出来。
“去就去,我会怕你。”赵启安跟在陆藏锋身后,走出密室。一出密室,赵启安就将面具扣在脸上,不让人看到他的真容。
皇上听到屋内有脚步声响起,快步走了进来,看到赵启安的身影,皇上面露喜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启安面前,拉起赵启安的手:“启安,你没事吧?”
“在皇宫,我能有什么事?皇兄你想多了。”赵启安冷漠地甩开皇上的手,侧过身,给皇上留下一个后脑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不高兴的气息。
皇上好脾气地凑上前,解释道:“启安,皇兄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你也知道……皇兄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你马上就要去青州,青州那些人一个个目无法纪,朕这不是担心你,想要为你添一些筹码,免得你被人欺负了。”
“哼!”赵启安冷哼一声,仍旧不搭理皇上。
“启安……”皇上讨好的唤了一句。
赵启安仍旧不予理睬。
皇上无奈,只得退一步:“要不……我这就下旨,让苏予方认回他的私生子?”
“人都没了!去哪认?”赵启安终于转过身,拿正脸对着皇上,眼中却是一片冷漠。
就是这样,皇上还是笑的很开心:“那这样吧,苏予方的事……朕答应你,随你处理,朕不插手,这总行吧?”
“哼!”赵启安哼了一声,语调却不自觉地上扬,明显有了软化的迹象。
皇上见状,大大的松了口气。
陆藏锋知晓,该他开口了:“陛下,月宁安派了她的左右手,悄悄前往北辽。陛下若是放心不下,不如派赵王去看一眼?”
皇上忙问:“那两个人的目的地,是北辽?你确定?”
赵启安顿时摇头:“为什么是我?我不去边境!”
皇上与赵启安一前一后开口,前者疑惑,后者不满。
陆藏锋连看都没有看赵启安,只对皇上道:“那两人拐了不少路,目的地不明,臣从月宁安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他们的目的地应是北辽无误。”
“启安,辛苦你跑一趟吧。”月宁安这个时候,把人派到北辽去,很有可能与铁矿有关。哪怕月宁安极力否认,哪怕陆藏锋拿出来的证据,足已证明月宁安手中没有铁矿,皇上也没有办法相信月宁安。
“皇兄,你手上能人那么多,别什么事都让我去行不行?我掌管的暗部,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赵启安狠狠地瞪了陆藏锋一眼,才对皇上抱怨。
他就知道,陆藏锋一定会坑自己!
赵启安眼眸一转,笑的不好怀意:“皇兄,要不你让藏锋去吧,他正好闲着没事。”
“陛下,臣可以前往。”陆藏锋应得爽快,皇上却是摇头:“不行,我们正与北辽议和,藏锋这个时候再回边境,北辽人会认为,我们在挑衅。”
“那你派别人去,反正我不去。”赵启安一脸傲慢,斜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默不吭声,略一迟疑,又道:“还有,月宁安母亲的尸骨,我决定还给月宁安,不跟她谈任何条件。”
“这事不行!”皇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赵启安差点就要发飙,想到陆藏锋的话,又强压下怒火:“皇兄,你讲点道理,那尸骨是我带回来的!还有,月宁安已经拒绝了一回,你觉得……她会改变主意,拿铁矿的消息,来换她母亲的尸骨?”
“启安,朕这么做是为你好。月宁安那人一向心思缜密,窥一见百。如若这次你什么条件都不提,就将她母亲的尸体还给她。以后,你会被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皇上苦口婆心的劝说。
赵启安双手环抱,傲慢地冷笑:“月宁安不过一介女流,我什么时候在她手中吃过亏了?皇兄,你太小看我了。”
“昨晚……”皇上坏心的道。
“昨晚是谁害的?要不是你……我至于被人羞辱?”不提昨晚还好,一提赵启安就要炸了。
“朕以为,昨晚被羞辱的人,应该是月宁安。”皇上中肯的道。
赵启安心中懊恼,面上却是嚣张的道:“那当然!我赵启安什么时候吃过亏!”
“是,是,是,你不吃亏。”皇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启安没好气的白了皇上一眼,周身的戾气渐渐消失……
很显然,两兄弟已经和好了。
陆藏锋一点也不意外,他适时开口:“陛下,臣以为……这件事,你做得不对!”
“朕……”皇上正要开口,赵启安就先一步道:“皇兄你看,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就连藏锋也认为你错了!”
陆藏锋扫了赵启安一眼,沉声道:“陛下,月宁安的母亲是苏相的继室。赵王胡闹,把人家继室的尸骨偷出来,你不该纵容。”更不该让赵王,拿偷来的尸骨,去跟月宁安谈判。
这尸骨拿回来又如何?
