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被狠狠甩出门去的月宁安,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
“你,你们……”她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不相信这些人,是奉了那个男人的命令,来驱逐她离开陆家的。
她是陆家名媒正娶的夫人,陆藏锋怎么可以这样待她?
“月宁安是吧?让你白白霸占了将军夫人的位置整整三年,你该知足了。我哥回来了,你作威作福的日子到了,快滚吧!”将月宁安丢出陆府的,是陆藏锋的堂弟陆飞羽,此人也是陆藏锋的左右手。
月宁安认识他,也知道他,正因为认识,正因为知道,她才震惊,她才难以置信。
“我是陆家名媒正娶的夫人,不是你说赶就能赶的,你让陆藏锋来跟我说。”月宁安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抹掉脸上的血。
“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见我哥?这是我哥给你的,识相的,拿着休书赶紧滚蛋,别在这里碍我们陆家人的眼。”陆飞羽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甩在月宁安的脸上。
月宁安侧脸避开,仍旧被信封划伤了脸颊。
“啪”,信落在地,偌大的“休书”二字,跃入月宁安的视线。
“他要休了我?”月宁安眼眶一红,眼中泛起一层水雾。
被陆飞羽带人丢出陆家,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没有哭。看到休书的刹那,月宁安眼中的泪,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以为她不会痛,她以为她嫁给陆藏锋只是为了报恩。然而,在看到休书的这一刹那,她的心却疼得厉害,也委屈得厉害。
她嫁入陆家三年,每月给陆藏锋写一封信,写了足足三年,从来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没想到,第一次收到陆藏锋的回信就是休书。
休书!
那个在婚礼上都没有出现的男人,在外征战三年,凯旋而归的第一件事,就是休了她!
“像你这种逼死继姐,替嫁攀高枝的女人,不休了你,还要留着过年?”陆飞羽一脸鄙夷的开口,像是赶苍蝇一般:“月宁安,你赶紧的走……我哥很快就要回来了,要让我哥看到你还在陆府,铁定恶心的不肯进门。”
“我没有!”月宁安低头,将休书捡了起来,眼神凶狠的瞪向陆飞羽:“我没有逼死她,也没有替嫁!是她自己逃婚跑了!是陆家老夫人上门,代陆将军求娶我为妻!我是陆家明媒正娶的夫人!”
陆飞羽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哥不承认你,我哥承认的妻子只有相府的苏小姐。月宁安,你以为,你跟你娘嫁入相府,把苏小姐逼走,就能成为相府千金?就能嫁给我哥当将军夫人?你别天真了,也不看看你那满身铜臭的样子,你配得上我哥吗?我告诉你……赶紧的滚,别逼小爷我动手,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哗啦……”一大盆冷水迎头浇了出来,浇水的小兵得瑟的卖好:“飞爷,你看……我这招厉不厉害!”
“啊……”毫不防备的月宁安,被浇了个正着,精心的装扮被水淋了个透,手中的休书飞了出去。
“我的信……”月宁安快步上前,将信护好。
她要拿着这封信去问陆藏锋,问他凭什么?
凭什么休了她?
她月宁安做错了什么?
“你有病呀,万一把休书淋湿了,你还要让将军再写一份不成?”陆飞羽也吓了一大跳,反手就给浇水的小兵一个爆栗。
“飞爷,我这不是,不是看她不肯走吗?将军快要进城了,他回来,要是看到咱们没把差事办好,还不得揍你一顿。”
小兵委屈的摸了摸头,看到月宁安一身湿,还不肯走,更加的嫌弃了:“你这女人真是不要脸,我们将军都把休书给你了,你还赖在这里干吗?我告诉你,苏小姐命大,她没有死,被我们将军救了,在边境帮了我们将军大忙,与我们将军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我们将军是要娶真正的相府千金的,才不会娶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识相的就快滚。不然等我们将军回来了,有你好受的。”
“与苏含烟日久生情?竟然看上苏含烟那种虚伪的女人,你们将军的眼光真好!嫁给他,算我眼瞎!”月宁安拿着休书的手一紧,在信封上留下重重一道水痕:“陆藏锋在哪里?我要见他!”
她要问清楚,在她月宁安为他稳定后方,不惜下跪求人;为他与京中官员周旋,受尽委屈;为他筹措粮草,累到吐血的时候,他陆藏锋怎么有脸,跟苏含烟在边疆谈情说爱?
还有苏含烟!
当初是苏含烟自己毁婚逃嫁,还害死了她娘,逼得她无路可走,苏含烟她有什么资格取代她,成为陆藏锋的妻子?
陆夫人的位置,她可以让给任何人,唯独不可以让给苏含烟!
……
月宁安抬头看了一眼陆府的牌匾,又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耀武扬威的陆飞羽,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拿着休书转身就走。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背后,衬得她越发的狼狈,踉跄的脚步、瘦弱的身影,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怆与无助。
“飞爷,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家。”端着水盆的小兵,莫名觉得心虚。
陆飞羽也心虚,转念想到皇上的密旨,又挺直胸膛,硬气的道:“过什么分,这才从边疆回来,你们就忘了含烟在边疆吃了多少苦了?要不是她,含烟一个大小姐,能被大辽人掳去当奴隶?”
陆飞羽越说底气越足,就在这时,陆府内,一个小丫头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冲了出来:“小姐,小姐,你等等奴婢。”
小丫头跑得又快又急,直接把台阶上的陆飞羽等人,撞了个仰倒。
“啊……哎哟,哎哟……”陆飞羽更是倒霉,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也不知他怎么磕的,直摔得鼻青眼肿,那位手上拿着水盆的小兵更倒霉,牙给磕掉了两颗,血流了一脸。
在无人看到时,小丫头回头看了一眼,小脸凶猛异常:哼,让你们欺负我家小姐,打死你们!
“小姐……”小丫头跑得极快,不过几步就追上了月宁安:“东西我都拿出来了,我还给你拿了一件衣服。小姐,我们换上吧。”
“不用!世人总是爱在弱者面前表现优越感,狼狈一点才能博人同情。”月宁安脸上已没有悲伤与愤怒,只有冷静与决断。
她脚步一顿,对身后的小丫头道:“秋水,你回去后立刻清点我们手中的产业,除去胭脂、水粉的铺子外,其他的产业全部在天黑之前处理干净。不要在意银子,半卖半送的卖给与苏家、陆家没有关系的大人们。”
“啊?小姐,我们手上的产业,少说也有上百万两,天黑之前根本处理不完,而且……就这么处理掉,这也太亏了。” 小丫头吓得一惊,险些把手中的包袱摔了出去。
月宁安停下脚步,横了小丫头秋水一眼:“秋水,你以为没有陆藏锋,没有陆家的庇护,我能保得住那些产业?别说那些产业,我连我自己都护不住。”
“小姐……”小丫头眼眶一红,眼泪在眼中打转。
月宁安淡然一笑,洒脱至极:“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不算什么。把产业处理完后,你们就把剩下的胭脂水粉铺子一分为二,再各加三万……不,五万两银票送去给陆二夫人和陆三夫人,告诉两位夫人,这是我这个前大嫂,为二姑娘和三姑娘准备的嫁妆。我被休出陆家,这笔嫁妆只能提前交给她们,希望她们能嫁个好夫婿。”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 小丫头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她的小姐呀,这个时候还在为陆家着想……
小丫头眼中的酸涩还没有收回,就听月宁安又说:“之后,你再去找陆四夫人,告诉她,她的好儿子陆飞羽把我丢出陆家,不承认我这个大嫂,大小姐那份嫁妆就恕我没有办法准备了。另外,再把陆四夫人这三年,从我手中借走的银钱、从铺子里拿走的物货价格整理出来,送去给陆飞羽,让他三日内如数还上。还不上,我这个外人,就要去衙门告他受贿了。”
“小,小,小姐……” 小丫头惊得都结巴了,她在陆家三年,很清楚那位陆四夫人有多爱财,小姐这么做,不是在剜陆四夫人的心嘛。
“没有人能在欺负了我月宁安之后,还能占我的便宜。我是商人,我最讨厌吃亏。”月宁安眸色微冷,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如常,低声问道:“对了,今日护防的人是谁?”
“是程叙程将军。”小丫头抱着一个大包袱,跟在月宁安身边,却一点也不吃力。
“他有什么喜好?”
“他个人好马,他夫人倒是好金银玉器。”小丫头飞快的答道,疾步行走并不影响她的思维。
“有喜好就好,让常天用兵器、用珠宝给我砸出一条路来。半个时辰后,我要见到陆藏锋,在大街上,在全城百姓的面前。”月宁安的脸上,闪过一抹决绝。
她月宁安不好过,占了她便宜,转身捅她一刀的陆藏锋、陆飞羽和苏含烟也别想好过。
她月宁安便是无父无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他们必须得付出代价!
“小姐,要不……我陪你去吧?”小丫头心中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他们说我月家养儿如养狼,我是月家养出来的孤狼,孤狼只能自己去战斗。”月宁安闭上双眼,掩去所有的情绪,步伐坚定的往前走。
她月宁安,从不吃不明不白的亏,她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走在大街上,看着街边热闹的人群,听着周边的人议论陆藏锋如何英勇,月安宁只想笑……
当初,陆老夫人上门求娶时说得多好听?
她为陆家稳定后方,陆家为她提供庇护,让她这个孤女可以在京中站稳脚跟,保她在大不被人欺负,可这才多久?
三年!
现在陆藏锋得胜归来,不需要她这个钱袋子了,就一脚把她踹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月宁安一步一步朝城门口走去,泪花在眼中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月宁安到了城门口。禁卫军三步一岗,长枪挡在两侧,守卫森严,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朝即将进城的大将军不断欢呼。
“踏踏踏……”马蹄声响起,月宁安抬头望去。
只见当年那个俊美而稚嫩的少年将军,已蜕变成为成熟稳重、强大冷酷的大将军。
他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俊美的容颜在冰冷的铠甲衬托下,显得异常夺目,将身后的众人衬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许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缘故,他身上带着一股迫人的杀气与威慑力,叫人不敢直视。
月宁安看着他,目光充满怀念与不舍……
这是她的小将军,她守了十年的男人,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现在,他回来了,却已不再属于她。
……
“陆藏锋!”在大军进城,走到跟前时,月宁安毫无预兆的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路中间:“陆大将军!”
男人策马前行,如同一道寒芒,划破虚空的静寂,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他身后跟着雄兵万千,但此刻他出现在大街上,他就是唯一!
无论是两旁喧闹的百姓,还是他身后杀气腾腾的战士,在男人面前都化为虚影,化为背景。
男人抿着唇,目光坚定,策马前行,强大而自制。与身后所有的人拉开距离,冷漠而骄傲,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男人的眼,也不配进入他的视线。
但此时,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一道女子的身影……
陆藏锋看着离他的马,只有半步距离的女人,眼中闪过一抹赞许,在马蹄即将踏上女人的刹那,陆藏锋拉住了缰绳。
“吁……”马蹄飞扬,半立了起来,月宁安吓得闭上眼,她能感觉到,有一道黑影朝她扑来,可她没有后退半步!
陆藏锋身后的将士们反应也快,在陆藏锋扯缰绳,控制住前行的战马之后,他们胯下的马也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
“唰”的一下,所有的战马都停了下来,所有的士兵都止住了脚步,整齐划一,如同画面定格,如同时间凝固。
这就是有着战神名号,国之利刃之称的陆藏锋,他带出来的兵和他一样,锋芒毕露,又锋芒尽敛!
“天啊!好厉害。”看热闹的百姓,本以为会看到一场血流事件,不想竟是轻易的被陆大将军化解了。
“不愧为陆将军,太厉害了。”
“他带的兵也厉害,你看看,一个个都不慌不乱的,太强了,难怪能把辽人打得落花流水。”
“月宁安,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呀。”茶楼上,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坐在窗子边,饶有兴致的开口。
他手持一个天青色的茶杯,手腕微动,茶水在杯子里来回打转,却没有洒出半滴,潇洒得很。
他嘴里在说陆藏锋,眼神却落在月宁安身上……
月宁安似有所觉,正欲抬头,却听陆藏锋开口道:“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厚重,让人耳尖不由得一怔。男人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人打从心底发寒。
你是谁?
月宁安一怔,忘了去看那道视线,她错愕的看着陆藏锋,眼中的泪终是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我是月宁安。”月宁安瞪大眼睛,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眼明亮异常。
她看着陆藏锋,眼中有震惊、有错愕,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悲伤。
少年相识,夫妻三载,却是相见不相识。
真是可笑,又可悲。
“月宁安?三年前嫁入陆府的月宁安?”陆藏锋端坐在马背上,没有动。
这世间,极少有能让他动容的人与事,月宁安自然也不会例外。
“是。”月宁安抹掉脸上的泪,努力露出一抹笑。
哪怕陆藏锋休了她,她还是想让陆藏锋看到她的美。
她月宁安,配得上陆藏锋。
“你有何事?”陆藏锋五观冷硬似刀削,与时下京城男子的风流肆意、俊美温柔不同,陆藏锋刚硬冷傲,鬓若刀裁,身上有着京城男儿没有的沧桑与硬朗。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你刚刚休了我。”月宁安举起手中的休书,坦然与之对视。
“刚刚?”陆藏锋看了一眼月宁安手中的休书,眼眸微变,随即冷酷的道:“三年前,本将军也没有娶你。”
看样子,皇上没有给他说不的机会,先一步下手了。
“但我嫁进了陆家,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男人心中没有她,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月宁安的心,还是忍不住阵阵揪痛。
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他在她心中完美的如同神祗,她将他的点点滴滴镌刻在心,无数次幻想两人相见的画面。真正相见,他却亲手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将她从天堂打入地狱。
这个男人,真狠,偏偏她无法怪他。谁叫,这一切都是她月宁安的一厢情愿。
陆藏锋淡淡道:“所以,你拿到了休书。”三年前,月宁安不是他娶进门的。三年后,月宁安也不是他休出门的,很公平。
“一封休书,你就要抹杀我这三年来的付出吗?”她所做的一切,就只值一封休书吗?
陆藏锋皱眉问道:“你付出了什么?”每月一封的信件吗?
“我……”月宁安张嘴欲言,转念想到她与苏家的约定,想到朝廷那些人,明里暗里的警告,只得生生将到嘴的话咽下。
她最恨为人作嫁衣,为了陆藏锋,她连自己最厌恶的事都做了,却不能告诉她,真是可悲。
“我为你守了三年,我替你送走了老夫人,为她守了一年的孝,这些你能否认吗?”她为陆藏锋跪下来求过人;她为陆藏锋累到吐过血,她为陆藏锋一针一针做衣衫,扎得满手是血,她为陆藏锋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可她不能说……
苏家,苏含烟!
她想让娘亲与爹爹合葬,想他们一家人死后还能在一起,就是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不能。”陆藏锋赞同地点头。
“我为你守了三年,你一回来就休我,我为你误了花期,毁了名声,你是不是要赔我三年?”月宁安的心一揪一揪的痛,却还是冷静的与陆藏锋谈判。
“你要本将军怎么赔?”陆藏锋的眼中闪着寒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月宁安,如同盯着猎物的猛兽。
这个女人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不仅敢直视他,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如若不是皇上先一步替他休妻,陆家有这么一位夫人坐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惜了……
“我因为你误了三年,你赔我三年。三年内,你不许娶妻,不许纳妾,不许订婚,不许与女子谈风月,除非必要,不许与无关的女子接触。”苏含烟已经二十一岁了,三年后就是二十四岁,便是她能等,苏家也不会让她等。
苏含烟想要嫁给陆藏锋?
做梦去吧!
她月宁安即便身陷地狱,那些人也别想干干净净的活……
“不许?这世间除了皇上,没有人敢对本将军说不许,你……很大胆。”陆藏锋高深莫测的开口,眼眸轻扫,视线从左侧的茶楼滑过。
这条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茶楼上那个男人的目光,却与所有人都不同,那个男人看的是月宁安。
月宁安毫不畏惧的迎上陆藏锋的视线:“陆大将军,我就问你,你能做到吗?”
她要不是胆子大,早就被逼进狼窝了,坟头上的草说不定都有人高了。
“三年内,本将军不会娶妻也不会订婚,你满意了吗?月宁安。”他本就无意娶妻,三年前如是,三年后亦然。
“我很满意,多谢大将军的赔偿。”三年换三年,这笔买卖虽然亏了,好歹收回了一点本,她真的很满意。
月宁安低下头,努力忽视掉心中的绞痛,还有那几欲夺眶而出的泪珠。
陆藏锋,她的少年,她的夫君。从今天起,他们之间再无瓜葛,再见他们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月宁安弯下的腰,久久没有直起来,泪珠一颗一颗从她的眼眶落下,笔直摔在地上,碎得粉碎……
从今天起,她就不再是大将军夫人,她月宁安就只能是月家大小姐,月家养的狼,月家下一任家主候选人之一。
从今天起,她就要重走父亲和兄长走过的路,像头狼一样去战斗。
十年前,她天真的以为,她离开月家,就逃离了月家人的宿命,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京城的苏家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三年前,她天真的以为,她嫁入了陆家,就避开了月家人的宿命,可以和普通姑娘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陆藏锋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的母亲,用生命帮她挣脱月家人的宿命,到底还是没有挣过命。
月宁安弯着腰,久久没有起身,任由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她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控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唯一能控制住的就是不抬头,不让人看到她眼中的泪,不让人有笑话她的机会。
陆藏锋的耳力远超常人,众人只看到月宁安弯腰不起,陆藏锋却听到了她在落泪。
陆藏锋深深地看了月宁安一眼,随即策马,从月宁安身边走过。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哪里入了皇上的眼,让皇上冒天下之大不韪,下暗旨要他休妻?
“哒哒哒……”陆藏锋身后的士兵也骑着马,从月宁安身边绕了过去,一个个目不斜视,连一个偷看月宁安的人都没有,也就没有人看到她在落泪。
很快,大军就从月宁安身边走了过去,空荡荡的路中央,只剩下月宁安一个人,孤独的弯着腰,站在那里如同雕像,一动不动……
看热闹的人,看了月宁安一眼,有人面露迟疑,随即果断丢下月宁安跟着大军往前走,去看热闹了。
“听说皇上在宫外亲迎大将军,我们快跟过去,说不定还能一睹龙颜。”
“快走,快走……”很快,人群就散了大半,月宁安也平复了心中的悲伤与委屈,她缓缓直起身子,站在路中央,抬手,细致而缓慢的抹掉眼中的泪,而后露出一抹灿烂而明媚的笑……
没有陆藏锋,她月宁安也会过得很好。
……
“月宁安,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不枉费本座等你十年、拆你姻缘。”茶楼上,戴着面具的男子,看着月宁安脸上的笑,目光炙热。
他随手在桌上敲了一记,空气突然浮动,一个全身被黑衣包裹的人,悄无声息的跪在男人脚边,姿态谦卑,恭敬异常。
男人连个眼神也没有给黑衣人,将手中的杯子随手一丢:“去,把月宁安给本座请上来。”
他看着长大的女孩,终于要见面了。光想想,就叫人全身血液沸腾。
被人请上楼,月宁安一点也不意外。
陆藏锋威名赫赫,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月宁安在京城,也不是无名之辈。
今日,陆大将军得胜归朝便休妻,关注此事、关注她的人不知凡几。她的合作伙伴、她的敌人、她的竞争对手,此刻都在盯着她,都想知道没了陆家庇护的她,下一步会怎么走。
只是,月宁安想到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想见她的人竟然是……
“是你。”看着面前戴着银质面具,遮挡了容貌,却遮不住一身贵气的男人,月宁安心中莫名的一跳。
“看样子,你没有忘记本座。”男人轻轻一笑,朝月宁安举了举手中的杯子:“上次见面不甚愉快,连名字也来不及交换。今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月宁安,本座赵启安!”
“枢密院副使赵启安!”月宁安心中虽有猜测,可当男人说出这个名字,她仍旧惊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全身绷紧,进入战斗状态。
月宁安很清楚,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一个很危险的男人!
不败战神陆藏锋,武林至尊水横天,枢密院首赵启安。这三个男人,被世人称为站在大周顶端的男人,其权势地位能与皇帝比肩,就是皇帝见到他们,也要礼遇三分。这三人中,又以枢密院副使赵启安最为神秘,世人只知其名,而不见其人。
赵启安虽为枢密副使,皇上却一直没有任命枢密使。是以,赵启安就是枢密院的老大,暗中人称枢密院首。
月宁安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男人居然是枢密院副使赵启安。要知道,这个男人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称号——暗夜帝皇。
三年前,这个男人拿着暗皇的令牌找到她,而能持有那块令牌的人只有暗皇——月家的主子!
“看样子,你知道本座是谁了。”赵启安眼眸微挑,即使隔着面具,也端的是风流肆意。
他略略颔首,示意月宁安坐下:“今天,这里没有第二个人打扰,我们可以慢慢谈。”
“我不认为,我跟赵大人有什么可谈的。”月宁安暗自叹了口气,在赵启安对面坐了下来。
屋外全是高手,没有这个男人的同意,她根本走不了。
赵启安笑了一下:“月宁安,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座不是陆藏锋,不会吃了你。”
“你想要什么?”月宁安端坐在赵启安对面,全身绷紧。
此刻的她,早已没有闲心去想,被陆藏锋抛弃的痛苦,面对赵启安,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她会被赵启安,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本座要什么,你很清楚。”赵启安嘴角带笑,一举一动都透着慵懒的气息,好似闲谈风月一般。
他拎起水壶,为月宁安倒了一杯水,修长的手指端着茶杯,轻轻移到月宁安面前:“尝尝,你最喜欢的六安瓜片。”
月宁安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碧绿青亮的茶汤,说道:“赵大人,我已经脱离了青州月氏,你想要的……我做不到!”
“做不到?”赵启安轻笑:“这世间还有你月宁安做不到的事?哦……本座忘了,你刚刚被陆藏锋给休了,拿下陆藏锋,就是你月宁安做不到的事。”
“呵!”月宁安看着赵启安,没有说话,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清明透亮,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赵启安,眼中只有清明,没有伤痛。
然而,她垂在一侧的手,却悄悄地握紧,指尖嵌入手心的肉里,直掐得手心一片湿漉也不曾松手……
月安安不说话,赵启安也不生气。他看着月宁安明艳绝色的容颜,看着她身上价值不菲的红色锦裙,又一次笑了:“月宁安,陆藏锋知道你爱喝什么?爱吃什么?喜爱什么颜色吗?穿着你最喜爱的裙子去见陆藏锋,却被陆藏锋当众羞辱,是什么滋味?”
“还不错!赵大人,你说完了吗?”月宁安语露不耐,下额微抬,神情骄傲,眼中似嘲还讽。
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告诉赵启安,言语攻击对她无效,她不会上当,别白费功夫。只是垂在一侧的手悄悄张开,手心一片血红。
她悄悄地将手中的血,抹在明艳的红裙上,又无事人一般握紧。
“本座说完了。”赵启安突然坐正,唇边的笑一收,严肃而认真的问道:“那么……现在,月宁安,你后悔了吗?”
“我!月宁安!”月宁安红唇轻启,嘴角含笑,一字一字说得极轻:“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三年前如是,三年后的今天,也如是。”
“不后悔?不后悔就好!”赵启安眼中的慵懒瞬间消失,他看着月宁安,双眸通红,似要吃人一般。
他如同捕食的猎豹,猛地跃起,双手撑着桌沿,身子前倾,往前一扑,冰冷的面具抵在月宁安的脸上:“现在,本座再次问你,你要不要为本座所用,你是不是也要拒绝本座?”
三年前,赵启安找上月宁安,月宁安拒绝了,选择了嫁给了陆藏锋。三年后的今天,赵启安再次问出同样的问题……
月宁安看着眼前精致的面具,看着眼前即使隔着面具,也掩不住狰狞之色的男人,笑了:“我为你办事,我有什么好处?”
她能拒绝月家的主子,能拒绝皇上的胞弟,枢密院首赵启安吗?
她不能!
“这个时候,还敢跟本座要好处,不愧是月家的人。”月宁安的妥协退让,瞬间抚平了赵启安暴虐欲杀人的心情。
赵启安看着月宁安明艳精致的眼眸,没有忍住心中的渴望,头微低,隔着面具,轻碰了一下月宁安的额头,在月宁安回神之前,就坐回了原位。
他的背往椅子上一靠,双腿一抬,交叠着架在桌子上,心情颇好的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好处?”
冰冷的面具碰触额头,让月宁安极不自在,她强行忍住擦拭额头的冲动,极力忽视因赵启安的碰触而带来的不适,冷静的道:“距离青州的家主之争还有十年的时间,这十年我要绝对的自由,我要做什么,你不能干涉丝毫。当然,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
“小宁安,没有十年哦!”看到月宁安吃亏,赵启安的心情更好了,他伸出一根指头,朝月宁安晃了晃:“今年!青州首富为期十年的家主之争,就开始了。”
“今年?不是二十年一次吗?青州范家代替月家,成为青州首富也就只有十年的时间,按规矩,家主之争应该是十年之后。”她离开月家的时候虽年幼,月家的家规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她不可能记错。
“你说的规矩是月家的规矩,范家……”赵启安轻讽了一声:“范家坑人行,做生意却不行,本座看他们不顺眼。”
赵启安漫不经心地道:“本座已经决定了,青州范家为期十年的家主之争,从今年七月开始。本座为你要了一个名额,你与范家子弟一样的待遇,与他们一同参与家主之争。当年,范家怎么从你们手中抢走月家的。现在,本座给你机会,你可以从他们手中抢回来”
赵启安顿了一下,见月宁安面无表情,又补句道:“小宁安。你也不用太感谢本座,好好表现,别让本座失望就行了。”
“谢谢,我并不想要!”这话,月宁安说得无比真诚。
青州月家,富贵滔天,世人皆恨不得投生在月家。出身月家的月宁安却比谁都清楚,出身青州月家,有多可悲。
曾有人言,天下财富共十分,青州月家独占七分,由此可见月家之富。
然而,世人不知,月家之富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月家不过是皇家推出来的傀儡,帮皇家敛收财富的狗罢了,月家挣得银钱再多,也不是月家的。
皇家为月家定了一条规矩,每隔二十年,月家所有第二代都会参与家主之争,为期十年。十年后,只有一人留下,余下的人全部会被皇家带走。
至于那些人被带到了哪里,还有多少人活着,至今无人知晓。因为失败者,永远不会在人前出现。
十年前,正是青州月家家主之争结束之期。那一年,所有参与家主之争的人都死了,月宁安的父亲,青州月家的现任家主也死了,偌大的月家只余月宁安一人。
月宁安随母嫁入京城苏家,至此,传承百年的青州月家断了传承。青州范家顺势而起,取而代之。
对取而代之的范家,月宁安没有恨,也没有怨。不管是月家还是范家,在月宁安看来都只是一个工具。
月家没了,没有范家,也会有米家、周家……皇家,从来不缺可用的人。
月宁安的拒绝在赵启安的预料之中,任谁脱离了那个泥泞,都不会再回去,但是……他必须要月宁安回去。
月宁安是他斗倒长老,进一步掌控暗部的关键人物。他为了推动范家提前十年开始家主之争,花了无数心思,为了给月宁安争取参与家主之争的名额,更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甚至不惜说动他皇兄,下暗旨给陆藏锋,逼陆藏锋休妻。他做了这么多,他绝不会再给月宁安,说不的机会。
“如果我告诉你,你父亲、你兄长之死皆与范家有关,你也不去争?”赵启安收回架在桌上的腿,人斜靠在椅背上,就好像永远坐不直一样。
月宁安心中一跳,瞳孔不由自主的放大,只有一瞬,她又平静下来了:“要报仇,我有的是办法,不必把一辈子卖给你。赵大人,你给的好处无法让我心动。”
“所以,我才问你,你想要什么好处?”赵启安的头枕在扶手上,侧头看着月宁安,神情轻松,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谈正事。
“赵大人能许给我的好处,我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赵大人,你想要我把这辈子卖给你,不拿出足够的筹码怎么能行呢?”月宁安双手握成拳,交叠着放在桌子上,她身子前倾,脸上扬起自信而从容的笑。
赵启安想要她卖命,得拿出更多的筹码,才能打动她……
赵启安看着在陆藏锋面前失态、疯狂的月宁安,在他面前却是从容而自信,甚至逼得他步步退让,不由得笑了。
“你这样的性子……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幸亏陆藏锋休了你。不然,陆藏锋得被你吃得死死的。”赵启安摇了摇头,仍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慵懒样,:“你知道,你们月家那些被送走的失败者,他们还活着吧?”
“知道。”她娘跟她说过,她爹也跟她说过。她爹希望,有朝一日能把月家所有人都换出来,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她娘却希望她放下一切,放下月家的责任,过好自己的日子。
“十年!十年后,你拿到家主之位,重新执掌月家财富那一日,就是你们月家人重获自由之时。”被迫为他所用,和主动为他所用是不同的。前者,有十分力很有可能只出一分,甚至还会拖他后腿,更甚者有那桀骜不驯之辈,在积蓄力量后会反戈一击;后者,则会心甘情愿为他卖命。为了他们的目标,有十分力会出十二分。他不介意许诺一些好处,只要月宁安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月家的族人我一个也没有见过,我对他们毫无感情,他们也不是我的责任。而且,十年太长,变数太多,眼下呢?眼下,我能有什么好处?”月宁安说话时,一直看着赵启安。这是她与赵启安的第二次交手,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有多难缠,她不会因为他吊儿郎当的做派,就认为他是个草包。
“除了让陆藏锋娶你,其他的……只要你敢要,本座就敢给。”赵启安倾身上前,大方的道:“现在可以说,你想要什么了吗?”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月宁安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这人一向小心眼,一向是有仇当场报,不愿意留到隔夜。
月宁安笑容满面的道:“我听闻苏相的女儿回来了,她都二十了,年纪不小了,该嫁了。陛下一向体恤臣子,还请陛下体恤苏相一回,给苏相一个荣宠,为他的女儿赐婚。”
“苏含烟?那个追陆藏锋追到边疆的女人?”赵启安无时不刻都不忘,拿陆藏锋刺激月宁安,可惜月宁安并不上当:“对!那个为了不嫁给陆藏锋,逃婚跑出京城,被人卖到边疆的苏含烟。”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赵启安笑的一派风流肆意。
月宁安点头:“确实,有缘千里来相会。还请陛下为苏小姐和陆七公子赐婚。”
“陆七公子?陆飞羽?陆藏锋的堂弟?”赵启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坐正:“你认真的?”
“当然。”这种事,她从不胡闹。
赵启安瞪大眼睛看着月宁安:“你这是要让有情人终成……亲属呀。”
赵启安越想越觉得月宁安这一步有意思,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就不怕陆家,出现乱伦的惨剧吗?”
“陆藏锋不会。”别说陆藏锋不喜欢苏含烟,就算陆藏锋再喜欢苏含烟,苏含烟成了他的弟媳,陆藏锋就不会与苏含烟来往。
“你就这么相信陆藏锋?”赵启安心里不痛快,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不痛快。总之,他心里不痛快!
“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陆飞羽说得再好听、再真,她都不会信,不会信路藏锋喜欢苏含烟。
“哼。”赵启安不快的哼了一声,恩赐似的道:“这个条件,满足你。”
“还有……”月宁安趁热打铁的道。
“还有?”赵启安凝眉,隔着面具,月宁安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快。
然而,月宁安却是不惧,她端坐着,嘴角含笑,缓缓说道:“苏含烟的哥哥苏矛方,在袖天街置了一宅子,养了一外室,孩子已经两岁了。陛下一向爱民如子,外室子也是陛下的子民,还请陛下爱惜那位外室子一回,许他认祖归宗。”
“你说什么?”赵启安猛地坐直,不敢相信的道:“苏矛方养了外室,还有个外室子?”
苏矛方的未婚妻,三年前在成婚前夕突然病死,苏矛方伤心欲绝,不顾钱家劝阻,执意为未婚妻守孝三年。他因此举,博了一个情深意重的美名,倍受读书人的推崇。
钱家也对他颇有关照,哪怕婚事未成,也把他当女婿对待,在官场上给了他不少帮助。苏矛方年纪不大,却已是官至四品,钱家的对他帮助极大。
这事一旦爆出去,钱家绝不会饶过他,哪怕他亲爹是苏相也无用。
“是呀!苏相教的好儿子。人前假惺惺的说,要为钱家小姐守三年,人后却急不可耐的养外室。”就像苏含烟一样,明明是逃婚不肯嫁给陆藏锋,对外却说是她月宁安,抢了她的婚事,逼得苏含烟远走边疆。
苏家,一家子道貌岸然。拿了她娘那么多家产,却活活逼死她娘。她原本想着慢慢来,慢慢地把苏家磨死,可她没有时间了。赵启安的出现,就意味着她得离开安稳的京城,去青州与范家在商场上一争高上。
商场如战场,每一次月家家主之争,都要死很多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是以,她必须先把仇给报了。
“这事,有意思。”赵启安玩味一笑:“苏家得罪你,可算是倒霉透顶。这两件事,我都满足你,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月宁安摇了摇头,起身道:“多谢赵大人,这两件事能实现,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她倒是想继续提,可赵启安明显不耐烦了,她要再提要求,就是不识趣了。
月宁安朝赵启安福了福身,提醒道:“还请赵大人记得十年之约,十年后,我为赵大人拿下青州范家,赵大人许我月家人自由。”
报复苏家兄妹是她的心愿,让月家人自由是她父亲的心愿,如若有机会实现,她为什么要放过?
“小心思一个接一个,你这么多心眼,陆藏锋知道吗?”赵启安看着月宁安,眼中满是探究。
他想知道,到底是他面前这个寸步不让、锱铢必较、心思缜密的月宁安是真实的,还是在陆藏锋面前,像个小女人一样会受伤、会哭泣的月宁安是真实的?
或许,这都不是真实的月宁安。
“我与陆大将军已经没有关系,他知不知道并不重要。”条件达成,月宁安半点好脸色也不给赵启安,朝他一福身:“赵大人,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给赵启安说不的机会,月宁安转身就走。
门外,侍卫挡了月宁安一下,月宁安抬脚就踹了过去:“让开。”
“让她走。”同一时刻,赵启安也开口了。
侍卫不敢反抗,生生受了月宁安一脚,痛得倒抽了口气。
赵启安却是笑了出来:“这小爆脾气,三年前还知道在本座面前装一装,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
月宁安走后,赵启安也没有多呆,在二楼目送月宁安的马车离去,就带着侍卫进宫了。
赵启安没走正门,避开侍卫的耳目,直接出现在皇上的暖阁。他到时,皇上与陆藏锋还未到,暖阁里空无一人。
赵启安挑了最角落、阳光照不到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等皇上与陆藏锋到来。
一刻钟后,门外响起了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
赵启安知道,皇上和陆藏锋回来了,两人进来前,赵启安就已从角落走出来,皇上与陆藏锋一进来,赵启安就走上前,朝皇上行了一礼:“臣弟拜见皇上。”
皇上身上还穿着朝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没有帝王的霸气,更多的是随和与亲近:“启安,朕说过很多回了,你我兄弟,不必多礼!”
“不行!藏锋说了,礼不可废,我还等着藏锋给我行礼呢。”赵启安笑着起身,右手背在身后,等着陆藏锋给他行礼。
“见过赵王。”陆藏锋身上还穿着军装,冷硬而强势,站在皇上身后,却比皇上更有存在感,他面无表情的上前,给赵启安行了一个军礼,不等赵启安说话,便又退了回去。
赵启安磨了磨牙:“你就不能,好好的给我行个礼?”
陆藏锋面无表情的斜了赵启安一眼。
“好了,别闹了,都坐下!”皇上一脸无奈的劝说。
“谢陛下!”陆藏锋抱拳行礼,在皇上左下首坐下,赵启安则在陆藏锋对面坐下,没有再回他的角落。
“藏锋,白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皇上言语温和的主动道歉,陆藏锋也不好再逼问,只道:“陛下,休书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启安今天早辰给朕禀报过了,是启安安排的。”皇上歉意地看向赵启安,面上赔着小心。
“陛下,休妻与否,是臣的家事!”皇上插手他的家事,是不是太过了?
“你的家事,也是国事。”赵启安瞪了皇上一眼,似在责怪皇上把他给卖了。
皇上尴尬一笑,抬头望天。
“我休不休妻,与国事何干?”陆藏锋知道,依皇上和稀泥、爱逃避的性子,绝不会回答他的话,能给他答案的只有赵启安。
“你的妻子是月宁安,就与国事有关。”赵启安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藏锋,没有任何犹豫,便将这三年隐瞒陆藏锋的事,都说了出来:“藏锋,这三年,你能心无旁骛的在外征战,不是皇兄的功劳,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月宁安的功劳。”
“什么意思?”陆藏锋凝眉。
“你这三年在外征战的粮草、兵器的补给,全是月宁安为你筹集的。朝廷没有出一分银子,她养了你的大军三年,同时也是她,为你摆平了朝廷上所有的反对者。”赵启安并在介意让陆藏锋知道这些,反正事情已成定局,现在告诉陆藏锋也没有关系。
“月宁安,一个女人?”陆藏锋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显然是不信。
“藏锋,你别小看月宁安。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月家人,那个号称被财神摸过顶的月家后人。”赵启安不喜陆藏锋轻漫的语气,一脸郑重地解释道。
“看样子,她本事不小。” 这话是赵启安嘴里说出来的,要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陆藏锋是绝不会信的。
“有人戏谑的说,如果说月家人是被财神摸了顶,那么月宁安就是被财神抱在怀里长大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月宁安的能力了吗?”赵启安一脸笑意,毫不吝啬对月宁安的赞美。
反正,月宁安再好,也与陆藏锋无关。从今天起,月宁安不再是陆藏锋背后的女人,而是他赵启安背后的女人。
“她的能力强弱与否,与你算计我休她,有何关系?”皇上防备他了?
“没办法,她太能干了,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办。”赵启安知道陆藏锋在想什么,淡定地开口:“青州范家的事,你知道的,月宁安是月家人,我需要她去跟范家人争。”
“我知道了。”陆藏锋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再问下去,他们君臣之间,连现在的情谊都保不住。
他得胜归来,皇上在高兴之余也防备他,月宁安是皇上对他的警告。
陆藏锋的声音很冷,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熟知他的皇上,知道陆藏锋这是生气了。
皇上轻叹了口气:“藏锋,这件事,朕事先并不知情。启安跟朕说,你有了心上人,不喜月宁安,有了休妻的打算,朕才会让你休妻。”
“臣早晚都要休妻,早与晚并不重要。”月宁安如果真如赵启安所说的那般能干,不是他的妻子,对月宁安反倒更有利。
他手握重兵,身边要再有一个这么能干,又一心为他的妻子,皇上怕是半夜睡着都会惊醒。
赵启安抚掌一笑:“皇兄,你看吧……我就说了藏锋不会生气,我们兄弟间,根本不计较这些。”
“你闭嘴!”皇上瞪了赵启安一眼。
“行行行,我不说行了吧。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们要有什么不满,都怪我好了。”赵启安半点不怕,吊儿郎当的道。
陆藏锋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冰冷异常。
赵启安半点不放在心上,挑衅一笑:事已至此,陆藏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可更改。这个闷亏,陆藏锋吃定了。
赵启安心情极好的开口道:“对了,皇兄……我今天去跟月宁安谈了。她已经应下了去青州跟范家人争,不过除了放月家人自由外,她还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皇上正不知如何面对陆藏锋,听到赵启安的话,立刻扭头看着赵启安。
三年不见,藏锋周身的气势更吓人了。先前在朝堂上,满朝文武都被他压得不敢吭声,硬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他面圣不跪有错。
当然,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错。面圣不跪是陆藏锋用功劳换来的,也是他应允的,他便是不高兴也不会打自己的脸。
赵启安道:“月宁安要我向你请旨,给苏含烟和陆飞羽赐婚,另外是下旨让苏予方的私生子认祖归宗。”
“苏予方有私生子?”皇上惊得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
苏予方可是他看中的妹婿,先前还暗示过苏相,要把公主下嫁给苏予方,苏相也应下了,现在告诉他,苏予方在外面有私生子?
“哈哈!”赵启安乐的一笑:“我就知道皇兄你会惊一跳。皇兄,你不知道,我听到月宁安说这事的时候,也惊了一跳。你说月宁安从哪里挖出这事的?我的人都没有查到,她居然知道了,还按着两年不说,可真是厉害了!”
赵启安瞬间来了精神,一脸兴奋地道:“皇兄,我跟你说,你别看月宁安只是一个姑娘家,这姑娘可真了不得,不生不息的就把苏家给坑得爬不起来。这也就是我,要换别人去跟她谈,指不定得亏死。”
赵启安说完,还不忘讽刺陆藏锋一下:“我说藏锋呀,你在这里生气,指不定月宁安这会正高兴呢。你看,她被你休了却拿到这么多好处,这么好的事,哪里去找?”
“哦。”陆藏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显然并没有把赵启安的挑衅当回事,皇上却气得不行:“苏家到底怎么一回事?苏相到底会不会教儿子?”
“苏相那人汲汲营营,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他哪有闲功夫教孩子。皇兄,你就辛苦一点,代苏相教教他那两个孩子。”赵启安见状,不忘给皇上添一把火,把皇上的不满引到苏相身上去。
“朕回头,就传苏相进宫问话。”皇上咬牙切齿的道。
“皇兄你别忘了圣旨的事,不然月宁安得说我言而无信。月宁安这女人本事大,脾气也大,我可不想让月宁安误会我。”赵启安话里话外都透着与月宁安的亲近,每次提到月宁安的名字,他都会看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不为所动,顿时觉得没劲得很。
陆藏锋这人,越活越没有人气了。
“朕知道了,不会忘了。”皇上应了一声,突然道:“对了,月宁安手中的那座矿,你问出在哪里了没有?”
“皇兄,你在开什么玩笑?发现铁矿不上缴朝廷,私自开采是杀头的大罪,你觉得我去问,月宁安会承认吗?”月宁安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这种要命的把柄,送到他手里。
“铁矿?”陆藏锋突然出声。
赵启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对,铁矿!这些年,你手下那些兵用的兵器,都是月宁安私下打造出来的,而后借苏家的线,以朝廷的名义送到前线……怎么样,知道月宁安为了你,甘愿冒杀头的危险,私自开采铁矿,落下这么一个大把柄在苏家,有没有被感动到?”
“我现在相信,她确实,很能干!”陆藏锋毫不吝啬的赞道。
月宁安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瞒过皇上私自开采铁矿、打造兵器,并且三年都没有让皇上找出铁矿的下落,没有让皇上抓到把柄,这就不是一般的本事了。
然而,月宁安不知道,她越是出色、越是能干,就离陆夫人的位置越远。
“可惜,晚了!”赵启安幸灾乐祸的道。
月宁安已经被陆藏锋伤透了心,就算还对陆藏锋有情,也该死心了。
陆藏锋没有说话。
赵启安眼眸一转:“皇兄,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顺利接手月宁安手中那座铁矿。”
“什么办法?”那座铁矿,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铁器是朝廷管制的兵器,不经朝廷允许,民间不许流通,月宁安手中却有一座他不知道的铁矿。
甚至,他都不知道,月宁安这三年,到底打造出了多少兵器,有没有私藏兵器?
赵启安一脸坏笑地道:“让藏锋去找月宁安要呀,月宁安那么在乎藏锋,藏锋开口,月宁安肯定会给。”
皇上也觉得这个办法甚好,便问了一句:“藏锋,你怎么说?”
“臣,领旨。”陆藏锋没有拒绝,起身,朝皇上抱拳行礼:“臣这就出宫,去找月宁安。”
“不……”皇上想说不急,看到陆藏锋一张死人脸,硬是把到嘴的话噎了回去:“行,你去吧。”
“臣,告退。”陆藏锋松开拳头,站直,转身,朝赵启安走去:“白天,在茶楼上偷窥的人,是你?”
赵启安直觉不妙:“不……”
“嘭!”陆藏锋突然出拳,一拳砸在赵启安的脸上:“果然是你!”
“陆藏锋,你疯了!”赵启安毫无防备,被打得摔倒在地。
他吐了一口血水站了起来,随手扯下脸上被陆藏锋一拳打凹的面具,露出他常年不见天日、苍白无血色的脸。他的脸上有一道刀伤,像蜈蚣一样从右眼一直沿续到左下额,生生破坏了他清雅俊美的五观,显得有几分狰狞。
“算计我,是要付出代价的!”陆藏锋面无表情,再次挥拳。
“你还打起劲了!”赵启安躲了一下,见陆藏锋没完没了,火气也来了,扑上去就与陆藏锋打成一团。
皇上吓了一跳,急忙起身:“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朕叫你们住手!听到没有?”
可惜不管他怎么喊,陆藏锋与赵启安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两人以拳相博,拳拳到肉……
……
月宁安出了茶楼,上了马车,却没有回去收拾自己的新住处,甚至连悲伤、愤怒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与常天汇合,跟着常天一起去见事先约好的买家,脱手处理手中的产业。
“小姐,常天已经跟人约好了,在惠丰楼的寒梅阁见面。”一上马车,秋水就向月宁安,汇报她与常天这一上午做的事:“我和常天找了十六位买家,来的只有十二位,跟兵部关系颇深的四位没有来。”
“没关系,十二位足够了。”十二位份人情,等她再次回到京城,能发挥的价值远超她现在卖出去的产业。她不怕一无所有,更不怕失败,她只怕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小姐,杏花楼也要卖吗?卖了,盈盈她们怎么办?买的人,肯定会逼盈盈她们做皮肉生意。”秋水说到这里,声音带着哽咽。
杏花楼是一家清馆,当初月宁安买下杏花楼,买下盈盈她们,从来就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给更多像盈盈一样的姑娘,一个安身的地方,让她们不至于沦落风尘,靠出卖身体维生。
“不卖,留着,小姐我养得起,也护得住。”月宁安朝秋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有枢密院使赵启安做靠山,她在京城所有的产业都保得住,只是留着干吗?
她要去青州跟范家人争那个家主之位,先前的产业就算不卖,按规矩也要上缴给范家。
她是多蠢,才会放着做人情的机会不要,把辛苦挣下的产业,送给范家?
“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秋水一脸惊喜,随即又垮下了脸,支支吾吾的道:“可是,可是……小姐,陆将军,那……我们还能保得住杏花楼吗?”
“你家小姐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可不是只认识一个陆藏锋。我撒出那么多东西,那些人多少要照顾我一点,杏花楼不会有事。”只要杏花楼不做强不做大,不抢别人的生意,哪怕没有赵启安,她也能护得住。现在有了赵启安,她就更不怕了。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惠丰楼。
月宁安约见了十二位买家,这些人并不是同时来的,而是按事先定好的时间,一个个过来与月宁安见面。
月宁安让常天找的买家,多是厚道之辈。月宁安与他们打了几年的交道,对他们的性情颇有了解,交易谈得极顺,有些人更是直言,日后但凡有什么能帮忙的,他们一定会帮。
但世事易变,人心难测,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厚道。在某些人眼中,此刻的月宁安,就如同抱金入市的三岁小孩,好欺负的很。
“我爹可是苏相的门人,月宁安,你最好想清楚!你手上那些产业,我要不同意,谁也不敢买。”来人十分嚣张,一脚踏在椅子上,肥厚的大手在桌上一拍,一张肥腻的大脸往月宁安面前一凑,险些喷了月宁安一脸口水。
月宁安顿时就变脸了,看向一侧的常天:“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卖给与苏家有关系的人吗?”
“小姐,这人不是我找来的……这是沈家的人。”常天一脸憋屈的道。
“沈家?我记住了。这人……”月宁安转头,扫了一眼,在她面前耍横的男人,莞尔一笑:“秋水,把人捆了,送到枢密院。告诉枢密的人,这人是我月宁安送来的,他是苏相的门人,想敲诈勒索我。”
“哈!枢密院?月宁安,你吹牛也上心一点,你当枢密院是什么地方?枢密院是管军事的地方,根本不接百姓报案。你把我送枢密院,我倒要看看,枢密院的人最后处置谁?”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一张嘴就喷出一口臭气:“月宁安,大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识趣的,乖乖的,把你名下的产业交出来,大爷我保你在京城平安无事。不然……”
月宁安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她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堵了他的嘴,太臭。”
“是,小姐!”秋水上前,长腿一伸,就将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绊倒。
“嘭!”男人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惨叫一声后,破口大骂:“唉哟,唉哟……月宁安,你个臭婊子,你……”
“你嘴真臭!”秋水扯开男人的裤腰带,三两下就将男人绑了起来,又撕了一块衣摆,堵住了男人的嘴。
门外,肥胖男人带来的打手,听到动静忙冲进来,人还没有跨过门槛,就被常天给放倒了。
常天自知失职,主动说道:“小姐,人交给我,我送去枢密院。”
“闹大一点,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看清楚,欺负我月宁安的下场。”真当她月宁安,没了苏家和陆家,就是地里的小白菜了,谁都可以掐一把。
“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好。”常天一把拽起肥胖男人的衣领,拖着往外走,路过门槛、台阶什么的,也就那么生生的拖过去。
“呜呜呜……”肥胖男人痛得眼泪、鼻涕齐飞,偏偏嘴巴被堵住了,一句话也叫不出来。
有消息灵通的人,得知月宁安在这里跟人见面,隐约猜到了什么事,有不少人都派了家丁前来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机会分一杯羹。
这些家丁此刻就乔装成客人,在惠丰楼的大堂坐着,当他们看到月宁安身边的常天,拖着一个肥胖男人出来,一个个都傻眼了。
“这人……好像是沈家的?”有眼尖的,认出了肥胖男人的身份,不由得更吃惊了。
沈家这两年靠着苏家,在京城也算是一号人物,月宁安身居然半点面子也不给。
“这要把人带到哪里去?”暗中观察的人不由得心惊,看到常天把沈胖子拖走,也跟了上去:“走,看看去。”
暗中盯稍的人,九成是想从月宁安手中分一杯羹的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跟了上去。他们想知道,月宁安哪来的底气,敢跟靠上了苏相的沈家叫板?
一群人悄悄地跟在常天身后,看着他把沈胖子丢在牛车上,一路拖到了枢密院。
常天早就发现了这些人,并没有避着什么,他们家小姐交待了,看到的人越多越好……
“这……这月宁安是不是被陆家气傻了?居然把人送到枢密院。枢密院管的是军国大事,月宁安这次怕是要栽了。”跟在常天身后的家丁,看到常天的举动,忍不住嘲讽了起来。
事情也如他们猜想的那样,枢密院的人,看到常天拖着沈胖子来,立刻派人将他驱赶,并且厉声呵斥:“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来的?走开,走开……什么狗屁敲诈勒索,找府尹去,这不是报官的地方。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找刑部拿人了。”
“果然,月宁安这是病急乱投医。”有那心急的,更是一刻也不等,转身就往回跑,去告诉自家主子,月宁安完了。
然,不等他们走远,月宁安那小厮,不知跟枢密院的人说了什么,就见枢密院的人态度一变,不仅停止驱赶,还往回跑了。
“这,这是怎么了?”留下来没有走的家丁,见枢密院的人态度转变,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更叫他们震惊的是,先前驱赶常天的那人,不多时就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见常天异常客气,隔得太远,那群家丁看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从他们的神情和举止,可以看出来双方很是亲近,甚至那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对常天异常客气。
枢密院的大人,这么好说话?
两人一番交涉后,枢密院那位大人就大手一挥,叫来差役,让人把沈胖子拖走了。
看那黑沉严肃的脸,无不告诉这些家丁,这位大人并不好说话。可一转身,那位大人对上常天,又是客客气气的,甚至还送了常天两步,可以说是非常的亲民了。
“月宁安这是要上天了?她身边一个下人,在枢密院都能吃得开?”留下来的家丁,一直僵在的地,直到常天走远,才回过神。
一回神,就立刻往回跑……他们得赶紧回去告诉自家主子,千万,千万别打月宁安的主意。
于是,这一天好几家收到的消息,都是截然相反的,带来的后果,自然也是截然不同……
月宁安在外奔波一日,等到她忙完回家,太阳已落山。
月宁安疲惫的靠在马车上,双眸紧闭,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双手,无声地告诉秋水,她家小姐没有睡着,她家小姐心里难受。
秋水跪坐在一旁,低着头,心里忍不住埋怨起陆大将军:陆大将军要休妻,就不能晚一天吗?
刚得胜归朝,人还未进城,休书就先到了。陆大将军就那么迫不急待的,要休了她家小姐吗?
“啪哒,啪哒……”一颗颗泪珠从秋水的眼中滑落,敲在木板上,发出声声脆响。
秋水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抬手抹掉脸上的泪,还是晚了。
“傻丫头,哭什么,你家小姐我不是好好的吗?”月宁安靠着车壁,声音轻柔,眼神平静。
她今天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伤怀,直到这会,才有时间难受。
“小姐,我……我就为你不值,为你难受。陆大将军他太过分了,我以后再也不崇拜他了,他就是再会打仗,我也不喜欢他了。”月宁安不说还好,一说秋水哭得更伤心了:“小姐你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他要休妻,就不能回来再休吗?悄无声息的把休书给咱们,咱们还会赖在陆家不走吗?他非得把声势弄得这么大,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被陆地扫地出门了。”
“这事……怕不是陆藏锋做的,就算真是他做的,恐怕也不是为了羞辱我。”月宁安幽幽地叹了口气,身子前倾,为秋水抹掉脸上的泪:“别生气了,这不是没事了。”
“小姐,你还为他说话!”秋水气得两腮都鼓了起来。
月宁安摇摇头:“我没有为他说话,我只是实话实说。秋水,事情没有你我想得那么简单,我与陆藏锋之间,也不是只凭喜欢就能在一起的。”
落得如今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这三年做得太多,也做得太好了。
她其实早就想到了,宫里那位只要还想用陆藏锋,就绝不会允许她留在陆藏锋身边。
她知道,所以她才会故意去城门口,将陆藏锋休她之事,当众说出来。
宫里那位不放心她,不放心陆藏锋,想要他们撕破脸,那她就撕破脸给他们看,让宫里那位看到她的恨,让宫里那位可以放心地用陆藏锋。
月宁安闭上眼,苦笑一声:“这事,应该是有人故意让陆飞羽出面,赶在陆藏锋进城之前,先把休弃我的事闹大,造成既定的事实。如此一来,陆藏锋进城后,就是想要反悔也无用,而且那人还算准了我的脾气,知道我不会吃亏,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定会与陆藏锋闹一场,闹得不可收拾,无法挽回。”不是算准了她的脾气,而是吃定了她,知道她不敢不闹。
“可是,可是……我还是为小姐委屈。”秋水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小姐你喜欢陆大将军十年,花了七年的时间才走到他身边,成为他的妻子,眼见着陆大将军得胜归朝,你们可以成为真正的夫妻,可却……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个傻丫头,你家小姐我可不是吃素的。放心,你家小姐我受的委屈,都加倍讨了回来。现在讨不回来的,我就把利息算上。”月宁安拍了拍秋水的背,低声安慰:“好了,别哭了,等会常天回来,看到你眼睛红红的样子,不喜欢你了,可就糟糕了。”
“小姐……”秋水又羞又恼推开了月宁安。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快把眼睛擦一擦,要让常天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了你。”月宁安打趣了一句,见秋水不再哭了便坐了回去,她闭上眼,别过头,没让秋水看到她眼中的泪。
马车在暮色中,缓缓前行,在东城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座宅子,是月宁安与她母亲初到京城时买下的。当初月宁安并未随母嫁入苏府,她母亲嫁入苏府后,月宁安就一直在这座宅子生活。
三年前,她正是从这座宅子出嫁,而今……她又回来了。
月宁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为了不让秋水担心,月宁安面上依旧副波澜不惊,半点不显。一进府,就打发秋水下去休息。
她现在,不需要人陪。
然,当她走到内院,看到坐在院门口,等她回来的老者,眼泪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哽咽又委屈地唤了一声:“老头……”
“丫头,回来了!”
听到老者慈爱的声音,月宁安更是忍不住,直接扑到老者怀里,趴在老者的腿上大哭:“老头,我好难受,我心里好难受。”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老者单手抱住月宁安,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头,我被人赶出来了,我没有家了!我又没有家了!”想到这一天受的委屈,月宁安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老头我还在呢!”这死孩子,居然说自己没有家,这不是她的家?
月宁安才不管,继续哭:“老头,他们欺负我。陆藏锋欺负我,赵启安欺负我,皇上也欺负我……”
三年呀!
这三年,她一直战战兢兢,将所做的一切都摊在皇上面前,所有的生意都如实上报给朝廷,就是怕皇上忌惮她,可皇上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月宁安并不是贪财之辈,她只是想要帮陆藏锋。
只要陆藏锋打完仗,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上缴给朝廷,她什么都不要,只要陆藏锋,可是……
皇上不给她机会!
一点机会也不给她。
……
月宁安扑在老者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眼泪鼻涕齐飞。
老者哄了两声,见月宁安越哭越起劲,推了推她:“行了,行了……哭两声就好了,别把眼泪和鼻涕糊我身上。”
“我不!我就要哭,就要哭!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还不许我哭,你还是不是人了?你还是不是我老师了?你还有没有一点爱?”月宁安不仅哭,还光明正大的,把眼泪和鼻涕往老者身上蹭。
“差不多就行了,你看你,哭的丑死了。”老者一副嫌弃的样子,却也没有推开月宁安,任由月宁安扒在他的腿上,同时也不忘轻拍月宁安的背,无声的安慰她。
“丑是不会死人的,委屈才会死人。你不让我哭,我就委屈死了,你去哪找第二个,跟我一样聪明的徒弟,给你养老送终。”
大哭一场,将心中的委屈全部哭出来,月宁安心里好受了许多,可也累了。月宁安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挨着老者一屁股坐在地上,扯起老者的衣袖擤鼻涕,边擤还边嫌弃:“绸缎的衣服就是这点不好,拧鼻涕不舒服,你以后穿细棉行不行?我给你……”
“丫头,我忘了告诉你,有人找你,人家等你很久了。”老者看着毫无形象的月宁安,笑得不怀好意。
“谁呀?谁这么没眼色,这个时候找我?我现在心情不好,没闲情见人。让他等……等到我心情好了再说。”月宁安扯着老头空空的衣袖,擤了一下鼻涕,没好气的嚷道。
“咳咳……”老者磕了一下,尴尬的道:“恐怕来不及,人已经到了。”
老者说完,指了指身后的月亮拱门,月宁安扭头看去,就看到……
一身军装的陆藏锋,站在月亮拱门下。
长身鹤立,俊逸挺拔,卓尔不凡。
此时暮色渐深,四周暗淡无光,陆藏锋站在那里像是会发光一样,好似所有的光辉都落到了他一人身上。四周的暗淡,衬得他越发的耀眼夺目。
“陆!藏!锋!”月宁安惊在原地,眼睛都瞪圆了,随即不停地摇头:“不,不,不,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陆藏锋不可能出现在我家,绝不可能!这是幻觉,我肯定是哭狠了,脑子不清醒,眼神不好,看错了。”
月宁安恍恍惚惚的起身,拒绝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老者说了一声:“老头,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人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月宁安又转回来:“不对,这是我的院子,我刚才是要去哪里!”
一抬头,看到月亮门下的那人仍在,月宁安都快炸毛了:“你怎么还在?我不是说了,这是幻觉吗?你就不能配合一下,从我家滚出去,假装从来没有来过吗?”
“咳……抱歉,要不要重来一回?”站在月亮拱门下的陆藏锋,以拳抵唇,低咳了一声,严肃又正经。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月宁安又气又恼,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陆藏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家,还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以后,还怎么面对陆藏锋呀?
月宁安凶狠地瞪了老者一眼,以眼神说道:都怪你,不提前告诉我。
老者低低的笑了一声:“那什么,你们慢慢聊,我这个老人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老者在椅子的扶手处按了一下,原本普通的椅子,突然升高了两寸,底下多出四个轮子来,由一把普通的椅子,变成一把方便老者单手操作的轮椅。
老者单手操控轮椅,慢悠悠移动轮椅往外走,路过月宁安的身边时,特意停了下来,朝月宁安招了招手,示意月宁安弯下腰,压低声音道:“宁安,你好好跟陆藏锋谈一谈,别带火气,有什么事摊开说,有什么误会也早点解开。”
月宁安没有吭声,她和陆藏锋没有什么误会,也没有什么可谈的,陆藏锋来找她,也绝不会是为了谈感情。
果不其然,紧接着陆藏锋就冷声道:“有没有地方,可以谈正事?”
陆藏锋的声线低沉暗哑,语气不轻不重,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爽利,却又不失贵气。她以前,总是悄悄地出现在陆藏锋的附近,就只为听他的声音,可现在……
月宁安抹掉脸上的泪,极力压下心中的波动,平静的道:“花厅行吗?”
“要隐秘的地方!”陆藏锋说道。
“院子里面,左手边第三间是书房,劳烦陆大将军先坐一下,容我换身衣服。”陆藏锋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月宁安能做的就是配合他。
“可以。”陆藏锋淡漠的朝院内走去。
月宁安站在原地,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着陆藏锋一步一步走远……
这些年,她看得最多的就是陆藏锋的背影,无数次,她都想开口喊一声“陆大将军”,可她不敢。她怕喊了,以后连看他背影的机会都没有。
无数次,她暗暗祈求,希望陆藏锋能回头看她一眼,陆藏锋从来没有回过头。
这一次,也是一样。
她站在角落看着陆藏锋的背影,陆藏锋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
月宁安怔怔的看着陆藏锋的身影,从她眼前消失,等到她回神,已是泪流满面。
……
一刻钟后,月宁安再次出现在陆藏锋面前。她换了一身碧绿色的长裙,清新又方大,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双眸清朗明亮,连眼睛的红肿都消了下去,整个人从容又淡定,完全看不出刚刚哭了一场。
“陆大将军。”月宁安朝陆藏锋福了福身,在福身的刹那闭了闭眼,借此平复心中的酸涩。
“坐!”陆藏锋占据了书桌的主位,抬了抬手,示意月宁安坐下。
“不知陆大将军此时造访,有何要事?”月宁安在陆藏锋面前坐下,主动开口道。
陆藏锋冷冷的道:“这三年的事本将军知道了,本将军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但凡你有所求,只要不违背家国利益,本将军都会满足你。”
“人情?”她三年的付出,就只值一句人情?
月宁安心中绞痛,自嘲地道:“只花三年,就换来大将军一个人情,我赚了。”
“本将军不会让你吃亏。”月宁安这三年做了多少,日后他就会护月宁安多少。
月宁安笑了笑:“那就多谢大将军了。”她不会吃亏?她亏出去的心,怎么弥补?
月宁安看着陆藏锋俊美的容颜,终是没有忍住:“大将军,我能否知道,休书……”
“重要吗?”事情已成定局,那封休书是谁写的并不重要,他和她的意愿也不重要。
“是呀,不重要。”月宁安努力大笑,笑的比哭还要难看。她暗自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道。“大将军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跟我谈这些,不知大将军造访,有何要事?”
“你手上,有一个铁矿?”陆藏锋没有多言,直接进入了主题。
“将军是听谁说的?发现铁矿不上报,是杀头的大罪,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果然,她就知道陆藏锋来找她,绝不会是为了说一句补偿的话。
“月宁安,本将军今天来,并非拿你问罪。你该明白,铁矿不是你能拥有的。前三年,边疆战事不断,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行事;现在,皇上不会纵容。你识趣点,交出来,对你才是最好的。”铁矿不是其他,把铁矿交给他,对月宁安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我没有。”月宁安平静地摇头,她喜欢陆藏锋,但她不会把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交到陆藏锋的手里。
她清楚的知道,陆藏锋不喜欢她,于陆藏锋而言,她就是一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她怎么敢把关系到,全府上下性命的证据,交到陆藏锋手上?
“月宁安,商人唯利是图没有错,但有些钱,不是你能挣的。”陆藏锋厉声说道。
“我说了,我没有什么铁矿,陆大将军要是不信,你就去搜,你就去查。没有证据的事,陆大将军你能不能别往我身上栽?”月宁安看着陆藏锋,牙关咬得紧紧的:“陆大将军,我月宁安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就这么恨我?非要我去死不可?”
陆藏锋眉头紧锁:“月宁安,本将军是来帮你的。”
月宁安嗤笑一声,起身朝陆藏锋行了一个大礼:“既然将军说是帮我,那就请将军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
“月宁安,你不要冥顽不灵!”陆藏锋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道。
从十岁起,他就一直在军营生活,出现在他身边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听话的,一种是被他打到听话的。
在军中,拳头大就是道理。他是拳头最大的那个,他从来不需要跟人讲道理,因为他就是道理。活了二十多年,陆藏锋从来没有,这么费劲的跟人交流过。
“将军可有证据?”月宁安咻的站直,与陆藏锋对峙。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真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能瞒过所有人吗?月宁安,但凡做过的事,就会有迹可寻。本将军拿出了证据,你,你这座府上所有人,都得死。”陆藏锋放在扶手上的手,已然握成拳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月宁安这般顽固的人。
“那就等将军拿出证据再说。”月宁安右手一甩,背在身后。
“月宁安,你真以为本将军拿不出证据?”陆藏锋冷声道:“你送到前线的那些兵器,与工部打造的兵器并不相同。本将军只要派人将那些兵器拿出来,让人辨认打造兵器的手法,就可以顺着这条线,查到为你打造兵器的人,而找到了那些人,你觉得……你还能藏得住吗?”
月宁安心中一慌,冷汗瞬间冒出:她知道陆藏锋没有骗她,如若陆藏锋真要查,肯定可以查到,但她还是不能认。
月宁安强硬的道:“那就请陆大将军去查!”
“本将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交还是不交?”陆藏锋受够了月宁安的顽固,冷声道。
“我没有,拿什么交?”她不敢信陆藏锋,也不能认下这么大的罪。
“月宁安,你不要后悔!”陆藏锋起身,冷冷地看着月宁安。
月宁安不肯示弱,与陆藏锋对恃:“我月宁安,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三年前不会,此刻亦不会。”
“但愿,你能一直这么强硬!”陆藏锋冷讽一声,大步离去。
月宁安习惯性的转身,想要去追逐陆藏锋的背影,可就在转身的刹那,月宁安生生的控制住了身体的本能,死死地握拳,咬着唇,没有回头。
她不会再追逐陆藏锋的背影,也不会再期盼陆藏锋,再也不会了。
……
陆藏锋带着怒火离去,刚走出小院就看到了坐在路中央的老者。
陆藏锋停下脚步,面色微冷:“老先生,你挡着我的路了。”
“我在等你。”老头看了眼陆藏锋,发现他竟然从陆藏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跟宁安,谈得如何?”
“老先生要是有空,多劝劝她,不然死了也是白死。”陆藏锋冷声道。
“你这小子,跟弦……”老头话到嘴边,顿了一下,才道:“哼,还真是陆续的种,跟陆续一个性子”
陆藏锋眼神一变,审视地看着老头:“我与先父,并不像。”
“子不肖父,你还骄傲了?”老头没好气的道。
“老先生与我父亲很熟?”借着烛光,陆藏锋仔细看着老头,越看越觉得这人很面熟,而且这人直呼他父亲的名字,显然是认识他父亲。
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心中存疑,陆藏锋就直接问了出来:“我们是不是见过?”
“对,刚刚不就见过嘛。”面对陆藏锋的打量,老头一点也不怯,大大方方的直视回去。
“老先生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吧?”陆藏锋的目光,落到老者不良于行的双腿上:“老先生留在月宁安身边,有什么目的?”
“老东西我留在我徒弟身边,跟你有什么关系?陆大将军很闲吗?管得这么宽?”老头终于明白,月宁安为什么憋屈成那样,陆藏锋这人真不会说话,实在叫人讨厌。
“月宁安不一样,她身边的人,本将军都要查清楚。”月宁安手中握着铁矿,身边又有一个这么神秘的人,他不得不关注。
“不就是个被你休了的女人吗?有什么不一样?你要喜欢,多娶几个,没事休着玩。”老头没好气的讽刺了一句。
陆藏锋并不气恼,淡然地劝说:“月宁安做了什么,老先生心里很明白。老先生最好劝一劝月宁安,不然你们都得死。”
“这小子……”老头心里莫名的不安,控制着轮椅,朝书房走去。
一进去,就看到月宁安呆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丫头,怎么了?”老头心中一慌,问道。
月宁安缓缓抬头,看了老头一眼,道:“陆藏锋来问我铁矿的事。”
“你没告诉他吧?”老头急切地道:“这可是杀头的事,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晓,陆藏锋也不行,他身上还穿着军装,他来找你,必是皇上授意的,他知道了皇上就知道了。铁矿这事就算皇上知道,我们也不能认,也绝不能从我们手上交出去,你明白吗?”
“放心,我没有说。”她知道轻重,不会拿几万人的性命开玩笑。
“没说就好,没说就好。别怕,陆藏锋的仗打完了,那铁矿我们也不需要了,我让人把那地埋了,不会有人发现的。”老头看月宁安似乎被吓到了,出声安慰道。
“陆藏锋说,他要把我送到前线的兵骂翻出来,找人来辨认是哪个流派打的,而后顺藤摸瓜,追查到底。”月宁安说这些时,忍不住哽咽了一声:“老头,你说,他怎么可以这么狠?他先前还说,知道我这三年的付出,要补偿我,一转身就这么对我。他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他呀!”
“唉!”老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月宁安,只问道:“丫头,你后悔了吗?”
月宁安摇了摇头,自嘲的大笑:“怎么办?他这么对我,我居然还是不后悔。老头,你说我是不是病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月宁安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老头也重重地叹了口气:人间自有痴情者,此恨无关风与月。月宁安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太痴情,将一片痴情给了一个,不会给她回应的男人。
老头忍不住问道:“丫头,如果当年,把你父兄的尸体带回来的人不是陆藏锋,而是别人,你会不会喜欢上那人?”
“我会记他的好。”不管是谁把她父兄的尸体送回来,都是她月宁安的恩人,但也只是恩人。
“但不会喜欢上人家,是吗?”他懂月宁安的意思了。
“当然!”月宁安想也不想就道,随即又低低地说了一句:“陆藏锋,他是不一样的!”没有人可以取代陆藏锋,在她心中的位置。
老头的目光柔了下来,轻声劝说:“既然放不下就去追,陆藏锋这些年,也没有别的女人。”
“没用的!”月宁安红着眼睛,摇了摇头:“我跟陆藏锋,不仅仅是我们两人的问题,也不是陆藏锋喜不喜欢我的问题。宫里那位,是不会允许我嫁给陆藏锋的。不,宫里那位,不会允许我嫁给任何人。”
“怎么回事?你跟陆藏锋的事,怎么扯到宫里那位了?当初,你嫁给陆藏锋,宫里那位也没有阻止。难不成,宫里那位,对你和陆藏锋起疑了?”老头顿时一急,紧紧抓着轮椅。
帝王的疑心可是会要人命的,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应该是了。”月宁安点点头:“陆藏锋得胜归朝,声名大振,在军中的地位无人可以企及,而我会挣钱,甚至供养几十万大军都没有问题,皇上又怎么可能放心?皇上这个时候出手,逼迫我跟陆藏锋撕破脸,结下仇,也算是仁慈了。”
“你这些年赚得虽多,可一切都是皇上授意的,就这样,他也容不下你?”月宁安再能干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皇上要是放心不下,直接把她拘在后院就是了,何至于这么折腾人。
“也不仅仅是这事。”月宁安苦笑道:“还有青州范家的事。青州范家做得太过火了,宫里那位对青州范家的容忍到了极限,要对范家出手。两件事加起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头一怔:“青州范家?当年,取代你们月家,成为隐商的那个范家?还有他们的事?”
隐商,是他们私下的叫法。隐商,隐在暗处的皇商,为天子经营生意,为天子挣钱的商人。
不管是现在的青州范家,还是曾经的青州月家,都只是皇家的奴仆,都只为皇家做事,那些生意真正的主人是皇家,而不是他们自己。
不过,皇家从来不过问具体事务,只看每年交上来的盈利。只要每年交上足额的盈利,其他的事都可以自己做主,可以说是权利极大。
月家人生下来,就是为皇家卖命的。月家传承百年,为皇家做了百年的生意,挣了百年的钱,直到……
十年前!
青州月家所有人,除了月宁安,全都死了。
按说,月家只要有人在,就该接下这些生意,继续为皇家卖命。十年前,月宁安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女儿,如何掌控月家庞大的家产?
月宁安被放弃了。
按规矩,月家被放弃的人,或者说月家的失败者都会被皇家带走,秘密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至于是生是死,自然也没有人知道。
但月宁安被留了下来,她的母亲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带着月宁安改嫁给苏相,保住了月宁安,为月宁安挣得了一个自由。
三年前,又费尽心血,为月宁安谋得陆家的婚事,想借陆家保月宁安一世自由。
然,这个自由只有短短十年。
十年后,皇家要用月宁安,月宁安就得站出来,为皇家卖命。
这是月家人的宿命!
月宁安曾以为,她逃脱了,可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
月宁安闭了闭眼:“三年前,暗皇曾找过我,让我拒绝与陆藏锋的婚事,为他效力,去青州,从范家手上,把属于月家的财富、地位和权势抢回来,我拒绝了。”
在别人眼中,青州首富,天子手下是光宗耀祖,值得炫耀,值得付出一切去争取的事,然……
出身月家的月宁安,比任何人都清楚,月家人为了不属于自己的财富、为了空中阁楼一样的地位、为了那些虚假的权势,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月家的锦绣繁华下,是月家子弟的枯骨!
月家的富贵煊赫下,是月家子弟的哀嚎!
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财富;为了随时会被人拿走的地位;为了自己守不住的权势,月家人付出了太多太多。
每一个月家人,无不想挣脱家族的宿命,为自己挣个自由身,可惜直到死亡,也没有一个月家人做到了。
月宁安继续说道:“今天,暗皇又找到了我,告诉我,青州范家的家主之争,提前了十年,他为我要了一个名额。今年,我就要去青州,用十年的时间与范家人争家主之位。我争到了家主之位,他便放出被皇家关押的月家人,给月家自由。”
“青州范家背后的人不简单,那位暗皇能为你争取一个名额,是因为你是月家人。这摊生意本就是你们月家的,那些生意也是你们月家经营起来的。当年,范家从月家手中拿到这一摊生意,说的也是暂时代管,日后能者居之。现在你凭本事去抢回来,范家人自然不能拒绝。”老头终于明白,月宁安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他就说嘛,他教出来的徒弟,从来不是什么软弱的人,更不是受不起打击的人。
被陆藏锋休了又怎么样?
喜欢,再去追求就是了。他徒弟有财有貌有本事,让陆藏锋心动是早晚的事。
可惜,这一次,月宁安却连追求陆藏锋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呀,只有月家人才有资格去争,而月家只有我月宁安还在。我,没有选择。”月宁安闭上眼,掩去眼中的苦涩。
她,没有选择!
命运,从来不曾给她选择的机会!
陆藏锋得胜归朝,皇上在宫门口亲迎,随后论功行赏,皇上打算封陆藏锋为镇北王,却被陆藏锋以北辽未灭,武将本该征战沙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人臣子的本份为由给拒绝了。
皇上赞其高义,追封陆藏锋的父亲为忠勇王。
按说,陆藏锋在外征战三年,而今得胜归来,陆家又获此殊荣,陆家门前就算不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也该是热闹非凡,不想整个陆家都静悄悄的……
不是没有官员收到消息,前来陆家送礼。只是一到门口,那些送礼的人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就乖乖地回去了。
他们不回去不行,陆家那位最小的公子陆飞羽不知做了什么,正跪在大门外,陆藏锋的十二个亲兵,站在他两侧盯着他。
送礼的人看到这一幕哪里还敢上前,一个个悄悄地离去,生怕让陆飞羽知道,他们看到他被罚跪的事。
陆飞羽从中午就一直跪在大门口,跪姿笔直,心里却是愤愤不平: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我什么时候能起来?”陆飞羽又累又渴,挺直的腰不敢塌一下,可怜兮兮地看向守着他的十二亲卫。
“大将军只说让你跪着,没说让你起来。”仆似主人,陆藏锋的亲卫跟陆藏锋本人一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冷硬刚直,毫不迂回。
“我已经跪了四个时辰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陆飞羽只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背一塌,丧气的跪坐在地上。
“啪!”陆飞羽的屁股刚落地,铁棍就砸在他的背上。
“啊!”陆飞羽痛叫一声,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立刻跪直,背挺得直直的……
屋内,陆家三位夫人坐在前厅,在等陆藏锋回来。却不想,陆藏锋没有等到,先等到了陆飞羽的惨叫声。
陆二夫人一脸慈悲,手上握着一串佛珠,不停地拨弄,嘴里念念有词,对陆飞羽的惨叫声充耳不闻,只当没有听到。
陆三夫人一身红装,明艳飞扬,她兴致极高的喝着茶,嘴里哼着小曲儿,压根就没有把陆飞羽的惨叫声当回事。
陆四夫人面容清秀,妆容却有些惨淡,陆飞羽的惨叫声一传来,她就坐不住了,又不敢出去与陆藏锋的亲卫理论。
陆四夫人气闷不已,一抬手,就将桌上的茶杯扫在地上,而后刻薄的骂道:“你们是死人呀!上个茶都不会上,我要喝西湖龙井,你给我上六安瓜片,是要给谁喝?”
“奴婢这就去为四夫人换茶。”守在门口的侍女,不慌不忙的上前,跪在地上清理碎片,可她刚一伸手,陆四夫人就一脚踩了上去:“你一个下人,也敢顶撞我?”
侍女吃痛:“四夫人,奴婢没有。”
“我说有!就是有!”四夫人脚尖转动,在侍女的手指上来回碾压。
坐在一旁,不打算管事的陆三夫人,明艳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满,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没好气的道:“四弟妹,你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何必跟一个下人过不去。”
“谁跟下人过不去了,不是她弄脏了我的裙子吗?”陆四夫人抖了抖身上的裙子,刻薄而傲慢的开口,生生毁了她娟秀的面容。
陆二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停止拨弄佛珠, “四弟妹,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这是将军府,不是你的陆府。”
“将军府怎么了?我还是大将军的四婶呢。怎么……就许你们一个个的,把将军府的东西当自己的,就不许我发落将军府的下人了?”陆四夫人嘴上不满,却还是收回了脚。
侍女的手被陆四夫人踩得血淋淋的,眼中含着泪却不敢吭一声,默默地将地上的碎片拾走了。
“四弟妹,别失了人心。”陆二夫人摇了摇头,不再多言,继续拨弄手中的佛珠,整个人仿若入定一般。
“我这是做什么了?”陆四夫人发了一通脾气,见没有人搭理她,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知道你们看不上我,你们一个个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将门千金,就我是个村姑,我不配跟你们做妯娌,飞羽和飞琳两个孩子,从我肚皮里爬出来,也生生比人矮一截,好事没有他们,坏事就少不了他们。我的儿呀,都是为娘不好,为娘不争气,为娘没用。夫君,夫君呀……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走的干干脆脆,却留下我们娘仨被人欺负。夫君……”
“够了!要哭丧!回去哭!”陆三夫人出身将门,最受不了这种哭哭啼啼的女人,尤其陆四夫人触到了她的禁区,哭死去的丈夫。
“啪!”的一声响,陆四夫人吓得一颤,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前院的管事进来了,看到大厅内的场景,连忙低下头,一板一眼的道:“三位夫人,大将军回来了。”
“藏锋回来了,二嫂,我们去迎一迎。”陆三夫人将鞭子一丢,看也不看陆四夫人,扶着二夫人就出去了。
……
陆藏锋策马而至,马刚停下,他的亲卫就上前,将马给牵走了。
陆藏锋面无表情,大步朝陆家正门走去,他穿着军靴,每一步都走得哒哒作响,像是踩在人的心尖,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陆飞羽听到马声,第一时间就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陆藏锋,心里已想好措辞,要怎么跟陆藏锋求情,可当他看到陆藏锋面无表情,一步步朝他走来,陆飞羽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在陆藏锋走到他身边时,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句:“四哥。”
“进来!”陆藏锋从陆飞羽身边走过,连脚步也没有停一下。
“好的,四哥。谢谢,四哥。”就是这样陆飞羽也高兴坏了,手一撑,欲借力跃起。
“咔嚓”一声,跪了太久的陆飞羽,双腿发麻,失了知觉,他这一跃不仅没有帅气的起身,还把手腕给弄折了。
陆飞羽痛得哀嚎了一声,嚎到一半,看到前方沐浴在烛光下的高大身影,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藏锋,你回来了!”门内,不管是平静祥和的陆二夫人,还是火爆明艳的陆三夫人,看到陆藏锋都是一脸惊喜。
“二婶,三婶。”陆藏锋脚步一顿,点了点头,神色淡漠,尽乎冷酷,与二位陆夫人的激动,形成鲜明的对手。
“高了,瘦了。”陆藏锋的冷漠,并没有影响到二位夫人的热情,两人看着陆藏锋,眼含泪花。
陆飞羽一瘸一拐的进来,在离陆藏锋三步远处站定,不敢再上前。
“藏锋,你可回来了,你四婶我好苦呀。”四夫人从大厅跑了出来,冲到陆藏锋面前,就是一阵哭诉:“藏锋,你要给你四婶我做主!这将军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人把我看在眼里,就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主子。藏锋,你四叔去的早,你四婶我可怜,无依无靠的,我和飞羽、飞琳母子三人……”
“这是我的大将军府,四婶!”陆藏锋凝眉,冷酷的打断四夫人的话。
“嗝!”四夫人一噎,话到了舌尖硬是说不出来,震惊地看着陆藏锋。
“你不是主子!门在那!”陆藏锋指向门口,而后就从四夫人身边走过,步入大厅。
“藏,藏锋……”四夫人僵在原地,唇色尽失,嘴唇直哆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陆二夫人与陆三夫人毫不同情,瞪了陆四夫人一眼,也跟着进前厅。
“娘!”陆飞羽的脸色也是一白,连忙上前,想要劝说陆四夫人,陆四夫人却一把推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大骂:“啊!我不活了!不活了!陆家欺负人,刚回朝的大将军要欺负守寡的婶子!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侄子赶出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好了……”
陆飞羽的手本就折了,被陆四夫人推倒在地,伤上加伤,痛得他冷汗都冒出来。他却顾不得自己的手,连滚带爬的跪到陆四夫人身边,焦急的劝说:“娘,你别哭了。四哥最烦人哭闹,你再哭,四哥他……”
“丢出去。”陆藏锋的声音,从大厅传来。
他的话一落下,亲卫就上前,将陆四夫人架起来,陆四夫人顿时疯狂尖叫。
陆飞羽见状,连忙扑过去:“不要,不要把我娘丢出去。”
“飞羽,快,快救娘。”陆四夫人的衣服、发钗全都散乱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像个疯婆子一把,她不顾陆飞羽的手伤,死死的抓住陆飞羽的手,慌乱的大喊:“飞羽,飞羽……”
“飞羽公子,请松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陆藏锋的亲卫半点不近人情,劝了一句,不见陆飞羽松手,就用巧劲将陆飞羽震开,在陆飞羽反应过来之前,架着陆四夫人往外走。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我是陆四夫人,这是陆府,你们不能把我丢出去。”陆四夫人拼命挣扎,又哭又叫:“飞羽,飞羽,你快求求你四哥,救救娘呀。娘要是被丢出去了,以后还拿什么脸见人呀,飞羽……”
“四哥,四哥……我娘,我娘知道错了。我求你了,你让人放了她,原谅她这次好不好?就这么被丢出去她以后怎么见人呀?”陆飞羽看到陆四夫人的惨状,急着跑进大厅,跪在陆藏锋面前求情:“四哥,我娘,我娘她年纪大,她会受不了的。”
“将军府内禁止哭闹,这是规矩!”陆藏锋冷酷无情的拒绝了。
被丢出将军府,就没法见人了?
月宁安也被丢出去了,不仅见人了,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见他,同样是人,月宁安能受,陆飞羽的母亲,就受不得了?
“四哥,她是我娘呀!”陆飞羽哭了出来。
陆藏锋依旧不为所动:“那又如何?”月宁安还是他名义上的娘子呢,他跟谁说过吗?
“四,四哥……”陆飞羽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言出必行,令行禁止。无论陆飞羽怎么哀求,陆藏锋都没有松口,任由亲卫将陆四夫人丢出将军府。
“四哥……”陆飞羽跌坐在地,眼泪糊了一脸,看上去可怜极了。
陆二夫人与陆三夫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身,陆三夫人开口道:“藏锋,时间不晚了,我和你二婶先回去了。你今天刚回来,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二婶,三婶慢走。”陆藏锋虽然强硬,却并非不懂礼之人,他起身将陆二夫人与陆三夫人送出了门。
走之前,陆二夫人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忍住,开口劝了一句:“藏锋,你早些休息。还有……宁安,她是一个好姑娘。这三年,要不是她撑起陆家,咱们陆家绝不会有现在的风光。宁安她为陆家做了很多,也为你做了很多,无论如何,请你别再伤害她。”
“二婶放心。”陆藏锋对二位夫人还算尊敬,言语也温和了几许。
当然,前提是这二位夫人一直这么知礼,恪守本分,别像陆四夫人一样,在他面前大吵大闹,妄图插手他的事。
“好好好,藏锋你别送了,我和你三婶一起走。”陆藏锋一向冷硬,即便面对自己的家人也一样,就这么一句软话,就叫陆二夫人欢喜异常,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
陆藏锋送走二位夫人后回到大厅,在陆飞羽面前坐下:“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事。”
“四哥,我,我有什么事?”陆飞羽刚刚还怨恨陆藏锋,不顾他和他娘的颜面,把他娘丢出去,可陆藏锋一坐下,一开口,陆飞羽又怂了,眼神闪烁,不敢看陆藏锋。
陆藏锋见陆飞羽装傻,冷哼了一声:“谁给你的胆子,插手我的私事?”
“啊?我……我是奉皇上的旨意办事,是皇上给我的密旨。”陆飞羽也顾不得怨恨了,听到陆藏锋的话,直接傻眼了,不解地道:“四哥,我,我做错什么了?”
“拿了皇上的密旨就擅自离营,军中的规矩,你喂了狗吗?”在军中,军令如山,任何人都不能擅离职守:“你连夜逃离大宫,独自回城,可有向我请示?”
“我有呀!四哥,我昨晚向你请示了,说我娘,我娘病了想先一步进城,你也同意了呀。四哥,不信,你可以去问小乙他们,我们一起去找你请示的。”他四哥莫不是故意坑他吧,他自己应下的事都给忘了。
“你向我请示了?什么时候?在哪里?”他昨晚根本没有碰到陆飞羽,他昨晚与副将议事至深夜。
“我昨晚喝了一点酒,但我记得很清楚,是丑时,你正好走过来了,我当时还吓了一跳,生怕你看到我喝酒,罚我。”陆飞羽怕陆藏锋不信,连自己偷偷喝酒的事都说了。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我?”陆藏锋知道,陆飞羽被人算计了。
“四哥,我发誓我看到的是你,你的身影和声音,我是绝不会认错的。”陆飞羽举手做发誓状,生怕陆藏锋不信。
身影和声音?
他知道是谁了,下午,他还是打轻了。
“行了,自己去领罚。”陆藏锋冷冷地说了一句,起身,步入大厅。
陆藏锋知道,这事并不全是陆飞羽的错。
赵启安与他是表兄弟,他们的身形有七分相似,如若赵启安刻意装扮成他的模样,趁陆飞羽喝得半醉不醉的时候,借着夜色遮掩,不露出正脸,站在陆飞羽面前,要骗过陆飞羽并不难。
但他还是要罚陆飞羽,罚陆飞羽,在行军期间喝酒!
陆藏锋今天一直穿着冷硬的军装,起坐多有不便。回到落院,沐浴过后,陆藏锋就换了一身便服,坐在书房,拿起一卷兵书看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陆藏锋放下兵书,回到房间,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伤药,这才记起他今天该换药了。
陆藏锋坐下,解开上衣,露出精瘦的上身,也露出了他腰腹处沾了水,染了血的绷带。
陆藏锋将伤口处的血与水迹吸干,而后抹上药膏,缠上干净的绷带,套上外衣。
换好药,陆藏锋招来暗卫:“处理干净。”
“是,将军。”暗卫上前,收拾脏乱的绷带,见药膏还有余,小心地收了起来。
“等一等!”陆藏锋回头,看到暗卫将药瓶收起,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这药,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什么人送来的?”他记得,他以前用的伤药,效果远不如这药膏。
暗卫低头回道:“回将军的话,这药是三年前开始用上的,是府上送来的。说是药王亲自配的雪玉膏,对外伤极有效。这三年,将军你用的都是雪玉膏,也只有将军您这有。”
陆藏锋若有所思:“三年前?”月宁安嫁给他的时候?
如若,没有今日在宫里听到的那一席话,陆藏锋绝不会多想,但现在……
陆藏锋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让人查一查,这三年,月宁安在京城都做了什么。”
“是,将军!” 暗卫得令,见陆藏锋双眸微合,正欲退下,陆藏锋却突然睁开:“慢着!”
“将军!”暗卫脚步一顿,抬眸,就撞见陆藏锋眼中还来不及收敛的锋芒,只一眼,暗卫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让人详细查清楚,这三年京中发生了什么本将军不知道的事。从今天起,重新启用在京城的探子,本将军要知道京城所有的动向,明白吗?”陆藏锋眼中的锋芒一点点敛尽,他沉稳而平静的道。
京中有皇上与赵王坐镇,一向稳当,他们家将军从来不关注京中的人与事,现在突然命人关注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暗卫心惊肉跳,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恭敬的应是。
……
皇宫里,皇上与赵启安一直在等陆藏锋的消息,直到半夜也不见陆藏锋传信回来,皇上不由得急了:“这么晚了,藏锋还没有让人送消息进宫,莫不是忘了?”
“什么忘了,依我看,陆藏锋就是在月宁安手里吃了亏,心里憋着气,没脸来见你。”赵启安斜躺在软椅上,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皇上皱了皱眉,正要训斥两句,赵启安却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在皇上开口之前,先一步坐好:“行了,行了。皇兄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我什么,我坐好了!”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懂事一点?”训斥的话生生被憋了回去,皇上一口气赌在胸腔,着实憋闷。
“皇兄,你公平一点!我怎么不懂事了?青州范家的事,我不是办好了吗?”赵启安一脸不以为然的道。
“你不说这事,朕还不想说你。启安,这一次,你做得太过了,朕看藏锋这一次是真生气了。”皇上想到陆藏锋白天的脸色,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藏锋会不会觉得,朕这是在防着他。”
“防着他不是正常的吗?陆家人个个脾气大如天,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陆藏锋更是个中佼佼者。”赵启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怪声怪气的道:“皇兄,你别忘了二十六年前的事。要不是陆家,弦音姑姑会被迫和亲北辽吗?”
皇上脸色一沉:“藏锋也是我们赵家人。”
“既然是赵家人,又怎么会怪你,又怎么会认为你是在防着他?”赵启安反问。
皇上语塞,指着赵启安,手指直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启安浑不在意,随手拈起放在面前的桨果,往嘴里一丢,边嚼边道:“皇兄,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藏锋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不会跟你生气的,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闹崩?”
“这不是一个女人的问题。”皇上气呼呼的在赵启安身旁坐下:“这是咱们对藏锋信任与不信任的问题!”
“那皇兄你信任藏锋吗?”赵启安往旁边挪了挪,把面前那盘桨果,递到皇上手边。
“当然信!连他都不能信,朕还能信谁?”皇上也不嫌弃,抓起一把就往嘴里丢,咔嚓咔嚓咬得十分用力,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样。
赵启安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讽,低声寻问:“那皇兄你信我吗?像信任藏锋一样信任我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皇上斜了赵启安一眼:“你我是亲兄弟,朕就是不信自己,也信你。”
赵启安笑了,头一歪,靠在皇上的肩膀上,闭上眼,掩去眼中的水光:“皇兄,我们是兄弟。我与藏锋信任你,就像你信任我们一样。所以,别担心,藏锋就算生你的气,很快也就没事了。”
……
子夜时分,陆藏锋一身便服,踏着月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上的暖阁。
皇上看到陆藏锋身影的刹那,脸上浮出一抹狂喜,猛地起身,快步上前:“藏锋,朕还以为你生朕的气了,不会来了。”
赵启安跟在皇上身后,一脸散慢,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藏锋:“皇兄,我就说你想多了。藏锋跟咱们是兄弟,兄弟间有点误会,说清楚就好了,哪里会真跟你生气。”
“启安说得对。”陆藏锋朝皇上点了点头,视线落在赵启安身上。
他已经可以肯定,今天的一切,都是赵启安的手笔,只是他不明白,赵启安为什么要这么做?
同生共死的兄弟,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非得使手段算计他?
“启安,今天这事都是你惹出来的,还不快给藏锋道歉。”皇上狠狠瞪了赵启安一眼。
“行,行,行。我道歉还不行嘛。”赵启安一副怕了的样子,在皇上的“镇压”下,上前,朝陆藏锋拱了拱手,弯腰致歉:“藏锋,今天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为了让月宁安完全变成我的人,故意算计你,让你背黑锅。”
“为了月宁安?”陆藏锋并没有叫赵启安起身。
“为了月宁安!”赵启安也不等陆藏锋开口,自己就站直了。
“为了她的能力,算计兄弟?”陆藏锋隐隐察觉到猫腻,看向赵启安的眸子,一瞬间变得凌厉和锋芒。
赵启安与陆藏锋对视,不闪不避:“没办法,她娘死后,她唯一牵挂的就是你。要是不能让她恨你,斩断她对你的希望,她不会甘愿去跟范家争。”
“那你记住,不管如何。月宁安,她都是我陆藏锋的妻子!”赵启安的小心思,陆藏锋不想多管,但算计他,总要付出代价。
“她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赵启安凝眉。
“休书的事,需要我提醒赵王殿下吗?”陆藏锋从赵启安身边走过,在赵启安身侧停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赵启安,没有下一次!”
藏锋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赵启安心中一慌,看向陆藏锋,可陆藏锋已从他身边走过,跟皇上说话去了。
“皇上,我探过月宁安的口风,她承认私贩兵器,却不承认有铁矿。我推断,她手上应该没有铁矿,那些兵器应该是其他来路。”陆藏锋一身便服,与皇上面对面而坐。
“没有铁矿?难不成,月家那座铁矿,没有落到月宁安手里?”皇上皱眉深思,一脸不解。
陆藏锋凝眉:“月家有铁矿?”月家手中居然握有铁矿,月家是想被灭族吗?
“不是。是十年前,月家上报,说手下的人在北辽边境发现一座铁矿。月家主和月宁安的兄长,当初就是为了确认那座铁矿的真假,才会借行商的名义前去北辽。可惜,他们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人就出事了。”皇上叹息了一声:“之后,铁矿的线索就断了,先皇也曾派人去查,可惜什么也没有查到。先皇临终前交待过朕,要继续查找那座铁矿的下落。是以,月宁安突然拿出大批兵器送往前线,朕就起疑了。”
“那座铁矿,真的存在吗?”陆藏锋问。
“月家人一向谨慎,不确定的消息,他们不敢上报。”他是认定,月宁安手中必然有铁矿,且就是十年前,月家在边境发现的那座铁矿。
赵启安一回神,就听到陆藏锋与皇上谈起铁矿的事,心中“咯噔”一跳,转身的刹那,脸上却挂上闲适的笑容:“皇兄,铁矿的事我们又没有证据,就这么认定月宁安手中有铁矿,确实是草率了一点。”
“如果没有铁矿,月宁安从哪里,拿出那么多兵器?”皇上瞪了赵启安一眼:“你先前,不也怀疑月宁安手中有铁矿,还让藏锋去问月宁安要吗?”
“我那只是怀疑!皇兄,怀疑你懂吗?就是没有证据的推断,让藏锋去问,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藏锋去试探一下月宁安。月宁安对藏锋的感情不一般,我猜想她肯定不会欺骗藏锋。”赵启安在两人中间坐下,笑兮兮地看向陆藏锋:“藏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这也是为了家国大事。”
“会!”陆藏锋一脸寒霜:“下一次,没有证据的事,别乱嚷嚷。你的一句话,很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他不知道月宁安手中到底有没有铁矿,但他知道,赵启安一句“月宁安手中疑似有铁矿”,就足以叫皇上对月宁安起杀心。
也亏得皇上一向能容人,月宁安自身本事又过硬。不然,赵启安这一个怀疑,月宁安怕是死十次都不够。
“十年前,月家确实上报过,我是做合理推断,不针对任何人与事。”赵启安脸上笑容一凝,暗暗瞪了陆藏锋一眼。
“十年前,月宁安只有八岁。这么大的事,月家人会告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陆藏锋刻意咬重“小女孩”三个字。
皇上一听,面上的凝重也散了不少:“也是,十年前月宁安才多大,铁矿的事,也许她真不知道。”
皇上叹息了一声,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是她送到前线的兵器,到底哪来的?”
“那些兵器就在前线,皇上要是信得过我,我让人去查,如何?”他现在还不知道,月宁安这三年为他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月宁安是敌是友,但他知道他必须掌握主控权,确定今后的一切,由他说了算。
皇上想也不想,就道:“朕当然……”
赵启安感觉到不对劲:“皇兄,这件事不如交给我来查。”
陆藏锋冷冷地道:“赵王,月宁安即将为你办事。”
赵启安能算计月宁安一回,就能算计月宁安第二回,他不会再给赵启安,算计月宁安的机会。
赵启安磨牙,嘴上却得意的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月宁安是我的人,我确实要避嫌。”
陆藏锋嗤笑一声,嘲讽的道:“可惜,月宁安不这么认为。”
赵启安真以为月宁安蠢的,不会猜到今天的事,是他赵启安的手笔吗?
赵启安想要他背黑锅,却不想想他三年未回京,对京城的事一无所知,便是再讨厌月宁安,也不会做出人未进城就休妻的事。
更不用提,他从来没有见过月宁安,更谈不上讨厌月宁安。
……
钱财能不能通神谁也不知道,但钱财却能通陆家和皇家的门。陆藏锋几时进皇宫的,月宁安不知道,但陆藏锋几时出陆府,几时出皇宫,几时回陆府的,月宁安却一清二楚。
“常天刚送来的消息,陆藏锋今晚去了一趟皇宫。”月宁安姣好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似蒙上层层黑纱,透着一股凝重和肃穆。
“他这个时候进宫,必是跟皇上说铁矿的事。”老头靠在椅子上,神情颇为轻松:“宁安,幸亏你受住了男色诱惑,没有告诉他。不然,他转身就把咱们给卖了。”
月宁安没好气的瞪了老头一眼:“我是会被美色所误的人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告诉他?”
老头笑了笑,没有点破她为陆藏锋做的傻事,只道:“边疆的战事结束了,皇上迫不及待要找到铁矿,铁矿要立刻埋了,兵器的事也必须给皇上一个交待。不然,皇上不会善罢甘休。”
“不怕,我早有准备。”月宁安冷笑:“你当我这三年,为什么忍着苏家?为什么非要用苏家的线,往前线送粮草、送兵器?让苏家给陆藏锋卖人情?”
“人证、物证都备好了?”老头听到月宁安的话,一点也不意外。
“早就准备好了,我原先不打算动,是想先把我母亲的尸首要回来,免得我母亲受苏家迁连,死了也脱不了罪人的名声。现在……”月宁安闭了闭眼,叹息一声:“等不了,也不能等了。”
“活人更重要。”老头沉声道。
月宁安点了点头:“是的,活人更重要。”
只一瞬间,月宁安就扫去刚刚的低落,打起精神道:“我准备让常天和秋水去一趟北辽边境。他们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们齐齐离京,肯定会吸引走大半的监视。他们去的又是北辽,那几位肯定会多想。”
“是该这样。”老头点头,认可月宁安的话。
“我身边得用的人不多,能信任的人也不多,常天和秋水走了,我做事多有不便。另外,我也想放一个不显眼的人在京城,帮着我维护这些年打下来的人脉,老头,你有什么合适的人推荐吗?”没了爱情,她还有事业,她得为自己考虑了,为那些跟了月家百年的忠仆考虑。
与青州范家的家主之争,争的不仅仅是那个位置,还有她和她身后那些人的命,她应下了,就必须全力以赴,就只能胜不能败。皇家从不用失败者,不用无能之辈。
“还真有。”老头一听,笑了:“沈家大少你知道吗?”
“沈悯?那位生母是疯妇的沈大少?”月宁安还真知道这人,不过不是因为他有多出色,而是沈家擅长钻营,这两年更是抱上苏相的大腿,在京中混得风声水起,让月宁安不得不注意。
老头点点头:“就是他。”
“我今天才让常天把沈家人丢到了枢密院,你觉得我们还能合作吗?”月宁安凝眉问道。
“当然。你不是常说,有共同的利益就能合作吗?正巧,沈悯与沈家有仇,我观察过沈悯,他那人,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必会一飞冲天。”
“我最喜欢给年轻人机会了,回头,我见一见沈悯,合适我就拉他一把,做他的贵人。”月宁安笑了。
“说得这般老气横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老头打趣了一句。
月宁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而是一声长叹:“我确实,老了。”
负重前行的人,怎么可能年轻、鲜活得起来?
她年轻的,只有皮相罢了。
老头看着月宁安隐在黑暗中的脸,轻轻地叹了一声。
月宁安知晓,她身边的人都是皇家重点盯着的人,当天晚上就让常天与秋水侨装出城。
至于半夜城门不开的事?
猫有猫道,鼠有鼠路。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黑暗,别说悄无声息的送两人出城,就是悄无声息的送两人去死,对月宁安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天还未亮,常天与秋水就离开了京城,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唯有陆藏锋的人,发现了一些端倪。
“将军,昨晚上有人找瘸子六,送了两人出城,听说是月家的下人。”陆藏锋常年在军中,身边并没有丫鬟侍候,回到陆家也是一样,照顾他起居的是他的亲卫。
亲卫给陆藏锋端来早膳,同时也把今天要做的事,向陆藏锋汇报。
“不必管。你让人把这三年收到的兵器一一整理出来,但凡与工部出来的兵器不同的,全部封存,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动。如若有流传出去的兵器,也给我找回来,一件都不能少,明白吗?”月宁安急着送人出城,是为了什么,陆藏锋不用想也知道。
月宁安要是有本事抹平铁矿一事,掐断皇上的怀疑,那也是她的本事。
“是,将军。”亲卫应得响亮,惊得屋外的鸟一阵扑腾。
陆藏锋看了他一眼,道:“先用膳。”
“将军,您先用膳。今天的早膳特别丰富,属下闻着都流口水。”亲卫嘿嘿一笑,放下早膳就退了出去。
陆藏锋坐下,看着一桌十六个盘,盘盘精致,盘盘都散发着香味的早膳,心弦莫名的一动。
这些都是他爱吃的,却不是陆家早膳会出现的食物。陆家崇尚补校,早膳向来只有米粥与馒头,这是陆家老太爷留下来的规矩。他向来嫌麻烦,在陆家呆的时间极少,从来没有改善过陆家的早膳。
这些,想来是月宁安留下来的。
三年,月宁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悄悄地侵入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现在,月宁安离开了陆府,然而从他昨天回到陆府,她的身影就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月宁安嫁给他,三年了!