皇上要是处理不好,便是月宁安用“高昂的代价”赎了回去,最后还是会落到苏相手里。
皇上叹了口气:“朕也知启安这事做得不对,可他都做了,朕能怎么办?朕想着,要是能用月宁安母亲的尸骨,从月宁安手中换来铁矿的消息,朕就豁出脸皮不要,去跟苏相谈,可你看……”
皇上瞪了赵启安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这么一点小事,启安也办砸了,朕就是想要找苏相说,也开不了口。”
“我……不是,这怎么就变成我的不对了?我本来没打算把事情闹大,是皇兄你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赵启安坚决不背这个锅。
陆藏锋不带任何情绪的,斜了赵启安一眼:“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待月宁安拿到尸骨,总要运回青州与她父亲的尸骨合葬。赵王认为,苏相能永远不知道吗?一旦苏相知道,后患无穷。”
“哼!”赵启安冷笑一声:“苏熹那老家伙,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他不敢对你动手,却敢对月宁安动手。赵王,月宁安她只是一介商女。苏相不敢动你,但他敢挖开月宁安父母的墓,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挖走,光明正大的!”这事月宁安不占情也不占理,跟苏相对上,月宁安她没有胜算。
赵启安默了片刻,阴沉着脸道:“你有什么打算?”
陆藏锋道:“咱们的战马一般,我想找月宁安牵线,买一批上好的种马。”
“战马确实很重要,这个交易倒是不亏。”皇上退了一步,转而又把问题丢给陆藏锋:“苏相那里呢?”
“臣来解决。”陆藏锋将此事,揽了下来。
“那这事,就麻烦藏锋你了。”见陆藏锋接了这烫手的山芋,皇上暗暗松了口气。
赵启安却是气笑了:“我说……陆藏锋,你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我辛辛苦苦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偷来,结果好人被你做了?”
“那你去找苏相谈?”陆藏锋不客气的道。
赵启安一咽,憋屈的道:“算了,我不跟你争。”
他先前头脑一热,只想着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偷出来,好让月宁安高兴,现在冷静下来,哪里还不明白。
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偷出来是最简单的事,不需要他动手,月宁安想要办的话,撒出银子也能做到。
如何摆平苏相,让苏相松手,这才是关键!
陆藏锋接手此事,明显是吃力不讨好。
皇上生怕陆藏锋反悔,也怕赵启安搅局,忙道:“藏锋,月宁安母亲的棺椁就在广源寺,朕会交待下面的人,那具棺椁由你处理。”
“陛下放心。”陆藏锋点了点头,看了赵启安一眼,便向皇上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臣这就出宫去与苏相谈一谈。”
“行。有了结果,你晚些进宫告诉朕一声,你要是没有空,派人进宫说一声也行。”甩开了这个烫手山芋,皇上心情大好。
赵启安的心情却很不美好,他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周身都布满着阴郁之气。
皇上把陆藏锋送走后,回头看到赵启安又在那跟自己较劲,不由得叹气:“启安,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赵启安冷冷地看着皇上,说了一句:“皇兄,仁君的名头带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话落,赵启安不给皇上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他不好出面逼苏相放手,他皇兄还做不到吗?
皇兄只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肯做恶人罢了。
皇上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
陆藏锋出宫后,直奔相府。
苏相得知陆藏锋求见,当即冷下脸:“告诉陆大将军,本相很忙,没空见他。”
“陆大将军说,他来是为了大小姐的事。”下人小声的说了一句。
苏相哼了一声,道:“去,请陆大将军到外书房。”
陆藏锋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外书房枯坐了一刻钟,不见苏相出来,陆藏锋冷笑一声,起身就往外走。守在外面的下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拦住陆藏锋:“大将军,我们家老爷马上就到了。”
“不必!让你们相爷,有事去枢密院说!”陆藏锋抬手,挥开下人,大步往外走。
“大将军,大将军……请您稍候,我们家老爷就来了。”下人连忙跟了上去,同时暗暗提醒不远处的仆人,快去请苏相来。
苏相正在内书房写字,他有心晾一晾陆藏锋,好给陆藏锋一个下马威,不想一副字还未写完,下人就急急来报:“老爷,陆大将军走了。还说,要您有事,去枢密院说。”
“啪!”一滴墨汁落在纸上,生生毁了一副字。
“慌什么慌?不过是一个陆藏锋,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苏相脸色一沉,将手中的笔重重放在笔架上,“枢密院?他陆藏锋以为自己是谁?敢威胁我?”
“老爷,那,那还要拦下陆大将军吗?”下人不知所措,小声的道。
“拦下他,告诉他,本相这就去见他。”苏相整了整衣冠,说道。
“是,相爷。”下人应声离去,脚步飞快的往外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陆藏锋已经走了。
“连个人都拦不住,要你们何用?”苏相的脸色更难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下人忙不迭跪下请罪,苏相却是毫不客气,给了对方一脚:“连一刻钟也不肯等,陆藏锋以为自己是谁!”
苏相傲慢的哼了一声,快步回到内书房,招来心腹:“去,打听一下陆藏锋今天做了什么?重点关注枢密院有什么动作。”
“是,老爷!”苏相的心腹领命退下。
不等下人前来复命,枢密院的人,就带着公文上门拿人:“奉副使的命令,捉拿犯人苏含烟!”
“你们说什么?”苏相刚坐下,又震惊的站了起来:“犯人?”