月宁安嫁入陆家后,打听清楚了陆藏锋的作息时辰,而后便按陆藏锋的作息时辰来要求自己,希望日后夫妻二人能在生活上同步。
可惜的是,月宁安与陆藏锋的作息时辰同步了,却没有机会一起生活。
辰时一刻,陆藏锋在用早膳时,月宁安也准备用早膳,只是早膳刚摆上来,月宁安还来不及吃,就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月宁安放下刚拿起的筷子,正要招下人来问,婢女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苏府的管家,带着一群家丁,将咱们家堵住了,说是要接姑娘您回苏府,给姑娘您撑腰。”
月宁安一愣:“苏府?苏相家?”
“是的,小姐!”婢女脸色苍白,嘴唇直哆嗦:“他们带来的人很多,个个武孔有力,直接硬闯。秋水姐姐不在,咱们的人可能挡不了太久。”
“报官了吗?”月宁安面不改色的,继续用早膳。
“管家派人去了,只怕官府听到是苏家,不敢前来。”婢女咬着唇,看了月宁安一眼,又道:“苏府的管家听到我们说报官,还嘲讽我们自不力量。说这是苏家的家事,官府管不着,来了也没有用。”
“苏家的家事?”月宁安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我姓月,与他苏家何干?”
门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月宁安在内院都听到了砸门声,知晓外面的仆人挡不了多久,没有犹豫,起身往外走。
刚走到前院,就遇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老头看到月宁安大步流星的出来,厉声道:“丫头,回去。这种事,你不能出面。”
“我不出面,你能出面吗?”月宁安没听他的话,直接招呼下人:“还愣着干吗?把老太爷送回去。”
下人上前,推着老头的轮椅就往回走。
“丫头……”老头一急,大喊。
月宁安摆了摆手:“行了。我以后又不嫁人,讲究那么多干嘛?”
别以为她不知道,老头的身份不一般。在京十年,老头就没有出过门,没有见过除了陆藏锋以外的人,见陆藏锋也是在晚上,光线不明的时候,老头应该是怕被人认出来。
月宁安把老头送走,带着婢女走到门口,正欲上前,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月家的大门被人砸开,抵在门后的仆人皆被木板压倒。
紧接着苏府管家带着一群打手冲了进来,看到站在门内的月宁安,那管家脚步一顿,面带奸笑朝月宁安拱了拱手:“呦,二姑娘在呀。小的还以为二姑娘,被这群以下犯上的贱仆给扣住了,正带人来救二姑娘,没想到二姑娘自己出来了。”
“苏管家,这是我月家,没有你苏府的二姑娘,带着你的人,滚。”月宁安一脸怒容,右手背在身后,握得紧紧。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动怒,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商家孤女,没有任何庇护,是个人都能带人打上门,都能将她的脸面、尊严与骄傲踩在脚底,她只能用强硬、用冷漠来强撑起自己的骄傲。
“二姑娘,奴才奉老爷的命接你回家。二姑娘放心,陆家行事张狂,老爷定会为二姑娘讨回公道,不叫二姑娘凭白受这委屈。”苏管家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全然没有把月宁安放在眼里。
话落,就一扬手,威风十足的对身后的打手下令:“还愣着干吗?还不快把二姑娘带回去。”
打手刚要动,就听到月宁安说:“想想枢密院的沈胖子,我要是你们,我就不会动。我月宁安奈何不了苏家老爷,还会怕你们几个杂碎?”
打手脚步一顿,齐齐看向苏管家,不敢妄动。
苏管家暗骂了一句没用,眼珠子一转,转瞬就赔着笑脸,朝月宁安作揖:“我的二姑娘耶,你这是不是误什么了?老爷说,你虽不姓苏,可也算是我苏家的二姑娘,你被陆家人扫地出门,陆家这般欺辱你,可不仅仅是打你的脸,也是打我们苏家的脸。”
苏管家一脸奸笑,油滑的道:“老爷说了,二姑娘你且放心,老爷定会为二姑娘出面,为二姑娘你讨回这个公道。苏家的姑娘,不是他陆藏锋想休就休的,这休书咱们不认,我们老爷出面,你就还是陆家的当家夫人。”
月宁安被苏家的厚颜无耻气笑了:“月家的事就不劳烦苏相了,苏相有空关心我,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他儿子身上。袖天街的那个女人,苏相忘了吗?”
“月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京城每年失踪的闺秀、千金可不少,月姑娘不想成为其中一个吧?”苏管家一脸狠毒,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芒。
“我有没有乱说,你们心里明白。苏家那点龌龊事,我都懒得说。现在,你们立刻给我滚!”月宁安暗暗后退一步,做好防备。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婊子,敢威胁你苏爷,今天,老子就给你一个教训。”苏管家一把抢过打手手中的木棍,猛地挥向月宁安。
“你想当谁的老子?”月宁安早有防备,在苏管家挥过来的瞬间,带着丫鬟一起避了一下。
“啪!”木棍砸在地上,顿时断成两截,可见苏管家用了多大的力气,这一下要是落到月宁安身上,月宁安不死也得残。
“找死!”苏管家一击不中,握着断了一截的木棍,再次朝月宁安砸去。就在他挥手的刹那,月宁安拿着一块石头,举在手中,一脸凶狠地道:“要不要试一下,谁的动作更快?谁的脑袋先破?苏管家,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小婊子!”苏管家一脸戾气,却没有再往前。
“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月宁安也是一个狠的,举着石头,凶狠又暴戾,大有谁敢动,她就拉着谁一起死的绝决……
月宁安双眼通红,像是要吃人一样,苏管家着实被她吓住了,将手中的木棍一丢,一脸无赖的道:“月姑娘,不要误会,我刚刚就是看到一只虫子,帮你赶虫子而已。我家老爷在等你,我劝你还是配合一点跟我们走。你该知道,在京城,没有人会驳我们家老爷面子。有我们家老爷为你撑腰,你不想再进陆家门,便是再嫁高门也使得。”
“所以,你们不滚是吗?”月宁安冷着脸问道。
“哈!”苏管家大笑:“姓月的,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凭你手上那块砖头和这些人,能挡得住我们吧?月姑娘,我劝你放下砖头,咱们好好谈一谈,不然吃亏的人是你。”
“不!我不需要他们挡住你们,我只需要撑到官府的人来。”月宁安突然后退一步,大声道:“去巷口给我大声喊,不管什么人,只要肯帮忙皆给十两银子,打死苏家一个恶仆,我厚谢他一万两!打伤一个一千两!打残一个五千两!”
月宁安住的这地界,周围的邻居贵但不富,且月宁安住在街口,走出小巷不到百米,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只要府上的仆人大声喊叫,就算两旁的邻居碍于面子,不好前来相助,街上那些卖苦力的绝对会疯。
“别忘了提醒前来帮忙的人,蒙着脸打,所有的后果,我月宁安一力承担!”
……
陆藏锋收到消息带人赶过来,就听到月宁安嚣张的放话,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僵了一下:他对月宁安的了解,果然不够。
“打死一个,就有一万两,打残也有五千两!将军,夫人这也太有钱了。”
“我的乖乖,之前听人家说,我们夫人是金娃娃,我还不信,现在我真信了。”
“将军,这……银子,咱们能赚吗?”策马伴随陆藏锋左右的亲卫,听到月宁安的话,连忙驱马上前,侧身寻问陆藏锋。
陆藏锋一个冷眼扫过来:“进去看看!”
“唉哟,这是……”月家的下人正要去外面喊人,刚跑到大门口,就看到陆藏锋等人下马往里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藏锋步上台阶,大步从下人身边走过,看到院内已打成一团,月宁安被下人护着连连后退,脸色一变:“制住他们!”
“小哥,快起来,我们将军是来帮忙的。”陆藏锋的亲卫从仆人身边经过,一把将吓瘫的仆人拉了起来,听到陆藏锋的话,又松了手,快步往前冲。
“哎呦!”刚站起来的仆人,吧唧一声,又摔了下去,而陆藏锋的亲卫却像是狼一样,冲入打斗圈,第一个就把苏管家拿下了。
苏管家被人一头按在地上,痛得大骂:“什么人,敢管我们苏家的事?”
哒哒哒!
“本将军!”陆藏锋脚上的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声脆响,他走到苏管家身侧,站定。
苏管家被陆藏锋的亲卫,按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只能看到陆藏锋的靴子,但这就够了!
陆藏锋一开口,他就知道是谁了。
“陆,陆大将军!”苏管家拼命挣扎,可惜除了将脸磨得生痛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唉呦,唉呦……”这时,苏家的打手也被陆藏锋的亲卫一一踹倒在地,一个个惨叫不已。
陆藏锋扫了一眼:“太吵,叫他们闭嘴。”
“是,将军。”亲卫领命,一脚踹向躺在地上的苏家打手。
“啊——”苏家的打手痛得大叫,叫到一半就听陆藏锋的亲卫,厉声呵道:“闭嘴。再叫,揍死你,我好赚那一万两银子!”
“唔唔……”一众打手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不得不捂住嘴,生怕发出声音来,给了这群杀神杀人赚钱的机会。
月宁安被婢女护在后方,见前方的混乱已平息,月宁安便带着婢女上前,正要给陆藏锋道谢,就听到陆藏锋亲卫的话,不由得一顿了一下……
“夫人,那,那个……我说笑呢。”说话的黑脸亲卫,察觉到月宁安的视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今日,多谢了。”月宁安朝亲卫拱手致谢,知晓对方听到了她的话,便道:“你没有说笑,我说的话算数,你打伤他们一人,我给一千两。”
“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属下都是听将军的命令办事,不能要你的银子。”黑脸亲卫吓得不断后退,连连摆手,时不时偷看陆藏锋两眼,生怕陆藏锋不高兴。
“这位将军称我月姑娘就可以,苏家一共带来二十六位恶仆,连同苏管家一起二十七人。”月宁安数了一下,对身侧的婢女道:“去,取三万两银票过来。”
“是,姑娘。”婢女领命而去。
“夫人,这,这不……不行呀,我们不能要。”黑脸亲卫头摇得像波浪鼓,不自在极了。
“这是众位将军凭本事挣的银子,为什么不能要?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我与众位将军非亲非故,怎么能占众位将军的便宜?”月宁安跟黑脸亲卫说话时,连看都没有看陆藏锋一眼。
黑脸亲卫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一脸扭捏地看了陆藏锋一眼,小声的道:“将军……”他们凭本事赚的银子,能要吗?
“收着!”月宁安要跟他撇清关系,有可能吗?
“唉,谢谢将军,谢谢夫人。”黑脸亲卫面上一喜,连连朝陆藏锋和月宁安作揖。
……
婢女很快就取出来了三万两银票,月宁安看也没有看一眼,就叫人送给那黑脸亲卫。
黑脸亲卫看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微微点头,这才收下:“多谢夫人!”
月宁安懒得纠正对方的称呼,客气的道:“能不能劳烦众位将军,帮我把这些人绑起来,送到苏府?”
“打狗看主人。”陆藏锋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苏相没有那么好对付,月宁安不会以为,她揭露苏大少有私生子的事,就能毁了苏家吧?
皇上不是赵启安,皇上那人重情。当年,太后还政时,苏相没少帮皇上,皇上一直记着这个情,在苏相没有把皇上的这份情耗尽之前,皇上不会动苏相。
月宁安的目光,终于落到陆藏锋身上,眸光冷清,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只淡淡一笑:“所以,我去给苏相道歉。”
“非去不可?”陆藏锋知道月宁安不肯吃亏,却不知她脾气这么倔。
“我月家的大门,不是那么好砸的。”月宁安看着连风都挡不住的大门,淡淡地道:“百年楠木,有价无市,苏相为人正值,一生清廉,也不知要攒多少年的俸禄,才能赔得起我这两扇门。”
“噗!”黑脸亲卫一个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很好笑吗?”月宁安神色严肃的问道。
“没,没有。”黑脸亲卫尴尬地摇头,指着地上的木块,小声道:“夫人,这就是普通的红木,苏相三个月的俸禄就够赔了。”
“可我花的是百年楠木的价钱买的,难不成我被骗了?”月宁安一脸无辜,黑脸亲卫连连点头:“夫人,你肯定是被骗了,这红木值不了多少钱。”
“可恶的商贩居然骗我,让我花了二十万两,买两扇普通的红木门。”月宁安不怎么走心的骂了一句,随即又笑了:“好在我买这两扇门的凭证还在,苏相按凭证赔我就好了。”
“二十万两?夫人,你这门在哪买的?这就是两扇普通的红木门,顶天就值百十两。”黑脸亲卫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随即又义气十足地道:“夫人,你告诉我们,我们找他去,让他给你退钱。”
月宁安看了黑脸亲卫一眼,见他的震惊不似做伪,忍不住笑了出来:“陆大将军,你的亲卫……都这么认真?”
“别欺负老实人。”陆藏锋扫了黑脸亲卫一眼,他第一发现他身边的人这么好骗。
“所以,这个忙,陆大将军你帮不帮?”在商言商,陆藏锋的人多拿了她三千两,不帮这个忙,就把银票找给她。
“本将军若是不帮,你待如何?”陆藏锋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半天不敢爬起来的苏家打手,问道。
月宁安淡淡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陆藏锋不帮,她拿着三千两,还愁找不到人帮忙?
“这钱,有命挣也要有命花。”月宁安这钱,一般人拿着烫手。
月宁安笑了:“苏相虽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可他也是有敌人的。”
苏管家听到月宁安的话,顾不得浑身都在疼,拼命仰头,大声喊道:“月宁安,你个小贱人,小骚货,我家老爷不是什么……”
“闭嘴!”
“闭嘴!”
月宁安与陆藏锋同时呵斥,说完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四目相交,只一瞬间,月宁安就移开了眼,指着苏管家,对黑脸亲卫道:“断他一条腿,我再加五千两!”
黑脸亲卫双眼一怔:“夫人,不要银子,我这……”
“咔嚓!”黑脸亲卫的话还未说完,陆藏锋就一脚踩在苏管家的小腿上,一声脆响,苏管家发出了杀猪似的尖叫:“啊……啊……我的腿!月宁安,你个贱人,老爷不会放过你的!月宁安,你个小贱人,你给……”
“太吵!”
“堵住他的嘴。”
又是不约而同的同时开口,不过这一次月宁安没有看陆藏锋,而是扭过脸,谁也没有搭理。
黑脸亲卫看了看月宁安,又看了看陆藏锋,总感觉这两人之间很奇怪,可不等他多想,就被同伴推了一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动手,动手!”黑脸将苏管家拎起来,而后一拳砸了过去……
“啊!”苏管家痛叫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月宁安:堵住嘴什么的,果然段数太低了。
苏家其他打手见状,吓得将嘴巴捂得更紧,身体蜷成一团,恨不能立刻消失。
“把人都绑了,送去苏府。”陆藏锋淡淡地下令。
月宁安诧异地看向陆藏锋,心中不解他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不过,事情合了她的意,月宁安也懒得问。
至于这次伤了人,给五千两银子,月宁安没有让人去取。
五千两银子还买不到陆藏锋出手,她要是让人取银票给陆藏锋,那就是打陆藏锋的脸。
她今天,只想打苏相的脸,不打陆藏锋的脸。
月宁安悄悄地看向陆藏锋,不想刚一抬眸,就被陆藏锋抓了个正着。对上陆藏锋深邃、静默的眸子,月宁安一阵心虚,连忙移开。
她为什么要心虚?
一移开,月宁安就怒了:陆藏锋那张脸,不就是给人看的吗?他站在她面前,她看两眼怎么了?
月宁安再次扭头,光明正大地看着陆藏锋,哪怕受到陆藏锋的“死亡凝视”,月宁安也没有移开眼,而是一直与他对视。
“看够了吗?”陆藏锋突然开口,嘲讽的道。
“什,什么?我才没有看你。”月宁安本能的否认。
“呵,”陆藏锋嗤笑一声,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没见月宁安跟上,又停了下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月宁安一阵懵,左右看了两眼,才发现陆藏锋的亲卫办事效率极高,在她愣神间已经把苏家的打手全部绑了起来,一个连一个,像是绑粽子一般,把二十几人全部串在一起。
月宁安反应过来,快步跟了上去,刚跨过门槛,黑脸亲卫就殷勤的上前:“夫人,你会骑马吗?”
“你能叫我月姑娘吗?”月宁安听着别扭,忍不住又纠正了一回。
“你是我们将军的夫人啊,将军不也……没有反对吗?”黑脸亲卫说到后面,悄悄地消了音,脸上却满是委屈。
一个大男人,长相一般,脸色还黑,摆出一副委屈样,着实无法叫月宁安动容。
月宁安第一次发现,她居然是看脸的人。
月宁安默默地移开眼:“昨天,我当街拦你们将军的时候,你在不在?”
“在!在!在!我在!”黑脸亲卫一脸兴奋的道:“我当时就在将军身后,离将军三个马身,夫人你冲来的时候,我简直……”
“停!”月宁安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在,就应该明白昨天过后,我跟你家将军没有关系。以后,请你叫我月姑娘,别害得我嫁不出去。”
“啊?夫人,你,你还要嫁人?”黑脸亲卫失态的大声尖叫。
他这一喊,别说走在前面的陆藏锋,就是缀在最后,盯着苏家打手的亲卫都听到了,一个个顿时僵在原地,齐刷刷地看向月宁安,眼中满是控诉,就好像月宁安抛弃了他们将军一样。
就是陆藏锋也回过神,目光冷冷地看着月宁安。
月宁安见惯了大场面,哪怕是在皇上面前,她都不会憷。此刻被陆藏锋和他那十二亲卫盯上,却有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莫名就感觉心虚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月宁安就将这种不合宜的情绪压下了,她没好气地瞪了黑脸亲卫一眼:“我要嫁人怎么了?你们家将军休了我,难不成我还要为他守一辈子?我是得多贱?”
“这,这个,这个……”好像也有道理。
“还不快走!”陆藏锋已上了马,目光跃过众人,落在月宁安身上。
月宁安抬眸,与陆藏锋四目相对,而后淡定地移开:“我会骑马,月家也有马,我让人去牵马出来。”
月府的下人很有眼色,月宁安步下台阶,就有仆人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
“这是照夜玉狮子?”黑脸亲卫一看到月宁安的马,顿时两眼放光,忘了眼前的尴尬,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冲到马前,围着那马转来转去:“夫……不是,月姑娘,这马,我能摸一下吗?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绝不会伤了它。”
“一匹马而已,你随便摸。”月宁安不曾想,下人会将这匹马拉出来,心里莫名的一紧,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着她的心脏,痛得她无法呼吸。
照夜玉狮子,一公一母,是她花大价钱买来,准备送给陆藏锋的。
“这是照夜玉狮子,不是普通的马,这是良驹中的良驹,宝马中的宝马。”黑脸亲卫摸着白马,一脸陶醉的拿脸蹭着马毛:“这毛真软,这肌肉真有劲,这线条真美。我没有想到,我陆十二有生之年,能有幸亲眼见到照夜玉狮子,能亲手摸它。”
“你要喜欢,我那还有一匹,送你。”既然这马不可能送给她原先想送的人,那给谁不是给?
黑脸亲卫陆十二,兴奋的跳了起来:“月姑娘,你说真……”
“咳咳!”陆藏锋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句。
“真……我不能要。”陆十二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来,蹦得老高的他,默默地落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月宁安被他逗笑了,心里头的那点酸涩也散了不少:“行,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要了,让人来牵。一匹马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月姑娘,你真是好人,可惜……”陆十二看了看陆藏锋,心里又郁闷了。
可惜先前嫁的人是他们将军,不然他一定娶了月姑娘。照夜玉狮子都随便送,这么有钱又大方的姑娘,哪里找呀。
“可惜我比你年纪大是吧?”月宁安走近,才发现黑脸亲卫虽然脸黑,长得也不好看,但面嫩得很,而且跟在陆藏锋身边,还这么活泼,显然年纪不会太大。
“嘿嘿……”陆十二摸了摸头,笑得尴尬。
“十二年纪小,性子跳脱,月姑娘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位年长的亲卫,走到月宁安身边,朝月宁安抱拳致歉。
“没关系。”月宁安摆摆手,见陆藏锋的亲卫一个个都上了马,也跟着上马。
月宁安刚坐稳,就见陆藏锋驱马上前,月宁安见状,拍了拍马屁股,示意胯下的照夜玉狮子跟上。
照夜玉狮子不愧为宝马良驹,不需要主人多驱使,就能稳稳地跟在陆藏锋身后。
一跑出小巷,照夜玉狮子就自动加速,追上了陆藏锋的马,与陆藏锋的马并行,时不时还甩头,用鼻腔喷陆藏锋的马一脸。
月宁安脸色微变,拉了拉缰绳,让胯下的白马减速。然,一落后,她胯下的白马又会追上去。她多拉了几回,那马就发脾气了,不停地朝陆藏锋的马喷气,拿马头挤陆藏锋的马……
两匹马越靠越近,照夜玉狮子不停地去挤陆藏锋的马,试图把陆藏锋的马挤出去。陆藏锋的马也不是吃素的,半点亏也不肯吃,当下便与照夜玉狮子挤来挤去。
明明路宽得很,两匹马却像是粘住了一般,怎么也不肯分开,连带着月宁安的腿,不小心碰上了陆藏锋的腿。
“笨马,你给我过来!”月宁安不止一次用力拉扯缰绳,胯下的照夜玉狮子却不肯听话,月宁安用的力气大,照夜玉狮子的力气更大,有好几次险些把月宁安给甩了下去。
月宁安又气又恼,陆藏锋却是不动如山,好似没有看到一般,只是他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在月宁安第十次,没有拉开照夜玉狮子后,陆藏锋终于开口了:“行了,随它去。”
“这蠢马!”月宁安气极,没忍住,在马身上捶了一拳,力道却不大。
养了快三年了,从刚出生养起,她真养出感情了,虽然生气,月宁安还是舍不得拿鞭子抽它,更舍不得用力打它。
“物似主人形。”陆藏锋低笑着道。
“你……”月宁安扭头,狠狠瞪了陆藏锋一眼:“你说得没错,物似主人形。我要是不蠢,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总算还有自知之明。”陆藏锋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样,气得月宁安,险些将手中的马鞭甩到陆藏锋的脸上。
月宁安高傲的哼了一声,用力拽住缰绳,生生将照夜玉狮子与陆藏锋的马拉开:“蠢马,还不快走!”
许是知道主人生气了,照夜玉狮子突然安分了,没有再去挤陆藏锋的马,却还是与陆藏锋的马较着劲,怎么也要比陆藏锋的马快一个马头,一旦落后就要追上去……
陆藏锋的马也不是能受委屈、甘落于人后的,照夜玉狮子一跑到前面去,陆藏锋的马就立刻追上来,誓要超照夜玉狮子一个马头。
两匹马一路互相较劲,谁也不让谁,跑着跑着,就把身后的侍卫甩出一大截,看着像是两人独自出行。
茶楼上,赵启安刚跟人谈完事,一抬眼,就看到月宁安与陆藏锋二人并驾前行,两人马靠马,人靠着人,要不是两人的马颜色不一样,从茶楼上看过去,就像是共骑一匹马。
赵启安瞬间就变了脸,强压下跳下去,将两人隔开的冲动:“下去问问,怎么一回事?”
……
赵启安的目光一落到他们二人身上,陆藏锋就发现了。经过茶楼的刹那,陆藏锋抬头,与赵启安四目相对,赵启安心中莫名的一虚,意是不敢看陆藏锋的眼,第一时间移开了。
等他反应过来,陆藏锋与月宁安已从茶楼策马而过,只留下一个背影。
“陆藏锋,你真是……讨厌!”赵启安气得一拳捶向窗户:“哗”的一声,将窗户砸了个稀巴烂。
这时,拼了命才勉强跟上陆藏锋与月宁安的亲卫,拖着苏家那一群恶仆,出现在了赵启安的视线中,赵启安看到他们,眼中的怒火才淡了下来。
赵启安的侍卫,也已打听清楚,上来禀报:“主子,是苏家派人去找月姑娘的麻烦,陆大将军正好路过,带人帮月姑娘解了围。”
“苏家要干什么?”赵启安将脸上的面具正了正,冷声问道。
“苏家要月姑娘回苏府,说是要为月姑娘撑腰,向陆家讨个说法。”侍卫如实禀报。
“苏家那个老东西,越来越不要脸了。仗着皇兄给他两分脸面,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可以在京城横着走了。”赵启安冷着脸,转身往外走:“走,我们进宫。”
择期不如撞日,给苏家的那两封圣旨,就今天宣了吧!
赵启安带着侍卫,飞速地赶往皇宫。月宁安与陆藏锋,也在两匹马的较劲下,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苏府。
一到苏府,陆藏锋便拉住缰绳,让马停下,照夜玉狮子这才停下来。
月宁安长松了口气,忙不迭下马,将照夜玉狮子拉到一旁,生怕这两匹马又较上劲。
陆藏锋下马,指着苏家的朱红大门,对月宁安道:“去,叫门!”
“你让我……去叫门?”陆藏锋是男人吗?
“难不成,你让本将军去叫门?”陆藏锋嫌弃的看了一眼苏家的大门。
这门,经得起他一脚吗?
月宁安盯着他看了半晌,重重地一点头:“我去!”
月宁安气愤的步上台阶,走到大门口,抬脚就是一踹:“开门!”
却见朱红色的大门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响声都没有发出。
月宁安瞪大眼睛,盯着大门看了片刻,后退一步,又踹了一脚,仍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月宁安无奈,只能上前,拿手拍门:“开门!开门!”
这一次倒是有响声,只是那声音仍旧没有惊动苏家的门房。
“没用!”陆藏锋不知何时,站在月宁安身旁,他斜了月宁安一眼,抬脚踹向大门。
月宁安吓了一跳,急忙阻止:“不要踢坏了,我不会赔的!”
“坏了便坏了。这世间,还没有人敢要我陆藏锋赔偿!”陆藏锋毫不停顿,一脚踹了下去。
“嘭!”
陆藏锋一脚踹下去,门栓应声而断,两扇门缓缓往后移动,大门上除了一个脚印,半点裂痕也没有。
月宁安瞪大眼睛看了一眼,转身,朝陆藏锋竖起大拇指:“这一手,厉害。”
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门房,听到动静,终于跑了过来,人还未到,就先凶狠的大吼:“什么人?竟敢在苏家闹事?不要命了吗?”
门房没认出陆藏锋,见到月宁安,破口大骂:“原来是你个小野种,打哪找来的野汉子,偷人闹事闹到苏家门口来了,不知道……”
“野汉子?你在说本将军吗?”苏家下人的嘴巴这么脏,该好好洗一洗了。
“什么?”门房骂到一半,生生顿住,瞪大眼睛看着陆藏锋。
“告诉苏相,陆藏锋拜访!”陆藏锋站在门外,并没有踏入苏府的意思。
“陆,陆,陆大将军?”门房惊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你,你等等,我们,我们老爷很快就来。”
门房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屁股摔在地上,很快又爬起来,飞快的往前跑,就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月宁安看了一眼,不断往外散发寒气的陆藏锋,悄悄地往旁边移了一步,与陆藏锋拉开距离。
这男人的气势太强了,她真不知道昨天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敢挡在这个男人面前,跟他讨价还价。
“本将军很可怕吗?”陆藏锋看到月宁安的小动作,斜了她一眼。
月宁安脚步一顿,非常诚实的点头:“有点。”
陆藏锋扬眉道:“昨天,不是很大胆吗?”
“昨天气狠了,没带脑子出门。”昨天她一度恨不得拿把刀,把陆藏锋扎个透心凉,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看你,聪明得很。”陆藏锋审视地看着月宁安:“比谁都清楚。”
月宁安抬头看天:“陆大将军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蠢人。蠢人,难免会办些蠢事,还请陆大将军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
她昨天跑去质问陆藏锋,是真的气狠了,要是她冷静下来,她会……做得更过分!
既然皇上要她跟陆藏锋撕破脸,她把事情做得越绝,不就越如皇上的意吗?
真是可惜,错过了大好的机会!
月宁安忍不住摇头叹息……
“将军,我们,我们到了!”陆藏锋的十二亲卫,拖着苏家那群恶仆,终于追上来了。
陆藏锋看了月宁安一眼,转身,看着被马拖着狂跑,此刻全都瘫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苏家恶仆,下令道:“把人丢进去,一人断一条胳膊。”
瘫在地上的恶仆一听,顿时顾不得身上的酸痛,一个个跪下来,磕头求饶:“将军饶命!陆大将军饶命呀!小人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在一片求饶声中,月宁安突然开口寻问:“打残了,我要另外加钱吗?”
“你,说什么?”陆藏锋扭头看向月宁安,怀疑他听错了。
“打残了,我要另外加钱吗?”月宁安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
“不用!”陆藏锋冷着脸道:“本将军,附送!”
“那就多谢陆大将军了。”月宁安盈盈一拜,附赠一个甜笑。
“商家女,果然现实!”这女人不仅现实,还毫不掩饰。
月宁安心中微痛,面上却是笑盈盈的道:“商家出身,小家子气些,还请陆大将军莫怪。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咱们不熟,丑话说在前面,总比事后扯皮的好,对吧?陆大将军!”
陆藏锋淡淡地看了月宁安一眼,没有说话。
月宁安下额微抬,仍旧在笑,心中却一阵阵揪痛……
她知道陆藏锋看不起她,没关系,她已经不在乎陆藏锋了。
她不疼……
苏相来得很快,见到门口的陆藏锋,立刻扬起热情友好的笑,远远地就跟陆藏锋打起招呼。可惜陆藏锋不为所动,连脚步也没有移动一下,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门口,任由苏相走过来。
苏相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走到陆藏锋面前,笑呵呵的侧身:“贵客临门,陆大将军,快快请进。”
“门就不进了。”陆藏锋冷冷地道:“听说,苏相要为月姑娘撑腰。正好,本将军来了,你想怎么为月姑娘撑腰?”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苏相一脸吃惊,随即看向月宁安,宽和地道:“宁安,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月宁安笑盈盈地看着苏相。
陆藏锋也很配合,毫不客气地道:“怎么?苏相不肯为月姑娘撑腰?”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头雾水?陆大将军,你这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苏相脸上的笑容一收,身为权相的威压扑面而来。
他身后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姿态谦卑。
陆藏锋与月宁安,却浑不在意,陆藏锋看向月宁安,戏谑地道:“月姑娘,看样子苏家只是想砸你的住处,没有为你撑腰的意思。你可以去报官了,本将军为你作证。”
“多谢陆大将军。”月宁安也贫,转身,朝陆藏锋盈盈一福身。
苏相看着这两人,浑浊的眸子闪过一抹寒光,面上却是一副糊涂样:“你们这是……我怎么弄不明白了?”
“客气了。”陆藏锋虚扶一把,转头对上苏相,又是一脸寒霜:“弄不明白没有关系,官府自然会弄明白。”
陆藏锋指了指台阶的人:“这些人,是贵府的人吧?”
“这……”苏相很想说不是,可苏管家是苏家的管家,在外面多少也算是个人物,苏相根本没有办法否认,只能在心里暗骂苏管家不顶事,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既然是贵府的人,那就好办了。”陆藏锋点了点头,突然语气一变,冷酷的道:“一人打折一条腿,丢进去。”
“是,将军。”陆藏锋的亲卫,应得比谁都大声,转身,就朝苏家恶仆的小腿踹下。
“咔嚓”声连连响起,苏家那群恶仆吃痛,一个个鬼哭狼嚎:“老爷,老爷,救命!救命呀!”
陆藏锋这些亲卫的动作太快,快到苏相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回神,苏家二十多个恶仆的腿,皆被踩断了。
苏相气得脸皮直抽搐:“陆大将军,这是我苏府,你休得放肆。”
“苏相不满,也可以去官府告本将军。”陆藏锋说完,扭头对亲卫道:“丢进去。”
“你,你……陆藏锋,你太过分了!你别以为,你打胜了仗,就可以为所欲为。”苏相气得脸都变了,可令他更愤怒的还在后面。
陆藏锋的亲卫,直接将那群恶仆拖到台阶上,而后当着苏相的面,将人一个个丢进苏府,要不是苏相避得快,怕是要把苏相也给砸了。
“啊……救命呀!”那群恶仆本就受了伤,再被亲卫丢进来,一个叠一个,痛得哇哇大叫。
最后被丢进来的,是苏管家。他先前痛得晕了过去,这会儿却生生惊醒了,他顾不得断腿的疼痛,连滚带爬到苏相面前:“老爷,老爷……救命呀!救命呀!陆大将军要杀人,要杀人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相气得全身都颤抖,胡子都翘了起来,这一声也是吼得中气十足。
“老爷,小人,小人奉命……”苏管家也是一个聪明人,话说到一半突然惊醒过来,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老爷呀,大小姐心疼二姑娘,心疼二姑娘受了委屈,怕二姑娘一个人心里难受,命小人去接二姑娘回府散心。不想,遇到了陆大将军带人欺负二姑娘,小人为了保护二姑娘,与陆大将军的人发生了冲突,却不敌陆家将军的家兵。老爷呀,老爷呀……你可要为我做主,为二姑娘做主呀!”
“你大爷的,你说什么?”黑脸亲卫年纪小,一听苏管家颠倒黑白的话,顿时就怒了,抬脚就要冲进去给苏管家一个教训,却被年纪最大的陆一给拦住了:“闭嘴。”
“陆大将军,我府上的下人,说的可是真的?”苏相听到苏管家的话,心里一松,面上却更加愤怒,他瞪眼看着陆藏锋,像是要吃人一样。
“呵!”陆藏锋冷笑一声,根本不屑与苏相计较。
苏相见占了上风,哪里肯放过陆藏锋,衣袖一甩,就义正辞严地骂道:“陆大将军,你欺人太甚!昨日,你当众休弃宁安,我看在你在外征战三年,功在社稷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今日,你居然还带人去欺负宁安。幸亏今天我府上的下人去了,不然宁安一个孤女子,不得被你欺负死。”
月宁安听着苏相义正辞严的指责,冷笑一声,道:“所以,苏相是要为我撑腰吗?就像苏管家说的那样,向陆府讨个公道?”
“宁安!这事你放心,就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会为你说话。”苏相并不接月宁安的话,避重就轻的道。
“所以,苏相说的讨公道都是假话?贵府的管家上门为我撑腰也是假话?哼,我就说嘛,你们两家都要结亲了,怎么可能为了我一个孤女子而撕破脸。”月宁安故作恼怒的道。
她确实不会跟苏相联手对付陆藏锋,但是她可以跟陆藏锋联手坑苏相。只要有利可图,她的底线是可以放低的……
“结亲?”苏相听到月宁安的话,一脸惊喜地看向陆藏锋。
陆藏锋终于肯娶他的女儿了?
苏相正想寻问,可还未开口,月宁安就一脸恼怒地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苏相还要否认不成?”月宁安一脸寒霜,对陆藏锋道:“陆大将军,我没有乱说吧?苏家大小姐,是要嫁入陆府了吧?”
陆藏锋不知月宁安要做什么,月宁安问起,他还是应了一声:“嗯。”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得到陆藏锋肯定的答复,苏相整个人都雀跃了,望向陆藏锋的眼神却是越来越热切,让人无法忽视。
陆藏锋眼中闪过不屑,嘴上却应了一句:“赐婚的圣旨,今日就会下。”
赵启安这会,肯定进宫催圣旨去了。想到这里,陆藏锋唇角微扬,扭头道:“十二,跑一趟宫里,请皇上今日下旨赐婚。”赵启安的功劳,他要了!
“是,将军。”陆十二咚咚地跑下台阶,跃上马背,打马朝皇宫跑去。
苏相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嘴角都笑歪了:“这,陆大将军,这是真的?皇上要为小女和你……”
月宁安上前一步,转移话题道:“相爷,你还要为我主持公道?为我撑腰吗?我到底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还是苏家的二姑娘?今天,我们是不是要把话说清楚?”
有了陆藏锋这个准女婿,苏相哪里看得上月宁安手上的那点钱,他语重心长的道:“宁安呀,你姓月,又不姓苏。你当年也没有随你娘嫁入苏家,我倒是想认你这个女儿,奈何……礼法不合!”
“所以,我跟你们苏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月宁安又问。
“你姓月,与我们苏家本来就没有关系。”苏相一脸失望:“这些年,我看在你娘的份上,对你多有照顾,也纵容你的任性,但这并不表示你可以仗着我苏家的名声,在外面为所欲为,欺男霸女。这些年,你做的事着实是让我失望,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你日后出了什么事,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月宁安被苏相的虚伪恶心得够呛,但还是冷着脸,问了一句:“所以,我月宁安与苏家,没有任何关系?”
苏相看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无喜无悲,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陆藏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转念想到陆藏锋亲口承认,并派亲卫去催赐婚的圣旨,苏相心里就有底气了。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娶了你娘,但你并未入我苏家,你与我苏家从来就没有关系。”
“以前也没有?”月宁安问。
“以前也没有。”苏相应道。
“以后也不会有?”月宁安又问。
“以后也不会有。”苏相耐着性子,加重语气应了一句。
“也没有什么情份?”月宁安又问,语气咄咄逼人。
“没有!”月宁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就好!”月宁安突然笑了。
她等苏相这句话,等了整整十年。
不给苏相反应的机会,她取出一张凭证,递给苏相:“相爷,你的管家,砸烂了我家的楠木大门,二十万两,请你赔一下。另外,你家的下人打伤了我府上的仆人,药费、延误费共计一万两,一共二十一万两,请你赔一下。”
“宁安,休得胡闹。”苏相的脸顿时变了,看都不看月宁安递来的凭证。
“相爷,你莫不是要赖账不赔?”月宁安也变脸了,她猛地上前一步:“这事,我可是有人证的。不信,相爷可以问陆大将军,我家的大门,是不是你府上的仆人砸的?”
“本将军可以作证,此话属实。”他就知道,月宁安在给苏相挖坑,诱得苏相一步步跳坑,且让苏相骑虎难下。
“藏锋,你……”苏相已经把陆藏锋当成自家的贤婿看,见陆藏锋胳膊肘往外拐,顿时怒了。
“本将军从不撒谎。”陆藏锋生怕气不死苏相,又补了一句。
苏管家跪在地上,断腿钻心一样的痛,苏相没有叫起,他也不敢起来。听到陆藏锋为月宁安作证,以为找到了表现的机会,急忙开口:“老爷,那门是我们砸的没有错,可那就是一扇破门,根本不是什么楠木门。月宁安这个小贱人,她诈您的。老爷,您千万别上了她的当,而且是她让人打我们,老爷……”
“苏相爷,你也听到了,你的管家奉你女儿的命令,去砸我家的门,我一个孤女,在京城无依无靠,你堂堂相爷不会赖我的账吧?”月宁安笑着提醒,故意当着苏相的面,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藏锋一眼。
苏相爷暗暗瞪了月宁安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扫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眉头紧锁,苏相爷强压下撕了月宁安的冲动,好脾气的道:“月宁安,我女儿一番好心……”
“砸我家的门。”月宁安接了一句。
“休得胡言乱语!”苏相爷生怕陆藏锋不满,急着解释道:“我女儿乃是大家闺秀,绝不会……”
“逃婚私奔!”月宁安的声音清脆无比,又一次抢了苏相爷的话。
“你,你……”苏相爷大怒,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月宁安,连连后退,暗中却悄悄观察陆藏锋的反应。
见陆藏锋无喜无悲,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失落。
他女儿说,在前线与陆藏锋朝夕相对了三年,可看陆藏锋这反应,不像是对他女儿上心的样子。不过,想到陆藏锋派亲卫,去宫里催皇上下旨赐婚,心中的不安又稍稍淡了几分。
“老爷,老爷……”站在苏相身后的下人,反应极快的上前,将苏相爷接了个正着,有那眼色活的,更是夸张的大喊:“太医,快……快进宫去请太医,老爷旧疾发作了。”
月宁安上前一步,挡在门中央:“装病逃婚!装病赖账!装病是苏家的传统吗?”
“月姑娘,这是我苏家,你休得在我苏家放肆。我家老爷看在逝去的夫人份上,对你一忍再忍,你却越来越放肆,我一个下人都看不过去了。”扶着苏相喊太医的下人,一副正义凛然样。
月宁安冷笑:“相爷夫人死了三年都不下葬,你们苏家逝去的夫人,可真有面子!”
苏家人不提月宁安死去的母亲还好,一提,月宁安就恨不得将苏家满门都撕碎了。
月宁安放在两侧的手,死死地握成拳头,全身止不住的战栗,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赔钱!不然!我就砸了你苏家的大门!”
“月宁安,老夫乃是一品大臣,这是一品大臣的宅子,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苏相爷气得牙痒痒,自打他封相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就是皇上跟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我还是一品夫人呢!我就放肆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月宁安毫不客气的反讽。
“你什么一品夫人,陆大将军已经休了你。”陆藏锋即将是他的女婿,他绝不会允许月宁安再纠缠陆藏锋。
“陆藏锋是休了我,但朝廷的敕命还没有收回去。朝廷一天没有收回敕命,我月宁安一天就是朝廷敕封的一品将军夫人!你的女儿,命人打砸一品将军夫人的住处,你知道是什么罪吗?我只要去告她,别说嫁人,她不去死就是有个好爹了!”陆藏锋妻子的身份,不仅仅只是陆家的庇护,还有朝廷的庇护,现在这些都与她无关了,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以一品将军夫人自居了。
“你,你……”苏相指着月宁安的手直颤抖。
这一次不是装的,而是气的。更叫他生气的是,直到现在陆藏锋也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站在月宁安身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为月宁安出头。
这个女婿……
给他等着,等陆藏锋与他女儿成婚了,他一定要好好调教陆藏锋,让陆藏锋知道什么叫自己人,什么叫外人。
“你赔不赔?不赔,我现在就敲锣打鼓,一路嚷着进宫告状!反正我昨天已经丢尽了颜面,不怕再闹一场,再丢一回脸。”她丢得起这个人,但苏家,苏含烟丢不起。
苏相快被月宁安气死了,这也就是陆藏锋在旁,不然他铁定让下人,把月宁安拖进去,好给月宁安一个教训,可现在?
苏相咬牙切齿地道:“去,取银票来!”
“早说好了,浪费我的时间。”月宁安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苏相气得不行,终是没有忍住,暗讽了一句:“你母亲最大的愿望是,愿你一生安宁。宁安,你可要如你母亲的愿呀!”
“苏相放心,我月宁安别的本事没有,孝顺绝对是一等一的。我就是让全天下人不痛快,也不会让我娘失望。”月宁安半步不退的反击回去。
为了不让她娘失望,她也会把苏家给毁了。
苏家不会毁,她如何安宁?
……
苏家的下人极有眼色,见状不敢拖延,第一时间将银票取了过来,放在盒子里,呈到苏相面前:“老爷。”
苏相一脸怒容,阴沉得能滴出墨来,接过下人手中的盒子,打开,一把抓出里面的银票,猛地甩向月宁安:“拿着!”
陆藏锋发现苏相的动作,一把将月宁安扯了过来。
月宁安正准备避开,可没有陆藏锋的动作快,两人用力的方向不同,月宁安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幸亏陆藏锋反应快,伸手搂住了月宁安的腰:“小心!”
腰间灼热的触感,让月宁安一怔。只一瞬间,月宁安就平静下来,她后退一步,冷静又疏离的道:“多谢陆大将军。”
“不必客气!”陆藏锋单手负在身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他背在身后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月宁安的腰,很软,软得几乎摸不到骨头,哪怕是隔着衣服,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手心的柔软。
银票散乱一地,有几张被吹到台阶下,此时没有一个人去捡。
月宁安微微垂眸,敛去心中的波动,再次抬眸与苏相对峙,又是战意十足:“苏相爷,你赔偿给我的银票在哪里?抱歉,我眼神不好,没有看到。”
“月宁安,你眼瞎吗?”苏相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小辈计较,有失身份。然,看到月宁安倨傲、张狂的样子,苏相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大约是遗传我母亲的。”她母亲要不眼瞎,当初也不会挑上苏相。
苏相告诉自己冷静,不能被月宁安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指着散乱在地的银票道:“银票就在这里,你自己数一数,可有少?”
“我觉得,我还是把苏家的大门砸了得好。你说,我出二十万两,会不会有无名义士,在月黑风高之夜,帮我把苏家的大门砸了?”月宁安一副商量的口吻,说完,又自个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天子脚下,这种犯法的事还是别让人做了。我记得,苏相的老家在同安,你说,我出二十万两,会不会有仗义的侠士出手,帮我砸了苏家的祠堂?”
“月宁安,你不要太过分!”苏相气得差点吐血:“你真当,我不能拿你治罪吗?”
“说大话,也犯法吗?”月宁安一脸无辜地看着苏相:“相爷,你打算给我治个什么罪名?是说大话?还是我银子太多?”
暗处,两个做江湖侠客打扮的人,听到月宁安的话,不由得顿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年纪尚轻的,忍不住对身边的人道:“盟主,这京城的人可真有钱,你看那地上全是银票。盟主,你说,我去帮她砸了那什么苏家祠堂,她真会给我二十万两吗?”
“闭嘴!”一身粗布长衫,颇有几分落拓气质的高壮男人,瞪了身边的小年轻一眼,就大步往前走。
走之前,男人特意看了月宁安一眼,悄悄地将月宁安的长相记在了心中。
这是一个金娃娃。
苏府门口,被月宁安气得快要吐血的苏相,再三确定陆藏锋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得憋屈地命下人将银票捡起来,装入盒中,递给月宁安:“月姑娘,你点点!”
月宁安没有接,而是看了陆一一眼:“拿着!”
陆一怔了一下,悄悄地看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微微颔首,这才上前接过银票。
“苏相爷真有钱!”月宁安拿到了赔偿,也不忘刺一刺苏相爷:“贵府千金下次要砸人家的门,优先挑我家呀,我下次给你优惠,只收你七成的赔偿。”
苏相爷气得差点仰倒在地,陆藏锋终于开口了,朝苏相爷抱了抱拳:“相爷,打扰了!”
“藏锋,今日我就不留你了。”苏相爷失了颜面,哪怕再看好陆藏锋这个贤婿,这会语气也好不起来。
苏相爷刚说完,门内就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大将军……”
声音刚落下,就见身穿鹅黄长裙的苏含烟,站在人群后,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门口,朝陆藏锋盈盈一拜:“小女见过大将军。”
陆藏锋扫了她一眼,目光冷淡。
苏相面上有一刹那的不悦,不过瞬间就收了起来,转而笑盈盈的看着陆藏锋,目光满是慈爱:“藏锋呀,我这女儿呀,被我惯坏了,以后还请你多面担待。”
“相爷,你……”事情已结束,陆藏锋正要解释,苏含烟却急不可奈地开口:“大将军,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妻子,不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
“你是谁?”陆藏锋拂袖后退:“你好不好,关本将军什么事?”
“将,将军?”苏含烟身形一晃,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倒了下去。
“小姐。”她身后的丫鬟,像是受了训练一般,扶得及时。
“大将军,我是含烟呀,你忘了我了?”苏含烟那双宝石般的眸子,染上了水光,委屈而又多情,惹人怜爱极了。
可惜陆藏锋打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会因女人柔弱多情就心软的男人,他没有理会苏含烟,只朝苏相道:“相爷,本将军还有要事要办,告辞!”
“陆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被月宁安给耍了?
苏相忍不住看向月宁安,眼露怀疑,月宁安回以甜甜一笑,一脸无辜样。
“相爷又是什么意思?”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自己被人耍了,苏相这个相爷是怎么当上去的?
“我什么意思,大将军不明白吗?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要你立刻给小女道歉!”苏相气急败坏地道。
“道歉?没那个必要,她与本将军无关。”苏相的女儿如何,与他何干?
“大将军,你太让我失望了。”苏含烟满心期待,没想到却换来陆藏锋的冷言,当下伤心地扑在丫鬟怀里低泣。
苏相亦是气得不行,尖声怒吼:“陆藏锋,你是在戏耍我苏家吗?”
“本将军何时戏耍你们苏家了?”苏相人还未老,脑子就不够用了吗?
“赐婚的事!”要不是知晓陆藏锋与皇上关系不一般,他铁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陆藏锋。
“圣旨很快就会下了。”他相信赵启安的能力,哪怕皇上还有犹豫,赵启安也能说服皇上。
“既然如此,你为何无视小女!”当着月宁安的面,无视他的女儿,陆藏锋这是打他苏家的脸。
“为什么要正视她?”陆藏锋冷傲的道:“谁告诉你,是本将军要娶她?”
“你,你什么意思?我女儿……不是嫁入陆家?”苏相一脸惊诧,饶是在官场沉浮多年,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谁告诉你,嫁入陆家,就是嫁给本将军了 ?”陆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姓陆的。
“你耍我!”苏相终于反应过来了。
“本将军昨天才承诺月宁安三年不娶,怎么可能娶妻?”他陆藏锋是不守信的人吗?
苏相气得不行,可也说不出指责的话,只能黑着脸道:“我的女儿,可以等三年后!”
“恐怕不可以。”陆藏锋冷傲的拒绝:“本将军虽然休了妻,但陆大将军夫人的位置,我陆藏锋会为月宁安留一辈子!”
陆藏锋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他这一句话,却把在场的众人惊得不行,尤其是月宁安,如同遭遇晴天霹雳,呆滞地看着陆藏锋,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
陆藏锋,这是什么意思?
为她,终生不娶?
“陆藏锋,你什么意思?你要为了月宁安终身不娶?”月宁安问不出来,苏相代她问了出来。
陆藏锋半点面子也不给:“与你何干?本将军行事,还轮不到苏相过问。”
“你,你……黄口小儿,欺人太甚!”苏相这次真的是气狠了,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陆藏锋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转身就走:“看样子苏相无法待客了,本将军先行一步。”
“给我……”
“圣旨到!”
赵启安进宫求的圣旨,来得很及时,在苏相发飙的时候正好到了。
传旨的公公,驾着马飞快的奔了过来,马一停下,人就跃了下来,手持圣旨,拾阶而上,与陆藏锋迎面对上,给陆藏锋行了一礼,避让一步,才步入苏府,等着苏府摆香案接旨。
“走!”陆藏锋脚步不停,见月宁安呆在原地没有走,给陆一使了一个眼色。
陆一唤了一声,月宁安回过神来,她快步上前:“陆藏锋,你等等……”
“有事?”陆藏锋上马前,停了一下。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夫人的位置为我留一辈子,是什么意思?”月宁安告诉自己,不要有期待,不要有期待,她和陆藏锋完全没有可能,可她还是没有压住心中的奢望,忍不住问了出来。
陆藏锋看着月宁安嘴唇哆嗦的可怜样,嗤笑:“少自作多情,本将军不愿娶妻,拿你当挡箭牌而已。”
“挡,挡箭牌呀!”月宁安呆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少想不该想的,本将军是不会娶你的。”陆藏锋似乎是怕月宁安不死心,又补了一句。
月宁安用力张嘴微笑,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结巴了一样,讷讷地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将军,给我撑了一回面子。”
以后,如若有人拿陆藏锋休她的事做文章,她就可以傲气的说,陆藏锋是休了我,可他也为了我,一辈子不娶妻。
可为什么,她还是高兴不起来呢?
“面子是自己撑起来的!”陆藏锋留下这句话,就翻身上马。
月宁安连连后退,给陆藏锋让路,一连退了数步,才反应过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马走去,正欲上马,陆一就走了过来:“月姑娘,你的银票。”
月宁安没有接,打起精神道:“给众位将军买酒喝,今天的事,劳烦众位将军了。”
“这不行……”陆一拒绝,执意递给月宁安。
月宁安推了回去:“陆一将军收下吧,这银票本来就是苏相碍于你们将军的面才赔给我的。没有你们将军,苏相别说赔我银子,不生吞我就是好的,这银票你们该得。”
“太多了。”陆一凝眉,再次递给月宁安。
“给我也是便宜别人。你看,你们将军也没有说什么。”月宁安指了指前方的陆藏锋。
“拿着!”果然,陆藏锋没有推拒。
“那就多谢月姑娘了。”陆一高兴极作揖,看月宁安的眼神,也热切多了。
得了月宁安这么多银票,陆一便顺手卖月宁安一个好:“月姑娘,我们将军要出城,可要我安排人送你一程?”