“犯人苏含烟,在边疆与北辽人来往密切,疑有通敌之嫌。苏相,这是副使签发的文书,请您过目。”枢密院的人言语客气,面上却是严肃异常,完全不留一点情面。
“我的女儿,怎么可能通敌!”苏相没有看公文,枢密院的人,敢上门来拿人,这公文肯定没有问题。
“陆大将军亲自来枢密院上报此事,并表明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他都能提供。苏相,请不要为难我们。”枢密院的人的面无表情地道。
“陆藏锋!”苏相重重一拍桌面,气得险些吐血。
“苏相,请您把苏小姐请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枢密院的人,才不管苏相与陆藏锋的恩怨,他们只知道副使交待的事,他们必须办好!
枢密院要拿的人,是苏相的亲生女儿,苏家的大小姐,苏相自是不允。
然,枢密院的人,不会给苏相半点面子:“苏相,下官这一次,是挑了傍晚无人时悄悄来的。要是拿不到人,下官就不敢保证,下一次还会这么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
“你们……放肆!”区区两个五品小官,也敢威胁他?
“相爷,这桩差事是陆大将军亲自上报,副使亲自督办,还请相爷不要为难我等。”这件事已上达天听,不是苏相的面子可以摆平的。
苏相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此事老夫知晓了,两位先请回。明日,老夫会亲自送小女去枢密院。”
“这……”枢密院的两位官员一脸为难。
“老夫也不为难两位,老夫这就去跟陆大将军说。”陆藏锋不就是逼他去见他嘛,他去见!
枢密院的两位官员也不敢把苏相得罪死,两人相视一眼,同意了:“我们给相爷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要是贵府的千金没有到,我们再来。”
“多谢了。”苏相朝两人拱了拱手,让管家把二人送了出去。
把枢密院的两位官员送走后,苏相就沉着脸,吩咐下人:“去,把大小姐找来!”
“是,老爷。”下人领命退下。
苏相坐在花厅,头痛的按了按太阳穴。
他不知道,陆藏锋为何突然针对他女儿,唯一的可以肯定的是,陆藏锋的目标一定不是他女儿。
他女儿真要在边境犯了事,陆藏锋何至于等到现在才出手?
“陆藏锋的目的是什么?”苏相将最近发生的事,细细地想了一遍,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陆藏锋可能不想陆飞羽娶含烟。
可据他所知,陆飞羽非他女儿不娶,陆藏锋根本阻止不了。
“不是为了阻止含烟嫁给陆飞羽,那是为了什么?”苏相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急躁。
这时,下人来报:“老爷,小姐来了。”
“请小姐进来!”苏相收敛心神,也将脸上的阴郁收了起来。
苏含烟莲步轻移,娇娇弱弱地走了进来,精致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快:“爹,你找女儿有事?”
“含烟,你在边境……可有与北辽人接触?”苏相知道女儿为何不快,要放在往日,他必会安慰劝解几句,可他今天实在没有心情。
“北辽人?没有呀!”苏含烟眼神微闪,飞快地摇头否定:“我怎么可能会跟北辽人接触?”
苏相是何许人也,只一眼,他就看出了苏含烟的掩饰:“含烟,陆藏锋告你与北辽人来往密切,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大将军他……怎么可能?”苏含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摇头,水眸盈满泪水,娇弱的身体颤了一下,像是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一般:“爹,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大将军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含烟,以后不许再惦记陆藏锋,陆藏锋跟你不是一路人。记住,你的未婚夫是陆飞羽!”苏相狠狠地瞪了苏含烟一眼,警告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爹,你真要女儿嫁给陆飞羽那个傻子吗?陆家四房穷成那样,连下聘的银子都没有。爹,你不会真要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吧?”苏含烟毫不掩饰对陆飞羽的嫌弃。
苏相原先也看不上陆飞羽,但这会他却不敢嫌弃陆飞羽:“先不说这些……含烟,你告诉爹,你在边境,到底有没有跟北辽人来往?含烟,这件事很重要,你千万不要瞒着爹。不然,真要出了事,爹也保不住你。”
“爹,女儿都说了没有,你还问!你这是不相信女儿?”苏含烟猛地甩开苏相的衣袖,双眸含泪,一副受了极大伤害的样子。
“含烟,爹不是不相信,而是这事太严重了,爹必须要问清楚,才好去找陆藏锋谈。”苏相耐着性子安抚着苏含烟。
“爹,我……”苏含烟身子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就在她犹豫,要怎么开口时,一灰衣仆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急切地道:“老爷,小人有要事禀报!很紧急!”
苏相抬眸看了一眼,顾不得逼问苏含烟,随口打发道:“含烟,爹有事要处理,你先退下。”
“好的,爹。”苏含烟眼中一喜,屈了一下膝,就走了……
苏含烟一走,灰衣仆人就快步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苏相面前,急切的道:“老爷,月氏的棺椁,昨夜被人偷走了!”