“多谢了,天子脚下,我相信没有人敢知法犯法。”月宁安委婉地拒绝了。
陆一点了点头,没有勉强,就听到陆藏锋下令:“陆十,送她回去。”
月宁安一怔,没有拒绝:“那就麻烦陆大将军了。”
她不想再跟陆藏锋说话了,陆藏锋他高兴就好。
……
月宁安回来后,安排好府中琐事,就让人去打听苏家与陆藏锋的消息。
月宁安一向大方,她手下的人也舍得撒银子,傍晚时分,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姑娘,皇上下旨,给苏家大小姐与陆小公子赐婚,要他们在三个月内完婚。”
月宁安眉头微皱:“只有这一道圣旨?”
“只有这一道圣旨,听苏家的下人说,那位大小姐气得把屋子给砸了,要死要活的威胁苏相。苏相似乎也不满,下午的时候进了一趟宫,宫里那边的说,苏相是带着怒火进去的,与皇上谈了半个时辰,苏相就出宫了,宫里也没有任何动静。”来人恭敬的说道,末了,又补了一句:“姑娘,苏相与皇上谈话时,屏退了左右,咱们的人打探不到。”
“宫里的消息,打听的时候,以谨慎为主。”月宁安心下一叹,看样子,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皇上是不打算让人知道了:“立刻让人把那对母子送走,绝不能让苏家找到他们,明白吗?”
“姑娘放心。”藏人这种事,他们绝对是专业的。
“陆藏锋那里呢?他今天出现得那么及时,是巧合,还是事先收到的消息?”没能整到苏予方,月宁安确实不爽,只是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无用。再说了,苏家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站在顶端,她月宁安也不可能永远受制于人,在泥泞里打滚,没有起来的机会。
“姑娘,陆大将军今天是带着皇上的封赏,代皇上犒赏大军呢。他们是走在街上,看到苏管家带人横行于市,派人打探过后,才知苏家来找咱们的麻烦。小人没有查到别的,应该是巧合。”虽然确实巧了一点,但确实是碰上的。
“是巧合就好。”月宁安点了点头,目光扫到放在一旁的册子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拿起来。
陆藏锋今天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她转身就向他四婶要债,似乎有些不厚道。
罢了,下次吧。
月宁安将册子拿起来,丢进抽屉,对下人道:“盯着一点陆家,陆家有什么动作及时给我汇报。苏家那里别盯了,以前联系的下人,这段时间也不要联系了。”
“好的,小姐。”月家的下人低声应下,见月宁安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月宁安在屋内坐了片刻,看了看时辰,便去花厅用膳。
下人掐着点,将晚膳一一摆上桌,月宁安净手后,在餐桌前坐下,看到桌上两道羊肉做的菜,月宁安拿筷子的手一顿,转而指向那几个菜:“把这几个菜撤了,以后都不必上了。”
她不喜欢吃羊肉,那几个菜都是陆藏锋爱吃的,她总想试着去喜欢陆藏锋所喜欢的,哪怕自己不喜欢,这三年她也尽力去吃,努力去喜欢,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像她再怎么努力,陆藏锋也不会喜欢她一样。
下人上前,将月宁安指的两道菜撤走,月宁安这才执起筷子,夹了自己喜欢的菜送入嘴里,却食不知味,不经意间,泪已盈眶。
她追着陆藏锋的脚步走了十年,却被迫在这一天之内放下,那种感觉就像是剜她的心,钝痛钝痛的。
月宁安放下筷子,闭了闭眼:“这么卑微的月宁安呀,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
片刻后,月宁安再度睁开眼,眼中已是平静无波。
她再次执起筷子,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独自一人用着膳食。
……
陆府,陆藏锋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了,回到府上,下人就来报,陆飞羽在等他。
陆藏锋顿了一步,道:“让他去书房等。”
两刻钟后,沐浴过后的陆藏锋,出现在书房。
“四哥。”一听到陆藏锋的脚步声,陆飞羽就飞快的跃了起来,有些拘谨的给陆藏锋行礼。
陆藏锋扫了他一眼,在书桌前坐下:“你没有去领罚?”
“四哥,我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事的。皇上给我和含烟赐婚了,要我们三个月内完婚,你看处罚的事,是不是可以……”提起赐婚,陆飞羽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他一直以为,含烟喜欢四哥呢,没想到含烟真正喜欢的人是他。
“不可以!”陆藏锋冷酷无情的拒绝道。
“四哥,我求你了,你总不能让我带着伤成婚吧?”陆飞羽脸上的喜悦一消,哭丧着脸求情道:“四哥,一辈子就一次呀,算我求你行不行?”
“婚礼而已,你不用出现。”陆藏锋半点不容情,还给陆飞羽寻了解决之法。
陆飞羽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四哥,我是新郎,我要去迎娶新娘,我不出现,这……这怎么成婚?”
陆藏锋淡淡道:“三年前,我怎么成婚的?”他不也没有出现在婚礼上,还不是一样娶了妻。
月宁安也没有在他面前,抱怨一句,不是吗?
想到月宁安,陆藏锋突然感觉右手有些不自在。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上午碰到月宁安腰间的触感,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股柔软的触感,不知……
陆藏锋悄悄地将右手握紧。
陆飞羽不知陆藏锋已不在状态,不甘心地挣扎道:“四哥,这不一样。你是不愿意娶月宁安,我是想娶含烟的。而且,成婚的时候新郎不出现,新娘得多难堪,我不想让含烟被人嘲笑。”
陆藏锋不敢再想下去,见陆飞羽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耐烦地道:“说完了吗?说完,就滚!”
“四哥……”陆飞羽真的快哭出来了:“你不能这么无情!我是你的亲堂弟呀,唯一的亲堂弟呀!”
“滚!”陆藏锋已没有耐心,跟陆飞羽多说哪怕一个字。
回到京城后,他身边好似被月宁安给占满了,月宁安的影子无处不在,她人明明不在陆府,却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昨日,他刚回来,感觉还不明显,今日从一睁眼,月宁安的身影,便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左右。
就像沐浴!
月宁安居然让人,在他的院子修了一个浴池。
月宁安难道不知,他的院子不能动的吗?
偏偏月宁安动了,他还觉得不错,并没有改回去的打算。还有陆飞羽的婚事,也是月宁安的手笔。
月宁安这个女人真是可怕,简直不无处在,偏偏又在他能容忍的范围内,不说事事都合他心意,却也不会叫他反感。
月宁安,真的是有毒。
陆藏锋打发走了陆飞羽,摇了摇头,将月宁安甩出脑外,便去花厅用膳,看到摆在他面前的肉羹与烤羊肉,陆藏锋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必然也是月宁安的手笔。
月宁安真的是,把他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偏偏她所有的安排,都是符合他心意的,他要拒绝反倒刻意了。
陆藏锋自暴自弃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排,只一口陆藏锋就知道,这是塞外最好的小羔羊肉,肉质鲜嫩,没有一丝膻味。最主要的是新鲜,像是现宰的,也不知月宁安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才弄来这么一头活羔羊。
当陆藏锋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吃到新鲜的小羔羊肉,陆藏锋才知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月宁安为了让他吃得满意,特地让人在京城郊外圈了一块地,从塞外移植青草,请塞外的老牧羊人放养,只为了他喜欢。
要说不震惊是骗人,但也只是震惊。只要有心,要做到这些并不难,月宁安也只是有心罢了。
陆藏锋按往常的习惯,将当日的公务处理完,便去睡觉,只是……
一连累了数天的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月宁安的身影。
那个女人简直有毒,无孔不入!
前后不差一刻钟,陆藏锋躺在了床上,月宁安也上床准备休息了。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习惯性的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扣,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月宁安刚用完早膳,下人就来报:“姑娘,袖天街那处宅子起火了。”
“人有事吗?”她就知道,苏家不是善茬。
“咱们的人动作快,先一步把人送走了,人没事。为了打消苏家的怀疑,小人见那宅子起了火,便自作主张买了两俱尸体放进去,苏家人今早看到焦尸,肯定会以为人已经死了。”下人一脸庆幸的说道,随即又苦着脸:“只是,那宅子的火太大,两旁的房子都受了牵连,那房子咱们刚卖给了陈家,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月宁安沉吟片刻,道:“退双倍的银子给陈家,给陈家说一声抱歉,回头我得了好的宅子,优先卖给他们,要是陈家仍旧介意就算了。”
“如果陈家退了宅子,就把宅子的地契送到钱家,告诉他们那座失火的宅子有故事。要是陈家不退,就想办法跟钱家的下人搭上,让钱家人知道,那座失火的宅子是苏大少的,死的是一对母子。”这步棋虽然废了,不过能发挥一点余热算一点。
“小人明白。”月家的下人领命退下。
月宁安处理完这些杂事,就回书房去清算她手中的产业。
昨日,她出手的都是被人盯上,没有陆家庇护她留不住的产业,除了那些让人眼红的产业外,她名下还有不少不起眼的小生意、小商铺。
小生意一般人看不上,看得上的没那个后台跟她抢,月宁安原不打算卖,但现在事情有变,她要去青州参与家主之争,她名下不能有产业,甚至连钱财最好都不能有。不然,让范家抓住了把柄,把钱财让出去是小事,被范家踩一脚、坑一把才是大事。
月宁安拿出册子,将手中余下的生意全部盘了一遍,又将手中能动用的钱财也清算了一遍,细细汇总,发现……
“我还真能挣,散了那么多钱财出去,手上居然还有近十万两现银,不错,可以挥霍一段时间了。”月宁安拿起桌上写得满满的账本,满意的点头。
“本大人竟是不知,你还有这么自恋的时候。”戴着标志性的面具的赵启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月宁安的书房内。
“你怎么进来的?”月宁安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上那张写满了她名下所有生意、资产的纸,就落了下来。
正要去捡,赵启安比她快了一步,在那张纸落下来前,先一步捏到手上:“本大人来了很久了。”
月宁安进来之前,他就到了,原本想让人去喊月宁安来,没想到月宁安自己进来了。
月宁安一进来,就专心伏案工作,让他舍不得打断!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哪怕面对母后和皇兄,他也没有耐心多等他们,可在月宁安面前,他却觉得,哪怕让他等上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就像此刻,就这么看着月宁安,等她等上一整天,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烦躁。
可惜的是,月宁安不这么想。
“不请自来,贼也!我希望没有下一次。”月宁安瞬间落下脸,手伸到赵启安的面前,毫不客气地道:“把东西还我!”
被骂是贼,赵启安也不高兴了,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冷着脸在月宁安对面坐下,将手中的纸往桌上一拍:“不还,你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赵大人说话不算话,蛮横霸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赵大人位高权重,我一介孤女能拿赵大人如何?”月宁安毫不客气的反讽了一句,也坐了下去。
赵启安冷哼一声:“不就是气本大人,没有把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暴出来吗?不满你就直接说,阴阳怪气的,你摆脸色给谁看呢?”
在陆藏锋面前就是软软的小姑娘,娇俏动人,说话温声细语;在他面前就跟吃了火药似的,说话夹枪带棍的,他赵启安欠了月宁安的吗?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赵启安没有把事情办好不说,还把她的底牌露了出去,她生个气怎么样了?
“本大人是应了你,要把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爆出去,可有应什么时候办吗?”月宁安这人真是没有良心,他为了她,在宫里跟他皇兄吵架,被他皇兄骂,月宁安却在跟陆藏锋亲亲我我。
他生气了吗?
“哈!”月宁安气笑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无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赵大人,在厚颜无耻这一点上,是我月宁安输了!”
“你说我无能?”赵启安咬牙,手不受控制的,将桌上的纸抓成一团,指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月宁安扫了一眼,冷笑:“难道不是吗?大丈夫一诺千金,赵大人,你应下我的事,你做到了吗?”
“急什么,苏予方就在那里,跑不掉。”他皇兄不办,他来办行不行?
月宁安嗤笑道:“那要多久时间?十年?”
“下个月的春日宴,你等着瞧。”他应下月宁安的事,总会为她办到。
“春日宴?”月宁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了,苏大少已守了三年,可以娶妻了,他会参加春日宴再正常不过。”
京城的贵女、公子们,每年都会在春季举办春日宴,邀请未婚的贵族男女参加。在春日宴上,会有一系列的诗词、书画、琴曲表演,且每年还会从中选出花神。
月宁安一介商女,是不够资格参加春日宴的。三年前,苏含烟硬邀她参加,并且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苏含烟在贵女圈中放出谣言,说她要夺春日宴花神的称号。
本来,京城的贵女们是不同意她参加的,这风声一出,那些贵女们一改态度,非要她参加不可。
而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但是,她照样夺了那一年的花神,把京城的贵女们气得不行,纷纷指责她投机取巧,偏偏她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春日宴的规矩,哪怕那些贵女再不满,也不能夺了她的花神称号。
第二年的春日宴,那群贵女就重新改了规则。可惜的是第二年她就成婚了,没有参加,让那一届的贵女扼腕长叹。
“皇兄原本是想让苏予方尚公主的,但因为你……他出局了。这样,你有没有高兴些?”赵启安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月宁安确实是高兴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小心眼,只要苏家人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行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苏予方的事你别着急,也别轻举妄动。我知道那对母子在你手上,你把他们藏好,别让苏家知道。钱家那里你也别动手,虽说你是好心,不想钱家被苏予方骗,可万一钱家认为你隐瞒三年才说,是故意看他们家笑话,那就不美了。”他知道月宁安行事有分寸,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月宁安笑盈盈地朝赵启安拱了拱手:“那就劳烦赵大人了。”有人代劳,不用自己沾手,月宁安哪里会拒绝。
“你这女人,真是现实,没好处就冷着脸,有好处了马上笑!”赵启安真想把手上的纸揉成一团,砸到月宁安的脸上。
可是,他有点舍不得!
月宁安撇撇嘴:“我与赵大人并不熟。”大家连熟人都称不上,威胁逼迫她不说,应下她的事还做不到,居然还想要她对他笑,赵启安的脸是有多大?
她说话时,依旧面带笑容,赵启安却从她的笑脸中看出了嘲讽,赵启安一阵憋屈:“以后,就会熟起来的!”
“但愿吧!”月宁安敷衍的道。
她跟赵启安就算再熟,也不可能是朋友。赵启安是她不得不认的主子,她月宁安下半生得为赵启安卖命。这样的他们,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是朋友,不可能深交。
月宁安说完,见赵启安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了一句:“还有别的事吗?赵大人?”
“没事,本大人就不能坐一坐?”赵启安正要起身,听到月宁安的话,屁股就不动了。
“赵大人请便。”月宁安确实不能拿赵启安怎么样,可她能拿自己怎么样。
月宁安二话不说,就将桌上所有的账册放进抽屉,当着赵启安的面上锁,然后说了一句:“失陪了,赵大人。”人就往外走了。
“你这女人……”赵启安坐目瞪口呆地看着月宁安的背影,不敢相信月宁安居然把他一个人留下。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月宁安用实际行动告诉赵启安,她不怕!
……
常天与秋水是月宁安的左右手,每月巡视店铺、查账的人都是常天,现在常天与秋水都不在,月宁安就只能自己去了。
好在月宁安已经把大半的产业都卖掉了,只余几个不太显眼的小铺子,月宁安让人套了一辆骡车就出发了。
十二家店,掌柜都是月宁安亲自挑的,账册每个月都会送过来给月宁安,只花了半上午的时间,月宁安就把铺子巡视完了,正要回去,糕点铺的伙计突然跑了过来:“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伙计满头大汗,鞋都跑丢了一只,脸上带着淤青,衣服、头发都被扯乱了。
月宁安暗道不好,面上却是沉稳的道:“出什么事了?”
“一群不知打哪来的村民,抬了个死人放在咱家的铺子外面,说是咱家铺子的糕点吃死了人。那群人一进来,就把咱们家的铺子给砸了,还把掌柜给打了。后来,后来官差又来了,把掌柜和二掌柜都带走了。小的见势不妙,就跑出来寻您。”小二一口气不带喘的,飞快把事情说了一遍。
“哪里的官差抓的人?”自家的铺子,月宁安很清楚,绝不可能出现吃死人的事。
月宁安知道,这必然是报复。至于是哪家的报复,那就不知道了。
她这些年在商场挣得钱多,得罪的人也多,更不用提她昨天才刚狠狠地落了苏相的面子。依苏相的身份地位,不需要他表示什么,就有一堆人为了讨好他,把她月宁安踩死。
“是顺天府。”小二也是个机警的,虽然跑得快,但关键消息却打听清楚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把铺子关了。”月宁安面色微沉。
“小的这就回去。”小二见月宁安从容不迫,整个人也松了口气。
“改道去顺天府。”月宁安跟车夫说了一声,就坐回了马车内,从头到尾都没有急一下,就好似惹上官司的人不是她一般。
骡车很快就到了顺天府衙,车夫停好马车,就上前去跟官差沟通,想要见一见管事的主簿。
“你家主子是谁?”官差掂了掂车夫给的钱袋,脸色一下子就好了。
“我家主子姓月!”车夫弓着身子,赔着笑脸道。
“月家那个女财神?”官差诧异道,见车夫点头,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眷恋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袋,万般不舍,还是将钱袋还给了车夫:“得了,这银子,老子赚不了,你拿回去吧,我们家主簿不会见你们的。”
“别,别,别。两位差爷收着,这就是给两位差爷买个茶水喝,没别的意思。”车夫自是不肯接,官差也舍不得还回去,几番推拒,见车夫是“真心诚意”地给他们茶水费,官差便大方的收下了。
收了银子,官差也不吝啬,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看在女财神的份上,我悄悄地告诉你。有大人物要整你们家主子,别说求我们主簿,你就是求我们大人也没用。让你们家主子赶紧去找人道歉,指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别落到人财两空的地步。”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车夫故作迷糊的说道:“我们家主子就是一个小商人,哪里会得罪什么大人物?”
“昨天晚上,苏大少在飘香楼宴请了我们大人的公子,明白了吗?”官差神神秘秘的说道。
“多谢差爷,多谢差爷。有机会,还请差爷赏脸,让小人做东请差爷好好喝上一顿。飘香楼咱请不起,飘香楼隔壁的酒楼,肯定没有问题。”车夫得了指示,连连道谢。
“好说,好说……以后有发财的机会,能想着哥们一点就行了。”差爷见人领情,脸上也笑了起来。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月家那位女财神,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得她一句提点,不说万贯家产,百贯、千贯却是有可能的。
“差爷您说笑了,就您这身份,哪看得上小人这点营生。”车夫笑呵呵的装傻,并不敢胡乱应下,又给官差塞了一包银子:“还请差爷,多照顾一下我那几个兄弟。只要我那几个兄弟无事,我家主子必有厚谢。”
“旁的帮不上,这点小事,没有问题。大狱那边,我有兄弟,你且放心。”官差接过银子,点了点头,对月家的出手十分满意。
车夫见打点到位,就找了个理由回去了,隔着车门,禀报道:“姑娘,打听到了,是苏大少动的手,小人已经打点了官差,让官差照应着顾掌柜他们。”
“苏家?”月宁安冷笑一声:“我知道了,回去吧!”
回到月府,月宁安就去了书房,找出四夫人欠银的账单,让下人送去给陆飞羽:“告诉陆小将军,我这人小心眼,爱记仇。谁动了我的人,我就让他的亲眷好友都不得安宁。这账本撕了也没有用,我能写一本,就能写十本、百本。还有,不想他娘亲手写的欠条、签的账单,贴得满大街都是,就乖乖地在天黑之前,把银子还给我。要说清楚,我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苏家动她的人,她一时半刻找不到苏家的漏洞,就只能对苏家的姻亲下手了。
陆飞羽要怪,就怪他即将要娶苏含烟,要与苏家结亲!
……
陆飞羽昨天来找陆藏锋求情,被陆藏锋冷酷无情的赶走后,还没来得及琢磨用什么办法,可以避开这次处罚,第二天一大早,陆藏锋的亲卫就亲自押着他到军营,看他生生受了八十军棍,才把他拉回来。
陆四夫人看到陆飞羽的惨状,哭得嗓子都哑了,一直在府上骂陆藏锋没人性,一点情面也不讲,对唯一的弟弟下手这么狠,这是要打死陆家仅剩的男丁,好独吞陆家的家产……
府上的下人,听到陆四夫人像唱戏一样,一句接着一句骂,一个个默默地翻着白眼。
四夫人到底在想什么呢,陆家早就分家了,现在的陆家本来就是大将军的,他还需要打死七少爷,才能独吞家产?
陆四夫人的嗓音又尖又细,嗓子哑了也不肯停,反倒骂得更大声了,生生把痛晕过去的陆飞羽给吵醒了。
“娘,你别骂了!”陆飞羽一醒来,听到他娘骂陆藏锋的那些话,整个人都要疯了,他娘这是嫌他挨得军棍不够多吗?
陆四夫人骂声一顿,扭头,见陆飞羽醒了,身子一转,就在陆飞羽身上,哭天抢地的大喊:“我的儿呀!你终于醒了!娘以为,娘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的儿呀,你好狠的心,险些就丢下娘……”
“娘!你别叫了,我还没有死!”屁股又痛又难受,耳边又满是尖锐的喊声,陆飞羽整个人都暴躁了。
他终于明白,他四哥为什么禁止人在陆府大吵大闹了。这声音太可怕了,简直是魔音,他没有死在军棍下,也得死在他娘的魔音穿脑下!
陆四夫人哭得声大,脸上却一点泪痕也没有,她被陆飞羽呵得一顿,抬起的双手在半空滞住,随即无事人一样放下,苦着脸道:“儿呀,你这是……”
“飞少,月家的人求见。”门外,通传的小厮已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可以说话的空隙。
结果陆飞羽还没有说话,陆四夫人就像赶苍蝇似的,挥手大喊:“月家的人?不见,不见!叫他们滚!”
小厮默了片刻,等到陆四夫人喊完,才道:“飞少,月家的人说他们是来要债的,四夫人欠他们银子,今天该还了。您要是不见他,明天一早,四夫人写的欠条,签的账单,就会贴满京城各大酒楼。您不想丢人的话,最好见他。”
陆四夫人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惊恐地大叫:“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快叫他滚!叫他滚!我没写欠条,没有签什么账单!”
“闭嘴!”陆飞羽终于怒了,朝陆四夫人大吼一声,结果用的力气太大,牵扯到了屁股上的伤,疼得嗷嗷惨叫。
陆四夫人却半点不关心,她猛地站起来,疯子似的大喊:“快,快……快把人赶走,赶走,听到没有!月宁安,月宁安那个贱人,都是一家人,她要干什么?”
“娘,你以为把人赶走,就没事了?”陆飞羽开始还抱着三分怀疑,现在看到他娘的反应,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飞羽,娘没有,娘没有借钱,是……是月宁安!对,是月宁安她算计我,哄骗我写的,我没有拿她的银子,也没有拿她的东西,都是她哄我写的。她跟我说,都是一家人,就是写欠条也没有关系的,她不会跟我计较,只是方便她做账而已。”陆四夫人拉着陆飞羽的手,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所以,你真的拿了月宁安的银子和钱?”陆飞羽抬头,看着他娘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心里说不出来的累。
“娘,娘……没有办法呀!飞羽,你舅舅他犯了事,要是没有银子,就会被人打断腿,娘没有办法呀!”陆四夫人吓得跌坐在地,哭得好不伤心。
“你拿了月宁安多少银子?”陆飞羽盘算着,他这次的奖赏少说也有三千两,再从家里凑一些,应该够了。
“娘,娘也不记得了,就是左一千两,右一千两的。不多,娘保证,真的不多。”陆四夫人见陆飞羽有出面的意思,也不哭了。
陆飞羽听到这个数,心下大安:“让月家的人去花厅等,我稍候就到。”
“飞羽,这钱……这钱咱们不能还。月宁安说了,都是一家人,写个欠条没有事的,我有银子就还,真要没有银子,她也不会逼我还债。”陆四夫人爬了起来,戚戚哎哎的道。
“可我们现在,跟她不是一家人了!”陆飞羽虽然行事冲动,可他又不蠢,哪里不知月宁安这是故意来找茬。
“那,那怎么办?”陆四夫人瑟缩了一下,一副被人欺负、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先去看看再说。”陆飞羽被打了八十军棍,大腿上的肉都被打烂了,趴着都痛,这一起身就扯动了身上的伤,痛得他直冒冷汗。
他生生忍着,把身体大半的重量交给照顾他的小厮:“扶我去花厅。”
“少爷,你的伤?”小厮勉强撑起陆飞羽,担心的问道。
“死不了!”陆飞羽没好气的吼了一声。
“飞羽,你别这样,娘害怕……”陆四夫人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又瑟缩了一下。
要是以往,陆飞羽必然会去哄他娘,现在他真的没有力气。
在小厮的搀扶下,陆飞羽艰难的挪到了花厅。
送账册的下人,看到陆飞羽进来,不等陆飞羽多言,就上前行礼,把账册呈给陆飞羽,也把月宁安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陆飞羽,末了又提醒了一句:“还请陆七少动作快一些,现在离天黑只有一个半时辰了。”
“月宁安,她敢!”陆飞羽大怒,抢过账册,重重地摔在地上,要不是他这会受了伤,他肯定还要上前踩两脚。
月家的下人面色不变,拱了拱手,好脾气的道:“我们家姑娘说了,这账本我们能写,陆七少你撕了一本还有两本,三本。另外,我们家姑娘还没有跟陆四夫人算利息,要是惹得我们家姑娘不快了,别怪我们家小姐按复利跟陆少七算了。”
复利就是利上加利,按陆四夫人借的银子和时限,利上加利算下来,本金加利息少说也要翻三倍。
陆飞羽听到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月家的下人,根本不把陆飞羽的愤怒放在眼里,把话说完,朝陆飞羽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小人告退”就走了。
“你给我……啊,疼!”陆飞羽反应过来,打算将人叫住,刚一动,就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忍不住惨叫出声。
等到陆飞羽缓过来,月家的下人早已走远,陆飞羽心里憋屈,指了指地上的账册,让下人捡起来。
没有外人在,陆飞羽也顾不得颜面,翻开账册,见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脸色大变。
结合他娘的表现和月家的强硬,陆飞羽不用想也知道,这本账册肯定是真的。
陆飞羽飞快地翻到最后,见到上面的合计,险些没有晕过去。
【总计:伍萬壹仟叁佰肆拾贰两整。】
“这么多?这怎么可能?我娘怎么会借月宁安这么多银子?”陆飞羽不相信,惊怒之下的他,甚至忘了屁股上的伤痛,拿起账册飞快地翻阅。
上面,每一笔都写清楚日期、事由,甚至还誊写了一份,他娘写的欠条。
“我娘她是不是疯了?”居然借了这么多银子,还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最后半年,不仅借的银子多,从月宁安的铺子里拿的东西更多,他娘莫不是以为,月宁安的便宜,真的是好占的?
陆飞羽又气又怒,还有一丝惊慌,他急忙让人把账房找来:“我们家的库房里,还有多少现银?”
“回少爷的话,现银不超过一千两。”账房一板一眼的行礼,回道。
“你说什么?”要不是屁股上有伤,陆飞羽肯定会惊得跳起来:“我记得,三年前我走的时候,账房至少有现银十多万两?这才三年,银子去哪了?换成银票了?”
陆家四房中,就属他们四房最有钱,现银最多,倒不是他娘有多会理家,相反正因为他娘出身低,又不擅长理家,他祖父、祖母心疼他爹,再加上他是除了四哥以外,陆家唯一的男丁,他祖父、祖母去之前,把私房都给了他们四房。
他们四房虽然没有什么产业,但有十多万两银子,不管是嫁娶,他和妹妹都不用愁,可现在账房告诉他,银子没了?
“回少爷的话,银子并没有换成银票,至于用处,小人也不知,是夫人开库房拿走的。”账房说到这个也是暗自气恼,暗暗告了陆四夫人一个黑状。
“少爷,这是咱们府上的账册,您请过目。”账房听闻月家派人讨债,就把账本准备好了。
陆飞羽翻开账本,看到上面一笔笔的支出,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这三年什么人情往来都没有,所有的银子都是夫人支出去的?连个由头也没有?你就这么管账的?”
“少爷,小人拦不住四夫人。”账房说起这事,也是一把心酸泪:“小人只是个账房,只负责记账。”
“府上的护院呢?都是吃屎的?”他们陆家的护院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虽有残疾本事却不差,而且个个忠心于陆家,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拦不住他娘?
“原来的护院都被四夫人赶走了,说咱们府上,不养吃白饭的残废。”账房说完,就听到陆飞羽骂了一句:“我娘赶,他们就走?他们是猪吗?一群白眼狼,拿着我家的月银,却不为我家尽力,还怪到我娘头上!”
账房脸色微白,低垂着头道:“飞羽少爷,四夫人把话说得很难听,是个人都留不下来。”
陆飞羽想到他娘那张嘴,心中的怒火“啪”的一下就灭了,嘴上仍是不饶人,恶声恶气的道:“当家主母骂他们两句,他们还不满了?这气性也太大了!”
账房轻轻一叹,低头不语,要不是陆四爷对他有恩,他也走了。
“行了,行了,都退下吧。”陆飞羽也知道自己这话说过分了,只是话已出口,要他改口承认错误,那是不可能的。
陆飞羽把账房打发了,又让人去找陆四夫人过来,却被告知陆四夫人病倒了,下不了床。
陆飞羽不用想也知道,他娘又在装病。每次都是这样,但凡出了她扛不住的事就装病,等到他们把事情解决了,她的病就好了,像无事人一般出现,要是谁说她两句,她就开始哭……
陆飞羽想到他娘的惯用招数,就一阵头痛,也懒得去找他娘寻问。反正他就是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他娘除了哭什么也不会说。
“扶我去隔壁!”陆飞羽咬着牙,往外挪步。
他们四房现在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事他根本没有办法解决,他只能去求四哥了……
“四哥,四哥……救命呀!”
陆飞羽是由下人抬到隔壁的,人未到,声先至。
临近陆藏锋的书房,亲卫出手阻拦,陆飞羽却不顾身上的伤,强行冲了过去,亲卫怕伤着陆飞羽有所顾忌,一个错眼就让陆飞羽冲了进去。
亲卫紧随而至,低头认错,陆藏锋朝亲卫摆了摆手,示意亲卫退下。
亲卫一走,陆飞羽就跪上了,将压在胸前的账册,递给陆藏锋:“四哥,月宁安坑我娘!你一定要帮我出气!”
“她怎么坑你娘了?”陆藏锋没有动,也没有把陆飞羽的话当回事。
“月宁安骗我娘写了好多欠条,还签了好多账单。今天突然让人拿着账本过来,要我在天黑之前,筹集现银还给她,说要是还不上,她就把我娘写的欠条、签的账单张贴在京中各大酒楼前。”陆飞羽趴在担架上,怒气冲冲地告状:“四哥,月宁安说,她那人小心眼还记仇。谁动了她的人,她就让谁的亲眷好友都不得安宁。”
陆飞羽说完,见陆藏锋没有反应,干嚎了一声:“四哥,我这次可是受你牵连了,你不能不管我呀!”
“受我牵连?呵!”陆藏锋冷笑一声,起身,绕过书桌,接过陆飞羽手中的账册,随手翻阅,见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就知这账没有问题。
陆藏锋合上账本,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飞羽:“这上面记录的可有错?四婶,没有从月宁安手中拿银子?没有从月宁安的铺子拿东西不付账?”
“四哥,这都是月宁安骗我娘的。”陆飞羽避重就轻的道。
“那你娘,到底有没有借月宁安的钱?有没有拿月宁安的东西?”陆藏锋连一句“四婶”都不叫了,可见是真生气。
陆飞羽立刻就怂了,小声的嘀咕道:“这不是一家人嘛。一家人,还分得这么清,怎么这么小气。”
“小气?你娘三年不到的时间,就从月宁安手中拿了近五万两银子,你说月宁安小气?说到一家人,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当初祖父、祖母把私房都给了你们四房,既是一家人,你为什么不拿出来给二婶和三婶?前两年,二婶和三婶家可不容易。”
陆飞羽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四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你想说什么?”陆藏锋随手将账册放在桌上,问道。
陆飞羽急忙说道:“四哥,月宁安要我在天黑之前,把欠的银子还给她,还得要现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上面的银两既然是你娘借的、是你娘用掉的,你们家还,不是应该的吗?”陆藏锋无法同情陆飞羽,更无法同情陆四夫人。
“四哥,月宁安摆明是为难我,先不说这上面的银子是怎么一回事,单说天黑之前要筹五万两现银,我去哪里筹呀?”陆飞羽苦着脸道。
“你们四房,少说也有十万两现银,要筹五万两并不是难事。至于账册是真是假,你不应该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你娘。我相信你娘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上面的银子是不是她借的,月宁安有没有承诺过她,不要她还?”陆藏锋一脸冷漠,摆明不会插手此事。
陆飞羽见陆藏锋不想插手,不由得急了:“四哥,这件事是因你而起,我是受你牵连的,你得帮我解决。”
先不说他们家拿不出五万两现银,就是能拿出来,他也不会还给月宁安。他马上就要娶妻了,要花银子的地方多得去了,而且听他娘的话,月宁安当初就是故意哄他娘写下欠条的,月宁安那个女人心思深沉又歹毒,他才不要便宜她。
“因为我?”陆藏锋笑了,声音却更冰冷了:“你确定,是因为我,而不是你自己惹的祸?”
“四哥,月宁安说了,谁动她的人,她就让谁的亲眷好友不好过。你看,我不是受你牵连了,是受谁牵连了?”陆飞羽理直气壮的道。
陆藏锋懒得跟脑子不清醒的人多说,把亲卫召了进来:“去,打听一下,月家今天出了什么事?”
陆飞羽怕亲卫,打探到于他不利的消息,急忙道:“这还有什么好打听的,肯定是她想到四哥你,心里就不痛快了,没有能力找四哥你的茬,就拿我出气。”
“闭嘴!”陆藏锋冷呵了一声。
“四哥……”陆飞羽委屈巴巴的开口。
陆藏锋给了他一个冷眼:“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丢出去。”
“唔!”陆飞羽吓得连忙捂住嘴,他是知道的,他这个四哥说的出,也做得到。
……
月宁安名下的糕点铺被砸,掌柜被官差带走并不是什么秘密,不到半个时辰,陆藏锋的亲卫,就将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了。
亲卫前来禀报,陆藏锋也不避着陆飞羽,让亲卫当着陆飞羽的面,把事情说一遍。
亲卫还未说完,陆飞羽就气得哇哇大叫:“好你个月宁安,她家铺子上的糕点吃死了人,她不去找自己的原因,跑来找我的不快,她是不是看我好欺负?”
“闭嘴!”陆藏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中是掩不住的嫌弃:“身为陆氏子弟,你的脑子呢?在边疆三年你就学会了推卸责任?”
“四哥,我,我没有,我就是气月宁安不讲道理。”陆飞羽被训得头都不敢头。
“你告诉本将军,月宁安哪里不讲道理了?是你娘没有借月宁安的银子?还是没有白拿她铺子上的东西不给钱?”陆藏锋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飞羽:“陆飞羽,你告诉本将军,你娘她哪来的资格问月宁安要银子?问月宁安要东西?你告诉本将军,你娘,她有资格吗?”
“四哥,你也知道我娘那人……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娘是不好,可他娘好歹是四哥的长辈,四哥也太不给他娘面子了。
“不是故意摆长辈的架子,问月宁安借银子?不是故意摆长辈的架子,去月宁安的铺子拿东西不付银子?陆飞羽,那是你娘,不是我娘,也不是月宁安的娘,我们没有义务去满足她的贪婪。”陆藏锋毫不客气的撕破陆四夫人的面皮,半点面子也不给陆飞羽。
陆飞羽也生气了:“四哥,我娘好歹也是陆家四夫人,是你的长辈,你这么说她,你让她有何颜面在陆家立足?在京中立足?”
“颜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陆藏锋冷酷地说道,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陆藏锋还是劝说了一句:“陆飞羽,你没那个能力为你母亲善后,就趁早约束她。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娘的事,不需要你管。”陆飞羽正在火头上,梗着肚子大吼了声。
“那就滚!”陆藏锋指着书房的大门,道。
陆飞羽不干了,死死地抱着担架,大喊:“这事是你惹出来的,我是受你迁连。你不把这事解决了,我就不滚。”
“受我迁连?”到现在陆飞羽还不肯面对现实,把责任往他身上推,那就别怪他,半点面子都不给陆飞羽。
陆藏锋冷声道:“陆二,告诉他,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将军,飞羽少爷。”陆二抱拳行礼,说道:“昨天晚上,苏家大少在飘香楼,宴请了顺天府尹的公子,还有几位刑部大人家的公子。”
“这,这能代表什么?”陆飞羽的额头直冒冷汗,仍旧嘴硬地不肯承认。
“这代表什么,你心里明白。”陆藏锋懒得与陆飞羽废话,看着他,冷漠地问道:“陆飞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还要娶苏含烟吗?”
“这跟我娶含烟有什么关系?”陆飞羽心中的胆怯与不安,在陆藏锋问这话时消失了。
他四哥不会是看到了含烟的好,要跟他抢含烟吧?
这绝对不行,含烟是他的,圣上都赐婚了!
陆藏锋强忍着怒火道:“苏予方行事张狂,毫无顾忌,由此可见苏家的家教,我劝你三思而行。”要不是陆飞羽姓陆,他才懒得管陆飞羽的死活。
“苏予方是苏予方,含烟是含烟。四哥,你不能混为一谈,含烟有多好,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陆飞羽面露得意之色。
陆藏锋嘲讽的冷笑:“我之前以为,你像你娘,我现在明白了,你真是四叔的种。”父子二人一样的眼瞎。
“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在夸我?”陆飞羽拧眉,不解地问道。
“陆二,把人丢出去。”陆藏锋冷漠地转身,坐回书桌前。
陆飞羽一听急了,双手死死的抱着桌脚,任由陆二怎么拉扯,都不肯松手:“四哥,欠月宁安银子的事还没有解决呢。这天都黑了,我要还不出银子,月宁安就要把我娘写的欠条,张贴的满城都是,丢的也是咱们陆家的脸呀。四哥,你不能不管我呀!”
“谁惹的祸,你找谁去。至于丢脸?不,本将军不认为那是丢陆家人的脸。”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就习惯了。
“四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呀!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丢了这么大的脸,到时候人家怎么看我跟含烟呀。”陆飞羽见陆藏锋真的不管,急得眼泪都哭出来了。
“那是你与苏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时间在我这里哭,不如去找债主。”陆藏锋给了陆二一个眼色,让他不必顾忌陆飞羽身上的伤,把人丢出去。
“四哥,你不能这么狠心呀,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只有你能帮我了。”陆飞羽趴在地上,看不到陆藏锋的表情,只抱着桌椅大哭。
“飞少,得罪了。”陆二说了一声,就上前用力扯开陆飞羽的手,而后把人扛了出去。
“四哥,四哥……不要呀!不要不管我呀!四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帮我这回,我以后都听你的,四哥……”
陆飞羽凄厉的叫声,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到了。
陆藏锋拿起先前未看完的公文,可翻开后,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苏予方这般毫不掩饰,无不告诉月宁安,他苏予方要弄死月宁安,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月宁安这一次,怕是不会好过……
……
是夜,陆藏锋回到卧房,暗卫如往常一般,给陆藏锋送上绷带与药膏。
不过短短三天,伤口就结痂了,价值千金的药膏,果然物有所值。
陆藏锋拿起药膏,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月宁安。依他对陆飞羽和他娘的了解,陆飞羽肯定没有银子还钱,便是有银子,依陆飞羽的左性,也不会还给月宁安。
至于去找罪魁祸首苏家,那就更不可能了。陆飞羽那人就是窝里横,跟他娘一样,仗着家人对他们的宽容,在家人面前总是蛮不讲理,一旦到了外面,人就怂了。
“陆飞羽这步棋废了,你怎么办?”陆藏锋拿着药膏,轻声呢喃。
片刻后,陆藏锋放下牙膏,无声一叹:“罢了,夫妻一场,苏家这么欺负你,我要坐视不理,旁人指不定以为我对你不满。”
陆藏锋也不换药了,起身就往外走。
步入书房,陆藏锋摸黑点了灯,在书桌前坐下,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并且郑重地拿出印鉴,不仅落上了私印,还落上了大将军的印鉴。
“来人!”封好信,陆藏锋叫来暗卫:“把信,送到顺天府尹手中。”
“是,将军。”暗卫上前,接过信,退下去,动作稍稍一顿。
“怎么了?”虽然只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陆藏锋还是发现了。
暗卫正犹豫要不要说,陆藏锋问起,暗卫也不犹豫了,小声的提醒道:“将军,您不要跟月姑娘写一封信?”
这话,他是没有资格说的,只是他忍不住。
回京后,他们查到了不少事。这三年,月姑娘为他们将军做的真不少,顺带他们这些人,也占了不少的便宜。
做人要懂得感恩,他们很感激月姑娘,旁的他们帮不了,在将军面前为月姑娘说一句好话,他们却是可以的。
“跟她有什么关系?”陆藏锋给了暗卫一个冷刀子:“守好你的本分!”
“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暗卫自知有错,毫不犹豫的跪下请罚。
陆藏锋也不说什么下不为例,只冷着脸道:“自己去领罚。”
他一向治下森严,规矩就是规矩,他早早的把规矩定好了,任何人越了线、犯了错,都要受罚。
陆飞羽不能例外,他的暗卫不能例外,他陆藏锋自己也不例外。
“是,将军。”暗卫在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但他并不后悔。
……
月家
月宁安虽让人,把账本送给了陆飞羽,但根本没有对他抱有希望。她这么做,不过是是为了恶心一下陆家,恶心一下苏家。
月宁安片刻不停,命人把糕点铺这一年的进出账,搬到她的书房,顺便把糕点铺那个小二也带了回来。
月宁安对着账本,将买进的材料、卖出的点心,全部盘得清清楚楚,并且做了一张表,好方便不懂账务的查看。
虽然,按现有的资料,无法清晰的查到,这一年铺子里的糕点都卖给了哪些人,但有那小二在,要记清楚这三天,他们铺子里的糕点都卖给谁,却不是什么难事。
点心铺走的是贵而精的路线,点心用料实在,价格也高昂,会来他们铺子里买糕点的人家,就算不是非富即贵,那也是小康之家,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小二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三天哪些人家买了什么糕点。月宁安记录好后,就让府上的下人,去找这几家的仆人核实,最好能让人画个押。
月宁安很清楚,单凭她的一面之词是无用的,她必须准备充足的证据,且是让人无法挑出错来的证据。
要是有那怕事的人家,不肯为他们作证,就找他们的邻里来证明,甚至可以找同一条街上的小二、掌柜来证明。
阳光底下没有秘密,她的铺子开在闹市,只要进出过她的铺子,总有人会看到,总有人会给她作证。
其中,有个别几家门户颇高,月宁安知晓这些人家规矩多,不会把一个仆人放在眼里,就亲自上门,好声好气地跟人说清楚,求人帮个忙。
好歹都是老客户,平日月宁安也大方,时常给老客户一些添头,这些老客户听到有人恶意陷害铺子里的掌柜,倒是很尽心,几乎人人都很配合,甚至有几个不怕官府的,表示愿意去衙门为月宁安作证。
月宁安感谢连连,直叹这世间还是好人多。
有了这些人的允诺,月宁安觉得身上的重担,卸了一半。
顺天府尹是一个铁面无私的人,只要她能拿出充足的证据,证明她的铺子、她的人是清白的,苏予方就奈何不了她,甚至还能把这次的危机,转变为机遇,一个让她的铺子,在京城名声大震的机遇!
不过,苏予方敢找她麻烦,单让苏予方恶心一下是远远不够的。
“沈家,该派上用场了。”月宁安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拂了拂胸前的褶子,缓步往外走。
“姑娘。”一出门,就有下人上前说道:“陆家至今没有任何回复,也没有人去苏家。”
此时天色已黑,月家的长廊和屋檐下,早就挂起了宫灯。
很显然,陆飞羽没把她的警告当回事。
月宁安轻轻一笑:“看样子,陆飞羽是不相信我身为商人的诚信与口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给他面子了。去书房,把左边第二格里的欠条全部拿出来,送去给瘸子六。告诉他,这欠条上的金额,我只要三成,余下的都归他。”
瘸子六的名字虽然听着俗气,手上的势力却是不小。京城的黑道势力,瘸子六独占六分,收账、催债的活完全不在话下。
月宁安处理完陆家的事,就去西院找老者:“老头,老头……快出来!”
“吵死了!你这丫头,大晚上的叫什么叫?”老头嘴上嫌弃,却在第一时间控制轮椅出来了。
月宁安大步走入花厅,往椅子上一坐,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半点仪态也不顾:“饿死我了!”
“没用晚膳?”老头看月宁安一脸疲倦的样子,就知她必是忙到现在。
“嗯。”月宁安应了一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又灌了一口水,才道:“苏予方那个渣渣想对付我,我不能坐以待毙。老头,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顺天府尹开审,我就能打苏予方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给我当回垫脚石。”
月宁安说到最后,故意吡着牙,做出一副“我超凶”的怪表情。
老头看她怪模怪样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忙起来果然是好事,有事情要做,宁安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陆藏锋,也就不会难过、伤心了。
“不过,光解决这事还不行,我还得给苏予方一个教训,让他明白我月宁安不是那么好惹的。”在老头面前展示完“凶”相后,月宁安又拈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两颊一鼓一鼓的,像是一只偷吃的小仓鼠,精致明艳的小脸,露出满足的神情。
“你打算从哪里下手?”老头控制着轮椅上前,将月宁安面前的空杯子加满茶水。
月宁安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勉强混了个半饱,说道:“沈家吧。沈家先前不是想要趁火打劫,强买我手中的产业吗?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也让人看明白,我月宁安没了陆家的庇护,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动的,顺便也给苏相和苏予方一个警告,别以为我真怕了他们。”
“你打算见沈悯?”老头想起,他先前给月宁安推荐的人,试探地问道。
月宁安继续往嘴里塞点心:“不见,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等他证明自己有让我提携的能力,再来见我。”
“也对,这个时候与沈悯见面,也容易打草惊蛇。”老头无条件的认可月宁安的话,顺便还为月宁安找了个理由。
“他不是恨沈家吗?不是想要复仇吗?沈家行事张狂,仗着有苏相做靠山,违法的事不知做了多少,他在沈家这么些年,总能收集到一些证据吧?让他把沈家的犯罪证据带来见我。”沈家背靠苏相,沈悯想要搬倒沈家,光凭证据可不够。
这证据,还得交到有份量、敢动苏相的人手里才行,不然沈悯把证据交出去,那证据在外面转一圈,最后还会落到沈家当家人手里。
到时候,死的就不是沈家,而是沈悯了。
月宁安让沈悯把证据拿给她,不仅仅是考量沈悯的能力,同时也是向沈悯展示自身的实力。
“你这么做,很好。”老头赞许的点头。
“那当然。”月宁安故作得意样,顺手把桌上的点心全吃了。
吃饱喝足的月宁安,半刻也不多呆,起身,拍了拍手:“老头,我吃饱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睡呀。”
“吃这么多,小心积食。”老头看着桌上的空盘,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不知道晚上吃太多,睡不好吗?”
“我今天忙了一天,脑壳都疼了,我多吃两口怎么了,小气鬼。”月宁安朝老头扮了一个鬼脸,就笑嘻嘻跑了。
老头满是褶子的脸,露出慈爱的笑,他招来下人:“给你们姑娘送碗山楂茶,盯着她喝。”
“奴婢这就去准备。”下人听到老头的话,笑着应下。
……
沈悯是京城豪商沈家嫡长子,却不受重视,亲生母亲更是惨死在沈家,外祖一家也被沈家害得家破人亡。沈悯心中恨毒了沈家,收到传信的当晚,沈悯根本没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登门拜访月底了。
月宁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让丫鬟服侍她梳洗,便朝花厅走去。
一进入花厅,月宁安就看到,穿着一身蓝衣的沈悯,衣服已经洗得泛白,显然生活困窘,正拘谨的坐在一侧,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月宁安不由得挑眉:沈家这是破产了吗?堂堂沈家少爷,穿的这般落魄?
“沈少爷!”心里想归想,月宁安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客气的唤了一声,待沈悯起身看过来,月宁安就朝他拱手致歉:“抱歉,让沈少爷久等了。”
沈悯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有些无措的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是我,是我来早了。”
沈悯天未亮就到了月家门外,一直等到月家下人出来,这才敲门进来。
他进来后也惊觉自己来得太早,可人都到了,也不好再折回去。看到光鲜亮丽的月宁安朝他走来,再看看自己一身旧衣,还洗得泛白,沈悯不由得低下头,难堪的道:“那个,你不用叫我沈少爷的。”
他算什么沈少爷,在沈家,他连个下人都不如。
“沈少爷比我年长,那我就厚脸叫一声沈大哥了。沈大哥,你坐。”月宁安笑容如常,热情大方,好似看不到沈悯的不自在与窘迫。
“我……我……”沈悯看了月宁安一眼,又低下头。他很想拒绝,可不知为什么,听到月宁安不带嘲讽与轻蔑的叫他“沈大哥”,他竟然觉得欢喜。
“沈大哥还没有用早膳吧?不如我们边吃边聊?”在月宁安看来,只要能一起吃饭,那就是朋友了。
沈悯太过拘谨,他们先前也没有见过,彼此之间并不了解,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她要是在沈悯面前夸夸其谈,展现实力,只会让沈悯心生怀疑,更不自在。
而且,沈悯这个样子,怕是她想谈,沈悯也听不进去,与其浪费口水,不如先让沈悯放松下来。
而没有什么,比一起吃饭,更容易让人放松的了。
月宁安也不给沈悯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带到了侧厅。
月家的下人十分有眼色,两人刚落座,早膳便摆了上来。
“沈大哥,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些都是我平时吃的早膳,你尝尝看。”月宁安知道沈悯紧张,执起筷子,招呼了一声,就不再多言。
“谢谢,我都不挑的,不是……是都好吃。”沈悯晕乎乎的,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跟月宁安同桌用膳了。
他悄悄地看了月宁安一眼,见月宁安正专心喝粥,并没有看他,下人也站得远远的,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不自在。
这个发现,让沈悯暗暗松了口气。没有人看着,他就不用担心用膳的仪态不好,让人笑话了。
一大早就偷跑出来,连口水也没有喝,沈悯确实是饿了,见月宁安只顾着吃并不看他,沈悯也渐渐地放松下来,拿起筷子、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月宁安让人送上来的早膳,是熬得浓稠的肉粥与馅饼,又香又顶饱,且没有汤汤水水,不用担心吃的时候会发出奇怪的声响,也不用担心汤汁洒出来。馅饼一块块切好了,正好一口一个,且盘子里馅饼份量极多,便是多吃一些也不显,不会有人说他是饿死鬼投胎。
沈悯看了一眼,月宁安手边明显小了一圈的碗,以及浅浅的几块馅饼,心里就明白这是月宁安体贴他,特意为他准备的。
沈悯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红了眼眶,落下眼泪。
多久了?
自从他娘死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这般为他考虑了。
他在沈家,名为少爷,实为外人。不管做什么都能被人挑出错,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天天被人盯着,天天被人打击,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大大方方,我行我素是什么滋味了。
月宁安察觉到沈悯在看她,抬头,朝他笑了笑:“沈大哥,不合胃口吗?”