“你说什么?月氏的棺椁……”苏相脸色巨变,一拍桌子,猛地起身:“你们是蠢货吗?怎么会让人,把月氏的棺椁偷走?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你们……简直该死!”
“请老爷赎罪,来人是高手,我等不是对方的对手。”灰衣仆人将头埋得低低的,辩解了一句。
“高手?是月宁安找的人吗?不,她没有那么蠢,她要动手早就动手了。”苏相的怒火稍减几分,他凝眉思索,突然道:“陆藏锋!对,一定是他!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对含烟出手,原是为了月宁安,他对月宁安倒是有情有义。”
灰衣仆人狼狈地跪在苏相脚边,听到苏相的话,暗暗松了口气:老爷找到了动手的人,他们就不用死了……
苏相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道:“来人,备轿,本相要去陆府!”
苏相不顾外面天色已黑,当即让人备了轿子,抬他去了陆府。
到了陆府,苏相也不等人通报,推开下人就要往里闯。
可惜苏相一连推了数下,挡在他面前的仆人,却是纹丝不动,苏相面子挂不住,涨红着脸怒骂:“你个狗奴才,还不让开!”
下人也不敢伤苏相,只恭敬的挡在他面前:“请相爷稍候,我们家将军很快就会出来。”
苏相一张脸,红得能滴血,他气得不行:“陆藏锋!你给本相出来!本相爷来了!”
书房内,陆藏锋听到下人来报,没有像苏相晾着他一样,把苏相晾在花厅,而是让人去把苏相请到书房。
“相爷,我们家将军已在书房恭候,相爷请。”前来请人的陆二,苏相也认识他。
苏相看着陆二,没好气的冷哼:“你们家将军,是不是早就料到,本相爷会找上门,早早地在书房等着?”他还以为,陆藏锋会以牙还牙,让他在外面等着,没想到陆藏锋还算有点眼力劲。
“相爷说笑了,这个时辰是我们家将军的看书时间。你来的正巧罢了。”这世间能让他们家将军,特意提前等着的人还没有出生。
“哼!”又一次被落了脸,苏相面上有几分难堪,看到陆二,还有陆家的下人,一个个武孔有力,想到他先前连个下人都推不动,又不得不将这份怒火压下。
陆家的宅子方方正正,也没有什么假山花园,穿过长廊一眼就能望到底。在陆二的带领下,苏相穿过长廊,路过习武场,走过月亮门,就看到了陆藏锋的书房。
书房内,摆着两盏琉璃灯,也不知那蜡烛和琉璃用的什么料,在琉璃灯罩的反射下,书房内亮如白昼,不见一丝昏暗。
苏相踏入书房,正等着陆藏锋起身相迎,就听到陆藏锋指着手边木要盒,对他道:“相爷,看完桌上的东西,我们再谈!”
“什么东西?”苏相疑惑地上前。
“相爷看了便知。”陆藏锋翻了一页书,继续低头看书,并没有因苏相的到来,就放下手中的书本。
苏相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无暇理会陆藏锋的态度。上前,打开面前的木盒,看到里面一封封摆放整齐的信件,不由得凝眉。
这信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信封上的名字,那上面是他女儿的名字,且是用北辽语写的。
苏相心中一慌,连忙拆开盒子里的信,只堪堪看到一半,苏相的脸就白了。
他草草地看完,又拿出第二封信。
一展开苏相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女儿的笔迹。
“混账东西!”苏相骂了一声,又拿出第三封信。只扫了一眼,他手就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嘴唇哆嗦,拼命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含烟她……”看完第四封信,苏相的面色已是惨白如纸,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可他却没有停下来,像是自虐一般,苏相将盒子里数十封信件一一打开,每一封都看得仔细。
盒子里一共十九封信,是他的女儿,与北辽一位男贵族来往的信件。其中大多数都是互诉爱意的信件,可后面几封,却与边境军防有关……
“这些信……”苏相瘫坐在椅子上,手直哆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几封信,足已要他们苏家上下的命,便是皇上信他,勉强能保住性命,他现在的官位、荣耀也没了。
“看样子,苏相已经确定了信件的真假。”苏相看完了十九封信,陆藏锋也看完了今天要看的书,他随手拿起桌上,由金箔打造的长剑型书签,夹在书页里。
这般浮夸又实在的书签,不用问也知,是月宁安准备的。
那金箔打造出来的长剑,是完全按照,陆藏锋的凌霄剑打造的。
陆藏锋看了一眼,并不讨厌,便这么用着了。
苏相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他先前确实被信中的内容吓到了,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陆藏锋没有把这些信交给皇上,而是私下拿给他看,显然是有所求,想到月氏棺椁被盗,只一瞬,苏相就心中有数。
他拿出一块方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大将军拿这些信件,想要换什么?”
“一张和离书!”陆藏锋没有与苏相拐弯抹角,也没有与苏相拉据谈判的意思,开口就表明目的。
陆藏锋的要求在苏相预料之中,但苏相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道:“我怎么知道,这盒子里面的信,是不是全部信件,万一还有遗漏呢?”