“没有!味道极好。”感受到了月宁安的贴心,沈悯渐渐地放松下来,当着月宁安的面,大口地咬着馅饼。
果然,月宁安没有嫌弃,而是一脸欢喜的道:“沈大哥要是喜欢,可要多吃一点。这有好几种味道的饼,你都尝尝。”
“好。”沈悯终于放下拘谨,脸上的笑容也爽朗大方了许多。
月宁安暗自点头:她就说嘛,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一起吃饭更容易让人放松、更容易建立交情的。
两人用完早膳,移至花厅。
喝着下人送来的茶水,月宁安主动开口道:“沈大哥,你……”
然,她刚开口,沈悯就起身,将手中的包袱放到她面前:“月姑娘,这是我这两年收集到的,沈家的犯罪证据。”
月宁安着实惊了一下:“沈大哥,你不怕我……骗你?”沈悯这么轻易就拿出来,这样真的好吗?
“月姑娘,我,我信你的。”对上月宁安的视线,只一瞬,沈悯就狼狈地别开了脸。
月姑娘的眼睛太亮了,他能清晰地从月姑娘的眼中,看到狼狈的自己。
“这般轻易信人,连家底都拿出来了。沈大哥,万一我拿着你的证据,转身又跟沈家合作,你怎么办?”月宁安瞥了一眼桌上的包袱,并没有急着打开。
她给沈悯考虑的时间,后悔的机会。
沈悯笑了:“月姑娘你会跟沈家合作吗?”
“不会。”就算她跟沈家合作,也不会卖了沈悯,这是她的底线,也是月家人的底线。
“那不就是了。”他相信月宁安,而且除了月宁安以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沈家人一向狡诈,好走捷径,行阴狠之事。沈大哥,你不像沈家人。”月宁安捧着茶杯,没有喝。
“我很庆幸,我不像沈家人。”在沈悯看来,月宁安这句话是对他的赞美。
月宁安笑了,将茶杯放在桌上,按住桌上的包袱:“沈大哥,东西我收下,你且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失望。另外,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建议你暂时住在我家,你觉得如何?”
“方便吗?”沈悯没有拒绝,他并不想回沈家,能脱离沈家一直是他的希望。只是,月家就月宁安一个姑娘当家,他住在这里会不会惹人非议?
月宁安知道沈悯担心什么,大方的道:“我家还有一个老头,你应该见过他。”
月宁安一直很好奇,老头是怎么碰上沈悯的?
据她所知,老头这几年几乎没有出过门,沈悯是怎么遇上老头的?还入了老头的眼?
要知道,老头那人可是很挑剔的。
“老头?什么老头?”沈悯一脸不解。
月宁安笑着道:“等会介绍你们认识。沈大哥,我先让人带你去客房休息。”看样子,老头这是做了好人不留名。
“好。”沈悯见月宁安不欲多说,也就没有问,当下便随下人去客房。
他知道,月宁安拿到了证据,定然也要经过一番周旋,才能将证据递到合适的人手里。
沈悯走后,月宁安就将桌上的包袱打开,将里面的证据拿了出来,一张张仔细查阅。
“圈地,踏苗,欺诈,贿赂,逼死人,还发国难财……果然不干净呀。”月宁安随手翻了两页,就看到不少东西。
不过,大部分都只有记录,并不是直接证据,最有利的证据也只是几份口供而已。
想要凭这些“证据”,告倒沈家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按照沈悯记录的名单,把被沈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找出来,让他们来告沈家。
至于证据?
效外那些被沈家圈走的地、毁掉的良田,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沈家的胆子还真是大。”月宁安越看到后面越心惊:“连京郊的地都不放过,沈家就不怕遇到硬茬吗?”
不过,想到沈家背后有苏相的影子,月宁安就明白了。
真要是硬茬,苏相肯定会提醒沈家。苏相那人一向欺善怕恶,沈家靠着苏相,又能好到哪里去?
月宁安将沈悯带来的证据分为两份,一份是有口供,有证据,可以直接告的,一份只有受害者的信息,没有任何有利的证据。
受害者离得远的,月宁安暂且放到一边,把京郊的十几户受害者提了出来,招来下人:“按照上面的信息,把人找出来。告诉他们,顺天府尹会为他们做主,让他们进城来告。他们要是愿意进城,你就把人带去找瘸子六,让瘸子六把人藏好。只要瘸子六能保他们在城内平安无事,价钱我出双倍。要是他们不愿意去告,也不要为难他们,只告诉他们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别后悔。”
为了盖别院,圈地、霸山、踏青苗……逼得农户低价卖田,沈家还真以为在官府过了户,手续齐全就没有错吗?就没有犯法吗?
沈家会为他们犯的错,付出代价的。
“就这些,去办吧。”交待完下人,月宁安将那份有口供、有实证的证据抽出来,递给管家,“你,把这些证据……”
“呃,等等……”月宁安递证据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抹尴尬。
她突然想起,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赵启安联系。
“我真是……”月宁安一拍脑门,将递到一半的证据给,收了回来。
“姑娘,怎么了?”管家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月宁安勉强露出一抹笑。
她是绝对不会让管家知道,她没把事情想周全的,这太蠢了!
管家没有多问,只道:“那姑娘,这东西……还要送吗?”
“送,送去给……”月宁安心中一涩,顿了一下,才道:“送去给陆藏锋!”
腐烂的伤口不揭开,就永远也好不了。陆藏锋休了她,可错的人不是她,她没有必要逃避。
“陆大将军?”管家诧异地看向月宁安。
月宁安点点头,敛起情绪,冷然地道:“我会写一张纸条夹在里面,陆藏锋看到我的字条,就明白了。”
“是,姑娘。”管家没有多问,恭敬的候在一旁,等月宁安将字条写好。
月宁安让人拿来一个木盒,将字条连同那些证据一同封在盒内,用木盒自带的机关锁好。
这种木盒颇为鸡肋,一旦上了锁,就只有将木盒毁掉,才能取出盒子里面的东西。
月宁安让人做了许多这样的木盒,不是为了装什么重要的东西,只为了防备他人查看。
管家接过木盒,朝月宁安拱了拱手,就疾步往外走。
陆藏锋刚到书房,还来不及处理积压的公务,亲卫就捧着一个木盒进来:“将军,月家的下人送来的,说是月姑娘指名,要您亲自查看,是很重要的东西。”
“月宁安?”陆藏锋放下手中的公务,抬头看了一眼:“拿过来。”
亲卫将木盒呈上,陆藏锋接过来一看,冷笑:“哗众取宠的东西。”
这种木盒,这三年,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个,据说里面放着月宁安写给他的信,但他从来没有打开过,收到后,都是丢给暗卫处理。
这是这个月的?
还特意让人送到他面前,月宁安这是对他“贼心不死”?
陆藏锋随手丢给亲卫:“拿去,处理了。”
“王爷,月姑娘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也许真有事呢。要不,您打开看一看?”亲卫想到拿着休书,毫不纠缠,走得干脆利落的月宁安,犹豫片刻,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你看吧。”陆藏锋蛮不在乎的道。
“这……”亲卫犹豫了一下,看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并没有生气,想了想,还是拿出匕首将木盒划开。
木盒一打开,就露出了放在上面的字,上面写着:【劳驾,帮忙把盒子里的证据转交给赵启安。】
落款是月宁安的签章。
“将军,您看……”亲卫不敢乱动,将木盒呈到陆藏锋面前。
陆藏锋抬眸,视线落在字条上:“赵启安?”
月宁安居然主动找赵启安,她嫌赵启安坑她坑得还不够吗?
陆藏锋面色微愠,心中颇为不快,他将上面的字条取出,捏成一团,随意丢到一角,拿出木盒里的东西翻阅起来……
“沈家犯罪的证据?”陆藏锋扫了一眼,冷硬的眸子闪过一抹笑意。
果然是小心眼又爱记仇的女人,苏予方动了她的掌柜,她就动苏予方的亲信,真正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不过,做得倒是漂亮,没有去用肮脏的手段陷害人,而是以阳谋报之,让苏家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为什么是交给赵启安?
难不成在月宁安心中,他还不如赵启安可靠?
一瞬间,陆藏锋只觉得,心中似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冒出,让他有把赵启安拖出来揍一顿的冲动。
“啪!”陆藏锋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他将手上的资料往桌上一丢:“陆二,把这份证据送到顺天府尹手上。告诉他,本将军的意思,事关百姓权益,这桩案子必须重视,让他立刻派人去查。如若上面所列情况属实,必须严办,任何人说情都不行,明白吗?”
“是,将军。”陆二低头应是,上前拿过盒子就要退下,刚走了一步,就听到陆藏锋似随意的一句:“对了,以前的……盒子呢?”
月宁安给他写了三年的信,足有三十六封,是不是里面也有求助的信,而他没有看到,让月宁安不得不去求别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藏锋心里就莫名的不痛快。
陆二低声回道:“将军,暗卫都处理了。”
陆藏锋微微一叹,摆了摆手道:“处理了便处理了,出去吧。”
陆二走后,陆藏锋再次拿起公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忍不住在想,月宁安三年写了三十六封信给他,那三十六封上都写了什么?
“啪!”陆藏锋将手中的公文丢在桌上,有些烦躁的道:“应该看了再丢的,本来就是写给本将军的信,本将军有资格看。”
可惜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时光不可倒流,信件已经处理掉了,他就是再想看也没有了。
无心处理公事的陆藏锋,也懒得去看那些让他头痛的公文,他往后一仰,双手放在两侧的扶手上,唤道:“暗一!”
“将军!”一身黑衣的暗卫,悄然现身,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陆藏锋冷着脸问道:“前线那些兵器,可有查出来历?”
“回将军的话,那些兵器已全部封存,据军中的工匠所说,那些兵器疑似出自金国,他们在暗处发现了金国工部的标记,但很模糊,不明显。”暗卫冷声回道
“出自金国?”陆藏锋微微挑眉,放松的背挺了起来:“怎么一回事?”
暗卫:“回将军的话,赵老与刘老还没有确定,他们只是在兵器上,发现了疑似金国工部的暗标。那些暗标模糊不清,赵老认为那就是金国工部的暗标,被人刻意抹去了。刘老则怀疑是,有人故意做出让人误会的模糊标记,理由是那些兵器不像是金国的工艺。但赵老也说了,那些兵器用的铁,与金国采出的铁一样。因赵老和刘老对这批兵器存疑,还未有定论。是以,属下便没有上报。”
“金国的铁,金国工部的标记,却又模糊不清,有意思。”陆藏锋忍不住笑了出来。
月宁安果然是只小狐狸,难怪她敢往前线送兵器,难怪她不怕皇上起疑。亏他还暗中提醒月宁安,有那些兵器在就可以追本溯源,查到铁矿的下落,不想月宁安早有准备。
做得这么缜密,看样子月宁安手中,真的有一座铁矿。
陆藏锋沉吟片刻,闭目说道:“让赵老和刘老不用再查了,那些兵器就是出自金国。天黑之前,我要看到结果,明白了吗?”
皇上会把试探月宁安的任务交给他,就是相信他绝对公正,但这次……
他却想徇私,想保月宁安!
陆藏锋不是赵启安,他很清楚当初皇上执政时,苏相帮了皇上多少。就冲着苏相当初的帮助,皇上对苏相也会厚爱几分,对苏家的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先前,赵启安虽答应了,要把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暴光,让皇上下旨责令苏予方认回私生子,皇上却没有这么做,甚至还提醒了苏相,尽快将此事抹平,以免暴露出来。
但是,陆藏锋更清楚,人的情感、人的感恩是有限度的。这两年,苏相一再让皇上失望,苏家一再让皇上失望,皇上对苏相的感激,早晚有一天会消耗殆尽……
等到暗卫将前线的消息,重新整理交上来后,陆藏锋就拿着新的证据进宫了。
苏予方办的事,旁人不敢说给皇上听,他陆藏锋敢。
陆藏锋军功赫赫,他在宫中一向有特权,比如可以不等宣诏直接进宫。
到了皇上的暖阁外,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收到消息,早早出来亲迎陆藏锋:“大将军您可来了,陛下这两天还在念叨您呢。此刻苏相正在暖阁与陛下议事,大将军您要不要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不必,本将军要说的事,正好与苏相有关,苏相也可一听。”陆藏锋脚步不停,一脸冷漠。
“大将军您稍候,小人这就进去通报。”太监一看陆藏锋这样,就知道他今天是冲着苏相来的。
想到苏相明里、暗里在皇上面前,给陆藏锋上眼药,太监不由得摇摇头,对苏相也看低了几分。同样是告状,看看人家陆大将军,人家压根就不来暗的。
皇上得知陆藏锋来了,心情很好,当即就打断了苏相喋喋不休的劝说,让太监去请陆藏锋进来。
“陛下!”陆藏锋一身便装却是大步流星,浑身上下都透着军人的硬朗与干脆,他朝皇上抱拳行礼,只是虚虚一抱,却带着说不出来的气势。
“藏锋,快快免礼。”皇上面上带笑,连忙摆了摆手,并让太监为陆藏锋赐座。
苏相好歹是天子近臣,在皇上面前也是有坐位的,见到陆藏锋进来,他并没有起身,只是看了陆藏锋一眼。
陆藏锋没有理会苏相,朝皇上抱拳道:“陛下,臣来是向您禀报三件事,这三件事正好与苏相家有关。”
“哦?什么事与苏相有关?”巧了,刚刚苏相也禀报了三件,与陆藏锋有关的事。
说陆藏锋与大军来往甚密,说陆藏锋初回京便动作频频,说陆藏锋在家中动用私刑,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皇帝……他自是不信,现在听到陆藏锋一上来,就对上苏相,皇上顿时来了精神。
“第一件事,苏家在袖天街的宅子失了火,里面有两具焦尸,是一对母子。”陆藏锋知道,月宁安已经提前把那对母子送走了,但这并不妨碍他误导皇上。
日后,就算那对母子再出现,也可以说是苏予方舍不得杀自己的儿子,拿别人的孩子做替死鬼。
“什么袖天街的宅子,陆大将军,我苏家在袖天街没有宅子。”苏相一听,脸色就变了,看陆藏锋的眼神也透着不善。
陆藏锋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了,月宁安那个贱人,居然什么事都告诉陆藏锋。
陆藏锋一个冷眼扫向苏相:“苏相,本将军在向皇上禀报事情。你们文人的规矩,就是可以随意打断他人的话?抢在皇上之前开口?代皇上质问本将军?”
苏相看了皇上一眼,见皇上已沉下脸,也不知皇上是对谁不满,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显,反倒义正辞严的指责陆藏锋:“陆大将军,你休得强词夺理,你这明明是恶意栽赃!本相辩解,有何不对?”
陆藏锋无声冷笑,完全不将苏相放在眼里,冷言冷语的道:“苏相想要辩解,自可去官府。这桩案子的苦主,已准备报官了。”
他记得,苏予方那处私宅,左右两侧的房契都在月宁安手里,回头可以让月宁安去告状,索赔。
“什么苦主?什么报官?陆大将军,一处破宅子起火罢了,这么点小事也闹到皇上面前来,你在边疆呆久了,不知道京中的事吧?”苏相这话暗示的意味十足,就差明着告诉陆藏锋,在京中有京中的规矩,陆藏锋行事不要太过。
可惜,陆藏锋从来就是软硬不吃的主,他嗤笑一声,扭头,又对皇上道:“陛下,除了这件事外,臣还有事要说……前天晚上,苏相的公子与顺天府、刑部几位官员的公子在飘香楼饮酒作乐,闹至半夜,有结党营私之嫌。”
“不过是志趣相投的年轻人一起吃个饭,怎么就成了结党营私?”苏相气极,猛地站起来,怒吼了一声。
他算是看明白了,陆藏锋今天就是冲着他来的,陆藏锋这是压根就不想与他结亲,而是要跟他们苏家结仇。
“好了,好了。苏相,你不要生气,藏锋也就是就事论事,没有带偏见。你也不要着急,那几个小子只是凑到一起吃顿饭,朕还能罚他们不成?”皇上看苏相气得青筋都爆了出来,真怕他气出一个好歹,连忙出声安抚。
皇上不说还好,一说苏相更是气得喘不过气,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太监很有眼色的上前,扶着苏相坐下:“老相爷,你可要仔细身体。”
皇上见状,暗暗瞪了陆藏锋一眼,以眼神道:你看看你。
陆藏锋一脸淡漠,不为所动。
“陛下,老臣失仪了。”苏相坐下,脸色渐渐平静,颤抖着手给皇上请罪。
他并没有真发怒,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想让皇上心软,却不想他高估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也低估了陆藏锋在皇上心中的份量。
“些许小事,苏相不必介怀。”皇上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出言安抚了苏相一句,却没有说陆藏锋一句不是。
自家表弟,他能怎么办?
只能宠着。
安抚完苏相,皇上又看向陆藏锋:“藏锋,你的事……说完了吧?”
背着苏相,皇上暗暗给陆藏锋使了个眼色,让他差不多就行了,真要把苏相气出一个好歹,他这个皇帝也会很麻烦的。
“没有!”陆藏锋面无表情,无视皇上的暗示。
皇上一张脸快要皱起来,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句:“藏锋呀……”苏相好歹是老臣,你就当给朕一个面子行吗?
陆藏锋看了皇上一眼,总算给了皇上一点面子:“这第三件事,严格来说是臣家里的事。”
“什么事?”皇上一下子就松了口气,苏相也悄悄地放松下来。
他真是怕了陆藏锋,这就是一个滚刀肉,什么都不怕。
“臣那位四婶,这三年陆续借了月宁安五、六万两银子。月宁安昨天派人上门催债,并特意说了一句,臣这位四婶是受人迁连了。”陆藏锋也不怕家丑外扬,毫不掩饰的道。
皇上不解地问道:“藏锋,你这四婶,是代谁受过了?”
陆藏锋看了苏相一眼,说道:“月宁安名下有一家糕点铺,被人控告里面的点心吃死了人。顺天府的官差连取证都不曾,就把掌柜带走了,铺子也给砸了。”
“顺天府?”皇上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结合陆藏锋所说的上一件事,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相一眼。
苏相脸色一白,连忙起身:“陛下,老臣……不知。”
“朕想你也不知道,顺天府的案子,自有顺天府尹去查。”皇上不复先前的亲和,冷着脸警告。
他执政以来,为求四海升平、百姓安稳,励精图治,不敢行差半步,他手下这些人倒好,竟跟他反着来。
“是,陛下。”苏相心里明白,皇上这是不会再追究了,但同时也是警告他,不许干涉此案,妨碍司法公正。不然,两笔账一起算,便是他在皇上面前再有脸面,也讨不到好。
皇上见苏相识趣,点了点头:“行了,时间也不早了,苏相你早些回去吧。”
“是,陛下。”苏相虽不甘心就此离去,留下陆藏锋与皇上独处,可皇上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实在无法厚着脸皮留下,只能带着不安与担忧离去。
离去前,苏相不忘瞪陆藏锋一眼,暗含警告。
苏相一直以为,他那一眼很隐晦,只有陆藏锋看到了,却不知,皇上坐在上首看得明明白白。
见陆藏锋面露讥讽,皇上面上有些挂不住,苏相走后,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这老东西,越活越糊涂了。藏锋,你跟给他一般见识。”
陆藏锋不以为然的道:“皇上的臣子,皇上觉得好用就行。”苏相这般狂妄,还是皇上宠出来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朕回头好好敲打他一番。”皇上想到陆藏锋刚刚说的三件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这些年……是有些糊涂了。”
到底是自己的心腹大臣,皇上无意多提,转移话题道:“藏锋,你来找朕,不单是为月宁安打抱不平吧?”
“臣只是实话实说。”陆藏锋并不承认,他是在为月宁安抱不平。苏家行事张狂,一个管家都目中无人,旁人碍于苏相的身份,不敢说给皇上听,他却是不惧的。
“也是!”皇上点了点头:“依你的性子,别说你和月宁安没有什么交集,就算你和她同住三载,你也不可能为她抱不平。”
陆藏锋没有接话,待皇上感慨完,才道:“陛下,我让人查了这三年,送到前线的兵器。”
“哦?可有查出什么来?”提起正事,皇上瞬间来了精神。
“我的人查出,那些兵器出自金国工部。不过,标迹都被仔细的改过了,便是工艺也做了一些调整,好让人看不出来。”陆藏锋不带感情的说道,心中却很是佩服月宁安。
“出自金国?”皇上顿时皱起眉头:“你确定?”难不成,月宁安手中真没有铁矿?
“我手下的工匠已经确定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已命人从这三年收到的兵器中,挑选百件送到京城。届时,皇上可以让工部的人验证一二。”陆藏锋不认为,他手下那两位老匠人都无法断定的问题,工部那群半桶水的家伙,能辨出个真假来。
“那些兵器,真不是月宁安自己打造的?”皇上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陆藏锋摇头:“不知道。我只就事论事,查证月宁安手上有没有铁矿,是赵王的事。”
“启安那家伙……”皇上说到赵启安,一脸的不满:“你说他怎么那么大的气性?不就是苏予方的事没有如他的愿吗?他至于给朕脸色看,几天都不搭理朕吗?”
皇上又憋屈又气闷,抱怨连连:“朕给他解释了无数遍,苏予方有私生子只能证明他风流、私德有损。朕已经不打算把橙瑶嫁给他了,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这事闹出来,除了让苏家没脸外,再也没有旁的用处。苏相好歹是老臣,朕多少得给他一点面子,不能让他面子里子全丢了。”
“皇上说的是。”陆藏锋听完,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皇上这事办得漂亮,他顾全了苏相的面子,却让赵启安在月宁安面前丢了面子。
他似乎可以想象,爱面子又傲娇的赵启安,此刻有多么愤怒,在月宁安面前又有多么的心虚。
“启安,他真是……一点都不明白朕的问题。”有了陆藏锋的认同,皇上顿时底气十足。
陆藏锋点头附和,皇上顿时更起劲,对着陆藏锋好一通抱怨,陆藏锋耐心的听完,见皇上不说了,便欲起身告退,就见皇上一脸不自在,别别扭扭地道:“藏锋呀,那什么,你要见到启安,记得跟他说,朕知道错了,让他别生气了。这次是朕做的不好,朕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陆藏锋默默地望天,嘴上却道:“陛下放心,臣会将您的话带到。”果然,皇上在赵启安面前,就撑不过三天。
皇上眼前一亮:“一定要带到呀,让他早点回宫,告诉他……朕保证没有下次了。”
“臣知道了。”陆藏锋朝皇上点了点头,在皇上的殷切期盼下出宫了。
陆藏锋出宫后,皇上也没什么心情处理国事,勉强打起精神见了几个大臣,抽着空就问太监:“大将军出宫多久了?”
“陛下,大将军出宫半个时辰了。”太监心知皇上急什么,嘴角含笑,轻轻柔柔地回了一句。
“才半个时辰呀。”皇上一声叹息,又强打起精神,继续处理国务。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皇上又问了一遍,如此反复……
陆藏锋在皇上面前说,他要去找赵启安,实则一出宫,他就打马来到月家。
月家的大门前些日子被苏家给砸了,现已换了两扇新大门,哪怕特意做旧了,看着也与屋梁不搭。
陆藏锋骑马停在月家门口,盯着大门看了半天,没有下马也没有离开。月家的门房,在小门外盯着陆藏锋看了许久,还以为陆藏锋会离开,不想他却下了马,踏着台阶上来了。
门房不敢怠慢,立刻匆匆开门,客气的道了一声:“大将军!”
“你们家小姐呢?”陆藏锋跨过门槛,就往里走,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看门的仆人吓了一跳,快步追了上来:“大将军,请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陆藏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大步往前走。
月家只是普通的宅子,并没有多复杂的路,陆藏锋来过一回,就知道怎么走了。
陆藏锋走得不算快,但他的腿长,步子迈得又正,一步接一步,利落干脆又快速。
看门的仆人有心想要先一步进去通报,奈何完全跟不上陆藏锋的步伐,根本没法先一步进去通报。
等到前院的仆人看到陆藏锋,疾步进去给月宁安通报,陆藏锋已大步流星的出现在花厅外。
花厅内,月宁安正在与沈悯说话。
说是说话,其实是安抚沈悯,告诉他证据已送到了妥帖的人手里,叫他不必担心。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下人与陆藏锋,一前一后的出现在花厅。
“姑娘……”下人一脸大汗,正想给月宁安通报,就见月宁安已站了起来,朝她摆了摆手。
下人退到一旁,就见月宁安已上前,在给陆藏锋行礼,“大将军。”
“大将军?”沈悯也起身了,他身上仍穿着那身旧衣,面上已没有了拘谨与不自在,看上去大方多了。
只是看到陆藏锋,还是不免紧张。
陆藏锋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沈悯,抬了道:“免礼。”
“不知陆大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要事?”月宁安冷着脸寻问,完全没有请陆藏锋坐下的意思。
“要事”二字,月宁安说的极慢,尾音拖得极长,似带着一丝嘲讽。沈悯怀疑自己想多了,就听到陆藏锋说:“阴阳怪气的,怎么?这是对本将军不满?”
“陆大将军说笑了,民女哪来的胆子呀。”月宁安面上带笑,嘴上说着不敢,神情却透着戒备与谨慎,就差把“不欢迎”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陆藏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半点也不介意,也不需要月宁安请,直接绕过月宁安,在主位上坐下。
“你就是沈家那小子?”陆藏锋扫了沈悯一眼。
“回将军的话,草民沈悯。”沈悯被陆藏锋的气势所摄,却不想在陆藏锋面前低头,极力压住心中的不安与紧张,落落大方地朝陆藏锋拱手行礼。
“年纪不小,却行事轻浮,不知轻重。”陆藏锋半点面子不给,当面就是一通训斥。
“将军……”沈悯心中一慌,双手微颤,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才让自己保持冷静:“草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还请将军明示。”
“你可知,你给月宁安,带来了多大的危险?”这幸亏他来了,要是他不来,月宁安是不是打算把沈悯藏在府上?
“草民并没有做什么。”沈悯顶着陆藏锋的威压,用尽全身力气,抬头与陆藏锋对视,不肯服软。
“没有做什么?”陆藏锋扫了沈悯一眼,却叫沈悯险些站不稳。
沈悯强压下心中的惊慌,问道:“草民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陆藏锋冷声问道:“沈家的案子一开审,你以为依沈家的狠辣,他们是会放过你?还是会放过收留你的月宁安?”
沈悯一怔,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不肯示弱:“大将军放心,沈家的案子开审后,我就会去状告沈家谋害我母亲,我不会在月姑娘家里久呆,不会给月姑娘带来危险。”
月宁安秀眉轻蹙,见沈悯被陆藏锋的气势,压得满头冷汗,出声道:陆大将军,请沈大哥住下是民女的意思,与沈大哥无关。”在动手前,她就做了最坏地打算,她并不怕。
“怎么?你把证据交到本将军手上,本将军连过问都不行?”陆藏锋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月宁安无视陆藏锋的威压,迎着陆藏锋的视线道:“大将军误会了,那些证据,是民女托你转交的,并不是给你的。”
“本将军是驿站吗?”陆藏锋左手放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月宁安知道,可她不在乎:“是民女失礼了,还请陆大将军把证据还给民女。”
陆藏锋的语气越来越冷:“你把本将军,当什么了?”想送来就送来,想拿走就拿走,月宁安太任性了。
他得让月宁安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纵容她的任性。
月宁安收起脸上的笑,一脸严肃地反问:“那大将军,你想怎么样?”
“证据,本将军接了。沈悯,本将军带走了。”陆藏锋冷声道。
“大将军,审案的是顺天府。在您大将军的职责里,好像没有这一条。”月宁安笑语盈盈,只是那笑,怎么看都透着不怀好意。
陆藏锋见月宁安得了便宜还卖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月宁安,不要得寸进尺。你真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本将军不清楚吗?”
他把沈悯带走,不正是如了月宁安的愿吗?
月宁安,真当他看不明白?
月宁安脸上的笑容微僵,客气却不失疏离的解释道:“大将军,你想多了,民女真的只是想请你,帮忙将证据转交给赵大人。毕竟,民女认识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你了。”
“满身都是心眼,一身聪明劲,全用在算计人心上了。”陆藏锋嘴里嫌弃,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月宁安脸色一沉:“民女怎么算计人心了?又算计谁了?”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苏予方有私生子的事,赵启安没有办好,他到现在都不肯见皇上,可见赵启安定是在月宁安面前受了奚落。
赵启安那人又高傲又别扭,应下月宁安的事没有办到,本就心虚气短,觉得在月宁安面前失了面子。这种情况下,月宁安让他把沈家的犯罪证据,转交到赵启安手里,赵启安为了证明给月宁安看,也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沈家有十分罪,到了赵启安手里,就能审出十二份罪来。
月宁安的心一点也不软,算计起人来,也是毫不客气。
“民女清楚什么?”对上陆藏锋那双似能看透一切的眸子,月宁安有点心虚,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理气气壮地道:“大将军在指责民女前,是不是应该拿出证据?民女虽是低贱的商女,但也不容人肆意羞辱?”
“羞辱?本将军是羞辱你吗?”
“难道不是吗?”
“空口白牙的指责,不是羞辱是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我做了什么?我不明白!还请陆大将军赐教。”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她就不信陆藏锋拿得出证据来!
“月宁安,这天下没有蠢人,强词夺理是没有用的,你明白吗?”月宁安有没有算计,有没有心眼,他比谁都清楚。
要是一般人,听到陆藏锋的话必然会心虚,可月宁安是谁?
月宁安半点也不心虚:“我只知道,凡事讲证据。没有证据,陆大将军便这般指责我。敢问陆大将军,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
“月宁安,适可而止。”这个时候还不忘跟他玩心眼,还问他要证据,真正是人精一样。
“陆大将军可知,造谣一招嘴,辟谣跑断腿。陆大将军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陆大将军你好男风。”月宁安突然笑得极甜,只是那甜美的笑却是渗着毒。
“你觉得,本将军会在意吗?”他终于明白,月宁安一个姑娘家,为何能在京城立足,又为何能入了皇上的眼。
月宁安,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家,更不是那些被教的只知温良恭俭、柔顺端庄的贵女。
月宁安是一只小奶狼,虽然幼小,却有尖牙和利爪,在他面前或许没有杀伤力,但对付其他人足够了。
“你!”月宁安恼极,气极败坏的道:“那我让人传你不行!”
“随意,本将军也不在意。”陆藏锋面上的冷意渐退,浑不在意的道。
月宁安却不觉得欢喜,她看着陆藏锋,定定地……
好半晌,月宁安才开口道:“这世间,是不是找不到,能让你在意的人与事?”
陆藏锋没有回答,只看着月宁安,平静的眸子,无声地给了月宁安答案。
“我知道了。”月宁安突然笑了,她朝陆藏锋拱了拱手,自嘲的道:“是民女失礼了,陆大将军。”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要说,她不是陆藏锋的对手。
陆藏锋见月宁安服软了,也不再多言,起身,指着沈悯道:“人,本将军带走了。”
沈悯没有动,而是看向月宁安。
月宁安今天一直被陆藏锋压制,在陆藏锋手中一直吃亏,心里憋屈,但也知陆藏锋把沈悯带走,对她和沈悯都好。
是以,沈悯看过来,月宁安没有任何犹豫:“沈大哥,你放心跟着陆大将军去吧。陆大将军他至情至性,是当世大英雄,不会为难你的。”
“月姑娘,你自己多保重。”沈悯暗自叹了口气,压下心中莫名涌出的烦躁与愤怒。
“放心啦,我肯定会好好保重……沈大哥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待事情结束,你随时可以回来。”月宁安朝沈悯笑了笑,软声安慰道。
沈悯只觉得心跳陋跳了一拍,傻傻地看着月宁安……
两个相视而笑,画面美好的让人舍不得破坏。
陆藏锋扭头,就看到这一幕。一股莫名又陌生的怒火袭上头上,陆藏锋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脸就先黑了,语气冰冷呵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本将军请你?”
沈悯吓了一跳,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道了一声歉,便快步跟上陆藏锋。
陆藏锋心中有火,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饶是沈悯做惯了粗活,这会也得小跑才行。
两人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就走出月家。
月家的下人,极有眼色的把陆藏锋的马牵来,陆藏锋正要上马,忽然想起月宁安说的,那一对价值千金的照夜玉狮子。
“你们府上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呢?”陆藏锋冷声问道。
仆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道:“回将军的话,在马厩里。”
陆藏锋满意地点头:“告诉你们家姑娘,沈家的事,本将军替她料理干净,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就是酬劳。让她派人照管好,要是让本将军知道,她把本将军的马送人,本将军要她好看。”
“啊?”仆人一脸茫然,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大将军这是主动问他们家小姐要东西?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
“啊什么啊?还不快进去禀报。”陆藏锋给了仆人一个冷眼,见那仆人撒腿跑进月府,心情这才舒畅了一些。
扫了沈悯一眼,见沈悯孤身站着,陆藏锋还问了一句,沈悯会不会骑马,得知沈悯不会骑马,陆藏锋把暗卫叫了出来:“把他送去军营。”
沈悯走后,陆藏锋这才上马,正要扬鞭,突然想起他来找月宁安,不是说沈悯的事,可现在……
陆藏锋看了一眼,月家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本将军居然也会有主次不分、忘了来意的一天。”
月宁安那个女人,克他……
陆藏锋走后,月宁安就瘫坐在椅子上……
她累了!
“跟陆藏锋打交道,比跟商界那些老油条谈判还要累。要是陆藏锋多来几次,我估计得少活好多年。为了小命着想,我以后得绕着他走才行。”
“忘了,铁矿的事还没解决,陆藏锋肯定还要找我麻烦。”
“真是讨人厌!”
月宁安累得连抬手都懒得,暗暗抱怨了两句,正欲强撑着起身,就见外院的仆人匆匆跑进来:“姑,姑娘……”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男仆一脸紧张地道:“回,回姑娘的话。是,是陆大将军说,沈家的事他料理了,要您拿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做酬劳,还说……说不能有一点闪失,要你派人照料好。”
“陆大将军这是公然向我索贿?”月宁安气笑了,让男仆把管家找来。
“姑娘。”管家很快就来了,恭敬的给月宁安行了一礼。
“让人催一催瘸子六,快点把陆家的债给我要回来。不过,他要是能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我可以再少要一成。”陆大将军不是不在乎流言吗?
她就送陆大将一坐大礼。
不过,想到陆二夫人与陆三夫人时,月宁安面上又闪过一抹犹豫,在管家跨出门槛时,又把管家叫住:“要点明是陆家四房,别把其他三房带进去。”
“小的明白,请姑娘放心。”管家一点也不意外,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月宁安仍旧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用拳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头,面上带着几分疲倦。
她按着按着,居然就这么在椅子上睡着了,等到下人发现不对,过来查看时,月宁安已经在椅子上睡了大半个时辰。
月宁安被仆人叫醒时,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难受得紧,她起身,全身又酸又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月宁安只当没有休息好,让下人扶着她回房补觉。
月宁安这一睡,就一直没醒。
到了傍晚,婢女觉得不对劲,进去看了一眼,就见月宁安满脸通红,全身发热。
丫鬟上前摸了摸月宁安的额头,竟是烫得吓人。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找老者:“老太爷,不好了,姑娘全身滚烫,烧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烧了起来?”老头正在屋内摆棋局,听到丫鬟的话,手中的棋子都摔在了地上。
老头也顾不着捡,控制着人椅,就朝月宁安的院子走去。
“老太爷!”管事的嬷嬷见老头过来,忙上前给老头行礼,不等老头寻问,就主动道:“老太爷,姑娘烧得厉害,人都烧糊涂了。看姑娘难受的样子,应是烧了不短的时间,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大夫很快就来了。”
“这孩子,真是叫人不省心。”老头听到管事嬷嬷的话,并没有放下心来,执意要去屋内看一眼月宁安。
月宁安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人早就没了意识,嘴里喃喃的念着什么,声音太小,即使凑得再近也听不真切。
老头上前,看月宁安虚弱地躺在床上,心里就先难受起来,可当老头看到月宁安嘴里念念有词,大概能通过唇语猜出月宁安在说什么,顿时又怒其不争。
“这孩子真是……气死个人了。”老头很不想搭理月宁安,可看月宁安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
老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狠狠地朝月宁安的眉心点了一下:“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死心眼的徒弟。你说你……这辈子真的是栽在他手里了。”
“小哥哥……”
“小哥哥,我害怕。”
月宁安嘴里,喊的是她的小哥哥。那个十年前,带着她父兄的尸首回来,出言安慰她,给她鼓励的小哥哥——陆藏锋!
……
月宁安嘴上说放下了陆藏锋,这几天,面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伤怀,让老头以为,月宁安被陆藏锋伤透了心,真的放下了。这一病,老头就知道,月宁安根本就没有放下。
“死心眼的孩子!”老头听着月宁安左一句小哥哥,右一句小哥哥,心里难受得不行。
“人家都忘了你,你还惦记着人家干吗?”老头气恼之下,拍了月宁安两下,也不敢用力,高高举手却是轻轻落下。
突然,老头的手被月宁安抱住了。
也不知月宁安哪来的习惯,不是握老者的手,而是用胳膊环抱,两手还握成拳头,叫人挣也挣不开。
老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等他把手抽回来,就听到月宁安带着哭腔开口:“哥哥,我好害怕。你和爹,别不要我。”
老头一听,眼睛瞬间就红了。
月宁安不再喊陆藏锋,可喊这两人,却比喊陆藏锋还要叫他心疼。陆藏锋是个大活人,还有希望,月宁安的父兄却是再也不可能相见。
月宁安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她抱着老头的手,喊完了父兄,又哭着道:“娘,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我还是要回青州。”
“娘,女儿不孝。”
老头眼中的泪,终是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月宁安是月家唯一的主子,在人前总是一副从容不迫,自信独立的样子,好似没有什么她解决不了的事,便是天塌下来,她也能扛得住。
便是被休、被迫要去青州跟范家争,也不见她露出一丝软弱,就好像这些都是小事一般,以至于让人忽视了她的年龄,忽视了她的性别。
她才十八岁,她还是个小姑娘。在那些大户人家,十八岁的姑娘还在闺阁,被父母宠着,娇养着……她却已经经历了太多,不该她这个年纪经历的事;也承受了太多,不该她这个年纪承受的压力。
老头见月宁安只有在生病时,才敢表露出心中的软弱与无助,心疼得拧了起来:“好孩子,等你醒来后……我帮你去打启安那混小子一顿,叫他不醒事,叫他欺负人。”
不等老头多做保证,管事的嬷嬷就把大夫带了进来:“老太爷,大夫来了。”
“大夫,你快来看看,看看我孙女怎么了?”老头一听大夫来了,连忙把手抽出来,给大夫让位,好让大夫诊断。
大夫上前,看到月宁安烧得一脸通红,面上就凝重了几分,他坐下来给月宁安诊脉,片刻后,说道:“这是外伤引起的炎症,引发了心火。”
“外伤?”老头听到大夫的话,看向管事的嬷嬷:“姑娘受了伤?”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姑娘身上……没看见伤呀。”管事嬷嬷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月宁安,完全没有看出她哪里受了伤。
“去把……”老头正要命人去把照顾月宁安的丫鬟带来,就见大夫掰开月宁安的手指,露出手心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这伤……”只一眼,老头就知道月宁安的伤是怎么来的,也知道月宁安,刚刚为什么是抱着他的胳膊,而不是抓着他的手,也明白了月宁安为何一直握着拳头不松开。
“这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脸面强撑!”这得多伤心,多愤怒,才能将手心抠成这样而一声不吭。
这得多小心,多不想让人知道,才会在烧迷糊了,还不肯松开手。
大夫也是有眼力劲的,一看这伤就知是病人自己造成的,也不多问,只打开药箱,给月宁安清理伤口。
月宁安手心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她反复抠烂,这才看着严重。
大夫给月宁安上好了药,用绷带反复缠了数层,又交待道:“姑娘家肌肤娇嫩,切不可再伤着,这几天最好一直包着手,别沾水,更别染上什么脏物,要是烂了可就不好了。”
“好,好,我们会小心照料。”老头这下再也舍不得说月宁安半句,看到月宁安手心的伤,老头的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恨不得把罪魁祸首陆藏锋给宰了。
他原不是这么心软的人,以前他调教弟子时,便是打杀了也不眨眼。
赵启安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就是他下的手。
那时,赵启安还是个孩子,小小的一团,玉雪可爱,他却毫不手软。
可不知为何,他对所有人都狠得下心,独独对月宁安狠不下心来。
看到这小姑娘受丁点儿伤,都心疼得不行,更不用提,看到月宁安自残了。
老头心中杀机已起,面上却是不显,客气地把大夫送走了,又在屋内守着月宁安半晌,直到子夜才回院子。
回到院子,在人前一副普通老人模样的老头,突然像是变了一张脸,他控制着轮椅来到内室,拆开床板,从床板下取出一个盒子,打开。
盒子里,装着一枚黑色雕龙令牌,和三枚信号弹。
老头看着盒子里的物件,默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拿出令牌和一枚信号弹。
老头将剩下的两枚信号弹放回原处,拿着令牌与信号弹走到院外。
看着头顶漆黑的夜幕,老头嘴角轻扯,露出一抹邪戾的笑:“陆藏锋,我的弟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老头拿出信号弹,没有一丝迟疑,可就在老人欲点燃信号弹的刹那,月宁安的院子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
老头听到月宁安院子里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当下再没心思去放信号弹召集旧部,将手中的信号弹随意往怀里一塞,就控制着轮椅,匆匆来到月宁安的院子。
“宁安怎么了?”老头一进来,就看到匆忙跑出来的下人,着急的寻问道。
“老太爷,姑娘吐血了。”下人看到老头进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稳定心神。
“吐血?”老头惊了一跳,立刻控制着轮椅进屋,过门槛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让下人帮忙。
老头进来时,屋内的血已经收拾干净,月宁安也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出来。
月宁安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态,看上去柔弱又单薄,不过人倒是清醒了。
看到老头进来,月宁安未语先笑,故作轻松的道:“老头,你怎么来了?这些人也真是的,一点小事也大惊小怪的,我没事儿。”
“你吐血了!”老头气得咬牙:“你才十八岁,你知道少年吐血,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会折寿!”
“淤血而已,吐出来对身体有好处的。”月宁安并不知怎么一回事,但这不妨碍她安抚老头:“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这么大的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你要能照顾好自己,我早就放心地去死了。”这两年,他这么死撑着,拖着一身病也要活着,不就是放心不下月宁安嘛。
本以为,熬上几年,等到陆藏锋回来,就算陆藏锋不喜欢月宁安,依陆藏锋的责任心、陆家的权势,也能保月宁安一世安稳,却不想陆藏锋半点靠不住。
想到这里,老头更觉得陆藏锋该死。
老头眼眸一沉,显然已起杀心,不过只一瞬,就敛了下去。
屋内的其他人没有发现,月宁安看到了,她心中一惊,扫了一眼屋内的下人,说道:“嬷嬷,我饿了,我想喝糖水,还想喝白米粥。”
“姑娘,你终于有胃口了。谢天谢地,我这就去给你做。”管事的嬷嬷一听,脸上顿时一喜,双手合十拜了拜,就疾步出去了。
月宁安又顺手,把丫鬟也打发走了:“去,给我拿雪玉膏来重新上药。”
丫鬟走后,屋内就剩下月宁安与老头两人,老头又不傻,一看月宁安的动作,就叹了口气:“丫头,你想做什么?”
“老头,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月宁安还发着烧,身上软绵无力,她靠着床梁,有气无力的道。
“我有分寸,你别管。”怕月宁安阻止,老头并不详说,只含糊的带过。
然而,月宁安虽然烧得厉害,脑子却没有变蠢:“老头,你说过,你不喜欢以前的生活。你说过,你收了我为弟子,就跟过去斩断了,以后你就只是我月宁安的师父。老头,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做事前先想想我好不好?”
许是病了的原因,月宁安的声音少了一丝中气与清朗,多了一丝嘶哑与无助。
老头一叹,就主动道:“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想给陆藏锋一个小小的教训。”
“我生病,你教训陆藏锋干吗?又不是陆藏锋让我生病的,老头,你这是在迁怒。”月宁安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显然很高兴老头不讲道理的护短。
“你生病与他无关,你手心的伤呢?”老头却不容月宁安逃避。
“这个呀?”月宁安伸出被包成猪蹄的双手,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说词,只含糊的说了一句:“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苦肉计?”老头面露诧异。
月宁安高热未退,脑子还有一些迷糊,此刻也没空想太多,只想尽快安抚老头,张口就扯了一个理由:“当然了!陆藏锋刚回京,得知我这三年为他做的事,正觉得亏欠了我呢,要是让他知道我为他自残受伤,依他的性格,定会多照顾我一二。”
月宁安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语气越发的笃定:“老头,你也看到了,我一离开陆家,外面那些人就随意践踏我,不把我当个人看。先前苏家那事,要不是陆藏锋为我撑了一回腰,你觉得,我能完好的回来?能拿到赔偿吗?”
月宁安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老头,我算是看明白了,京中这地界权贵如云,就不是咱们这种小老百姓该呆的地方。以后,我们肯定还要回京城,想要在京中立足,没有人庇护是不行的,旁的人我不认识,就算认识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帮我。陆藏锋不同,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场,趁现在,加深陆藏锋对我的愧疚,拐他给我们当靠山,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老头一脸怀疑:“宁安,你是认真的?伤了自己,只为加深陆藏锋对你的愧疚?”
“最初不是,最初确实是心里难过,不想在人前示弱,就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过,后来就真的是这么想的了。”月宁安故作轻松地道:“老头你知道我的,我这人从来不吃亏,明的没法向陆藏锋讨回公道,暗地里还不让我讨回一个公道,我肯定会憋屈死。左右我的手都受了伤,要不拿这伤换回点好处,我实在不甘心。”
月宁安说的有理有据,可不管是老头还是月宁安都清楚,这不是真的。
只是,老头到底心疼月宁安,不忍月宁安担心,明知这是月宁安临时想出来安抚自己的说词,他还是当真了。
为了不让月宁安担心,老头当着月宁安的面,保证道:“行了,陆藏锋的事,我交给你自己处理,不会再插手。”
得了老头的保证,月宁安整个人都轻快了,试探地说了一句:“老头,我好歹是你的亲传弟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你跟旧部联系的方法交给我?”
她不怕老头去找陆藏锋麻烦,她只是担心老头好不容易走出过去,为了她又陷入泥潭,不得自由。她的亲人,为她牺牲太多了,她不想老头也如此。
“你想什么呢,你要的糖水和粥,很快就到了,好好喝吧你。”老头见月宁安确实无事,也不打扰她休息,交待一声就走了。
“啊……我为什么要说,我想吃东西?”月宁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她根本就没有胃口!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月宁安平日里忙进忙出,活力十足,怎么看都是个健康的,这一病却把她折腾得够呛,光是退热就花了三天的时间。
苦药汁一碗接一碗的喝,直把自己喝得快要失去味觉了,热度才退了下去。
不再发烧了,月宁安软绵的四肢,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瞒着老头去书房处理堆积的杂务。
把这两日积压的账目看完,月宁安就招来下人:“糕点铺子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审?”
“回姑娘的话,顺天府定的是三天后。”这是大事,月家的下人一直盯着。
“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吗?确定那些人,会为我们作证吗?”月宁安先前,把糕点铺盘了一遍,将糕点铺所有进、出货物都列了出来,并联系上糕点用料的供应商和那几日的买家。
“姑娘放心,事情已经办好了,且出乎意料的顺利。我们上门一说,人家就同意了,像给我们供应鲜花的梅记,更是不等我们说完就满口应下,保证会为我们作证,还主动提出可以让官差去他们家花田查看。”下人说到这事,就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自古以来,民都怕官,更怕惹上官司。一般人遇到官司,尤其是人命官司,只要事不关己必是能躲则躲。
糕点铺吃死了人,那些供货的商贾,为了撇清关系,不踩月宁安一脚就是好的,绝不可能站出来为她作证。
要知道,这事一个不好就会引火上身。要是月宁安为了脱身,倒打一耙,说他们的原料有问题,那他们就惨了。
这个时候,这些人愿意站出来做证,可见他们月家的声誉有多好。
月宁安也知道,要请那些供货商作证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办到,她也想好了预备的方案。没想到她病了三天起来,她手下的人却告诉她,事情办成了不说,还很顺利。
这简直,违背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不是,有人算计她?
月宁安当即沉下脸来:“你这两天什么也不要做,立刻去打听,梅记的老板最近见了什么人?什么事?不管大小,我都要知道。除了梅记,其他几户商家的事也要打听清楚,无论大小的事,我都要知道。”
下人虽不明白,月宁安为何要多此一举,但还是应了。
……
月宁安派人,将几个大供货商,这三天遇到的人与事都查了一遍,发现他们最近,都搭上了京中的贵人,这些贵人明面上没有一点联系,但同时发生就不寻常了。
涉及到权贵,月宁安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只从几个供货商口中得知,是有大人物打了招呼,要那些权贵照看他们一二,作为报酬,他们得出面为月家糕点铺作证。
但大人物是谁,他们也不知。
确定对方是友非敌,月宁安也就不让仆人继续往下查,免得惹人不快。
拖着病体,月宁安不紧不慢地处理手上积压的事务,忙活了一个时辰,决定先休息一下,不想刚放下账本,丫鬟就急急来报:“姑娘,姑娘,不好了!”
丫鬟一脸焦急,面上还带着一丝惊慌,月宁安叹气问道:“又怎么了?”
“陆,陆家那位小爷,带人打上门来了。”丫鬟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月宁安问道:“陆飞羽?”
“奴婢也不知,奴婢听他们叫什么飞爷的。”丫鬟飞快地说道。
“呵,陆飞羽还真是……我先前顾忌他姓陆,不好对他怎么着,他自己倒是撞上来了。行了,不就是一个傻蠢的小年轻嘛,怕什么,扶我出去。”苏家带人打上来,她还会忌惮两分。
她太清楚苏相那人了,苏相他做事不择手段,心狠手辣。陆飞羽就不同了,陆飞羽就是一个被陆家宠坏的少年,便是带人打上门,也只是面子上占一点便宜,她还真的不在意。
月宁安大病还未痊愈,身体虚弱得很,走了两步发现还是很累,索性不着急,让人抬软轿来。
刚走到中间的小花园,月宁安就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砸声,还有陆飞羽飞扬跋扈的叫嚷声:“砸!全给我砸了!有什么事,飞爷我兜着。”
“你们不能砸,不能砸呀!”月家的仆人带着哭腔大喊,很快就被陆飞羽的声音盖过了:“一个破落的商户,还敢算计我陆家,今天要是不给她一点教训,她还当自己真是一品夫人了。”
“砸!假山也给砸了,门、窗都砸了,全都不要留,砸个干干净净,人就不要动了。我们陆家虽然不好欺负,但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月宁安要不是惹恼了我,我也不至于砸她的家。”陆飞羽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由小兵搀扶着,站在正中央,如同指挥大军进攻的将军,挥斥方遒,好不气派。
月宁安坐在软轿上,由仆人抬着过来。她歪着头,左手支着脑袋,看到陆飞羽带来的人如同恶狼般疯狂地打砸前院,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小公子。许久不见,陆小公子可好?”
月宁安还带着病态,语气轻轻柔柔,没有一丝火气。
打砸得正欢的小兵,听到月宁安的话,抬头看了月宁安一眼,见她笑容满面,高高在上的坐着,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竟是砸不下去了……
“月宁安,你终于出来了!”陆飞羽见到月宁安,脸上愤怒如有实质,看月宁安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月宁安没有搭理他,而是对仆人道:“放我下来,再去……搬把椅子过来。”
“是!”下人原先也吓了一跳,可见月宁安沉稳如常,也定下心来。
前院,被陆飞羽的人赶到一旁,瑟瑟发抖却不敢动的仆人,见到月宁安出来,也纷纷围了上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姑娘,你可来了。”
“多大点儿事,不用慌。”月宁安安抚一笑,转头又对一旁僵住的小兵道:“砸呀?怎么不砸了?我听得正高兴呢。”
“啊?”僵在原地的小兵,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月家这位姑娘,是不是气疯了?
“月宁安,你疯了吧?”陆飞羽想到自家被搬空的宅子,怒火正旺,恨不得扑上前把月宁安给撕了,听到月宁安的话,他却不敢动了,生怕月宁安又使什么坏。
月宁安没有看他,眼眸微合,又催促了一句:“砸呀!你们来,不是砸我家的吗?这才哪到哪,继续砸呀!停下来干吗?”
月宁安语气温柔,像是闲话家常,打砸的小兵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举起的木棒,怎么也砸不下去了。
“还不快砸!”月宁安的声音突然一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哐当!”不知是谁,竟然吓得手一抖,把一扇琉璃窗户给砸碎了。
陆飞羽脸上涨红,怒吼:“不许砸!”他的人,凭什么要听月宁安的命令?
一说完,陆飞羽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了一句:“我让你们砸了吗?”
“飞爷,这……这不是你让我们砸的吗?”小兵听到陆飞羽的话,委屈的嘀咕了一句。
“给我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吗?”陆飞羽恶狠狠地瞪了小兵一眼,面上又羞又恼。
一群榆木脑袋,居然连听谁的命令都分不清,他怎么就带了一群这么蠢的人来。
要是他四哥那十二个亲卫,一定不会这么没有眼色。
可惜他四哥不在,他借不到人。
不对,要是他四哥在……
想到陆藏锋,陆飞羽一个哆嗦,只觉得屁股上的伤更痛了,连忙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他暗暗呼了口气,再度看向月宁安,又是那个跋扈飞扬的陆家小爷:“月宁安,你今天跟我说什么都没用,找谁来都不行。今天,你飞爷我,不把你这破家给砸了,我就不姓陆。”
“哦?是吗?那飞爷你请自便,人手不够,要不要我借几个人给你?”月宁安看也不看陆飞羽,抬手示意下人扶她起来,款款走上前,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月宁安一落座,下人就知礼的把软轿抬了下去,免得挡路。
陆飞羽被月宁安,不按理出牌的举动,气得仰倒:“你以为我不敢吗?”
“砸呀!又没有人拦你。”月宁安坐下后,又对下人招了招手:“去取一叠点心和茶水来。”
“你,你什么意思?月宁安,我可是真的要把你家给砸了!”陆飞羽气得不行,他带来的小兵拿着木棍也是一脸无措,见月家的下人齐齐看向他们,一个个竟觉得别扭极了。
先前,他们在打砸的时候,月家的下人也在看着他们,那时他们只觉得得意,现在却有一种被人当猴子看的错觉。
“飞爷自便,我月宁安要是拦一下,就把月字倒过来写。”月宁安笑得云淡风轻,配上她虚弱的外表,竟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平淡。
陆飞羽莫名觉得不对,不敢再叫人砸,对上月宁安平静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气短:“月宁安,你,你真的让我砸?”
月宁安见陆飞羽,蠢得问出这么白痴问题,笑了……她缓缓起身,指了指正门口,被陆飞羽的人打烂的大门,好脾气的道:“前几日,苏府的管家,砸了我家的大门,一扇门板赔了我十万两。我月家的大门值二十万两,苏相是认可了的,飞爷回去后,记得让人把银子送来。”
“一块破门板,你跟我说值十万两。月宁安,你怎么不去抢?”陆飞羽一听,顿时就慌了,涨红着脸大骂。
他现在一听到银子就害怕,先前月宁安让人上门讨债,他不肯还,之后月宁安就没有别的动作,他还以为月宁安怕了,这事过去了,却不想第二天下午,就有一群泼皮无赖,坐在他家门外,敲锣打鼓的说他欠钱不还。
这还不算,那群泼皮无赖,还拉了一块长条白布,上面写着“欠债还钱”四个血字。
他让护院上前驱赶,还没碰到他们,那群泼皮就大喊大叫,说他陆家少爷仗势欺人,欠债不还,还打人。
他气得不行,让人去求四哥,四哥不肯管,他又去找官府的人来。
本以为,官府的人来了,肯定能把那群泼皮赶走,可是……
人确实是赶走了,他们却在大街上,拉着血字白布,大喊大骂。
他再去找官府,官府派了官差来,却是一脸为难的说:“陆少爷,人家是正经的讨债,手中有贵府主子亲手写的欠条。还有,那地界是大街上,小人无权驱赶。”
他气得险些吐血,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去求他四哥,他四哥就一句,让他把欠的银子还了。
可他家哪来的银子?
而且,他也不认为,月宁安真有那么大胆,敢跟他们陆家作对。
他又拖了两日,想让月宁安知难而退,不想外面越传越难听。最后陆二夫人与陆三夫人出面,作主把他们四房的库房打开,想取银子还债,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家具。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们四房院子里的摆件和产业卖了,东拼西凑,凑出五万两银子把钱还上了。
这么一来,他们四房也彻底的掏空了。
陆飞羽气得不行,月宁安害得他颜面尽失,又把他们四房掏空,他现在连给苏家的聘礼都凑不齐。
在家养了两天,勉强能下床,打听到陆藏锋不在府上,陆飞羽就忍不住,带人打上门了。
月宁安害得他颜面尽失不说,还害得他家产全空,他要不给月宁安一个教训,往后在京城城,还有谁把飞爷放在眼里?
陆飞羽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恶狠狠地瞪向月宁安:“月宁安,你怕是想钱想疯了!一扇破门,你居然说值十万两,你去抢吧!”
“抢是犯法的,而且……抢钱没有这个来钱快呀。”月宁安看陆飞羽那怂样,就忍不住笑了,用缠成猪蹄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头:“太湖的石头……我当时买了一船,连同运费一起七千五百两。琉璃窗,我买的是周家出的,周家专供皇室,窗户大小的琉璃就得要五百两。飞爷,你的人,砸了我多少块琉璃窗?”
“呵,我砸了就砸了。怎么,你还敢要我赔不成?”陆飞羽听到月宁安张嘴就是几百、几千两的,突然感觉双腿发软。
月宁安不会真要他赔吧?
不,不会的!
他可是陆家的少爷,月宁安一个商户女,哪来的胆子与他为敌?
“苏家的人砸了我的门,都要赔我银子。飞爷,你觉得,你比你岳父还要嚣张吗?”月宁安笑得温温柔柔,陆飞羽却是渗得慌……
月宁安这人有点邪气,陆飞羽后悔带人来砸月家。
不过,心里后悔归后悔,陆飞羽嘴上仍强硬地道:“月宁安,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里了。你家,我砸了!银子,我没有!想要我赔,没门!”
月宁安一点也不生气,笑得依旧很好看:“陆小少爷,这是我月家,不是你陆家。在我这里,可没有人纵着你,没钱,你带人来砸什么宅子?不赔?陆小少爷,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哼,我就不信,你敢拿我怎么样?”陆飞羽心里发虚,嘴上却更加硬气了。
月宁安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陆飞羽:“你知道,你和苏含烟的赐婚圣旨,是怎么来的吗?”
“你总不会告诉我,是你求来的吧?”陆飞羽不以为然地嘲讽道。
哪想到月宁安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很不幸,你猜对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陆飞羽没好气的斜了月宁安一眼,“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皇上会搭理你?”
“我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我,还有谁,会把你们这对痴男怨女,凑成一对?”月宁安说话时,又退回了椅子旁,重新坐了下去。
陆飞羽一怔,竟是找不到话反驳,可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连连摇头:“我不信!”
“不需要你信,我只想告诉你,我能让皇上赐婚,就能让皇上收回赐婚的圣旨,你信不信?”陆藏锋不是说她满身心眼,爱算计人心吗?
她现在就算计给陆藏锋看,她奈何不了陆藏锋,还奈何不了陆藏锋的蠢堂弟?
“你,不可能!”陆飞羽咬牙,心里却已经动摇了,屁股上的伤也越来越痛了,叫他险些站不住。
月宁安看他这样,不由得摇头:“你很想娶苏含烟?”
“当然想!”他三年前,在边疆见到含烟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哪怕,苏含烟喜欢的人是陆藏锋,你也不后悔吗?”月宁安看着陆飞羽,目光却没有焦点,像是透过陆飞羽在看别人。
这世间,总是不缺愚蠢的痴情者。
“月宁安,你少挑拨离间,含烟喜欢的人是我!我跟含烟有三年的感情,不是你两句话就能挑拨的。”陆飞羽自信十足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愿你与苏含烟,有情人终成眷属。”陆飞羽这种人,蠢得叫人喜欢不起来,蠢得让她连话都懒得说。
月宁安身体还很虚弱,说了两句话人就犯懒了,她靠在椅背上,左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慵懒的道:“陆小爷,你不是带人来砸我家吗?还要不要继续砸?不砸,我就让人把清单列给你了。”
“什么清单?”陆飞羽眼神闪烁,心中已有猜测,刚压下去的悔意又涌了出来。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砸了我的家,你真当你说不赔,就能不赔的吗?陆飞羽,你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呢。”月宁安没好气的道。
“我便是不赔,你奈我何?”陆飞羽滚刀肉一样,不怕死的挺了挺胸膛,嘴硬的道。
“呵……”月宁安冷笑:“陆大将军打的是你的脑子,不是你的屁股吧?”
月宁安扫了一眼陆飞羽的下身,陆飞羽本能的绷紧身体,摆出一副强壮的样子:“你说我没有带脑子出门?”
“你总算听明白人话了!”月宁安摇了摇头:“行了,陆小爷!我若说得委婉,怕你听不明白。那我就直说了,你陆小爷出身高贵,你陆家权大势大,你要砸我家,我没胆子阻拦你,你随便砸,只要你陆小爷高兴就好……”
陆飞羽听到月宁安这番话,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他就知道,月宁安怕了。
不想月宁安话锋一转:“但是!这是京城,是讲王法的地方。你砸了我的家就得赔!这理,就是说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怕。”
“我……”陆飞羽气炸了,可他才说一个字,就被月宁安打断了:“别急着说你没银子,你不赔。陆小爷,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有办法说动皇上,为你和苏含烟赐婚,就能说动皇上收回成命。你若想娶苏含烟,就老老实实的赔钱,少一个铜子,我都让你娶不成苏含烟。”
一再被月宁安威胁,陆飞羽气疯了:“月宁安,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介商女,连皇宫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还说动皇上赐婚,牛皮也吹得太大了。”
“陆小爷,看样子……讨债的那些人手段太温和了,没让你吃够教训。”月宁安轻笑,抬了抬手,示意管家上前:“管家,算一算陆小爷现在砸了多少银子。”
“是,姑娘。”管家取下挂在腰间的小算盘,当着陆飞羽的面,一边拨算盘,一边报数字:“大门砸坏一扇十万两;太湖的奇石七千五百两;琉璃窗户九块,四千五百两;苏州运来的常青树三棵,三百六十五两……”
管家霹雳吧啦地拨动算盘,算盘珠子来回撞击,发出一声声脆响,好听得紧陆飞羽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像是索命的符咒。
直觉告诉陆飞羽,绝不能让月家的管家,把总数报出来,只要一报出来,他铁定要赔。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陆飞羽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招呼一声呆滞的小兵,就带着人落荒而逃。
“走走走!快走。”陆飞羽带来的小兵,听到陆飞羽的话,将手中的木棍一丢,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一共是……”管家正要报数字出来,就看到陆飞羽一群人,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一样,一个个跑得飞快。
“小姐,这……”管家拨算盘的手一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陆家的小爷,这么怂?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月宁安冷笑:“去报官!就说……让官府派人过来看现场,你再把清单给我整理好,送到城外的军营,让他们把清单交给陆大将军。”
陆家四房是什么清况,月宁安比任何人都清楚。
陆飞羽顶着陆小爷的名头,听着响亮,实际上就是一个穷鬼。
被瘸子六榨了一遍,陆家四房,怕是连一百两都凑不齐,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让陆飞羽赔偿,她的目标是陆藏锋。
陆藏锋不是说她心思多吗?
她就多给陆藏锋看。
“姑娘,万一,他们不肯帮我们转交怎么办?”管家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不是还有官府吗?等官府的人来了,让他们做份记录,把我们家被砸的物件,全部登记好。万一没人帮咱们转交,就让官府的人帮我们交。”月宁安满不在乎的道。
旁的人她没有信心,但给陆藏锋送东西,她有一千种办法送到陆藏锋面前。她就是不乐意,对陆藏锋用手段罢了。
管家总觉得这两条路都行不通,他又劝说了一句,月宁安没有听,管家不敢多言,只得按月宁安交待的办。
月家的这处宅子,就在皇城脚下,一报官,官府马上就派官差过来了。
官差看到月家,被砸得破破烂烂的宅子,吓了一大跳:“这是……进贼了?”这大白天的,也太嚣张了。
“陆家那位小飞爷,心气不顺,带人来砸的。”管家也不怕丢人,如实说道。
“你们还真是……”官差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管家,小声道:“这算是私事,不用报官吧?”
“差爷放心,我们不为难你们,我们姑娘的意思是,请差爷来现场看一眼,好为我们做个见证,确定我们月家的损失。”旁的,他们自己会解决。
“这有用吗?”官差不解地道。
管家笑了笑:“差爷放心,陆大将军一向公正无私,定会给我们月家一个公道。”
“也是……有陆大将军在呢。”差爷一听,就明白了月家的打算。
官差按管家的意思,在现场看了一遍,记录了月家的损失。那份记录与管家所列的清单一样,只是官差的记录上并没有金额。
“一式两分,你们留存一份,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官差记录完,又抄录了一份,让管家签字。
“多谢差爷。”管家看完,当场签字画押。
事情办完,官差也不久留,当即就走了,连赏银都没有要。
管家把官差送走后,就带着清单,与官府落了印的记录出城,去城外的大营了。
管家也不知陆藏锋在不在大营,只是陆府没有人,他们只能把东西送到城外的大营。
管家心里没抱希望,不过是听从月宁安的命令跑一趟罢了,不想他一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小兵就让他等着,而后没有多久,就有人请他去见陆大将军。
管家没想到这么顺利,一路晕乎乎跟着小兵走,直到见到陆大将军才平静下来,连忙行礼。
不等陆藏锋多言,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呈上官府出具的记录,和他那张写有价格的清单:“陆大将军,这是飞羽公子砸坏的物件,小人已报了官,官府做了记录,陆大将军您可以去查。另外,这张清单是我们月家开出来的,上面标明了,被飞羽公子砸坏的物件的价钱,还请飞羽公子尽快核实,如无异议,请照价赔偿。”
“你们家姑娘呢?”陆藏锋扫了一眼清单,面上看不出喜怒。
“我们家姑娘……在家休养。”管家如实说道。
“休养?”
“是,是……我们家姑娘,前些日子病了。”
“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陆藏锋又问。
“回陆大将军的话,我家姑娘病了快五天了,前些天一直高热不退,这两天才好些。”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打听一声就知道了。
五天?
就是他去找月宁安的那天,月宁安就生病?
他当时,看月宁安中气十足,不像生病,莫不是被他吓病了?
陆藏锋心中莫名的烦躁,凝眉冷道:“行了!告诉你们姑娘,陆家会照价赔。”
“小人,小人明白了。”管家差点傻眼了。
刚刚陆大将军说,要照价赔?
那可是十多万两银子呀!
他们家姑娘摆明了是敲诈,陆大将军明明知道,怎么还同意赔偿?
管家一头雾水,直到走出营地,回到城内给月宁安复命,管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倒是月宁安,听到管家的话一点也不意外。
这事本就是陆飞羽理亏,陆家理亏,陆藏锋答应赔偿,不是应该的吗?
打发走管家后,月宁安举起自己包成粽子的双手,笑了……
自残的伤,终于派上用场了,她没有骗老头。
……
月宁安准备好了苦肉计,只等陆藏锋上门,不曾想她没有等到陆藏锋,却等来了赵启安。
赵启安和上次一样,突兀的出现在月宁安的书房,事先一点预兆也没有。
不同的是,他上次衣着整洁,从容不迫,这一次却是风尘仆仆,满身都透着疲累。
“月宁安,有没有吃的?”赵启安在月宁安对面坐下,动作随意,半点架子也没有拿,就像是在老友家一般。
他脸上的面具有些黯淡,声音沙哑,一副累狠了的样子。
月宁安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赵大人,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本座去了一趟甘林寺。”赵启安嘴唇干裂,还有血块。
“你……”月宁安猛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启安。
赵启安点点头:“如你所想,本座找到了你娘的尸首,把你娘的尸首带了回来。”
只一瞬,月宁安就冷静了下来,她坐了回去,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背挺得笔直,冷静却不失强势地看着赵启安:“赵大人,你想要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月宁安很小就明白。
“你觉得……本座想要什么呢?”赵启安突然坐正,周身气息陡然一变,瞬间变得暴戾狠辣,他阴冷地看着月宁安:“月宁安,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本座费心思的?”
他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想要让月宁安高兴,月宁安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赵大人图谋,还请赵大人明示。”月宁安不知赵启安为何突然变脸,不过想到她与赵启安的几次见面,赵启安都是这般喜怒无常,月宁安也就习惯了。
赵启安气极,他学着月宁安,将双手交叠放在桌前,上身却往前倾,以极具压性迫的姿态,看着月宁安,阴狠地道:“如果,本座说……本座要你呢?”
“要我?”月宁安面色不变地拒绝道:“月家不卖女儿。”
“那就没得谈了。”赵启安猛地往后一靠,双手一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月宁安秀眉微凝,强压下心中的反感道:“赵大人,你是认真的?”
“本座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赵启安斜靠在椅子上,双脚交叠,架在书桌上,脚尖时不时地晃动一下。
“要我的人,还是身体?”月宁安仍旧没有变脸,冷静得好像不是在谈她一样。
“你的人,本来就是本座的,至于你的身体……把衣服脱了,先让本座验验货。”赵启安一副浪子的风流样,嘴里满是轻佻的话,显然是没把月宁安当回事,毫不掩饰的羞辱月宁安。
月宁安仍旧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好像,被赵启安用言语羞辱的人,不是她一样。
甚至,月宁安还平静的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好!”
她知道赵启安在激怒她,她怎么可能会上当。
“在这里,可以吗?”月宁安问了一句,不等赵启安回答,就开始解外衣上的盘扣。
“你……要气死我吗?”赵启安气得快要炸了。
这个女人宁可被他羞辱,也不肯低头。
她可以去求陆藏锋,为什么就不能求他?他比陆藏锋差在哪里了?
赵启安气得想要掀旧,刚要动就看到月宁安缠着绷带的双手,他所有的怒火与不满,一刹那就消退了。 他猛地跳了起来,指着月宁安的手,一脸凶狠地道:“你的手,怎么了?”
“手呀?受了点小伤。”月宁安举起双手,晃了一下。
“怎么会伤到手?”赵启安冷着脸,逼问。
月宁安笑了一声:“闲得没事,自己弄的。”
“自残?”月宁安居然蠢成这样?
“是呀!”月宁安毫不否认。
“拆开!”赵启安不用问都知道,月宁安必是为陆藏锋自残。
他快要气死了,他在为月宁安拼命的时候,月宁安居然为陆藏锋自残。
“如你所愿,赵大人!”月宁安应下赵启安的条件,解开衣扣时就想好了,让赵启安叫停地法子,没想到她的法子没派上用场,赵启安看到她手上的伤,就先一步叫停了。
赵启安如此配合,月宁安也愿意给她面子,只是她两只手都缠了绷带,解起来有些笨手笨脚。赵启安站在月宁安对面,见她解了半天,也没有把绷带解开,心中着急,故作不耐烦的走上前,凶巴巴的抓住月宁安的手:“连个绷带都不会解,你还会干什么?”
月宁安的手腕,被赵启安抓得生痛,却没有动。她看得出来,赵启安的状态很不好,浑身都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此时惹怒他,明显是不智。
赵启安的动作很快,说话间就将月宁安手上的绷带解开了,露出她手心早已结痂,快要看不出来的伤口,气得想要揍人:“你骗我?”
赵启安猛地甩开月宁安的手,阴冷地看着她。
“咦,居然好了。赵大人果然是神人,我这伤见到你都自动痊愈了。”月宁安不敢呼痛,她举起自己的双手,夸张的大喊。
月宁安早就知道,她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毕竟,天天用雪玉膏抹着,那么点伤口,养了三五天,还能不好?
她之所以还包着绷带,不过是为了等陆藏锋,好叫陆藏锋知道,她为他自残受伤,哪里知道陆藏锋没有上门,赵启安反倒上门了,还要她拆开绷带。
不过,比起解衣服,她觉得拆绷带挺好的,哪怕赵启安会生气。
月宁安一脸夸张地看着赵启安,眼里还闪着崇拜与佩服,漂亮的眸子里,全是赵启安的影子。
赵启安明明知道,月宁安是装的,可看着近在咫尺,笑靥如花,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月宁安,赵启安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他真的是,败给月宁安了。
月宁安克他,把他克得死死的!
“你这女人……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赵启安的心已经软了下来,嘴上还是十分的冷硬。
月宁安这么骗他,他绝不轻易原谅,他一定要月宁安求他!
“赵大人,我说的是真的,早上我才上过药,那时还红红的一片,痒得厉害。不想大人您一回来,这伤它就好了。”月宁安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赵启安的情绪变化。
她不知哪句话,戳中了赵启安的心窝,见赵启安眼中的狂风暴雨消散,周身的暴戾渐消,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赵启安想听好话?
想被人当英雄崇拜?
没有问题,她成全他。
作为商户女,月宁安一向拿得起架子,也放得下身段。只要能把这位哄高兴,哄得他忘了先前的条件,哄得他将她母亲的尸骨拿出来,她不介意再谄媚一点。
“发痒就是在好。”赵启安没好气的道:“你别告诉本座,你不知道?”
“我很少受伤,真不知道。”月宁安睁大眼睛看着赵启安,不闪不避,以此证明她没有撒谎,没有心虚。
赵启安被月宁安看得一点脾气也没有,转念想到月宁安手心的伤,虽然好了,可先前确实受了伤,心里的那点被欺骗的小不满,也就消失了。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月宁安的手上,就看到月宁安的手腕处,一圈醒目的青紫,不由得心虚,可他又说不出道歉的话,便当作没有看到,冷着脸问道:“陆藏锋他做了什么?让你不惜自残?”
“没什么!就是他那个堂弟,带人把我家砸了。”见赵启安不追究了,月宁安便坐了回去。
她不想离赵启安太近,这个男人极具侵略性,他一出现,她就忍不住防备,更不用提靠近了。
“陆飞羽?他砸了你家?”赵启安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他一个转身,坐在书桌上,侧躺下去,以手支着脑袋,隔着面具,与月宁安面对面。
这个距离,近得让月宁安心生反感,偏偏这个男人就是一个神经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而且手上又有她母亲的尸骨,她根本得罪不起。
月宁安极力忽视赵启安的存在,说道:“陆小爷丢了脸,奈何不了旁人,拿我出气,很正常。”
“要不要本座出手,帮你教训他?”赵启安看着月宁安,等月宁安开口。
不想月宁安像没有听到一般,突然道:“赵大人不是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你……”赵启安被月宁安,转移话题的本事气倒了。
依她的聪明,她明明有更好的手段,转移他的注意力,为什么非要这么生硬?
“吃吗?”月宁安又问。
“吃!你陪本座一起!”赵启安很想有骨气的说不吃,可看着月宁安张张合合的红唇,他突然想吃了,想跟月宁安一起吃。
“赵大人有什么忌口吗?”月宁安站了起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与这个死变态拉开了距离,凑得那么近,眼神那么凶,面具那么冷,说的话那么怪,她真的有点怕。
这男人喜怒不定,下手狠辣,她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她的病才好,没精力跟他周旋。
“陆藏锋爱吃的,本座都不爱吃。”赵启安赌气的说道,见月宁安起身,赵启安也坐起来。不过,他仍旧坐在桌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手里转来转去。
月宁安嘴角微抽,看了一眼阴晴不定的赵启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认命的去为赵启安准备吃食。
赵启安看着月宁安离去的身影,想到月宁安亲手为他准备吃食,心情好了起来。转念想到陆藏锋现在的一日三餐,都是月宁安精心准备的,赵启安的脸色又阴了下来。
“啪!”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
“陆藏锋!”赵启安将手中的断笔,重重地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断笔砸向一侧的博古架,摆在上面的陶瓷摆件应声落下,碎了一地。
这……
赵启安看着地上的碎片,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看到,大步走到博古架前,趁着没有人注意,将地上的碎片收了起来,又撕了衣角一摆,将碎片包起来,悄悄地藏到月宁安的书桌下。
这还不够,赵启安还悄悄地,把角落里的一个陶瓷摆件,放到原来的位置,以免空出一块,让月宁安看出异常。
“本座果然机智!”收拾好了,赵启安又后退两步,盯着博古架看了两遍,确定看不出异常,这才满意地点头。
“大人,饭食好了。”
门外,响起了月宁安的声音。
“咳!”赵启安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飞快的在书桌前坐下,矜持而冷傲的道:“进来!”
“大人,请用。”赵启安的身份见不得光,饭食是月宁安亲自端进来的,份量不少,反正月宁安的手腕都酸了。
一放下,月宁安就忍不住揉了揉手腕。
赵启安看了一眼,见月宁安揉的正是被他掐紫的地方,别开眼,假装没有看到。
……
赵启安饿狠了,在月宁安的“陪伴”下,优雅却不失迅速的,将月宁安端来的饭菜,全部吃完了。
吃撑了的赵启安十分满足,有那么一刻都不想动了。他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月宁安为他准备的消食茶,就像是一只被人顺了毛的大猫,慵懒而惬意,神情透着一股魇足。
月宁安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赵启安,等着他开口。
赵启安把她娘的尸骨带来了,肯定是有所图。先前说什么要她,要她脱衣服,不过是为了激怒她,绝不是赵启安的真正目的。
她不急,她等着赵启安开条件。
没让月宁安等太久,赵启安把手上的茶喝完,放下茶杯,就道:“月宁安,我们好好谈谈。”
“好。”月宁安见赵启安终于正常了,不再发疯了,心底也松了口气。
先前,赵启安癫狂、浪荡的样子,着实惹人讨厌。
赵启安吃饱喝足,心情大好,神情疏懒的道:“我记得……你手上有两匹价值千金的照夜玉狮子,对不对?”
赵启安一想到月宁安与陆藏锋并驾而行的画面,就觉得刺目。再想到月宁安,花大价钱买来两匹照夜玉狮子,就是为了与陆藏锋共骑,赵启安就更不高兴了。
月宁安他要,那两匹照夜玉狮子他也要!
“赵大人,你来晚了一步。那两匹马,现在已经是陆大将军的了。”月宁安就不明白了,这两匹马她又不是今年才买的,先前一直没有人过问,怎么这两天,都盯上了她的马?
“你送给了他?”赵启安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隔着面具,月宁安都能感觉到他的阴鸷与不满。
月宁安心中烦躁,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大人说笑了,我是什么人,哪有资格给陆大将军送礼。”
月宁安自嘲了一句,不等赵启安寻问,又道:“前几日,我收集了沈家的犯罪证据,却又不知如何联系大人。那些证据虽不是顶重要,可要是提前让沈家知道了消息,我就白忙一场了。”
“我想着陆大将军乃是当世英雄,正人君子,就想托他把证据转交给大人。不想,陆大将军竟是十分有心,直接揽下了此事。陆大将军帮了我一个这么大的忙,事后提出,要那两匹照夜玉狮子作为报酬,我也不好拒绝。”
“你说……你原是想找本座的?”赵启安的声音,一下子就由寒冬的风霜,转为春秋的暖风。
“赵大人是我的主子,我拿到了沈家的犯罪证据,自然是交给赵大人你了。”月宁安不知道,她哪句话让赵启安满意了。想到赵启安喜欢听恭维的话,也就不管自己会不会恶心了,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
“咳咳……”赵启安心中愉悦,面上却是矜持地道:“你做得很对!下次,这样的事你不用找陆藏锋转交,你直接去天下茶楼找童掌柜的,他是可信之人。”
月宁安难得主动找他,陆藏锋那个小人居然给他挡下了,这笔账他记下了。
赵启安心里气得不行,嘴上却是大度的道:“这事陆大将军出了力,既然他开了口,要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做为报酬,给他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两匹马。”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大将军帮了我一个这么大的忙,他想要两匹好马,我正好有,给他也无妨。”原先,那两匹照夜玉狮子,寄托了她对陆藏锋的少女情怀,寄托了她对陆藏锋的期待,现在她放不下,也得放下了。
只是,她先前应下了,要把其中一匹送给陆十二,现在却被陆藏锋拿走了,看样子她得再寻一匹给陆十二。
“你做得很好。”赵启安见月宁安没把那两匹马当回事,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再交待月宁安两句,突然想起皇兄交待给他的任务,赵启安心中一叹,说不出来的郁闷。
他冷着脸,阴沉沉地道:“月宁安,我们来谈谈,你母亲的尸骨的事。”
终于来了!
月宁安一点也不意外,她神色平静的道:“大人想要什么?”
“舍不得牺牲你自己,那就……拿你手中的铁矿来换。”赵启安还是没有忍住,把自己的私心夹在里面,给了月宁安一个选择。
月宁安早就猜到赵启安所图不小,此刻闻言,心中还是“咯噔”一跳,只面上不动声色的道:“大人,我手上,没有铁矿。”
“月宁安,现在主动把铁矿交出来,交给本座,你还有一条活路。等到本座查出来,你该知道后果!”赵启安的心里本就不痛快,见月宁安半点也不体谅他,又摆出一副冷脸对他,语气也带着几分冷厉。
他为了月宁安的事,跟他皇兄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都站在月宁安这边为她争取好处,为她说话,月宁安真正是不识好人心。
月宁安轻扯嘴角,无力的道:“赵大人,我手上要是有铁矿,早就给你了。我真的,没有。”
她不会承认的,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无论是陆藏锋还是赵启安,谁来问她都一样。
“月宁安,你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吗?”月宁安手上有没有铁矿,他比任何人很清楚。
“赵大人,我没有铁矿,你要我交什么?”一再被人逼问,月宁安也烦了。
这些人没完没了是吧?
一个个的,都欺负她这个孤女,有意思?
赵启安气得直拍桌:“你的两个仆人,你不想要他们的命了?”
月宁安手上有没有铁矿,他比任何都清楚。虽然他没有证据,但有些事不需要证据,真要等他找到证据了,月宁安就死定了。
月宁安面无惧色,笑道:“青州家主之争,赵大人不想我参加了?”
“不参加?”赵启安声音一冷,突然放缓语调,阴森森的道:“月宁安,本座再跟你说一遍,不要威胁本座,也不要试图给本座谈条件,你还不够格。”
刚刚还乖顺得很,怎么突然就尖锐了起来?
女人,都这么反复无常吗?
月宁安不说话,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不满,赵启安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就在月宁安以为,他们这次的谈判会就此打住,不欢而散时,赵启安突然笑了,好似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调笑的道:“算了!你这女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要你承认手上有铁矿,比杀了你还难。这样好了,月宁安,你亲本座一下,本座就让你去祭拜你的母亲,如何?”
这就是赵启安,阴睛不定,心思百变。
前一秒正正经经的,后一秒就胡来,让人永远也弄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耍人玩的……
月宁安先前有心力陪赵启安周旋,是因为她母亲的尸骨在他手上,是因为赵启安的目的还没有暴露。
现在,月宁安知道,想要拿回母亲的尸体,就得拿出铁矿,月宁安第一时间就放弃了。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既然知晓自己做不到,月宁安就没心思与赵启安虚与伪蛇,听到赵启安的话,月宁安没有像之前那般配合,而是冷着脸,指着他身后的门:“出门左走,到了大街,往北走三里,就是春淮楼。赵大人,慢走不送。”
“月宁安,你要本座去召妓?”赵启安生气了,很生气!
月宁安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又把她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月宁安知不知道,他这是背着他皇兄,给她机会?
不就是亲他一下嘛,很难吗?
他脸上还戴着面具,月宁安又不会吃什么亏,就不能退让一步,妥协一下?
“那是大人你的自由,我无权过问。”她只是提供一个地方罢了,赵启安要不要去,去了要不要召妓,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看月宁安冷冷清清的样子,赵启安气炸了:“好……你很好!月宁安,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母亲的尸骨。”
赵启安猛地站起,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砰!”书房的门,被重重地打开,又被重重地关上。
月宁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半晌才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无力的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知道,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赵启安这人深不可测,她根本不敢在赵启安面前,暴露她的弱点。
她怕赵启安发现后,会将她啃得尸骨不存。
月宁安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很久,直到子时,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房休息。
赵启安在月宁安的书房外站了很久,他一直在等月宁安出来给他道歉。
他告诉自己,只要月宁安出来,只要月宁安叫他一句“大人”,他就原谅月宁安的出言不逊,就给月宁安一次机会,带她去她母亲的棺椁前,然……
直到他离去,他也没有等到月宁安出来。
赵启安气得不行,眼睛不争气的红了。
他很想问月宁安:“这要是陆藏锋,你还会叫他去召妓吗?”
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问,有机会他也问不出口……
月宁安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许久,实在熬不住,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卧室。
“时间不早了,下去休息吧。”月宁安随口打发走了丫头,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梳洗,而后宽衣躺在床上,只是……
她一直睁着眼,迟迟不敢合上她怕自己一合眼,就看到她娘指责与不满的音容;她怕自己一睡着,她娘就入梦来责怪她不孝。
“娘,我对不起你!”
月宁安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床顶,泪珠一颗颗从眼角落下……
她心里难受,比当日得知陆藏锋,休了她还要难受。她心里疼,拧紧得疼,一抽一抽的,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然,重来一回,她仍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
晨光熹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琉璃窗,折射进屋内,洒在月宁安的身上,月宁安就掀开了身上的被子,缓缓起身。
一夜未睡,她的脸色苍白吓人,尤其是双眼,黯淡无神,眼眶下青黑一片,昭显着主人的疲累。
月宁安的动作有些缓慢,她按了按晕沉的脑袋,轻叹了口气:“果然是老了,才一夜未睡,便感觉身体沉重,疲倦无比。”
侍候月宁安的下人,听到屋内有动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确定月宁安醒了,便端着干净的水进来,好方便月宁安洗漱。
丫鬟放下水,上前服侍月宁安,见她一脸憔悴,惊呼了一声:“姑娘,您昨晚没睡好吗?”
“别嚷嚷,别让老太爷知道了。”月宁安摆摆手,低声训斥了一句。
“是,姑娘。”丫鬟不敢吭声,轻手轻脚的服侍月宁安梳洗。
月宁安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忍不住一叹:“给我泡一杯参茶,再让厨房煮一份红糖小米粥。你稍后拿脂粉来,给我上妆,把眼下的青黑遮住。”
今天,顺天府要开审糕点铺的案子,她这个东家得上堂,她不喜欢示敌以弱,她只喜欢一路碾压。
月宁安用过早饭,就让下人为她上了一个明艳的妆容,用脂粉将脸上的苍白与虚弱遮盖住,再用眉笔轻扫眉眼,将眼角往上提,好显得精神一些。
丫鬟听到月宁安的需求,细细地为月宁安上妆,半晌后,轻声道了一句:“姑娘,好了!”
月宁安轻轻点头,睁开眼,对着铜镜看了一眼,眼眸微动。
一瞬间,镜子的人便鲜活了起来,神采飞扬、顾盼生辉,显得精神极了,那双美目也耀眼极了,让人移不开眼。
月宁安满意地点头:“很好!”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她月宁安不是弱者,不需要用凄惨、苍白的面容,来博人同情。别说今天这一场官司她必胜无疑,便是要输,她也要骄傲地抬起头,让人看到她月宁安赢得起,也输得起!
月宁安又重新换了一件样式大方,颜色明艳的裙子,好与脸上的妆容相衬。
月宁安装扮好,走出来的刹那,服侍她的丫鬟都看呆了:“姑娘,你真好看。”
月宁安轻轻一笑,没有说话,缓步朝门口走去。
“吱呀……”门打开,一束光打在月宁安头顶,光尘在她四周浮动。刺目的光模糊了她的五观,也模糊了她的身形,衬得她如同仙女下凡尘,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
月宁安却毫无所觉,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待适应了屋外的光线后,就朝前院走去。
前院,老头正在花厅等她,看到明艳动人的月宁安,逆光步入花厅,老头笑着打趣了一句:“这哪来的神仙妃子?”
“好看吗?”月宁安在老头面前转了一圈,笑得没有一丝阴霾,就好像因为难过一夜未睡的人,不是她一般。
“交龙成锦斗凤纹,芙蓉为带石榴裙。小宁安,你这一条石榴裙,穿出了盛唐的风华,杨贵妃在世也不过如此。”老头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月宁安展颜大笑,丝毫不顾会不会踩脏裙子,在老头身侧蹲了下来,俏皮的道:“瞎说什么大实话,咱们自家人,随便夸夸就好了。”
老头乐不可吱:“行行行,我随便夸夸。回头,让你铺子里的人,多准备一点石榴红的锦布,我可以肯定的说,你今天出去后,京城的小娘子们,必定人手一条石榴裙。”
“老头,你放心好了。我早就准备好了,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穿这一身。这裙子我早就做好了,本想等着……”月宁安一顿,随即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一脸嫌弃的道:“算了,不提也罢。”
她这条裙子很早就做好了,原是为了陪陆藏锋出席宴会准备的,现在却是没有机会了。
月宁安随意的摆了摆手,语气没有变,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变,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老头却从她一闪而逝的僵硬中,捕捉到了她的伤怀与落寞。
老头也知道月宁安没有脆弱到,需要人安慰才能活下去。且月宁安明显不愿意多提,老头自是不会惹她伤心。
老头只当没有发现,拍了拍月宁安的肩膀:“丫头,今天咱们漂漂亮亮的上堂,漂漂亮亮的赢,让那些混蛋明白,咱们小宁安不是好惹的。”
月宁安笑了笑:“物证我早就准备好了,人证也凑齐了,老头你只管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别说有人插手帮了她一把,就是没有,她也不会输。
“那行,丫头你快去,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老头拍了拍月宁安的胳膊,催促她快点走。
“嗯。我走了。”月宁安看了看时辰,没有再耽搁,跟老头告了别,就起身,带着丫鬟往外走。
月宁安没有一丝大家闺秀该有的娇弱,她步子迈得很快,每一步都很有力,风风火火,充满活力与朝气。
随着她雷厉风行的步伐,石榴红的裙摆不断飞舞、翻滚,如同火烧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老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月宁安,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世人只知,陆藏锋是当世大英雄,是威名赫赫的常胜大将军。却不知,在属于月宁安的战场上,她做得一点也不比陆藏锋差。只是世人眼拙,或者说世人自命清高,不肯承认女人比他们优秀,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商女。
月宅外,马车早已在等,见到月宁安出来,车夫忙上前行礼:“姑娘。”
“不客气了,走吧。”月宁安也不用丫鬟搀扶,一脚踏在凳子上,一个跃起就登上了马车。
红色的衣摆,随即飞扬而起,在月宁安身后扬起一道完美的弧度。
“咦,刚刚……你看到没有?那小娘子的裙子真好看。”正巧,旁边有一户人家的姑娘出门。那姑娘没有看到月宁安的正脸,只看到月宁安美丽而耀眼的背影。
那姑娘的丫鬟扫了一眼,忙道:“看到了,看到了……不过,叫奴婢说呀。姑娘,您穿更好看。”
“是吗?那咱们去锦绣阁看看,要是有合适的锦布,就买一身回来做裙子。”那姑娘闻言,面上矜持,故作不在意,实则眉眼都是飞扬的得意,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月宁安还不知,她还没在人前亮相,就已经引得京城的小娘子,想要买布来做石榴裙了。
……
车夫驾着马车,直奔顺天府。
驶出大街后,街上的人多,马车也多。月家只是普通人家,马车也是再普通不过的青油布车。在街上但凡遇见达官贵人的马车,都得避让。是以,哪怕月宁安出来得早,等她赶到顺天府,也只是堪堪好,正好踩在开堂之前。
此时,顺天府尹刘则已经到了,状告糕点铺的农家人也到了,糕点铺的掌柜也跪在了公堂之上。
公堂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事关人命,这桩案子影响不小,且背后牵涉的人与事也多,前来打招呼的人不知凡几,甚至还将府尹的公子给牵扯了进去。
一桩小小的案子,却惊动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贵人,府尹刘则得知这桩案子的内情不简单后,便决定公开审理,以昭显顺天府的公正。
开堂审理前,一身石榴红裙的月宁安就这样突兀地闯入众人的视线,着实让众人惊艳了一把,就是坐在上首的刘大人,看到月宁安亦是感觉眼前一亮。
“抱歉,大人,我来晚了。”月宁安步入大堂,朝刘大人微微点头。
刘大人眉头一皱,看着月宁安,就想到枢密院的人曾过来打招呼,又想到皇上特意找他过问此案,还特意寻问他儿子与苏相公子的事,顿时心中有几分不喜。
“啪!”刘大人一拍惊木,厉呵:“大胆妇人,还不跪下!”
他今日就让这位月家的当家人明白,是非曲折自有定论,不是权贵可以干预的,区区一个商人,便是手眼通天,在他这里也行不通,他不吃那一套。
“啊?”月宁安错愕的看向刘大人,不理解地道:“大人,你刚刚说什么?”她得罪这位刘大人了?怎么看到她就变脸了?
“这是公堂!还不跪下!”刘大人见月宁安装傻,又重复了一遍。
“刘大人,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月宁安可以肯定,这位刘大人对她不满。
她不知是苏相的原因,还是旁的,左右这是公开审理,只要她拿出有力的证据,便是刘大人想动手脚都不行。
刘大人黑着脸厉喝:“本官弄错了什么?月氏,你还不快快跪下,否则,休怪本官以扰乱公堂之罪处置你。”
刘大人对月宁安的不满毫不掩饰,公堂之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跪在地上的掌柜,眼眉满是担心,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暗自提醒:“姑娘,民不与官斗。”
与掌柜的愁苦相反,状告糕点铺的那家人,见状则是暗自生喜,心里恨不得月宁安再狂妄一些。
在京城,谁人不知顺天府尹刘则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为官清廉,公正不阿,最是讲规矩,月宁安在公堂上这般放肆,只会让刘大人不喜。
月宁安却浑不在意,她回头,给了掌柜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
“没事”二字彻底的激动了刘大,刘大人,怒拍惊木:“来人,将这扰乱公堂的月氏,给本官拖出去!”
官差不敢有异,快步上前,刚要动手,就见月宁安右手一扬,高声道:“刘大人,此刻你不仅没有资格叫我跪下,还得给我加张椅子才是。”
“你说什么?你要本官在公堂上,给你加张椅子上,你以为你是谁?”刘大人怒极反笑,嘲讽的开口。
月宁安却是笑容不变,顺势回了一句:“一品将军夫人!有资格吗?”
“你说什么?”刘大人脸色微变,握惊木的手微微一颤。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刘大人,我身上还有一品将军夫人的诰命,你确定要我跪吗?”世人总爱先入为主,自以为是。她本以为,这位公正不阿的刘大人,会与众不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身上的诰命,还未收回?”这是陆大将军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真的抱歉了,刘大人,我身上的诰命仍在,要我去取诰命给你看吗?”月宁安态度依旧,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她盈盈一拜,笑着提醒:“刘大人,您看,是不是要给我加一张椅子?”
“是本大人失察,还请夫人见谅。”刘大人仍不喜欢月宁安,却也没有故意为难她。
“大人言重了,大人事先也不知。”月宁安见刘大人当众给她道歉,心里对刘大人的评价也高了起来。
“错便是错,与知与不知无关。”刘大人公正不阿的说了一句,待月宁安坐下,问了她一声,确定她没有别的要求,便一拍惊木,宣告开堂。
此时,不管是底下状告糕点铺的农家男子,还是跪在地上心中惴惴不安的掌柜,心里都是百折千回,被月宁安这一手惊得不知所措。
就连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听到月宁安的话,也是惊得不行,一个个忍不住的交头接耳起来:“这位月氏,不是被陆大将军休了吗?怎么还是将军夫人?莫不是陆大将军的休书无用?”
“这谁知道呢,反正刘大人肯定不会错,这位月姑娘肯定还是一品夫人。”
“被休了还有品级,真是运气好。”
“可不是。”
……
百姓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刘大人断案。
这桩农家汉子,状告糕点铺的点心,吃死人的案子并不复杂。
农家汉子拿出来的证据也简单,一是一包已经发了霉的糕点,另一则是他死去的母亲。他母亲吃了糕点铺的点心,毒发身亡,尸体停放在义庄,顺天府的仵作查验过,确实中毒而亡。
顺天府尹刘则,一拍惊木说了开堂后,状告糕点铺的农家汉子就将状纸呈了上来,并将详细情况说明。
那农家汉子十分蛮横,一口咬定是铺子里的点心有问题,他娘就是吃了铺子里的点心,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有了……
那汉子说到动情中,还想去打月宁安,幸亏官差早有防备,先一步把人拉住。
“肃静!肃静!”刘大人也吓了一跳,连拍惊木,提醒那汉子。
那汉子不忿的挣扎,双手被侍卫扣住,就拼命的用脚蹬,见根本踹不到月宁安,就大喊大骂:“大人……这奸商坏了良心,铺子里卖有毒的点心,她该死!该死呀!”
那汉子骂了一句还不够,见挣扎不过,打不到月宁安,就朝月宁安所在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奸商!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陪我娘的命来!”
月宁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上的笑容也没有变一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汉子,全然没有把对方的辱骂当回事。
那农家汉子见月宁安不为所动,恼怒之下,一把挣开差衙,扑向月宁安:“奸商!你去死!你去死呀!”
“快!拦住他!”刘大人急忙大喊,官差反应不可谓不快,可还是晚了一步。
“嘭!”的一声巨响,那汉子在扑向月宁安的刹那,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这怎么一回事?”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官差则是一脸庆幸,顾不得想那么多,快步上前,将那汉子扣住。
“你,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起不来了?”那汉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满是冷汗,他惊恐的看着月宁安,眼中闪过一抹惧怕,他挣扎着要起来,可惜怎么也动不了。
月宁安仍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外面看热闹的人看不真切,还以为她被吓着了。刘大人却看得分明,月宁安根本没有把这个汉子放在眼里。
就像现在,那汉子跪在月宁安面前,惊恐的大喊,月宁安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对上首的刘大人道:“刘大人,扰乱公堂,你不依法处罚他吗?”
“这……”刘大人还以为月宁安会以受到惊吓为由,要他处罚那汉子,他都已经想好了怎么拒绝月宁安,不想月宁安竟是拿这汉子扰乱公堂来说事,这倒是叫他无法说不了。
“怎么?扰乱公堂,不用受罚吗?那我刚刚只是没有跪下,大人就要将我拖出去,现在……”月宁安脸上的笑容淡失,看向刘大人的眼神也陡然变得凌利,似在无声的说:刘大人,你的公正不阿呢?
“奸商,你这奸商害人性命,本就该死!我就是要打死你,陪我娘的命来!”跪在地上的汉子,见月宁安居然要刘大人罚他,顿时破口大骂。
刘大人见月宁安不依不饶,那汉子又不肯退让,不由得皱眉。思索再三,还是为那汉子说了一句话:“夫人,这郭三石乃是原告,我要是把他拖走,这案子就没有办法审了。”
“奸商,奸商……你害我娘性命,你还我娘命来!”那汉子也就是郭三石,听到刘大人为他说话,顿时底气十足,狂暴大喊,要不是官差押着他,怕是早就扑到月宁安的面前。
月宁安仍旧没有把他当回事,只道:“大人,扰乱公堂只有拖下去一种处罚吗?”
“夫人,这是公堂,休得胡搅蛮缠。”刘大人不悦道。
月宁安气笑了:“我胡搅蛮缠?大人你在说笑吗?先前,我还没有扰乱公堂,大人就要按扰乱公堂之罪罚我。现在,这人明显就是扰乱公堂,大人却不肯处罚。莫非,大人的公正不阿,只针对我这种有钱无势的弱女子?”
“夫人,这是公堂!怎么审案,由本大人说了算!”刘大人面上微恼,气急败坏的道。
“哦……我明白了!”月宁安那一声“哦”,拖着长长的尾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大人。
“月宁安!”刘大人自认自己处事公平,并没有错,被月宁安这么一看,心里却莫名的恼怒,有一种被人看透的心虚。
“大人的公正严明果真是可笑!”月宁安却不给刘大人面子。
她猛地站了起来,脸若寒霜,杏眸微瞪:“大人,你见他是一农家汉子,母亲又丧命了,便觉得他可怜,要为他伸张正义,处处照拂,便是他犯了错也假装无视。相反,你见我有钱,见我有势,哪怕我什么也没有做,便认定我为富不仁,认定我以势压人,还不曾审案,就先给我定上一层罪名,便是没有犯错,也能挑出错来要处罚我。大人,你这么做,真的是公正不阿吗?真的对我公正吗?”
“月宁安,你休得胡搅蛮缠,本官一向公正,绝没有偏向任何一个人。”刘大人不认为自己有错,像月宁安这种有权有势的,要是不压着他们,普通百姓哪来的活路?
就像这郭三石,要不是他这个府尹公正不阿,要不是这是天子脚下,哪有可能告得了月宁安?
“大人!你确定,你没有偏向任何一个人?”月宁安怒极反笑:“公正不阿,不该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吗?我虽为富,他虽为贫,可我们同样生而为人,你为何不能公平对待?同样都是扰乱公堂,凭什么我就得被拖出去,他却可以无事?还能在这里辱骂我?大人,这就是你的公正无私吗?”
“说得对!同样生而为人,刘大人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公平对待公堂上的每一个人?”
人群后方,一道冷酷的男声响起,而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围在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惊呼,不需要命令,纷纷退至两侧,把中间的路给让了出来。
“是大将军!”
“大将军来了!”
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兴奋的大叫,恨不得扑上去,可是他们没有机会。
陆藏锋的话音刚落下,就看到十二个身着军装的男子快步上前,挡在人群的两侧,给陆藏锋清路,也挡住了普通人接近陆藏锋的机会。
人生而平等,但出生以后却不可能平等。就比如此刻,就比如陆藏锋与两侧的百姓,他们怎么可能平等?又怎么可能让人一视同仁?
亲卫清了路,陆藏锋这才从人群后方走出来,朝公堂走来。
陆藏锋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还是公堂内的人,都齐齐看向陆藏锋,就连被官差押着跪下的郭三石也不例外,也伸长脖子往外探,想要一睹陆大将军的风采。
唯有月宁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回头。
“陆大将军,他怎么会来?”公堂上,刘大人吓了一跳,他虽不知陆藏锋为何而来,还是第一时间起身,走到堂下相迎。
“大将军!”刘大人脚步飞快,陆藏锋的步子更快,根本没有给刘大人出堂相迎的机会,人就步入了公堂。
“刘大人,打扰了。本将军只是来旁听,刘大人不必管本将军,自去审案便是。”陆藏锋神情疏离,言语冷漠,并没有因刘大人的身份,就对他客气。
月宁安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笑意:叫她说,陆藏锋才是真正的“公正不阿”“一视同仁”,他眼中从来就没有身份、男女、贵富的差别,甚至也没有亲疏。
“大将军,这……”刘大人听到陆藏锋的话,一时间感到为难。
“怎么?公开审理的案子,本将军不能旁听?”陆藏锋脚步一顿,一个冷刀子甩向刘大人。
刘大人脸色一白,连连摇头:“不,不,不,大将军可以听!”