“苏相爷,你要搞清楚……本将军不是在跟你谈判,而是告知。你同意和离,带着信件离开;不同意,本将军就将里面的信件,交给枢密院。”陆藏锋双手放在桌上,身子往前倾,以极具威胁的姿态看着苏相,目光中一片冰冷。
“现在……这盒子里的信,在我手上。”苏相抓起木盒里的信,在手中扬了扬:“我现在点燃它们,一把火烧了,你能奈我何?”
陆藏锋嗤笑一声:“苏相在京中安逸多年,是不是忘了,这世间还有一种证据叫人证?那位北辽贵族,苏相想不想见一见?”
“你……”苏相脸上的得意瞬间消退:“陆藏锋,柳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已死了,如若我再与她和离,我成什么人了?”
“那是你的事,与本将军何干?”陆藏锋见苏相退让,便收回了威压,坐了回去:“写和离书吧,相爷!”
“我不会写的!”苏相试着与陆藏锋谈判:“陆藏锋,你私偷柳氏尸首的事。本相都没有与你计较,你不要太过分!”
“嗯,你去告本将军呀。”陆藏锋满不在乎的道。
“咳咳……”苏相被陆藏锋噎得一口气没喘过来,惨白的脸憋得通红,一连咳了数声,才勉强缓过来。
陆藏锋冷哼一声,将桌上的纸调了一个方向,递到苏相面前,并为苏相挑了一支笔,递到苏相手边:“时间不早了,别耽误本将军休息。”
陆藏锋根本没有给苏相说不的机会,苏相来了,没有留下和离书,根本不可能走。
苏相心里憋着一团火,他很想拍掉陆藏锋的手,撕掉面前的纸,可看到手中的信,想到信中的内容,苏相就不得不低头。
他愤愤地抢过陆藏锋手中的笔,提笔蘸墨,笔走龙蛇,飞快地将和离书写完,并将手中的毛笔往桌上一丢:“陆藏锋,这一次……算我输!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笔尖还带着墨汁,摔在桌上,溅起数点的墨汁,有几滴都落在了陆藏锋的衣袖上。
陆藏锋勾唇冷笑,并没有生气,而是不慌不忙地拿出一盒印泥,推到苏相的手边:“相爷,记得按手印!”
“陆藏锋,你不要太过分!”苏相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陆藏锋指着桌上的和离书,冷笑:“知晓苏相的字好,外面学苏相字体的人不知凡几,苏相这份和离书写的……有几分韵味。”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苏相不曾想,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陆藏锋一眼识破,不由得恼羞成怒。
陆藏锋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和离书,饶有兴趣的扫了一眼:“苏相是不是以为,我一个当兵的大老粗,不懂你们这些文人的伎俩?”
“本相不懂你在说什么。”哪怕是被陆藏锋拆穿了,苏相也是不会承认的。
“苏相,本将军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本将军师从临渊先生。”临渊先生乃是先皇,亲自为当今圣上请来的名师。陆藏锋是他的弟子,不用想也知,陆藏锋的学识绝不会差。
苏相的小伎俩,在陆藏锋面前无所遁形。
“哦,那可真要恭喜大将军。”苏相面上闪过一抹恼怒,却仍旧嘴硬的不肯承认。
陆藏锋也懒得与他多言,将手中的和离书,递到他面前:“相爷,按手印!”
“大将军行事,果真是滴水不漏。”苏相咬牙按下手印,将和离书丢给陆藏锋:“此番事了,还请大将军守诺,将此事揭过,将那人证处理了。”
“相爷,你是不是失智了?要不要本将军重复一遍,刚刚本将军与你说的话?” 陆藏锋接过和离书看了一眼,确定无误,收了起来。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处理掉那名北辽贵族。
“陆藏锋,你这是要出尔反尔?”苏相怒火冲天,大声厉吼。
“苏相要是不满,可以把信放下,将和离书带走。我陆藏锋从不勉强别人,此时也不例外。”陆藏锋沉着脸,一字一字,说得极轻。
明明没有一句威胁的话,苏相刚擦干的额头却再次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咬着牙,憋着火,好声好气的道:“大将军,那位北辽贵族是何人?还请大将军告知。”
“苏相拿什么来换?”陆藏锋往后一仰,看着苏相。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大将军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吗?我的女儿,很快就要成为你的弟媳,我们两家好歹也是姻亲,不说像一家人一样亲,但我苏家要闹出丑事,陆家也不好看。大将军帮我,也是帮自己,不是吗?”他的女儿再不好,也是有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贵女。
“等你的女儿嫁入陆家,苏相再来与本将军论姻亲。”他连陆飞羽的面子都不给,苏相不过是陆飞羽暂时的便宜岳父,想要他给面子,苏相的脸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相从陆藏锋这话中,听出了陆藏锋不想与他们苏家结亲的意图。
陆藏锋没有回答苏相的话,而是从抽屈里,拿出一本账本,递给苏相:“看样子,苏相很满意陆飞羽这个女婿。正好,这是你那准女婿在外面欠的债,劳烦苏相代付一下。”
“这是什么?”苏相接过,打开一看,随即大笑:“好好好!不愧为老夫的女婿,这事办得漂亮。”
陆飞羽砸了月府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多。那天,陆飞羽声势浩大的冲进去,最后却是落荒而逃,许多人都不知内情,也不敢胡乱传话,生怕引来陆家人的不满,是以苏相并不知,陆飞羽带人去砸了一趟月府。
陆藏锋眼眸微敛:“既然苏相满意,那就劳烦苏相代你那好女婿,赔了这笔银子。”
晚上,他一回府,管家就来报,月家的管事来催债了,要他们尽快付清赔偿款,要是付不清可以打欠条。
陆藏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月宁安的反击。
一听说要赔银子,苏相就变了脸,将手中的账本一摔:“这是你们陆家的事,我代为赔偿算什么,陆大将军你说笑了。”
不给陆藏锋多说的机会,苏相话赶话的提出告辞:“时间不早了,老夫先行告辞。”
“苏相真的不考虑一下?不过是十几万两而已,就能买个安心。”花银子买一个,能保全族性命的消息,陆藏锋不认为这笔生意不划算。
“区区小事,就不劳烦大将军了。”那位北辽贵族的名字,陆藏锋不说,他还不能找他女儿问吗?
陆藏锋真以为,没了他陆藏锋,他苏熹就了结不了此事吗?
“真是可惜了。”陆藏锋嘴上说着可惜,面上却没有一丝波动,只微微点头道:“如此,本将军就不留苏相了。苏相,慢走。”
“不敢劳烦大将军。”苏相拿上信件,甩袖离去。
……
苏相走后,陆藏锋将休书封入盒中,正要喊暗卫,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这事,他得亲自走一趟。
没有犹豫,陆藏锋抓起木盒,就往外走。
此时,天地间一片漆黑,陆藏锋也没有隐藏身形,更没有隐藏自己的实力,如同幽灵一般,飞快的在大街上穿行,不过瞬间人就消失在街头。
街旁一家酒楼的屋顶上,突然,一道身影坐了起来,指着陆藏锋消失的方向,震惊的大喊:“盟主,刚刚……刚刚那人,像不像魔教教主蓝象权?”
“应该不是他,他此时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被称为盟主的男人也坐了起来,看着陆藏锋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皱。
“可是,那道身影很像,我见过一回,我可以肯定,我没有看错。”蓝象权那样的人物,只要见过一回,就终生难忘。
四年前,蓝象权横空出世,用了九个月的时间,挑了一百零八个邪门歪道,将恶首一一诛杀。
此后,蓝象权名扬江湖,引得正道名门纷纷赞扬,不少宗门都有意招揽蓝象权,结果蓝象权全部拒绝了不说,还在一个月后成立了魔教,自称魔教教主。将江湖上所有邪门歪道的人整合起来,开始贩卖情报、卖武器、押镖护人、接单杀人,做起了生意,把武林中人赚钱的活,全部揽在手中。
短短三年,魔教的生意就做得有生有色,赚取了大笔的银钱,同时也让正道名门的武林侠士没饭吃。
作为武林盟主,水横天这两年的压力越来越大。
尤其是,五个月后就要开武林大会。到时候,如果他弄不来银钱,没办法把武林大会办得风光,办得体面,他肯定得丢大人。
指不定,蓝象权那批人,还会在背后嘲笑他这个武林盟主无能。
一想到那个画面,水横天就越发的心塞,连睡觉的心情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拿不出银钱,办不起武林大会,被正邪两道的人嘲笑。
陷入恐惧中的水横天没有发现,在酒楼下方,有一道黑影站了数秒。
那道黑影,听到屋顶上两人的对话,轻喃了一声:“武林至尊水横天,他来京城做什么?”
那声音微不可闻,风一吹便散了,与声音同时散去的,还有那道黑影。
……
陆藏锋来到月家时,月宁安刚刚沐浴完,正准备入睡,忽听下人来报,一度以为对方说错了。
月宁安一脸烦躁,却认命地换好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书房:“抱歉,让大将军久等了。”
“是本将军来的突然,月姑娘不必多礼,坐。”陆藏锋抬抬手,没有为难月宁安。
“多谢大将军。”月宁安在陆藏锋对面坐下,主动道:“不知大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你不是让人去催赔偿吗?本将军给你送来了!看看,这份赔偿,月姑娘可满意?”陆藏锋将手边的盒子,推到月宁安面前,嘴唇微扬,似笑非笑。
陆藏锋的坐姿大开大合,端得是霸道,他移动盒子时,上身前倾,带着武将独有的威压逼向月宁安。
月宁安在陆藏锋靠近的刹那,身体就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手指微动,关节微微僵硬,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陆藏锋唇角微微上前,保持前倾的姿势,问道:“不打开看看?”