“刘大人,审案吧。本将军和外面那些百姓一样,只是旁听审案,刘大人不必管本将军。”陆藏锋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步步入公堂,而后就在月宁安身后的位置上坐下。
月宁安一回头,就看到陆藏锋占了她的位置,威风八面的坐在她的位置上,见她看过来,还“示威”似的回视了一眼。
月宁安憋着气,朝陆藏锋福了福身:“见过大将军。”很久以后,月宁安才知道,陆藏锋“示威”的眼神,其实是惊艳。
“一品将军夫人?”显然,陆藏锋早就来了,甚至很有可能听了一个全程。
月宁安没好气道:“一品将军,并不止将军一个。”
话落,月宁安不等陆藏锋说话,就直起腰,走到另一侧,与陆藏锋拉开距离,以表明她没有纠缠陆藏锋之意。
“夫人!”陆藏锋的亲卫也跟着进来,一一排列,整齐的站在陆藏锋身后。陆十二走在最后,看到月宁安,高兴的唤了一声:“哇,夫人,你今天真好看。这裙子漂亮,你也漂亮。”
“谢谢夸奖,但是……”月宁安脚步一顿,摇头轻笑:“我姓月。”
陆十二灵光一闪,喊道:“月夫人!”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月宁安已想不到词,来形容陆十二的跳脱。
“嘿嘿,那个,那个……月姑娘,你别生气呀,我这不是叫习惯了嘛。”陆十二尴尬的摸了摸头:“不过,你今天真好看,比那天在大街上,拦下将军的时候还要好看,还要精神。”
“不错,会说话。”月宁安赞许地点头:“陆十二是吧,下次你见着我,要是没有叫错,我便送你一匹你想要的宝马。”
“啊!不行,那个照夜玉狮子那是,那是……”陆十二的眼神时不时看向陆藏锋,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了。
陆藏锋也没有让陆十二失望,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脸黑沉沉的,看着吓人极了。然,月宁安连看都没有看陆藏锋一眼,只对陆十二道:“不是照夜玉狮子,是乌骓马,喜欢吗?”
“乌骓马?河曲那边出的马?”河曲马皆是上好的军马,其中乌骓马又是个中之最,当然价格也叫人望而却步。
“是的,河曲的乌骓马。”月宁安见陆十二喜欢,刘大人也没有打断,便多说了一句:“我给你寻的是乌骓马,与西楚霸王项羽的乌云踏雪是同一个品种,绝不会比照夜玉狮子差。”
陆十二顿时高兴坏了:“天啊,跟乌云踏雪一个品种?那我可不可以给它取名,叫乌云踏月?”
“当然可以,你的马你做主!”一匹马而已,她先前应了陆十二,就一定会给他寻。
“夫人!你真是太好了,我太太太高兴了,太太太谢谢你了。”陆十二抓起月宁安的手,激动的大喊大叫。
坐在一旁的陆藏锋,脸色顿时就黑了。
“咳!”陆藏锋轻咳一声,语气森冷地开口:“刘大人,还不开始审案吗?”
“开始!开始!下官这就开始。”刘大人正诧异,为什么陆大将军的亲卫,与月宁安的关系这般好?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被陆藏锋一声冷呵,吓得哆嗦了。刘大人连忙收敛心神,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上首,整了整官袍,端足了架子才坐下。
“啪!”惊木一拍,刘大人威严十足的道:“月氏,被告郭三石,状告你卖的糕点吃死了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刘大人刻意不提,郭三石险些伤了月宁安的事,明摆着就是要护着郭三石。
月宁安冷笑:“刘大人,您要不要看一下状纸,郭三石他告的是我,还是我家的铺子?”
“咳咳……”刘大人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扫了一眼状纸,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又问了一遍:“月氏,郭三石状告你名下的铺子,卖出的糕点吃死了人,你可有话要话?”
“当然有!”月宁安并没有急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证据,而是问道:“大人,我想问一下,你们可有查郭三石手上的那包点心?那包点心确实是出自我家的铺子?那包点心果真有毒?”
“查了!”刘大人见月宁安终于不再“胡搅蛮缠”,而是愿意配合审案的流程,不知为何,竟觉得松了口气。
怕月宁安又作妖,刘大人连忙道:“那包点心,可以确定是出自你家的铺子,你们家的掌柜也承认了。点心本身没有毒,但是,用来做点心的材料发了霉,这才致人死亡。月氏,你可有话要说?”
“有!”月宁安高声应道,举起手中的证据:“大人,这是我家糕点铺的账本。从开业至今的每一笔账都在。为了方便你查阅,我整理了我们月家糕点铺,连续三个月的原料进出数量与凭证。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这三个月我们从各大供货商,进了多少原料,每天又用了多少。”
月宁安将证据交给官差,还不忘提醒一句:“大人你可以仔细看年里。我们月家糕点铺,每天都要购买新鲜的原料,所有的糕点都是当天做当天卖,绝不会放到第二天。做糕点的原料,我们也从来不存,冬天原料存放时间不超过两天,夏天都是当天用当天送,绝不留到第二天。”
月宁安说完,又呈上另一张表:“大人,这是近七天以来,我们家糕点铺子,每一盒糕点的去向。上面,我详细的标明了,购买糕点的人,以及购买时间。上面还有他们的画押,大人要是不信,可以找他们来作证。”
月宁安准备的十分充分,刘大人一张张的看过去,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看到最后一张,月家糕点铺,每天剩下的糕点的去向,更是惊呆了:“你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大人可以去查,有一条是假的,我立刻关铺子,再也不在京城卖糕点。”月宁安对自己拿出来的证据很有信心,她上面所列的每一天都是真的……
“你……你家铺子的糕点,确定从来不留过夜?”刘大人仍旧不信,又问了一遍。
月宁安名下那家糕点铺,在京城都十分有名。据说那铺子里的糕点味道极好,吃了一次就叫人无法忘怀,当然价格也极贵。
可是,细细地查看了月宁安所列的原料及价格后,刘大人突然觉得,五两银子一盒的桂花糕,似乎也不贵。
月宁安好像,和他想象中的奸商不一样。
“大人,我们家的铺子做的就是口碑,我家那间铺子在京城开了五年,你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我家从来不卖隔夜的点心。”月宁安半点不怯,落落大方的道。
“余下的点心,全都送往了郊外的恩养堂?这也是真的?”那家糕点铺,每天都会往恩养堂送至少五盒点心,风雨无阻,只多不少。
“这些大人你也可以去恩养堂查,我也做不得假。”她不仅有来往的凭证,还有人证,且不止一个。她不怕刘大人查,就怕刘大人查都不查,就先定她的罪。
“我曾听说,你家铺子里的点心十分抢手,去晚了都买不着,怎么每天都有五六盒余下?”这种事做得不假,刘大人相信月宁安没有撒谎,只是这一点,却让刘大人不解。
月宁安苦笑地道:“只有说是卖不掉的,要丢掉的,恩养堂的人才会要。我要说特意给他们留下的,他们会要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刚刚翻了糕点铺五年前的账本,发现月宁安从开铺子起,就每天往恩养堂送点心,持续了整整五年,没有一天间断过……
因为……”月宁安顿了一下,才低低地道:“我没有父母可养,他们没有子女供养。”
“抱歉,下官失礼了。”刘大人一怔,连忙起身,双手作揖,郑重地朝月宁安致歉。
月宁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怀,轻轻地摇了摇头:“刘大人言重了。”
刘大人却是一脸钦佩,他起身朝月宁安作揖,拱手道:“夫人高义,下官先前多有失礼,还请夫人见谅。”
“刘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刘大人夸赞。”月宁安避退了一步,没有受刘大人的礼。
刘大人对月宁安的印象,瞬间好转,看月宁安的眼神都和气多了。
然,钦佩归钦佩,断案有断案的流程,不是刘大人一句相信,月宁安呈上的证据就能成为证据。
孤证不立,月宁安上面所写的,但凡涉及到人证的,他都要宣人来问话,便是宣不到人来问话,也得派人核实才行。
刘大人当即就决定,此案押后再审,等他核实了月宁安提交的证据真假再说。
哪想到他此言一出,郭三石与月宁安都不同意,郭三石更是激动地道:“大人,那糕点铺用的什么材料,有没有卖隔夜的糕点,有没有给恩养堂送糕点,跟草民告他们有什么关系?草民的娘,是吃了他家铺子的点心才死的,他们得为我娘偿命。”
郭三石生怕自己说慢了,刘大人就不会收回决定,说得又快又急。
他想到自己遭了月宁安的算计,心念一转,又大声嚎道:“大人,这奸商不知对草民做了什么,草民到现在都爬不起来。大人,你千万不能信这奸商,这奸商事先做了准备,肯定用银子收买了证人。大人,你不能信她呀!”
郭三石边说,边给刘大人磕头,不多时地上就一片血红:“大人,这奸商有钱有势,如若大人你都不肯为草民做主,草民一家就只有去死了。大人……”
“快……拦住他,别让他再磕了。”刘大人看到郭三石的惨状,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刚刚因月宁安的义举,而对月宁安产生的好感,也消退了不少。
官差上前,扣住郭三石,郭三石拼命挣扎,硬要磕头:“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呀。草民的娘,死的好惨呀!草民的娘苦了一辈子,临到老都没有享到儿女的福,就那么活生生的被毒死了。”
“草民的娘,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呀!这奸商草菅人命,卖有毒的点心吃死了人,不肯认罪不说,还装出一副高义的样子。大人,大人,你千万不要被那奸商给骗了”
“大人,你看……这奸商害死了草民的娘还不够,还要害草民。”郭三石又哭又喊,好不悲戚。
公堂外看热闹的人,听到郭三石这么一喊,也纷纷道:“这郭三石说得没错,给恩养堂送点心,跟点心吃死人有什么关系?指不定,就是他们家点心不好,卖不出去,别人不稀罕,只有恩养堂那些没有照料的老人才吃。”
“也不知,那些恩养堂的老人,吃了他们家的点心,有没有吃死的。”
“这事得好好查查,绝不能让这奸商逍遥法外。”
……
一时间,公堂内外都是吵闹声,刘大人头痛不已,手上的惊木拍得啪啪作响,连叫了两遍肃静也没有用后,刘大人发火了:“谁再喧哗,通通关进大牢!”
这话比拍一百遍惊木还有用,刘大人的话一落下,众人就不敢再说话了,便是郭三石也闭嘴了,不敢再嚎,只仰着他那张黝黑染血的脸,悲悲戚戚地看着刘大人,眼中写满恳求。
刘大人看他这样,暗自叹了口气,一脸肃穆地道:“月氏,你对郭三石做了什么?他为何一直跪在地上起不来?”
“我什么也没有做。”月宁安平静地道。
陆藏锋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郭三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小姑娘的坏心眼还真多,明明坑了郭三石一把,还装得比谁都无辜。
“那为何,他无法起身?”刘大人质问道。
月宁安扫了郭三石一眼:“那就得问他自己了。”
“大人,你看这奸商,她这是倒打一耙。大人你亲眼看到的,是她害得小人突然跪下,一直起不来。大人,你看……”郭三石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借着官差的力试图站起来。
他自信自己起不来,用了大力气。不想,毫无法费力地就站直了。
郭三石脸色大变,情急之下又“扑通”一声跪下,装作一副用尽全部力气的样子:“大人,你看,你看……我根本起不来!”
郭三石表情狰狞,满头大汗,一副拼了命的样子。
官差上前帮忙,用力拉着他的胳膊,却发现郭三石的胳膊十分沉,不停地往下坠,官差一脸不解,正要给刘大人说一声,就听到刘大人说:“月氏,你可还有话要说?”
“我无话可说。有本事,他就在这里跪一辈子,看看他的双腿能不能生根。”月宁安高傲的别开脸,一副不想多理的模样。
“大人,你看,你看……她心虚了。”自己心虚的郭三石,为了证实他没有“说谎”,急着证明。
官差拉了数次,没有把人拉起来后,也向刘大人禀道:“大人,这郭三石……”
“陆二,去,把他的双腿剁了!”一直坐着旁观的陆藏锋,突然开口,打断了差衙的话。
“大将军!”刘大人懵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将军。”陆二第一时间领命而出,冷着一张脸朝郭三石走去。
郭三石一下子就慌了:“不,不,不……大人,他们要谋害草民,大人,救命呀。”
郭三石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起来,不能动,这人肯定是吓唬他的,他一动就露馅了,可看着一身煞气,拔刀朝他走来的陆二,郭三石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惧意,在陆二举刀的刹那,终是没有忍受,猛地爬了起来,就要往外跑:“救命呀!救命呀!杀人了……”
他的动作快,陆二的动作更快。
郭三石刚起身,堪堪跑了一步,就被陆二制服。
“嘭!”陆二一个过肩摔,将人摔在地上,反剪双手,单膝压在郭三石的背上,将人压制得死死的:“老实点,不许动!”
“大人,大人……救命呀!”郭三石重重摔在地上,脸着地,一张脸满是血,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痛得大喊大叫,可惜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嘴巴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人能坏到这个地步,居然当着刘大人的面诬陷人?
陆十二更是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跳了出来:“这人太坏了,居然故意装作起不来,诬陷月姑娘害他,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居然诬陷月姑娘这么好看的人?”
月宁安起初还绷着脸,听到陆十二的话,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十二真是一个活宝!
这人,陆藏锋是从哪里找来的?
月宁安怕笑得太张扬会招人恨,强忍着笑意,把眼泪都憋出来了。
陆藏锋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就黑了:合着,他让陆二出手,最后好人却让陆十二给做了?
陆藏锋一个冷刀子甩向陆十二,陆十二是个心大的,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常,他听到月宁安的声音,扭头,见月宁安眼角带泪,还以为她气哭了,顿时更生气了!
陆十二不管不顾,撸起袖子,指着郭三石就道:“刘大人,你看月姑娘都气哭了,你一定要严惩这个坏东西,不能让他好过!”
她气哭了?
月宁安张着嘴,发不出声音,陆十二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服了!
“草民没有!大人明鉴,草民是冤枉的。”郭三石被陆二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又惊又惧,又害怕刘大人真去查,顾不得脸上的疼,扯着嗓子大喊。
陆藏锋见月宁安的眼里,只有陆十二,神色不善的说了一句:“卸了他的下巴。”
“是,将军。”陆二手腕一动,郭三石惨叫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公堂外的百姓,看到陆二这一手,不仅没有被吓到,还一个个两眼放光,崇拜的看着陆二:“我的天啊!这就是从战场回来的兵,这一身的煞气,好吓人呀!”
月宁安也看了陆二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她微瞪的眸子,可以看出,她也是欣赏的。
陆藏锋突然感觉很烦躁,令他更烦躁的还在后面……
陆十二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见月宁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一声不吭,当即义不容辞的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刘大人,你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叫郭三石的人,我觉得这么坏的人,他娘的死肯定另有隐情,他肯定是诬陷月姑娘的,月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卖发霉的点心?”
为了证明月宁安真是好人,陆十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月姑娘又不差钱,刘大人你看,我跟月姑娘都不熟,就因为我夸月姑娘好看,价值万金的宝马,月姑娘说送我就送我。月宁安这么大方,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钱害人性命?”
陆十二说到这里,隐隐有一丝小得意,语气陡然变得轻快起来:“月姑娘这么好看,这么大方的人,怎么可能害死他娘。一定是这个烂了心肠的人,诬陷月姑娘,他当着刘大人你的面,就敢诬陷月姑娘,谁知背后会做什么……刘大人,你可要为月姑娘做主,不能叫她凭白受冤枉。”
陆十二还是少年的嗓音,清扬悦耳,他说得又快又急,却叫人无法讨厌。至少,刘大人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而其他人听到陆十二的话,也是连连附和,跟着点头。
他们觉得这个小哥说得很对,而且他还是陆大将军的人,他一定是好人。
唯有郭三石,趴在地上,下巴被卸,动弹不得,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听到陆十二的话,只能急得乱拱。不想他一动,陆十二又指着他,得意地道:“你看,你看,他心虚了吧!”
月宁安站在一旁,被陆十二这一通骚操作,惊得嘴巴都合不上:陆十二可真是一个人才,那匹乌骓马送的不亏。
还在公堂上,月宁安不好当众说什么,只暗暗朝陆十二竖起大拇指,无声的对他说了一句:干得漂亮!
陆十二看到了,要是有尾巴,他这会尾巴肯定要翘起来,他朝月宁安眨了眨眼,又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扭头,就像打了胜仗的小公鸡,催促刘大人,好好的审一审郭三石。
陆藏锋坐着一旁,看着月宁安与陆十二“眉来眼去”,心里说不出来的心塞:月宁安是不是谢错人了?
“郭三石的事,本官会去查。”刘大人看着郭三石,被人拆穿了还不认错,叹息了一声:“月氏,今日之事是本官失察。这桩案子,本官会重审,你放心,本官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大人,你要的人证就在外面。大人也不必重审了,只要把证人传唤进来即可。”事缓则生变,为了将事情掌握在手中,月宁安做了万全的准备。
“证人在外面?你上面所列的证人,都在外面?”中有十多个证人,全都是大商家,全都来了?
月宁安的面子这么大?
“是。”月宁安给了刘大人肯定的答复。
刘大人惊了一跳:“他们怎么会……”
说到一半,刘大人才惊觉不合适,慢慢地消音了,转而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让官差去把等候在外的证人,一一传进来。
最先进来的,是给月宁安提供鲜花的梅记老板。
梅老板带着账本来的,上面一笔笔都清晰得很,可以证明林慕七所言非需虚。
第二个证人,是京城有名的商粮陈记的老板。
陈记的老板做完证后,刘大人又将余下的几位证人一一传召上来。
这些证人有商贾,也有员外,有给月宁安提供原料的商人,也有点心铺的老客人。
刘大人叫他们上来,一一寻问并画押后,又把人送走了。
最后叫上来的,是恩养堂的管事。恩养堂的管事是一个中年老妇人。她身形消瘦,五观有些锋利,很是严肃,一看就知极重规矩,不好打交道。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旧衣,规规矩矩的走上前,落落大方地给刘大人行礼:“见过刘大人。”
“你是……张尚宫?”刘大人见到她,着实愣了一下。
“没想到大人还记得奴婢。”张尚宫虽自称奴婢,却没有一丝奴仆该有的谦卑,面上一派严肃,矜持而端重。
刘大人面露喜意,一脸激动的道:“本官怎么能忘,您可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当年,本官初次面圣,紧张险些晕了过去,还是张尚宫为本官求来一碗解暑药,本官才没有在圣上面前失仪。本官这些年一直在找尚宫,没想到,张尚宫你竟是去了恩养堂做管事”
月宁安听到刘大人的话,险些懵了,她诧异地看向张尚宫,眼中写满疑惑。她与这位张娘子打了五年的交道,先前只觉得她气质出众,为人严谨,行事颇有章法,出身必然非凡,不想她居然是太后身边的人,她这是遇着贵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月宁安就将这荒谬的念头给拍飞了。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她与这位张娘子也不熟,只在五年前聊过一回。后来,逢年过节,她得空就会去一趟恩养堂,给恩养堂的老人送些东西,再多彼此就没有交集了。
陆藏锋意味深长地看了月宁安一眼,见月宁安满脸疑惑,不知该赞月宁安运气好,还是说月宁安好算计。
有了张尚宫这层关系,有了她连续五年往恩养堂送点心的善举,月宁安肯定在太后娘娘面前挂了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太后娘娘慈悲,自七年前,发生恩养堂的老人被照看的人虐养一事,心里便一直不安。奴婢请命去恩养堂,不过是为太后娘娘分忧。”张尚宫虽低垂着眉眼,言辞却透着一股无惧任何人的自傲,这是她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底气。
“太后慈悲。”刘大人见状,忙起身,朝皇宫的方向作揖。
行完这一礼,刘大人这才继续问话:“张尚宫,本官召你上堂,是想与你核实,月氏每日将铺子里余下的点心,送往恩养堂一事,是否属实?”
“属实!”张尚官并没有看月宁安,神情淡漠,似与月宁安并不相熟。
事实上,二人也确实没有怎么打交道。张尚宫身为太后眼前的人,轻易不会与人结交,哪怕看好谁,也不会表露出来,就怕有人借机攀上来,给太后娘娘添乱。
“月氏这七日,送往点心铺的糕点数量,种类,你可还记得?”刘大人又问。
“回大人的话,记得。”张尚宫应了一声,不等刘大人再问,就将这七天收到的点心数量与名称,一一报了出来,并道:“大人,点心铺这七天送过去的点心空盒,还放在恩养堂。盒子上面皆标明了日期和名目,大人随时可以派人前去核实。”
“此事,本官自会核实。张尚宫,如若没有疑问,请你在证词上画押。”刘大人仔细核实了一遍,将张尚宫所说的话,与月宁安呈上来的证据一一对应,发现没有一处疏露。
如若说,那些商户有可能受利益趋使为月宁安作证,甚至作伪证,张尚宫却绝无可能,也无人能让张尚宫为月宁安做伪证。由此可见,月宁安所呈上来的证据,确实没有任何疑问。
“大人,奴婢告退。”张尚宫画押之后,给刘大人福了福身,就目不斜视的离去了,全程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
张娘子是月宁安请来的最后一位证人,张娘子在证词上画完押,月宁安呈上的证据就完整了,不再是孤证。
证据确凿,这桩案子要怎么判,刘大人心里也有数了。
刘大人朝陆藏锋告了一声罪,说道:“陆大将军,还请您让人,将原告郭三石的下巴合上,下官有话要问他。”
“陆二!”陆藏锋冷着脸,开口道。
陆二应了一声,随手在郭三石下巴拍了一记,“咔嚓”一声,郭三石发出一声痛哭哀嚎:“啊……杀人了,杀人了!军爷杀人了。”
“肃静!”刘大人不满的一拍惊木:“原告郭三石,你再无视公堂秩序,大喊大叫,本官就以扰乱公堂之罪,先赏你十板子!”
“大人,草民冤枉呀!”郭三石心里又悔不怕,他慌忙爬起来跪下,指着月宁安,委屈的道:“大人,是这个奸商她陷害草民。草民先前,真的是起不来,草民没有诬陷她。”
为了让刘大人取信,郭三石又道:“大人你看到了的,草民原是想要打她,可突然就跪下动不了。大人,是这奸商使的诡计,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呀!”
“郭三石,这里是公堂!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你再咆哮公堂,休怪本官不客气!”刘大人已厌烦了,郭三石动不动就哀嚎痛哭的样子,见他这般,便认定他是装模作样,借机陷害月宁安。
刘大人不再偏向郭三石,完全是把他当犯人审,一遍遍的地问郭三石, 那盒点心的来源,他母亲死前的细节……
月宁安将这七天卖出去的点心,全都登记造册,每份点心都有迹可寻,郭三石手上的这份点心,明显来路不明。
“郭三石,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你的点心,是何年何月在铺子里买的?”
“七,七天前。大人,我七天前买的!”郭三石很不想回答,可刘大人一再逼问,他根本没有不答的权利。
“郭三石,你确定?”刘大人又问。
“草民,草民……”郭三石不敢应,他状告月宁安的时候,说是三天前在铺子里买的点心,哪里知道月宁安那么狠,居然把这七天所有买了点心的买家给找了出来,那上面根本没有他。
他倒是想说,是富贵人家打赏的,可他先前一口咬定,点心是他买的。再者,他现在就是想要改口也没有机会,他便是说人送的,也说不出人名来。
郭三石被刘大人问得快要哭了,刘大人越问,就发现郭三石身上的疑点越多,甚至有些回答根本经不起推敲,明显存在漏洞。
现在,已经不是郭三石要不要告月宁安的问题,而是刘大人肯不肯放过郭三石了。
刘大人心中起疑,也不拿郭三石当原告,而是拿他当犯人审,用审讯的技巧,反复寻问郭三石,他母亲死时的种种细节……
刘大人审案多年,先前一叶障目,先入为主的认为郭三石是受害者,同情郭三石母亲惨死,才会被郭三石蒙骗,现在清醒过来,哪里还看不出郭三石有问题。
刘大人也不管,此案是郭三石状告月宁安,当堂就审起郭三石来。
刘大人原是想好好审一审郭三石,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不想这一审,竟审出了一起影响极其恶劣的人命官司……
郭三石的母亲,根本不是因点心中毒而死。
“郭三石,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快从实招来!”刘大人心存怀疑,厉声问道。
“大人,草民,草民不知呀……草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中毒了,身边就只有这盒点心。”郭三石被刘大人逼得满头大汗,哆哆嗦嗦的开口,根本不敢看刘大人。
刘大人见郭三石死不悔改,顿时就怒了:“郭三石,你还要嘴硬!你母亲的尸首就在义庄,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本官命人开棺查验即可。”
先前就有仵作验过尸首,验出来的就是中毒而亡,再验也验不出其他来,刘大人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诈郭三石。
这要是月宁安肯定不会上当,郭三石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农家汉,听到刘大人的话,顿时就慌了,连连磕头:“大人,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呀!大人,小人不告,小人不告了行不行?
然,此时已民不是,他想不告就能不告的。
月宁安看了郭三石一眼,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刘大人,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证明,郭三石母亲的死与我家铺子里的点心无关?郭三石是诬告?”
“是!”月宁安人证物证俱全,相反,郭三石除了一个死去的老娘,没有任何有用的证据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郭三石索赔了?”月宁安又道。
“索赔?”刘大人懵了一下。
“大人,郭三石带人将我家的铺子打砸了一通,将店内所有的摆设全砸了,还有当天做好的糕点,进的原料也全毁了。您知道我家铺子的进料有多贵的,我损失这么大,这些,他不该赔吗?。”月宁安看着刘大人,一脸期盼。
刘大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头:“该赔。”
月宁安又道: “另外,我家铺子因他诬告,连着七天没有做生意,可每天却要付租金。刘大人,这些钱郭三石是不是也要赔偿给我?”
“是! ”刘大人应了一声,面上难得的严肃起来。
他看了月宁安提交上来的账本,知道那家铺子每天营收多少。如若按照月宁安提出来的要求赔偿,郭三石这一辈子都赔不起。
不想,月宁安又开口了:“至于,因他诬告而带来的名声影响,这个我就不跟他算了,真要跟他算,他这辈子都赔不起。”
“月姑娘仁义。”刘大人听到月宁安的话,竟是无法反驳。
“当不起大人夸赞。”月宁安谦虚了一句,就问郭三石:“郭三石,你诬告我,害我家铺子损失惨重,你是直接赔钱,还是要我告你?”
郭三石见月宁安松口,只要赔偿,不再提他母亲的死因,顿时大松了口气,连连磕头:“大人,草民,草民……愿意赔偿点心铺的损失,我不告了,不告了!”
不想月宁安突然话锋一转:“你一个农家汉子,一年攒不到一吊钱,要赔我家铺子的损失,攒十辈子也不够,算了……”
月宁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众人还以为她要大方的说不要这赔偿,就听到她说:“我好人做到底!你娘不是中毒而死的吗?我去找宋仵作为她验尸,帮你找出害死你娘的真凶,好叫真凶伏法,顺便赔偿我的损失。”
“不,不,不,我不告,我不告了。”郭三石听到月宁安的话,整个人都要疯了,连忙摇头。
刘大人却是一脸惊喜的道:“月姑娘,你说的是……曾被先皇召见,说他手下无冤魂的宋仵作?”
“对。就是宋老宋仵作。”月宁安肯定的答道。
“宋仵作他年岁已大,早已不再验尸,他……他会愿意吗?”刘大人不确定的问道。
月宁安淡淡一笑:“刘大人,宋仵作他最是见不得,有人死的不明不白。他知晓了此案,定然不会束手旁观。我与宋仵作有几分交情,刘大人要是不方便请宋仵作出山,我可以代劳。”
“那就……”刘大人满口应下,郭三石又慌又怕,急切地大喊:“大人,大人我不告,我不告了!我娘,我娘不是中毒死的,是病死的!对,我娘是病死的,大人……我不告了,我,我这就走。不告,不告了……”
郭三石说着说着,突然眼前一亮,猛地起身,转身就往外跑。
“快,拦住他!”刘大人脸色一变,指着郭三石:“千万别让他跑了!”
“陆二!”陆藏锋的声音很冷。
几乎是刘大人的话刚落下,陆二就一跃上前,一脚踹向郭三石的小腿。
“咔嚓”一声,郭三石往前栽倒,下巴重重摔在衙门的门槛上。
“啊……”郭三石惨叫一声,双手捂着下巴,如同负伤的野兽,发出悲痛的哀嚎。
差役上前,反剪郭三石的双手,将人押到刘大人面前。
“大人……饶……命!”郭三石满脸都是血,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疼得眼泪鼻涕齐流,身体缩成一团,不断地颤抖,显然是吓到了。
“先把人押下去,关起来!”郭三石心虚的反应,足够让刘大人把人收监。
“大人……草……民……”郭三石身体颤抖,慌张的求饶。
可惜刘大人已经不想理会他了,大手一挥:“有什么话,等宋仵作验完尸再说。”
“大……人……”郭三石不甘心,拼了命的想要挣扎。他的小腿被陆二生生踩断,双手又被差役扣住,根本动不了,只能任由差役拖着走。
……
案子审完,月宁安是清白的。
想到开堂以来对月宁安的刁难,刘大人心中有愧,起身,,再次朝月宁安致歉:“月姑娘,这桩案子是本官失察,给月姑娘添麻烦了。”
“大人不过是公事公办,何来麻烦之说。”月宁安同样避退,没有受刘大人这一礼。
“这事终归是本官失察,先前没有发现郭三石的可疑之处,才害得月姑娘你……”刘大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哪里的话,是我得多谢刘大人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得以证明清白。要是没有刘大人,我今天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月宁安以退为进。
刘大人苦笑一声,朝月宁安作了一揖:“总之,本官给姑娘添麻烦了。另外,宋仵作的事,本官也在此谢过月姑娘,这事算本官欠月姑娘你一个人情。日后,如有本官能帮忙的地方,月姑娘尽管开口。”
月宁安双眸微亮,不等刘大人后悔,就道:“刘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如若大人真要谢我,能否帮我一个忙?
“不知月姑娘,想要本官帮你做什么?”刘大人说完就后悔,但话已说出口,他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发接了。
“我已被陆大将军休离……”月宁安一开口,陆藏锋就知道月宁安要说什么,他看着月宁安,眼神冰冷……
月宁安却似毫无所觉,脸上笑容不变的道:“刘大人,我与陆大将军不再是夫妻关系,不该享受陆大将军带来的荫封,那一品将军夫人的诰命,按规矩也该收回。只是不知为何,礼部迟迟没有人来收回诰命,我想请刘大人帮我催催,能否让礼部尽快把这个流程走完? ”
“这……”刘大人不由自主地看了陆藏锋一眼,果然,他看到了陆藏锋阴沉的脸。
刘大人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不自在的道:“月姑娘,这事……”不好办。
月宁安像是看不到刘大人脸上的为难一样,语气满是期盼地道:“刘大人,这事不麻烦吧?”
她完全不给刘大人拒绝的机会,又贴心地补了一句:“要是麻烦的话,那我等会把敇封诰命的诏书,诰命服送到刘大人您这里来。劳烦刘大人帮我直接交给他们,也省得给礼部的官员添麻烦。”
“月姑娘呀,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真不是给礼部的官员,添麻烦的问题,这是大将军愿不愿意的问题。
没看到,大将军那张脸,能冻死人吗?
刘大人不停地给月宁安使眼色,月宁安却全当没有看到,坚定地道:“我考虑得很清楚。”
陆藏锋的脸色顿时黑了,眸光幽深莫测。
公堂内的气氛为之一变,这下别说刘大人,就是粗线条如陆十二,也察觉到不对,小声地唤了一句:“夫人……”
“闭嘴!”月宁安瞪了他一眼。
陆十二吓得一哆嗦,不敢言语。
月宁安转头,笑得极甜,在刘大人倍受煎熬之际,月宁安已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刘大人,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如若没有别的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后就把诰命送给大人,劳烦大人了。”
月宁安说完,朝刘大人作了个揖:“时辰不早了,大人,我先回去……”
刘大人感受着身侧的寒意,都要哭了:“月姑娘,此事……”本官办不到呀。
“我明白,此事宜早不宜迟。要是让陛下知道,我被陆大将军休了,还在外面打着一品将军夫人的名号,败坏陆大将军的名声,肯定会治我的罪,说不定还会牵连到陆大将军。而且……”月宁安顿了一下,看向陆藏锋,眼中的情绪有欢喜有哀伤有悲痛有不舍也有解脱,复杂到无人能懂。
“而且什么?月宁安! ”陆藏锋强忍的怒火,终是压制不住。
月宁安还有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月宁安轻轻一笑,眼眸微眨,将眼中所有的情绪敛尽,一脸轻松的调侃道:“而且啊,我占着一品将军夫人的名头,也不利于陆大将军您续娶,对吧?”
陆藏锋只觉得怒火中烧,月宁安的笑颜更是碍眼至极,他冷冷地看着月宁安:“本将军要不要续娶,与你何干?”
“当然跟我有关呀!我占着陆大将军的荫封的诰命,碍了你新夫人的眼呀!”月宁安一脸真诚:“不过,陆大将军你也不用太感谢我,毕竟我们没有关系了,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占用你荫封妻子的名额,这都是我该做的。 陆大将军你贵人事忙,没空让礼部收回诰命,我来办就好。而且,诰命不收回,我也不好再嫁不是?”
“你想嫁人?”陆藏锋冷冷地看着月宁安,眼神冰冷,就像在看陌生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早晚的事,不是吗?”月宁安也无所畏惧,大大方方的与他对视。
“谁敢娶你?”
“我这么有钱,总会有人……愿为五斗米折腰。”
陆藏锋一脸怒容,月宁安却始终笑颜以待。
两人不欢而散……
陆藏锋明显气得不行,月宁安本以为两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不想,当天晚上陆藏锋就登门了。
月宁安皱眉,正要开口就听到陆藏锋道:“本将军来,是要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月宁安满腹不满被咽了回去,心中隐有不安,面上却淡然地道:“将军请问。”
“陆藏锋问道:“昨夜,赵启安是不是来找过你?”
“回大将军的话,是的!”见陆藏锋问的不是铁矿的事,月宁安暗暗松了口气。
“昨夜,你与他说了什么?”以至于,让赵启安回宫后,像是疯子一样闯进皇宫,把皇上寝宫里的摆设砸了一通,而后又将自己关进了密室,谁也不见,谁叫也不出来!
那间密室是赵启安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密室里只有微弱的光,除了一张光秃秃的床,什么也没有。
赵启安一出生,就被关在那间小小的密室里,在那面足足呆了六年。那六年,对赵启安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从密室出来后,赵启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的生活,甚至害怕见到阳光,见到人。
后来,他慢慢适应了阳光,适应了人群,可却留下了病根。每一次从密闭的空间出来,他就像是死了一回那般煎熬,除非必要,他绝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密闭的空间。
昨晚,赵启安与月宁安见了面后,把自己关进了密室,还是带给他童年噩梦的那间密室。
皇上整个人都吓坏了,慌得不行,可赵启安根本不听他的,他反锁了密室,不许任何人打开,也不肯出来。
一天一夜过去了,赵启安仍旧没有出来。皇上没有办法,只能急诏陆藏锋回城,让他立刻去问月宁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宁安不知陆藏锋的用意,但这种事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如实道: “昨晚,赵大人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他说把我母亲的尸骨带回来了,他要我拿自己去换。我问他是要我的心,还是要我的身体,赵大人让我脱衣服,先给他验货……”
月宁安面不改色,陆藏锋却是脸黑如墨,月宁安只当没有看到,淡漠的陈述着昨晚发生的事。
她神情学然,语气平静,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像是一个旁观者,不带任何情绪。
“之后,我便建议赵大人去春淮楼。赵大人很不高兴,告诉我,此生都别想见到我母亲的尸骨,就甩门离去。”
月宁安没有夸大,也没有减略,她如实重复,连一个字也没有改。
“就这些?”陆藏锋的脸色很难看,语气也是又冷又硬,好似下一秒就会杀人一样。
月宁安谦卑地半低着头,恭敬的道:“回大将军的话,民女一字没有改。大将军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赵大人。”
“本将军信你!”陆藏锋冷哼一声,充满了杀气。
他很生气,不是气月宁安,而是气赵启安!
赵启安那个疯子,大晚上的跑来威胁月宁安不说,威胁完了人,还把皇上的寝宫给砸了,把自己关进密室,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行……
要不是皇上还要用月宁安,就凭赵启安回宫后的种种表现,就凭赵启安进宫前,最后一个人见的人是月宁安,月宁安就死定了。
月宁安她,何其无辜。
陆藏锋看着什么也不知月宁安,忍不住心生怜惜。然,想到他的身份,安慰的终是说不出来口,只生硬地说了一句:“沈家的事,本将军已经处理好了。不出意外,月底之前就会有结果。”
“多谢大将军。”陆藏锋办了事,月宁安也不能不表示,当即就道:“不知大将军的两匹马,要送往何处?”。
“你先养着。”不提马还好,一提到马,陆藏锋就想到,月宁安答应送给陆十二的乌骓马,而陆十二那个没眼色的蠢货,居然给那马取名叫乌云踏月!
踏月的名字,也是他能取的?
陆藏锋不高兴地道:“那两匹马,本将军已取好名字,一匹叫乌云,一匹叫踏月!本将军不喜欢跟人重名,记得提醒陆十二改名。另外,本将军再给你一个忠告,以后离赵启安远一点,少惹事,别给本将军添麻烦,听明白了吗?”
月宁安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陆藏锋……
是她不想离赵启安远一点吗?是她想惹事吗?
陆藏锋这话是什么意?
“本将军问你话,你听明白了吗?”陆藏锋双眼如刃,冷冷地看着月宁安。
“听明白了。”月宁安低下头,掩去心中的怒火,恭顺地回道。
“听明白了就好……别给本将军,教训你的机会!”说完,不给月宁安说不的机会,转身就走。
月宁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缓缓抬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中一片冷凝,黑亮的眸子透着噬骨的冷意。
“陆藏锋!”她红唇轻喃,念着陆藏锋的名字,已没有以往的缠绵与不舍,只有冷漠与愤怒。
突然,月宁安重重一拍桌子:“管家!”
月宁安这一声异常响亮,就如同出征的将士,气势如虹,带着让人心颤的杀气。
管家吓得一颤,忙不迭跑了出来,恭敬的弯下腰:“姑娘!”
“陆飞羽的舅舅朱冒,他好赌对不对?”月宁安终于笑了,只是她此时的笑,带着一丝邪气。
“回姑娘的话,是的!”这事知道的人不算多,朱冒从不在赌场里赌,而是喜欢私下与人组赌局,悄悄地赌,他们赌得很大,且不限银钱,什么都赌。
“吉祥赌坊背后的老板是庄郡王,我没有记错吧?”月宁安一手放在桌子上,姿态一点也不端庄,反倒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她的眼神也不再平静带笑,而是带着肃杀之气。
此时的她,才是那个在商场上征战四方,所向披靡,少有对手的月宁安。
“姑娘没有记错,吉祥赌坊背后的东家,就是庄郡王。”管家连连点头。
月宁安冷笑:“给吉祥赌坊的管事,送五千两银子,让他不着痕迹的引朱冒去吉祥赌坊赌钱,要是他能让朱冒在赌坊输一万两,我就给他一千两,要是他能让朱冒输十万两,我就给他一万两。当然,十万两是上限,再多我就不出了!”
陆藏锋没有弱点,不会惹事,不会给人添麻烦,但陆家有会惹事,会给人添麻烦的人。
“是,姑娘!”管家听到月宁安的话,有心想要劝说月宁安不要与陆家为敌,一抬头对上月宁安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管家又怂了。
“回头,记得去陆家催债,陆大将军不是答应了,要替他弟弟还债吗?你回头找陆家的管家核实此事,如若陆大将军一时还不了,也没有关系,让陆家的管事给我写张欠条,我们按市面上最低利息算就行了。如若陆大将军赖帐,不承认也无妨,你直接回来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陆藏锋要是不还,没有关系,她可以去找陆飞羽。
她奈何不了陆藏锋,还奈何不了陆飞羽……
皇宫
陆藏锋一进宫,就直接去暖阁找皇上,将月宁安说的话,一一说给皇上听。
当然,他不像月宁安那么实诚,全程不偏不倚,不做任何有利的引导。陆藏锋在向皇上陈述这件事时,一直都是偏向月宁安,而且毫不掩饰。
皇上听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启安他真是……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他还有理了。”
“赵王确实过分,便是要逼月宁安交出铁矿,也不该像他那样,把月宁安当作妓子来羞辱。”陆藏锋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给皇上打岔的机会,陆藏锋冷着脸道:“陛下,月宁安她再不好,也曾嫁给我,做了我三年的妻子。赵王这般羞辱月宁安,与羞辱我何异?”
皇上见陆藏锋发火了,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藏锋,你知道的,启安就是爱玩,嘴上没个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没有别的意思。”
启安还没有安抚好,藏锋又生气了,他真的是……累!
“有没有别的意思,皇上你说了不算,赵王说了才算。”赵启安针对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不认为赵启安是无心的。
皇上无奈地叹息:“你要是能把启安叫出来,你想怎么问他都行。”不管如何,先把人叫出来,旁的再议。
“有陛下这话,我就不客气了。我这就去找赵王,好好地问问他,他借着羞辱月宁安来羞辱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有皇上开口,他不给赵启安一个深刻的教训,他就不姓陆。
“只要你能把启安叫出来,你就是揍他一顿,朕也同意。”皇上也跟着站了起来。
陆藏锋冷笑:“要让赵王出来,很容易。”
皇上忙问:“你要怎么做?”他知道,陆藏锋曾陪着启安,在密室里呆过一段时间,比他更清楚那间密室的情况。
而他,没有资格进入那间密室。
“陛下随臣走一趟就知道了。”陆藏锋侧身,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皇上确实想知道,与那间密室有关的一切。是以,他想都不想就往外走。
……
皇上幼时住的宫殿很偏,登基后将此处宫殿空了出来,平日只留心腹打扫、看守。
皇上与陆藏锋过来,宫殿外也只有两个看守的侍卫。侍卫见到皇上,急忙上前先礼,皇上不等他们开口就挥手道:“都退下,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陛下。”二人早就习惯,皇上来此,打发所有的下人,不许任何人靠近。
人躬身退下,留下皇上与陆藏锋二人。陆藏锋熟门熟路,来到正殿的卧室……
这原是皇上母妃的住处,这间卧室里面有一间密室,正是赵启安整个童年呆的地方。
皇上的母妃早已仙逝,不过室内仍保持着原样,室内的摆设也是皇上熟悉的样子。
皇上步入室内,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以前,朕与母妃还有启安三人,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晚上把下人全赶出去,三人偷偷地窝在床上说话。那时候,启安也很高兴,因为那是他一天,唯一能出来的时候。”
皇上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笑,还有一丝难以释怀的黯然:“朕那时候,不止一次在想,想跟启安换一天,让启安成为我,大大方方的生活在阳光下。可是,朕那时候胆小、怯弱,怕换了一天就变成真的了,以后也得像启安那样,永远活在那扇门后面。”
这些话也只有在陆藏锋面前,皇上才能说得出口,在任何一个人面前,皇上都不会承认,他曾有这么卑鄙、懦弱的时候。
“陛下,都过去了。”陆藏锋淡淡地道。
“是呀,都过去了,可是……朕的心里过不去,朕对不起启安。哪怕朕登基称帝了,哪怕朕富有四海,仍旧无法让启安,大大方方的走到阳光底下,承认他的身份。”皇上走到那扇门前,手轻抚着石门,眼中含着泪光。
他一直痛恨那个胆小、怯弱的自己。他连呆在里面一天都觉得害怕,启安呢?
启安在那间小小的密室里,呆了整整六年,他该多么害怕?
陆藏锋无奈的摇了摇头:“陛下放心,臣等会下手的时候,会轻些。”
这些话,皇上不是第一次说,他哪里不知皇上的用意。
皇上心里自责、愧疚是真,借此给赵启安说情,也是真。
然,皇上却并不满意,试探地道:“就不能不打吗?”
“陛下觉得,我的脸面可以随便踩?”陆藏锋不答反问。
“启安说的是月宁安,并不是说你,你别多想呀!藏锋,都是自家兄弟,咱们就别算的那么清了。”看样子,启安这顿打是逃不掉了。
“陛下,还要不要我把赵王请出来?”陆藏锋特意加重了“请”字,提醒皇上,别还没有过河就先拆桥。
皇上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你下手的时候轻一点!”大不了,他不看!
“陛下放心。”他肯定会给赵启安留两口气。
“朕,去外面等你。”皇上想了想,还是选择离远一点,他怕启安从密室里出来,看到他在外面会不高兴。
密室是赵启安的禁地,这地方除了他与陆藏锋,谁也不能进去,哪怕是他这个皇帝。
“嗯。”陆藏锋应了一声,等到皇上走出去了,才对着密室的门,大声说道:“赵启安,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你要是没有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藏锋小时候,曾陪赵启安在密室里呆过一段时间。他很清楚,在密室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奇怪的是外面的人听不到密室里的声音。
他也清楚,这扇密室从里面反锁后,要怎么打开。
他与赵启安,曾经无比亲密,无话不谈,彼此之间没有秘密,便是当年去北辽,也是两人一起去。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启安变了,或者说他变了。他们变得陌生了,变得有了秘密,不再跟对方说心事,不再无话不谈,甚至开始算计对方!
但他知道,回不去了。
他与赵启安,都回不去了!
一柱香很长,也很短……
对密室外的陆藏锋来说,一柱香的时间很短,他只是晃了一个神,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对密室里的赵启安来说,这一柱香的时间很长,长到他想了许多,许多,仍旧做不了决定……
他不想见陆藏锋,可又想揍陆藏锋一顿!
就在赵启安犹豫不决时,陆藏锋的声音,透过密室的门传了进来:“赵启安,你很快就没有机会了!”
“咔哒!”密室里的赵启安,终于做了决定,他打开了密室的门,走了出来:“陆藏锋,你够了!当我稀罕你给我的机会!”
“咚!”在赵启安出来的刹那,陆藏锋一脚踹向赵启安的腹部,又把赵启安给踹了进去。
“嘭”的一声,赵启安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来不及骂陆藏锋,就见陆藏锋也跟了进来,并且将密室的门给关上了!
赵启安身子一颤,怒吼:“陆藏锋,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呆在里面吗?我满足你!不呆够,别想出去!”陆藏锋知道,赵启安在封闭的空间会害怕,会恐慌,也知道他在封闭的空间,每多呆一刻都是煎熬,可赵启安自己都不心疼自己,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心疼他。
“陆藏锋,你疯了!”赵启安捂着腹部,扶着身后的床,一点点爬了起来:“我皇兄叫你来,就是叫你来打我的?”
“赵启安,总有一天,你会把皇上对你的愧疚折腾没!”陆藏锋知道,赵启安听到了,他和皇上在外面说的话。
“那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赵启安不以为意的冷哼。
“我只希望,真到那一天,你别后悔!”陆藏锋真不明白,赵启安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明,他去边境的时候,赵启安还好好的。
赵启安嗤笑一声,嘲讽的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你都没有后悔,不要我这个兄弟了。兄弟而已,跟女人比算什么东西?不要就不要,是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陆藏锋听不懂赵启安的话,也不想懂。
“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陆藏锋,是你先不要兄弟的,现在反过来教训我,你有资格吗?”先不顾他们兄弟情义的人又不是他,陆藏锋凭什么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世间谁都有资格指责他,唯独陆藏锋没有。
“我怎么不要兄弟了?赵启安,你说清楚!”陆藏锋厉声问道。
赵启安冷哼一声,吊儿郎当的道:“你叫我说,我就要说吗?陆藏锋,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吗?人人都要匍匐在你的脚下,任你摆布?”
“赵启安,别逼我揍你!”陆藏锋上前,一把扯住赵启安的领子,将人拽到面前。
“打呀!往脸上打,往死里打。我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你陆大将军言而无信了。”赵启安满不在乎的道。
赵启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叫陆藏锋根本无法下手……
陆藏锋松开赵启安,问道:“赵启安,你到底要干什么?还有,我怎么言而无信,不要兄弟了?你说清楚?”
“你别告诉我,你忘了?”黑暗中,并不影响赵启安视物,他看着陆藏锋,眼中满是嘲讽。
黑暗中,同样不影响陆藏锋视物,他看着赵启安,眼中只有不解:“我忘了什么?”
“三年前,你抵达边境的第三个月。”赵启安提醒了一句。
“怎么了?”三年前,他带着大军抵达边境,开始与北辽长达三年的战争。
三年前,他初到边境,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睁开眼就是打仗,闭上眼则想怎么赢。
三年前,他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哪来的闲功夫,陪赵启安疯,不要赵启安这个兄弟?
对了,三年前赵启安去了一趟边境,不过只打了一个照面人就走了,他们也没有吵架,也没有闹翻……
怎么好好的,赵启安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针对他?
赵启安看陆藏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气得快要炸了。
他猛地上前,一把扯住陆藏锋的衣领:“陆藏锋,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你耍我的事?”
“我怎么耍你了?我不记得,我三年前有跟你闹翻,也不记得三年前,有跟你吵架。”三年前他们是见过一面,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赵启安就走了。
他那时,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他那时,脑子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他那时,压根就没有闲情,管京城的事。
“你……混蛋!”赵启安抡起拳头,打向陆藏锋的小腹。
“这一拳,算我还你的!”陆藏锋没有躲,赵启安这一拳实实地打在他的腹部。
“我稀罕你还我。”赵启安怒了,再次挥拳打向陆藏锋。拳头刚挥下,就被陆藏锋拦了下来:“赵启安,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不是皇上,我不会无条件纵容你。我给你机会把话说清楚,你要是不想说,就永远别说。”
“哈!皇兄无条件纵容我?你在扯什么鬼?皇兄真要无条件纵容我,为什么不听我的,直接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还给她?为什么要拿她母亲的尸骨,逼她交出铁矿?要逼月宁安交出铁矿,有你不就行了吗?凭什么拿我辛苦带回来的尸骨,去逼月宁安?”赵启安越说越悲愤,说到最后声音都带着哭腔。
陆藏锋默了一下,道:“皇上有他的考虑。”
看样子,皇上并不相信他的调查,仍旧相信月宁安手里有铁矿,这就不好办了。
“什么考虑不考虑,他就是舍不得让你为难,就为难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月宁安面前多没有脸……他算什么皇帝,算什么兄长!一次又一次的,嘴上说纵着我,事到临头,却每次都要我牺牲。为了他的江山牺牲,为了他的社稷牺牲……可我凭什么一再为他牺牲?就凭他是皇帝,他比我早出生那么一时半刻的?”赵启安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愤怒。
陆藏锋却是气笑了:“你还委屈上了?真正委屈的,该哭的人不是月宁安吗?你跑到月宁安面前,拿她母亲的尸骨羞辱她,要她脱衣服给你验货,她不应该委屈?她不应该哭吗?”
“她哭什么哭?她叫我去召妓!陆藏锋,你是没有见识过月宁安的牙尖嘴利,她那张嘴能把人毒死!能把人气死!”赵启安气得咬牙切齿,突然语气一变,得意地道:“不过,她也就在我面前,才会表露出真性性,在你们这些外人面前,她从来都是笑语盈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赵启安,你想挨揍吗?”陆藏锋一想到,月宁安今天在他面前规矩守礼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
月宁安在他面前,一直都戴着面具吗?
“哈哈哈哈……”赵启安得意的大笑:“陆藏锋,承认吧,你在嫉妒我!”
陆藏锋怒道:“无聊!”他绝不会承认,他嫉妒了。
陆藏锋嘲讽的道:“被月宁安的牙尖嘴利气得回宫,一个人躲在密室里偷哭,很有本事吗?”