橘色的烛光,柔和了陆藏锋脸上冷硬的线条,为他打上了一层朦胧梦幻的柔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平易近人许多,少了白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多了一份暗夜赋予的魅惑。
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闻着陆藏锋身上的冷香,月宁安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周遭的空气好似被抽空,稀薄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定定地看着陆藏锋,目光有几分散涣……
她与陆藏锋极少有靠得这么近的时候,近到让她舍不得眨眼,舍不得拉开距离,可月宁安知道,这是不对的。她狠狠一咬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移开眼。
舌尖的刺痛,让月宁安瞬间清醒,她移开眼,结果看到地上,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看上去亲密极了。
突然,月宁安笑了……
她与陆藏锋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地上的两道影子,看着亲近,实则疏远。
如同一盆凉水浇头,不需要再提醒自己,也不需要再强迫自己,月宁安瞬间就冷静下来,且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冷静……
甚至,她再度扭头,看着陆藏锋那张俊美迷人的脸,眼中也是一片淡漠,不复先前的挣扎与茫然。
她接过陆藏锋递来的盒子,微微后仰,与陆藏锋拉开距离,她随手将木盒打开,颇为诧异地取出里面的信件。
然,只一眼她就激动地站了起来,颤抖地开口:“这是……是苏相亲笔写的?”
“嗯。”陆藏锋微微颔首,矜持的点了点头。
“他……他怎么会同意的?以前,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月宁安握着信,手颤抖得不停。她太清楚,手中这份和离书的价值了,也清楚,想要拿到这份和离书不是容易的事。
“小事尔。”陆藏锋一脸淡然地开口,并没有居功。
月宁安却无法不当回事,她一脸郑重地向陆藏锋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将军,此恩月宁安铭记于心。日后,大将军有什么用得上我月宁安的地方,尽管差谴。”
“不必!这只是给你的赔偿。”与月宁安付出的相比,他做得很少。
“这封和离书是无价的,便是抵了赔偿的银子,仍旧足足有余,我不能让大将军你吃亏。日后,我会无条件,帮大将军你办一件事。”她月宁安不喜欢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不愿意欠陆藏锋的人情。
“可以。”这一次,陆藏锋没有拒绝。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月宁安坐下来:“赔偿的事了了,我们再谈一笔交易,如何?”
“大将军要与我谈什么交易?”月宁安心情颇好地道。
“你与河曲的马商,很熟?”陆藏锋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没有规律,只是随意的敲击,节奏轻快,声音悦耳。
“老一辈的交情,我父兄与他们交情不错。看在我父兄的面子上,他们多少也会照顾我一些。”月家世代经商,但凡是做生意的,就没有与他们月家没有交情的。
陆藏锋点了点头,道:“你母亲的棺椁,在广源寺。”
月宁安心脏微跳,不过不是为了陆藏锋而跳,而是为了陆藏锋带来的消息。为了不让陆藏锋看出她的急迫,月宁安竭力压下心中的激动,主动问道:“大将军要买河曲的马?”
“对!本将军要河曲的马,且只要最好的乌骓马。月姑娘,你能拿出多少来?”陆藏锋出言,试探月宁安的底线。
如果是以往,月宁安必不会说真话,好控制出货量,将价格抬高,但今晚不同,这桩生意月宁安就没有打算赚钱。月宁安沉吟片刻,道:“如果只是河曲马的话,按市面上的价格,大将军你出多少银子,我就能帮你买来多少马。乌骓马就不好说,这个得看运气。如若大将军想要,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我保证只要大将军你买,市面上的乌骓马就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这就是你月大当家人,在河曲马商那里的面子?”陆藏锋嗤笑。
“我一介女子,靠的不过是父兄留下来的余荫,哪来的面子。我这面子,又能值几个钱?”月宁安大方的自嘲,并没有把陆藏锋的话放在心上。
“月姑娘这般,就是不诚心了。”陆藏锋轻笑一声,指了指月宁安的胸前:“本将军以为,本将军已经拿出了诚意。”
月宁安眉头微蹙:“所以,大将军这是要用这个人情吗?如果是……只要出现在市面上的乌骓马,不计价钱、不讲代价,我都给大将军你买来!”
“你这般……真的是一点诚意也没有。”他们谈的交易,是月宁安拿乌骓马换回她母亲的尸骨,月宁安却把先前欠他的人情提出来。那句无奸不成商,用来说她太正确不过。
“我以为,我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月宁安苦笑道:“乌骓马不是一般的马,无法蓄养,需要入青藏去寻,能寻到多少全凭天意。如果大将军非要不可,我勉强可以帮大将军寻十来匹,再多我就真的无能为力。”
“所以呢?”陆藏锋轻声问道。
月宁安无奈地道:“大将军你说个数,我可以算一算,我能不能承受。”
陆藏锋见月宁安实在为难,知道她没有藏着掖着,这才松口道:“嗯,那就……十二匹乌骓马。母马二十匹,公马一匹、两匹都行。另外,和曲的战马就不要了,本将军喜欢蒙古马,月姑娘给本将军寻几百匹母马和公母,如何?”
“大将军,乌骓马不是街边的大白菜,蒙古马也不是街边的萝卜,你开口就要几十匹、上百匹的,这不是在为难我吗?”陆藏锋没有听到她的话嘛,她是说十来匹乌骓马,她可以负担,她没有说几十匹。
陆藏锋张嘴要几十匹乌骓马就算了,居然还要几百匹蒙古马,陆藏锋会不会太过分了?
“你觉得,本将军会看上街边的大白菜和萝卜?”陆藏锋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重重地,发出一声闷响。
月宁安刚准备好的说词,突然被陆藏锋这一下打断。她咬牙,气鼓鼓的瞪了陆藏锋……的手指一眼,道:“大将军,我有苏相签的和离书,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带走我娘的棺椁,我不一定非要跟你交易不可。”
“那本将军就退一步,少要一匹乌骓马,你答应给陆十二的那匹马就从本将军这里挪走,你不用再给陆十二找乌骓马。蒙古马,你给本将军准备一百匹,公马、母马对半。”陆藏锋大方的退了一步,真的也就是退一步。
陆藏锋肯退让,就表示他有诚意谈,月宁安试着跟陆藏锋讨价还价:“大将军,你看这样行不行?三十一匹乌骓马,我今年年底前,先给你六匹骟马,十匹母马,一匹公马,余下的明年再给你。蒙古马也是一样,请允许我分两次送来给你。一次从蒙古带出上百匹战马,肯定会惊动蒙古可汗,到时候断了这路子就不好了。”
“不行!”陆藏锋拒绝了。
“大将军,我已经尽力了,再多我就做不到了。”陆藏锋要是不退,这生意她真的没有办法做了。
陆藏锋看着月宁安,看着她那张在昏暗的烛光下,依旧明媚艳丽的脸,略一沉吟,道:“你今年先交十二匹乌骓马,要骟马。蒙古马可以先交一半,余下的……明年年底之前,交上来就行了。”
月宁安在心中盘算片刻,就应了下来:“好!”
月宁安怕陆藏锋反悔,试探地问了一句:“要立契约吗?”
“不必,本将军相信你。”交易谈妥,陆藏锋也不久呆,站起来就往外走:“本将军相信你。另外,你母亲的棺椁,暂时存放在广源寺。本将军给主持打了招呼,只要本将军许可,你随时可以带走,也可以一直存放。放心,有本将军在,没有人敢动,也不会有人能偷走!”
“多谢大将军。”月宁安也赶紧起身,一脸轻快的道了一声谢,顺便奉上一个大大的笑。
月宁安这一次笑得很真诚,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她一笑,脸颊两侧便露出两个小酒窝。
“不……必客气。”陆藏锋不是第一次看到月宁安宁笑,却是第一次看到月宁安笑出了酒窝。
陆藏锋一个没忍住,拿手指戳了一下月宁安的酒窝。
“大将军,你在干什么?”月宁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脸颊两侧,凹了一块,有点意思。”柔软、富有弹性的触感让陆藏锋觉得陌生,指尖残留的余温更让陆藏锋新奇,戳了一下并没有满足,他再次戳下,不想,这一次却是戳空了。
“你够了!”月宁安为了躲避陆藏锋,惊恐的往后退,不想退得太快,太猛,不小心撞到椅子,身体一个不稳,就往后仰去……
“小心!”陆藏锋低呼一声,他的手比脑袋反应更快,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便已伸手搂住月宁安的腰,轻轻一带,将人带入怀中。
一瞬间,馨香满怀。
“我……”月宁安落在陆藏锋的臂弯,却没有一点感动,她狠狠推了陆藏锋一把:“陆大将军,放手!”
“你确定,本将军放了手,你能站稳?”陆藏锋看着往后仰倒,完全靠他手臂上的力量,才能站稳的月宁安,低声开口。
“我能!”月宁安双手抵在身后的椅子上,有了支撑,顿时就有了底气。
“如你所愿!”陆藏锋十分干脆,立刻松手。
腰间瞬间失去支撑,月宁安踉跄了一步,连忙用手撑住椅子,借力站稳,不想身后支撑她重量的椅子,突然倒了下去,连带着她也往后仰倒……
要完!
月宁安吓得脸色发白,强忍着尖叫的冲动,却忍不住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在她摔下去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了回来,而她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不受控制的往前栽,撞向陆藏锋的胸膛。
“啊!”脸,撞在一堵温热的人墙上,却因为人墙太“结实”,鼻子撞得生痛。
“疼!”月宁安连连后退,鼻间传来的酸痛,让她的双眼不受控制的泛红,她捂着鼻子,可怜兮兮的痛呼了一声,声音软糯带着哭腔,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女孩,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委屈的呼痛。
陆藏锋只觉得,自己坚硬的心,好似被这一声软绵的叫唤给击穿了。
这一瞬间,他竟有一种,再欺负月宁安一下,好让月宁安再叫一声给他听的冲动。
这,是不对的!
陆藏锋有刹那的无措,他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脏无序的狂跳,莫名觉得不适。
而后,陆藏锋做了一件,他这辈子最不耻的事。
丢下一句,“明白广源寺见”,跃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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