“我才没有哭,你是不是瞎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十岁以后,他就不哭了。
“看样子,你是没事了。走吧,皇上正在外面等着你。”陆藏锋懒得与赵启安多说,转身就要往外走。
刚走两步,就听到赵启安说:“走什么走?陆藏锋,你别以为,你说一句不记得,过往的一切就可以抹去。今天,我们就好好说一说,三年前你耍我的事。”
“三年前我到底耍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陆藏锋确实想知道,但他更知道,他不能表现出想知道,不然依赵启安的性子,他越是想知道,赵启安越是不会说。
果然,陆藏锋不追问,赵启安却主动道:“三年前,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你没有回我,我亲自去边疆问你要一个答案。你当时明明答应了我,可等我回到京城,一切都成了定局。”
“我记得……你当时赶到边疆的时候,我正要出征。你拉着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陆藏锋,你到底答不答应?”陆藏锋仔细回忆,三年前的那一幕。
只记得那一幕太短暂,也太匆忙。短暂到,没有在他的脑子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匆忙到,要不是赵启安提起,他都不记得了。
陆藏锋想了片刻,才道:“我当时赶着出征,问你要我答应什么?你说就是你信上写的……我再问,你信上写了什么?你就生气了,一再逼问我答不答应,我当时赶着出征,为了打发你,就随口说了一句答应。等我回来,想要找你问清楚,你却已经走了。”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我的信?”赵启安气得脸都变形了。
“我收到了你的信,还来不及看,我就跟北辽人打了一场恶战,那封信被血水浸坏了,看不了。”那一战,是他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战,他至今还记得,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爬回大营。
那一战过后,他在床上躺了近七天,才能爬起来,而后又休养了近十天,才能再次上战场。
当他再次上战场的时候,正好碰到赵启安来。他那时忙着出征,忙着应战,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关注赵启安为什么来,又为什么来了就走……
赵启安听到陆藏锋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陆藏锋:“你真的,真的没有看过那封信?”
“没有!”这种事没什么好撒谎的,也没有必要撒谎。
“你……”赵启安看着陆藏锋,心里憋屈得不行,可也知道这事不能怪陆藏锋,只能自个儿生闷气:“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信里,写了什么?”陆藏锋隐约能猜到一二。
“没写什么,就是一些没用的话。”赵启安摆了摆手,明显不愿意多说。
便是说了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也已经过去,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赵启安不说,陆藏锋也没那个好奇心多问:“既然把话说清楚了,气消了,你也该出去了,皇上还在外面等你。”
“我现在还不能出去!”赵启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别跟皇上赌气,没有任何意义。”陆藏锋皱着眉道。
“我不是在赌气!”他还没有蠢到,拿自己来赌气。
陆藏锋嗤笑:“你这不是在赌气,是什么?”
“跟我皇兄学的,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赵启安退了两步,在密室的木床上坐下,自嘲的道:“我想要知道,我皇兄对我的宠爱,能到哪一步?”
陆藏锋顿了片刻,问道:“是为了要回月宁安母亲的尸骨?”
“嗯。”陆藏锋能猜到,他皇兄肯定也知道了,可他的皇兄宁愿意他在密室受虐,也不肯松口。
“皇上不会退让的。”陆藏锋冷静的说道。
“我知道他不会退让,但我还是想要试试。”赵启安摘下了面具,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笑的苦涩:“你们所有人都说,皇兄他宠着我,纵着我,我也一度以为,他会无条件的宠着我,纵着我。是以,凡事我总是为他考虑,为他着想,不想他为难……”
“他想当盛世明君,我就成为暗皇,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为了他的盛世明君,我甘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甘愿双手沾满鲜血,甘愿做所有他不愿意做的事,甚至我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
赵启安放下面具,笑中带着泪光:“他是我皇兄,我甘愿为他做这些,我不求他回报我什么,我只想知道……和他的江山社稷,和他的圣世明君相比,我在他心底的份量到底有多重?我想知道,他对我的宠爱与纵容,能到什么地步。”
三年前,皇兄让他失望过一回。
这一次呢,还会让他失望吗?
陆藏锋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你想要拿回月宁安母亲的尸骨,有很多办法,没必要自虐。皇上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也不会那么小人,一直拿着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威胁她。只要确认月宁安手中没有铁矿,皇上便会将尸骨还给月宁安。”
陆藏锋看着赵启安,从一个内敛阴郁的孩童,一步步走到今天,陪着赵启安从血海尸山中杀出来,他很清楚赵启安为了做好暗皇,为了做好皇上手中的那把刀,付出了多少血汗。
赵启安为皇上做了很多,皇上看重江山社稷,但对赵启安也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疼爱,他不希望赵启安,为了月宁安的事,与皇上撕破脸。
这对皇上,对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陆藏锋,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拿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威胁月宁安的人是我!”这种阴狠卑鄙的事,他皇兄怎么会做。
赵启安嘲讽地道:“而且,你也不明白,那座铁矿对皇兄意味着什么?”他皇兄绝不会轻易放手。
“你们凭什么认定,一定有这么一座铁矿?而且还在月宁安手里?”皇上手中明明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月宁安手中有铁矿,就凭十年前一条不能确定真假的消息,就定月宁安的罪?
这也太荒谬了。
“那座铁矿应该是存在的,皇叔当年正是因为那座铁矿的消息,才失去了音讯。”赵启安一脸阴郁的冷嘲:“皇叔手上握有什么,你应该知道。因为他的突然失踪,并且带走了暗皇的令牌,使我至今都无法完全的掌控暗部。那座铁矿关系到皇叔的消息,月宁安是唯一的线索,我皇兄绝不会放过她。”
“三年前,月宁安嫁给我,不仅仅是因为她有赚钱的能力,是吗?”陆藏锋突然明白了。
“因为,她喜欢你!她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你付出一切。明知往前线送兵器风险很大,但得知你缺兵器少战马、缺粮草的时候,她还是冒险向前线送兵器、战马与粮草。月宁安她蠢得露出了痕迹,你觉得我皇兄会放过她吗?”赵启安说到这里,发出一声怪笑,似喜又似悲。
三年前,他求过皇兄,求皇兄不要把月宁安嫁给陆藏锋。他向皇兄保证,他一定会查清铁矿的位置,一定会尽快清理干净暗卫,挖出皇叔隐藏的人手,可是不行……
一向纵着他、宠着他的皇兄,第一次没有退让。
他写信给陆藏锋,求陆藏锋拒绝娶月宁安。
他在京城久久没有等到陆藏锋的回信,便日夜赶路,跑死了数匹马,去前线找到陆藏锋要一个答案。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然,等到他赶回京城,月宁安已经嫁入陆府,成了陆藏锋的妻子。
三年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悲哀。
最亲的皇兄不能理解他,最好的哥们耍他。可他没有办法怨他皇兄,他皇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安稳,为了百姓安康,站在他皇兄的角度上,他皇兄没有做错。
他只能怪陆藏锋,怪陆藏锋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可现在他也不能怪陆藏锋!
陆藏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应下。
陆藏锋看着赵启安,陷入深思……
回京后,所有人都告诉他,月宁安很喜欢他,疯狂的喜欢他,为他做了很多,为他牺牲了很多,可他真的感受不到,月宁安疯狂的爱着他。
在他看来,月宁安那个女人更爱她自己!
他见到的月宁安一直很冷静,冷静的计算自己的得失,计算怎么做对他们两人都好。
那样的冷静,根本不像是,陷入了爱情中的女人,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爱他。
是以,他一直觉得月宁安很违和,觉得月宁安很虚伪。
她明明就是一个,连婚姻都可以拿来计算利益得失的女人,哪来的真情?
然,此刻,听到赵启安的话,陆藏锋才真正的相信了,月宁安是真的喜欢他,是真的为他疯狂……
为了他,冒了那么大的险,着实不像是他看到的月宁安。
这一刻,月宁安的形象,才真正的在他面前立体起来。
这一刻,他才觉得,他真正的认识了月宁安。
这一刻,他才明白,月宁安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露出真性情。
但是……
月宁安在赵启安面前,却从来没有掩藏过真性情。
想到这里,陆藏锋看向赵启安的眼神,透着丝丝冷意。
“你干吗?”赵启安对危险,有着近乎野兽般敏感的直觉。
几乎是陆藏锋看向他的刹那,他就发现了,他警惕地看着陆藏锋:“陆藏锋,我告诉你,真要动手,我不会怕你。”
“想什么呢?”陆藏锋给了赵启安一个冷刀子:“你不是想要让皇上放手,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还给月宁安吗?”
“你有办法?”赵启安眼前一亮。
“跟我出去,我去跟皇上说。”陆藏锋给了赵启安一个眼色。
“你要跟皇兄说什么?”赵启安心中隐有不安,总感觉要被陆藏锋坑,可还是站了起来。
陆藏锋给的太多了,他拒绝不了。
“出去你就知道了。”陆藏锋转身就往外走,半点不担心赵启安不跟出来。
“去就去,我会怕你。”赵启安跟在陆藏锋身后,走出密室。一出密室,赵启安就将面具扣在脸上,不让人看到他的真容。
皇上听到屋内有脚步声响起,快步走了进来,看到赵启安的身影,皇上面露喜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启安面前,拉起赵启安的手:“启安,你没事吧?”
“在皇宫,我能有什么事?皇兄你想多了。”赵启安冷漠地甩开皇上的手,侧过身,给皇上留下一个后脑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不高兴的气息。
皇上好脾气地凑上前,解释道:“启安,皇兄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你也知道……皇兄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你马上就要去青州,青州那些人一个个目无法纪,朕这不是担心你,想要为你添一些筹码,免得你被人欺负了。”
“哼!”赵启安冷哼一声,仍旧不搭理皇上。
“启安……”皇上讨好的唤了一句。
赵启安仍旧不予理睬。
皇上无奈,只得退一步:“要不……我这就下旨,让苏予方认回他的私生子?”
“人都没了!去哪认?”赵启安终于转过身,拿正脸对着皇上,眼中却是一片冷漠。
就是这样,皇上还是笑的很开心:“那这样吧,苏予方的事……朕答应你,随你处理,朕不插手,这总行吧?”
“哼!”赵启安哼了一声,语调却不自觉地上扬,明显有了软化的迹象。
皇上见状,大大的松了口气。
陆藏锋知晓,该他开口了:“陛下,月宁安派了她的左右手,悄悄前往北辽。陛下若是放心不下,不如派赵王去看一眼?”
皇上忙问:“那两个人的目的地,是北辽?你确定?”
赵启安顿时摇头:“为什么是我?我不去边境!”
皇上与赵启安一前一后开口,前者疑惑,后者不满。
陆藏锋连看都没有看赵启安,只对皇上道:“那两人拐了不少路,目的地不明,臣从月宁安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他们的目的地应是北辽无误。”
“启安,辛苦你跑一趟吧。”月宁安这个时候,把人派到北辽去,很有可能与铁矿有关。哪怕月宁安极力否认,哪怕陆藏锋拿出来的证据,足已证明月宁安手中没有铁矿,皇上也没有办法相信月宁安。
“皇兄,你手上能人那么多,别什么事都让我去行不行?我掌管的暗部,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赵启安狠狠地瞪了陆藏锋一眼,才对皇上抱怨。
他就知道,陆藏锋一定会坑自己!
赵启安眼眸一转,笑的不好怀意:“皇兄,要不你让藏锋去吧,他正好闲着没事。”
“陛下,臣可以前往。”陆藏锋应得爽快,皇上却是摇头:“不行,我们正与北辽议和,藏锋这个时候再回边境,北辽人会认为,我们在挑衅。”
“那你派别人去,反正我不去。”赵启安一脸傲慢,斜了陆藏锋一眼,见陆藏锋默不吭声,略一迟疑,又道:“还有,月宁安母亲的尸骨,我决定还给月宁安,不跟她谈任何条件。”
“这事不行!”皇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赵启安差点就要发飙,想到陆藏锋的话,又强压下怒火:“皇兄,你讲点道理,那尸骨是我带回来的!还有,月宁安已经拒绝了一回,你觉得……她会改变主意,拿铁矿的消息,来换她母亲的尸骨?”
“启安,朕这么做是为你好。月宁安那人一向心思缜密,窥一见百。如若这次你什么条件都不提,就将她母亲的尸体还给她。以后,你会被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皇上苦口婆心的劝说。
赵启安双手环抱,傲慢地冷笑:“月宁安不过一介女流,我什么时候在她手中吃过亏了?皇兄,你太小看我了。”
“昨晚……”皇上坏心的道。
“昨晚是谁害的?要不是你……我至于被人羞辱?”不提昨晚还好,一提赵启安就要炸了。
“朕以为,昨晚被羞辱的人,应该是月宁安。”皇上中肯的道。
赵启安心中懊恼,面上却是嚣张的道:“那当然!我赵启安什么时候吃过亏!”
“是,是,是,你不吃亏。”皇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启安没好气的白了皇上一眼,周身的戾气渐渐消失……
很显然,两兄弟已经和好了。
陆藏锋一点也不意外,他适时开口:“陛下,臣以为……这件事,你做得不对!”
“朕……”皇上正要开口,赵启安就先一步道:“皇兄你看,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就连藏锋也认为你错了!”
陆藏锋扫了赵启安一眼,沉声道:“陛下,月宁安的母亲是苏相的继室。赵王胡闹,把人家继室的尸骨偷出来,你不该纵容。”更不该让赵王,拿偷来的尸骨,去跟月宁安谈判。
这尸骨拿回来又如何?
皇上要是处理不好,便是月宁安用“高昂的代价”赎了回去,最后还是会落到苏相手里。
皇上叹了口气:“朕也知启安这事做得不对,可他都做了,朕能怎么办?朕想着,要是能用月宁安母亲的尸骨,从月宁安手中换来铁矿的消息,朕就豁出脸皮不要,去跟苏相谈,可你看……”
皇上瞪了赵启安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这么一点小事,启安也办砸了,朕就是想要找苏相说,也开不了口。”
“我……不是,这怎么就变成我的不对了?我本来没打算把事情闹大,是皇兄你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赵启安坚决不背这个锅。
陆藏锋不带任何情绪的,斜了赵启安一眼:“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待月宁安拿到尸骨,总要运回青州与她父亲的尸骨合葬。赵王认为,苏相能永远不知道吗?一旦苏相知道,后患无穷。”
“哼!”赵启安冷笑一声:“苏熹那老家伙,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他不敢对你动手,却敢对月宁安动手。赵王,月宁安她只是一介商女。苏相不敢动你,但他敢挖开月宁安父母的墓,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挖走,光明正大的!”这事月宁安不占情也不占理,跟苏相对上,月宁安她没有胜算。
赵启安默了片刻,阴沉着脸道:“你有什么打算?”
陆藏锋道:“咱们的战马一般,我想找月宁安牵线,买一批上好的种马。”
“战马确实很重要,这个交易倒是不亏。”皇上退了一步,转而又把问题丢给陆藏锋:“苏相那里呢?”
“臣来解决。”陆藏锋将此事,揽了下来。
“那这事,就麻烦藏锋你了。”见陆藏锋接了这烫手的山芋,皇上暗暗松了口气。
赵启安却是气笑了:“我说……陆藏锋,你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我辛辛苦苦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偷来,结果好人被你做了?”
“那你去找苏相谈?”陆藏锋不客气的道。
赵启安一咽,憋屈的道:“算了,我不跟你争。”
他先前头脑一热,只想着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偷出来,好让月宁安高兴,现在冷静下来,哪里还不明白。
把月宁安母亲的尸骨偷出来是最简单的事,不需要他动手,月宁安想要办的话,撒出银子也能做到。
如何摆平苏相,让苏相松手,这才是关键!
陆藏锋接手此事,明显是吃力不讨好。
皇上生怕陆藏锋反悔,也怕赵启安搅局,忙道:“藏锋,月宁安母亲的棺椁就在广源寺,朕会交待下面的人,那具棺椁由你处理。”
“陛下放心。”陆藏锋点了点头,看了赵启安一眼,便向皇上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臣这就出宫去与苏相谈一谈。”
“行。有了结果,你晚些进宫告诉朕一声,你要是没有空,派人进宫说一声也行。”甩开了这个烫手山芋,皇上心情大好。
赵启安的心情却很不美好,他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周身都布满着阴郁之气。
皇上把陆藏锋送走后,回头看到赵启安又在那跟自己较劲,不由得叹气:“启安,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赵启安冷冷地看着皇上,说了一句:“皇兄,仁君的名头带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话落,赵启安不给皇上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他不好出面逼苏相放手,他皇兄还做不到吗?
皇兄只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肯做恶人罢了。
皇上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
陆藏锋出宫后,直奔相府。
苏相得知陆藏锋求见,当即冷下脸:“告诉陆大将军,本相很忙,没空见他。”
“陆大将军说,他来是为了大小姐的事。”下人小声的说了一句。
苏相哼了一声,道:“去,请陆大将军到外书房。”
陆藏锋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外书房枯坐了一刻钟,不见苏相出来,陆藏锋冷笑一声,起身就往外走。守在外面的下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拦住陆藏锋:“大将军,我们家老爷马上就到了。”
“不必!让你们相爷,有事去枢密院说!”陆藏锋抬手,挥开下人,大步往外走。
“大将军,大将军……请您稍候,我们家老爷就来了。”下人连忙跟了上去,同时暗暗提醒不远处的仆人,快去请苏相来。
苏相正在内书房写字,他有心晾一晾陆藏锋,好给陆藏锋一个下马威,不想一副字还未写完,下人就急急来报:“老爷,陆大将军走了。还说,要您有事,去枢密院说。”
“啪!”一滴墨汁落在纸上,生生毁了一副字。
“慌什么慌?不过是一个陆藏锋,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苏相脸色一沉,将手中的笔重重放在笔架上,“枢密院?他陆藏锋以为自己是谁?敢威胁我?”
“老爷,那,那还要拦下陆大将军吗?”下人不知所措,小声的道。
“拦下他,告诉他,本相这就去见他。”苏相整了整衣冠,说道。
“是,相爷。”下人应声离去,脚步飞快的往外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陆藏锋已经走了。
“连个人都拦不住,要你们何用?”苏相的脸色更难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下人忙不迭跪下请罪,苏相却是毫不客气,给了对方一脚:“连一刻钟也不肯等,陆藏锋以为自己是谁!”
苏相傲慢的哼了一声,快步回到内书房,招来心腹:“去,打听一下陆藏锋今天做了什么?重点关注枢密院有什么动作。”
“是,老爷!”苏相的心腹领命退下。
不等下人前来复命,枢密院的人,就带着公文上门拿人:“奉副使的命令,捉拿犯人苏含烟!”
“你们说什么?”苏相刚坐下,又震惊的站了起来:“犯人?”
“犯人苏含烟,在边疆与北辽人来往密切,疑有通敌之嫌。苏相,这是副使签发的文书,请您过目。”枢密院的人言语客气,面上却是严肃异常,完全不留一点情面。
“我的女儿,怎么可能通敌!”苏相没有看公文,枢密院的人,敢上门来拿人,这公文肯定没有问题。
“陆大将军亲自来枢密院上报此事,并表明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他都能提供。苏相,请不要为难我们。”枢密院的人的面无表情地道。
“陆藏锋!”苏相重重一拍桌面,气得险些吐血。
“苏相,请您把苏小姐请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枢密院的人,才不管苏相与陆藏锋的恩怨,他们只知道副使交待的事,他们必须办好!
枢密院要拿的人,是苏相的亲生女儿,苏家的大小姐,苏相自是不允。
然,枢密院的人,不会给苏相半点面子:“苏相,下官这一次,是挑了傍晚无人时悄悄来的。要是拿不到人,下官就不敢保证,下一次还会这么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
“你们……放肆!”区区两个五品小官,也敢威胁他?
“相爷,这桩差事是陆大将军亲自上报,副使亲自督办,还请相爷不要为难我等。”这件事已上达天听,不是苏相的面子可以摆平的。
苏相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此事老夫知晓了,两位先请回。明日,老夫会亲自送小女去枢密院。”
“这……”枢密院的两位官员一脸为难。
“老夫也不为难两位,老夫这就去跟陆大将军说。”陆藏锋不就是逼他去见他嘛,他去见!
枢密院的两位官员也不敢把苏相得罪死,两人相视一眼,同意了:“我们给相爷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要是贵府的千金没有到,我们再来。”
“多谢了。”苏相朝两人拱了拱手,让管家把二人送了出去。
把枢密院的两位官员送走后,苏相就沉着脸,吩咐下人:“去,把大小姐找来!”
“是,老爷。”下人领命退下。
苏相坐在花厅,头痛的按了按太阳穴。
他不知道,陆藏锋为何突然针对他女儿,唯一的可以肯定的是,陆藏锋的目标一定不是他女儿。
他女儿真要在边境犯了事,陆藏锋何至于等到现在才出手?
“陆藏锋的目的是什么?”苏相将最近发生的事,细细地想了一遍,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陆藏锋可能不想陆飞羽娶含烟。
可据他所知,陆飞羽非他女儿不娶,陆藏锋根本阻止不了。
“不是为了阻止含烟嫁给陆飞羽,那是为了什么?”苏相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急躁。
这时,下人来报:“老爷,小姐来了。”
“请小姐进来!”苏相收敛心神,也将脸上的阴郁收了起来。
苏含烟莲步轻移,娇娇弱弱地走了进来,精致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快:“爹,你找女儿有事?”
“含烟,你在边境……可有与北辽人接触?”苏相知道女儿为何不快,要放在往日,他必会安慰劝解几句,可他今天实在没有心情。
“北辽人?没有呀!”苏含烟眼神微闪,飞快地摇头否定:“我怎么可能会跟北辽人接触?”
苏相是何许人也,只一眼,他就看出了苏含烟的掩饰:“含烟,陆藏锋告你与北辽人来往密切,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大将军他……怎么可能?”苏含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摇头,水眸盈满泪水,娇弱的身体颤了一下,像是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一般:“爹,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大将军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含烟,以后不许再惦记陆藏锋,陆藏锋跟你不是一路人。记住,你的未婚夫是陆飞羽!”苏相狠狠地瞪了苏含烟一眼,警告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爹,你真要女儿嫁给陆飞羽那个傻子吗?陆家四房穷成那样,连下聘的银子都没有。爹,你不会真要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吧?”苏含烟毫不掩饰对陆飞羽的嫌弃。
苏相原先也看不上陆飞羽,但这会他却不敢嫌弃陆飞羽:“先不说这些……含烟,你告诉爹,你在边境,到底有没有跟北辽人来往?含烟,这件事很重要,你千万不要瞒着爹。不然,真要出了事,爹也保不住你。”
“爹,女儿都说了没有,你还问!你这是不相信女儿?”苏含烟猛地甩开苏相的衣袖,双眸含泪,一副受了极大伤害的样子。
“含烟,爹不是不相信,而是这事太严重了,爹必须要问清楚,才好去找陆藏锋谈。”苏相耐着性子安抚着苏含烟。
“爹,我……”苏含烟身子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就在她犹豫,要怎么开口时,一灰衣仆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急切地道:“老爷,小人有要事禀报!很紧急!”
苏相抬眸看了一眼,顾不得逼问苏含烟,随口打发道:“含烟,爹有事要处理,你先退下。”
“好的,爹。”苏含烟眼中一喜,屈了一下膝,就走了……
苏含烟一走,灰衣仆人就快步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苏相面前,急切的道:“老爷,月氏的棺椁,昨夜被人偷走了!”
“你说什么?月氏的棺椁……”苏相脸色巨变,一拍桌子,猛地起身:“你们是蠢货吗?怎么会让人,把月氏的棺椁偷走?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你们……简直该死!”
“请老爷赎罪,来人是高手,我等不是对方的对手。”灰衣仆人将头埋得低低的,辩解了一句。
“高手?是月宁安找的人吗?不,她没有那么蠢,她要动手早就动手了。”苏相的怒火稍减几分,他凝眉思索,突然道:“陆藏锋!对,一定是他!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对含烟出手,原是为了月宁安,他对月宁安倒是有情有义。”
灰衣仆人狼狈地跪在苏相脚边,听到苏相的话,暗暗松了口气:老爷找到了动手的人,他们就不用死了……
苏相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道:“来人,备轿,本相要去陆府!”
苏相不顾外面天色已黑,当即让人备了轿子,抬他去了陆府。
到了陆府,苏相也不等人通报,推开下人就要往里闯。
可惜苏相一连推了数下,挡在他面前的仆人,却是纹丝不动,苏相面子挂不住,涨红着脸怒骂:“你个狗奴才,还不让开!”
下人也不敢伤苏相,只恭敬的挡在他面前:“请相爷稍候,我们家将军很快就会出来。”
苏相一张脸,红得能滴血,他气得不行:“陆藏锋!你给本相出来!本相爷来了!”
书房内,陆藏锋听到下人来报,没有像苏相晾着他一样,把苏相晾在花厅,而是让人去把苏相请到书房。
“相爷,我们家将军已在书房恭候,相爷请。”前来请人的陆二,苏相也认识他。
苏相看着陆二,没好气的冷哼:“你们家将军,是不是早就料到,本相爷会找上门,早早地在书房等着?”他还以为,陆藏锋会以牙还牙,让他在外面等着,没想到陆藏锋还算有点眼力劲。
“相爷说笑了,这个时辰是我们家将军的看书时间。你来的正巧罢了。”这世间能让他们家将军,特意提前等着的人还没有出生。
“哼!”又一次被落了脸,苏相面上有几分难堪,看到陆二,还有陆家的下人,一个个武孔有力,想到他先前连个下人都推不动,又不得不将这份怒火压下。
陆家的宅子方方正正,也没有什么假山花园,穿过长廊一眼就能望到底。在陆二的带领下,苏相穿过长廊,路过习武场,走过月亮门,就看到了陆藏锋的书房。
书房内,摆着两盏琉璃灯,也不知那蜡烛和琉璃用的什么料,在琉璃灯罩的反射下,书房内亮如白昼,不见一丝昏暗。
苏相踏入书房,正等着陆藏锋起身相迎,就听到陆藏锋指着手边木要盒,对他道:“相爷,看完桌上的东西,我们再谈!”
“什么东西?”苏相疑惑地上前。
“相爷看了便知。”陆藏锋翻了一页书,继续低头看书,并没有因苏相的到来,就放下手中的书本。
苏相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无暇理会陆藏锋的态度。上前,打开面前的木盒,看到里面一封封摆放整齐的信件,不由得凝眉。
这信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信封上的名字,那上面是他女儿的名字,且是用北辽语写的。
苏相心中一慌,连忙拆开盒子里的信,只堪堪看到一半,苏相的脸就白了。
他草草地看完,又拿出第二封信。
一展开苏相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女儿的笔迹。
“混账东西!”苏相骂了一声,又拿出第三封信。只扫了一眼,他手就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嘴唇哆嗦,拼命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含烟她……”看完第四封信,苏相的面色已是惨白如纸,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可他却没有停下来,像是自虐一般,苏相将盒子里数十封信件一一打开,每一封都看得仔细。
盒子里一共十九封信,是他的女儿,与北辽一位男贵族来往的信件。其中大多数都是互诉爱意的信件,可后面几封,却与边境军防有关……
“这些信……”苏相瘫坐在椅子上,手直哆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几封信,足已要他们苏家上下的命,便是皇上信他,勉强能保住性命,他现在的官位、荣耀也没了。
“看样子,苏相已经确定了信件的真假。”苏相看完了十九封信,陆藏锋也看完了今天要看的书,他随手拿起桌上,由金箔打造的长剑型书签,夹在书页里。
这般浮夸又实在的书签,不用问也知,是月宁安准备的。
那金箔打造出来的长剑,是完全按照,陆藏锋的凌霄剑打造的。
陆藏锋看了一眼,并不讨厌,便这么用着了。
苏相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他先前确实被信中的内容吓到了,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陆藏锋没有把这些信交给皇上,而是私下拿给他看,显然是有所求,想到月氏棺椁被盗,只一瞬,苏相就心中有数。
他拿出一块方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大将军拿这些信件,想要换什么?”
“一张和离书!”陆藏锋没有与苏相拐弯抹角,也没有与苏相拉据谈判的意思,开口就表明目的。
陆藏锋的要求在苏相预料之中,但苏相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道:“我怎么知道,这盒子里面的信,是不是全部信件,万一还有遗漏呢?”
“苏相爷,你要搞清楚……本将军不是在跟你谈判,而是告知。你同意和离,带着信件离开;不同意,本将军就将里面的信件,交给枢密院。”陆藏锋双手放在桌上,身子往前倾,以极具威胁的姿态看着苏相,目光中一片冰冷。
“现在……这盒子里的信,在我手上。”苏相抓起木盒里的信,在手中扬了扬:“我现在点燃它们,一把火烧了,你能奈我何?”
陆藏锋嗤笑一声:“苏相在京中安逸多年,是不是忘了,这世间还有一种证据叫人证?那位北辽贵族,苏相想不想见一见?”
“你……”苏相脸上的得意瞬间消退:“陆藏锋,柳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已死了,如若我再与她和离,我成什么人了?”
“那是你的事,与本将军何干?”陆藏锋见苏相退让,便收回了威压,坐了回去:“写和离书吧,相爷!”
“我不会写的!”苏相试着与陆藏锋谈判:“陆藏锋,你私偷柳氏尸首的事。本相都没有与你计较,你不要太过分!”
“嗯,你去告本将军呀。”陆藏锋满不在乎的道。
“咳咳……”苏相被陆藏锋噎得一口气没喘过来,惨白的脸憋得通红,一连咳了数声,才勉强缓过来。
陆藏锋冷哼一声,将桌上的纸调了一个方向,递到苏相面前,并为苏相挑了一支笔,递到苏相手边:“时间不早了,别耽误本将军休息。”
陆藏锋根本没有给苏相说不的机会,苏相来了,没有留下和离书,根本不可能走。
苏相心里憋着一团火,他很想拍掉陆藏锋的手,撕掉面前的纸,可看到手中的信,想到信中的内容,苏相就不得不低头。
他愤愤地抢过陆藏锋手中的笔,提笔蘸墨,笔走龙蛇,飞快地将和离书写完,并将手中的毛笔往桌上一丢:“陆藏锋,这一次……算我输!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笔尖还带着墨汁,摔在桌上,溅起数点的墨汁,有几滴都落在了陆藏锋的衣袖上。
陆藏锋勾唇冷笑,并没有生气,而是不慌不忙地拿出一盒印泥,推到苏相的手边:“相爷,记得按手印!”
“陆藏锋,你不要太过分!”苏相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陆藏锋指着桌上的和离书,冷笑:“知晓苏相的字好,外面学苏相字体的人不知凡几,苏相这份和离书写的……有几分韵味。”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苏相不曾想,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陆藏锋一眼识破,不由得恼羞成怒。
陆藏锋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和离书,饶有兴趣的扫了一眼:“苏相是不是以为,我一个当兵的大老粗,不懂你们这些文人的伎俩?”
“本相不懂你在说什么。”哪怕是被陆藏锋拆穿了,苏相也是不会承认的。
“苏相,本将军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本将军师从临渊先生。”临渊先生乃是先皇,亲自为当今圣上请来的名师。陆藏锋是他的弟子,不用想也知,陆藏锋的学识绝不会差。
苏相的小伎俩,在陆藏锋面前无所遁形。
“哦,那可真要恭喜大将军。”苏相面上闪过一抹恼怒,却仍旧嘴硬的不肯承认。
陆藏锋也懒得与他多言,将手中的和离书,递到他面前:“相爷,按手印!”
“大将军行事,果真是滴水不漏。”苏相咬牙按下手印,将和离书丢给陆藏锋:“此番事了,还请大将军守诺,将此事揭过,将那人证处理了。”
“相爷,你是不是失智了?要不要本将军重复一遍,刚刚本将军与你说的话?” 陆藏锋接过和离书看了一眼,确定无误,收了起来。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处理掉那名北辽贵族。
“陆藏锋,你这是要出尔反尔?”苏相怒火冲天,大声厉吼。
“苏相要是不满,可以把信放下,将和离书带走。我陆藏锋从不勉强别人,此时也不例外。”陆藏锋沉着脸,一字一字,说得极轻。
明明没有一句威胁的话,苏相刚擦干的额头却再次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咬着牙,憋着火,好声好气的道:“大将军,那位北辽贵族是何人?还请大将军告知。”
“苏相拿什么来换?”陆藏锋往后一仰,看着苏相。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大将军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吗?我的女儿,很快就要成为你的弟媳,我们两家好歹也是姻亲,不说像一家人一样亲,但我苏家要闹出丑事,陆家也不好看。大将军帮我,也是帮自己,不是吗?”他的女儿再不好,也是有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贵女。
“等你的女儿嫁入陆家,苏相再来与本将军论姻亲。”他连陆飞羽的面子都不给,苏相不过是陆飞羽暂时的便宜岳父,想要他给面子,苏相的脸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相从陆藏锋这话中,听出了陆藏锋不想与他们苏家结亲的意图。
陆藏锋没有回答苏相的话,而是从抽屈里,拿出一本账本,递给苏相:“看样子,苏相很满意陆飞羽这个女婿。正好,这是你那准女婿在外面欠的债,劳烦苏相代付一下。”
“这是什么?”苏相接过,打开一看,随即大笑:“好好好!不愧为老夫的女婿,这事办得漂亮。”
陆飞羽砸了月府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多。那天,陆飞羽声势浩大的冲进去,最后却是落荒而逃,许多人都不知内情,也不敢胡乱传话,生怕引来陆家人的不满,是以苏相并不知,陆飞羽带人去砸了一趟月府。
陆藏锋眼眸微敛:“既然苏相满意,那就劳烦苏相代你那好女婿,赔了这笔银子。”
晚上,他一回府,管家就来报,月家的管事来催债了,要他们尽快付清赔偿款,要是付不清可以打欠条。
陆藏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月宁安的反击。
一听说要赔银子,苏相就变了脸,将手中的账本一摔:“这是你们陆家的事,我代为赔偿算什么,陆大将军你说笑了。”
不给陆藏锋多说的机会,苏相话赶话的提出告辞:“时间不早了,老夫先行告辞。”
“苏相真的不考虑一下?不过是十几万两而已,就能买个安心。”花银子买一个,能保全族性命的消息,陆藏锋不认为这笔生意不划算。
“区区小事,就不劳烦大将军了。”那位北辽贵族的名字,陆藏锋不说,他还不能找他女儿问吗?
陆藏锋真以为,没了他陆藏锋,他苏熹就了结不了此事吗?
“真是可惜了。”陆藏锋嘴上说着可惜,面上却没有一丝波动,只微微点头道:“如此,本将军就不留苏相了。苏相,慢走。”
“不敢劳烦大将军。”苏相拿上信件,甩袖离去。
……
苏相走后,陆藏锋将休书封入盒中,正要喊暗卫,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这事,他得亲自走一趟。
没有犹豫,陆藏锋抓起木盒,就往外走。
此时,天地间一片漆黑,陆藏锋也没有隐藏身形,更没有隐藏自己的实力,如同幽灵一般,飞快的在大街上穿行,不过瞬间人就消失在街头。
街旁一家酒楼的屋顶上,突然,一道身影坐了起来,指着陆藏锋消失的方向,震惊的大喊:“盟主,刚刚……刚刚那人,像不像魔教教主蓝象权?”
“应该不是他,他此时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被称为盟主的男人也坐了起来,看着陆藏锋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皱。
“可是,那道身影很像,我见过一回,我可以肯定,我没有看错。”蓝象权那样的人物,只要见过一回,就终生难忘。
四年前,蓝象权横空出世,用了九个月的时间,挑了一百零八个邪门歪道,将恶首一一诛杀。
此后,蓝象权名扬江湖,引得正道名门纷纷赞扬,不少宗门都有意招揽蓝象权,结果蓝象权全部拒绝了不说,还在一个月后成立了魔教,自称魔教教主。将江湖上所有邪门歪道的人整合起来,开始贩卖情报、卖武器、押镖护人、接单杀人,做起了生意,把武林中人赚钱的活,全部揽在手中。
短短三年,魔教的生意就做得有生有色,赚取了大笔的银钱,同时也让正道名门的武林侠士没饭吃。
作为武林盟主,水横天这两年的压力越来越大。
尤其是,五个月后就要开武林大会。到时候,如果他弄不来银钱,没办法把武林大会办得风光,办得体面,他肯定得丢大人。
指不定,蓝象权那批人,还会在背后嘲笑他这个武林盟主无能。
一想到那个画面,水横天就越发的心塞,连睡觉的心情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拿不出银钱,办不起武林大会,被正邪两道的人嘲笑。
陷入恐惧中的水横天没有发现,在酒楼下方,有一道黑影站了数秒。
那道黑影,听到屋顶上两人的对话,轻喃了一声:“武林至尊水横天,他来京城做什么?”
那声音微不可闻,风一吹便散了,与声音同时散去的,还有那道黑影。
……
陆藏锋来到月家时,月宁安刚刚沐浴完,正准备入睡,忽听下人来报,一度以为对方说错了。
月宁安一脸烦躁,却认命地换好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书房:“抱歉,让大将军久等了。”
“是本将军来的突然,月姑娘不必多礼,坐。”陆藏锋抬抬手,没有为难月宁安。
“多谢大将军。”月宁安在陆藏锋对面坐下,主动道:“不知大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你不是让人去催赔偿吗?本将军给你送来了!看看,这份赔偿,月姑娘可满意?”陆藏锋将手边的盒子,推到月宁安面前,嘴唇微扬,似笑非笑。
陆藏锋的坐姿大开大合,端得是霸道,他移动盒子时,上身前倾,带着武将独有的威压逼向月宁安。
月宁安在陆藏锋靠近的刹那,身体就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手指微动,关节微微僵硬,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陆藏锋唇角微微上前,保持前倾的姿势,问道:“不打开看看?”
橘色的烛光,柔和了陆藏锋脸上冷硬的线条,为他打上了一层朦胧梦幻的柔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平易近人许多,少了白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多了一份暗夜赋予的魅惑。
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闻着陆藏锋身上的冷香,月宁安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周遭的空气好似被抽空,稀薄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定定地看着陆藏锋,目光有几分散涣……
她与陆藏锋极少有靠得这么近的时候,近到让她舍不得眨眼,舍不得拉开距离,可月宁安知道,这是不对的。她狠狠一咬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移开眼。
舌尖的刺痛,让月宁安瞬间清醒,她移开眼,结果看到地上,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看上去亲密极了。
突然,月宁安笑了……
她与陆藏锋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地上的两道影子,看着亲近,实则疏远。
如同一盆凉水浇头,不需要再提醒自己,也不需要再强迫自己,月宁安瞬间就冷静下来,且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冷静……
甚至,她再度扭头,看着陆藏锋那张俊美迷人的脸,眼中也是一片淡漠,不复先前的挣扎与茫然。
她接过陆藏锋递来的盒子,微微后仰,与陆藏锋拉开距离,她随手将木盒打开,颇为诧异地取出里面的信件。
然,只一眼她就激动地站了起来,颤抖地开口:“这是……是苏相亲笔写的?”
“嗯。”陆藏锋微微颔首,矜持的点了点头。
“他……他怎么会同意的?以前,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月宁安握着信,手颤抖得不停。她太清楚,手中这份和离书的价值了,也清楚,想要拿到这份和离书不是容易的事。
“小事尔。”陆藏锋一脸淡然地开口,并没有居功。
月宁安却无法不当回事,她一脸郑重地向陆藏锋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将军,此恩月宁安铭记于心。日后,大将军有什么用得上我月宁安的地方,尽管差谴。”
“不必!这只是给你的赔偿。”与月宁安付出的相比,他做得很少。
“这封和离书是无价的,便是抵了赔偿的银子,仍旧足足有余,我不能让大将军你吃亏。日后,我会无条件,帮大将军你办一件事。”她月宁安不喜欢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不愿意欠陆藏锋的人情。
“可以。”这一次,陆藏锋没有拒绝。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月宁安坐下来:“赔偿的事了了,我们再谈一笔交易,如何?”
“大将军要与我谈什么交易?”月宁安心情颇好地道。
“你与河曲的马商,很熟?”陆藏锋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没有规律,只是随意的敲击,节奏轻快,声音悦耳。
“老一辈的交情,我父兄与他们交情不错。看在我父兄的面子上,他们多少也会照顾我一些。”月家世代经商,但凡是做生意的,就没有与他们月家没有交情的。
陆藏锋点了点头,道:“你母亲的棺椁,在广源寺。”
月宁安心脏微跳,不过不是为了陆藏锋而跳,而是为了陆藏锋带来的消息。为了不让陆藏锋看出她的急迫,月宁安竭力压下心中的激动,主动问道:“大将军要买河曲的马?”
“对!本将军要河曲的马,且只要最好的乌骓马。月姑娘,你能拿出多少来?”陆藏锋出言,试探月宁安的底线。
如果是以往,月宁安必不会说真话,好控制出货量,将价格抬高,但今晚不同,这桩生意月宁安就没有打算赚钱。月宁安沉吟片刻,道:“如果只是河曲马的话,按市面上的价格,大将军你出多少银子,我就能帮你买来多少马。乌骓马就不好说,这个得看运气。如若大将军想要,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我保证只要大将军你买,市面上的乌骓马就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这就是你月大当家人,在河曲马商那里的面子?”陆藏锋嗤笑。
“我一介女子,靠的不过是父兄留下来的余荫,哪来的面子。我这面子,又能值几个钱?”月宁安大方的自嘲,并没有把陆藏锋的话放在心上。
“月姑娘这般,就是不诚心了。”陆藏锋轻笑一声,指了指月宁安的胸前:“本将军以为,本将军已经拿出了诚意。”
月宁安眉头微蹙:“所以,大将军这是要用这个人情吗?如果是……只要出现在市面上的乌骓马,不计价钱、不讲代价,我都给大将军你买来!”
“你这般……真的是一点诚意也没有。”他们谈的交易,是月宁安拿乌骓马换回她母亲的尸骨,月宁安却把先前欠他的人情提出来。那句无奸不成商,用来说她太正确不过。
“我以为,我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月宁安苦笑道:“乌骓马不是一般的马,无法蓄养,需要入青藏去寻,能寻到多少全凭天意。如果大将军非要不可,我勉强可以帮大将军寻十来匹,再多我就真的无能为力。”
“所以呢?”陆藏锋轻声问道。
月宁安无奈地道:“大将军你说个数,我可以算一算,我能不能承受。”
陆藏锋见月宁安实在为难,知道她没有藏着掖着,这才松口道:“嗯,那就……十二匹乌骓马。母马二十匹,公马一匹、两匹都行。另外,和曲的战马就不要了,本将军喜欢蒙古马,月姑娘给本将军寻几百匹母马和公母,如何?”
“大将军,乌骓马不是街边的大白菜,蒙古马也不是街边的萝卜,你开口就要几十匹、上百匹的,这不是在为难我吗?”陆藏锋没有听到她的话嘛,她是说十来匹乌骓马,她可以负担,她没有说几十匹。
陆藏锋张嘴要几十匹乌骓马就算了,居然还要几百匹蒙古马,陆藏锋会不会太过分了?
“你觉得,本将军会看上街边的大白菜和萝卜?”陆藏锋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重重地,发出一声闷响。
月宁安刚准备好的说词,突然被陆藏锋这一下打断。她咬牙,气鼓鼓的瞪了陆藏锋……的手指一眼,道:“大将军,我有苏相签的和离书,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带走我娘的棺椁,我不一定非要跟你交易不可。”
“那本将军就退一步,少要一匹乌骓马,你答应给陆十二的那匹马就从本将军这里挪走,你不用再给陆十二找乌骓马。蒙古马,你给本将军准备一百匹,公马、母马对半。”陆藏锋大方的退了一步,真的也就是退一步。
陆藏锋肯退让,就表示他有诚意谈,月宁安试着跟陆藏锋讨价还价:“大将军,你看这样行不行?三十一匹乌骓马,我今年年底前,先给你六匹骟马,十匹母马,一匹公马,余下的明年再给你。蒙古马也是一样,请允许我分两次送来给你。一次从蒙古带出上百匹战马,肯定会惊动蒙古可汗,到时候断了这路子就不好了。”
“不行!”陆藏锋拒绝了。
“大将军,我已经尽力了,再多我就做不到了。”陆藏锋要是不退,这生意她真的没有办法做了。
陆藏锋看着月宁安,看着她那张在昏暗的烛光下,依旧明媚艳丽的脸,略一沉吟,道:“你今年先交十二匹乌骓马,要骟马。蒙古马可以先交一半,余下的……明年年底之前,交上来就行了。”
月宁安在心中盘算片刻,就应了下来:“好!”
月宁安怕陆藏锋反悔,试探地问了一句:“要立契约吗?”
“不必,本将军相信你。”交易谈妥,陆藏锋也不久呆,站起来就往外走:“本将军相信你。另外,你母亲的棺椁,暂时存放在广源寺。本将军给主持打了招呼,只要本将军许可,你随时可以带走,也可以一直存放。放心,有本将军在,没有人敢动,也不会有人能偷走!”
“多谢大将军。”月宁安也赶紧起身,一脸轻快的道了一声谢,顺便奉上一个大大的笑。
月宁安这一次笑得很真诚,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她一笑,脸颊两侧便露出两个小酒窝。
“不……必客气。”陆藏锋不是第一次看到月宁安宁笑,却是第一次看到月宁安笑出了酒窝。
陆藏锋一个没忍住,拿手指戳了一下月宁安的酒窝。
“大将军,你在干什么?”月宁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脸颊两侧,凹了一块,有点意思。”柔软、富有弹性的触感让陆藏锋觉得陌生,指尖残留的余温更让陆藏锋新奇,戳了一下并没有满足,他再次戳下,不想,这一次却是戳空了。
“你够了!”月宁安为了躲避陆藏锋,惊恐的往后退,不想退得太快,太猛,不小心撞到椅子,身体一个不稳,就往后仰去……
“小心!”陆藏锋低呼一声,他的手比脑袋反应更快,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便已伸手搂住月宁安的腰,轻轻一带,将人带入怀中。
一瞬间,馨香满怀。
“我……”月宁安落在陆藏锋的臂弯,却没有一点感动,她狠狠推了陆藏锋一把:“陆大将军,放手!”
“你确定,本将军放了手,你能站稳?”陆藏锋看着往后仰倒,完全靠他手臂上的力量,才能站稳的月宁安,低声开口。
“我能!”月宁安双手抵在身后的椅子上,有了支撑,顿时就有了底气。
“如你所愿!”陆藏锋十分干脆,立刻松手。
腰间瞬间失去支撑,月宁安踉跄了一步,连忙用手撑住椅子,借力站稳,不想身后支撑她重量的椅子,突然倒了下去,连带着她也往后仰倒……
要完!
月宁安吓得脸色发白,强忍着尖叫的冲动,却忍不住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在她摔下去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了回来,而她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不受控制的往前栽,撞向陆藏锋的胸膛。
“啊!”脸,撞在一堵温热的人墙上,却因为人墙太“结实”,鼻子撞得生痛。
“疼!”月宁安连连后退,鼻间传来的酸痛,让她的双眼不受控制的泛红,她捂着鼻子,可怜兮兮的痛呼了一声,声音软糯带着哭腔,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女孩,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委屈的呼痛。
陆藏锋只觉得,自己坚硬的心,好似被这一声软绵的叫唤给击穿了。
这一瞬间,他竟有一种,再欺负月宁安一下,好让月宁安再叫一声给他听的冲动。
这,是不对的!
陆藏锋有刹那的无措,他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脏无序的狂跳,莫名觉得不适。
而后,陆藏锋做了一件,他这辈子最不耻的事。
丢下一句,“明白广源寺见”,跃窗而去……
次日,大雨倾盆。
月宁安犹豫了一下,仍旧选择按原计划出行国,前往广源寺。
路上行人不多,车夫却不敢加速,只不疾不徐地在路上行走。
“这大雨的天,怎么还有人外出?”大街上,出门闲逛的水横天与小六子,被大雨困在客栈,正闲得无聊。
见到有马车跑过,小六子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这马车看着又小又破,初看没什么新奇的,仔细一看却发现,雨这么大车厢却没有怎么湿,速度还不慢。京城果然繁华,路上随便一辆破马车,都透着不凡。”
“这是月家商行月当家的马车。”邻坐一人嫌弃地看了一眼,穿得灰仆仆的水横天与小六子。
“月氏商行月当家,那个号称被财神爷抱在怀里长大的月当家的?她这么大的出门做什么?”小六子一听是月宁安,立刻来了兴致。
他和盟主在京中打听了好久,这位可是财大气粗的主,要是能跟这位搭上线,他们武林盟就不愁银子。小六子眼珠子一转,凑到水横天面前,小声地说道:“盟主,月姑娘这么大的雨出门,肯定是有急事,不如我们去问问,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人家这个时候出门,肯定有分寸。”水横天拒绝了。
小六子仍不死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卖这位一个好,日后要开口……不也更方便吗?”
水横天颇为心动,但侠客的原则,让他坚定地摇头……
小六子一脸失望。
水横天看着雨中疾行的马车,若有所思……
……
月家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出了城,一出城,月宁安就发现不对!
城外的路泥泞难行,马车却越跑越快,月宁安心中生疑,打开车窗,就看到车夫朝另一条路跑去……
月宁安心下明白,她的车夫被人收买了。不过她并没有大声喊叫,只悄悄地拿出,高价从神医孙不死手中买来的暗器,对准车门外……
突然!
极速的奔跑让车轮打滑,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随即车轮打偏,车厢侧倒,拉车的马也滑了一下,朝一侧倒去。
车夫见状,连忙站了起来,用力拉住缰绳,试图把马拉回来,哪想到就在此时月宁安突然打开车门,手指轻轻一弹,一枚银色的珠子射向车夫的双膝。
“啊!”车夫痛叫一声,双腿一时使不上力,手中的缰绳甩了出去,人也被带着摔了出去。
月宁安没有一丝迟疑,从马车的另一侧,纵身跳了下去,摔在了泥泞里。她来不及呼痛,在泥泞里打了一个滚,尽量让自己离马车远远的。
几乎是同时一刻,失去控制的马也摔倒在地,带着身后的车厢也侧翻了。马车倒下,砸在车夫身上,车夫一身惨叫,惊得林中小鸟不顾大雨,扑腾扑腾往外飞。
埋伏在林中的杀手,听到车夫的惨叫声,从树林中跳了出来:“出事了,快去看看,给路口的人传信,让他们挡在路口,别给那个女人逃走的机会。”
月宁安从泥泞里爬了起来,看也没看车夫一眼,取出随身懈怠的匕首,快步上前割断套在马身上的缰绳,将倒在地上的马牵了起来,喂了一颗糖给它:“老伙计,你还能走吗?”
受伤的马伸出舌头,卷走了月宁安手中的糖,似有灵性般地点了点头。
“那就靠你了。”拉车的马没有马鞍与马镫,骑起来很不方便,月宁安此时也顾不了这些。
月宁安艰难地爬上马背,而后趴在马背上,双手轻轻地搂着马脖子,轻轻一夹马腹,受伤的老马就跑了起来……
车夫驾着马车往这条小路跑,很明显小路的前方必有危险,月宁安上了马就策马往回走,想要重回官道,不想不过几丈远,前方就跳出来两个手持大刀的黑衣人。
天气太暗,雨声太大,月宁安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只看到两人持刀朝她冲来。
显然,这两人是敌非友!
前方有危险,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调转马头朝另一头奔去。然,月宁安没有这么做,她取出头发上的发簪狠狠扎向马腹,紧紧地抱住马脖子,任由马加速朝两人冲过去……
“贱女人!”雨幕中,持刀冲向月宁安的两个人,只是想要将月宁安吓得往小路走,没想到月宁安居然会冲过来,两人一时慌了神,转念想到雇主给的天价赏金,又咬牙持刀冲了过去。
“果然非要我的命不可!” 见黑衣人悍不畏死地冲过来,月宁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嘭!”狂奔的马撞向两人的刹那,那两人也举起刀,朝月宁安骑的老马砍去。几乎是同一时刻,月宁安也出手了……
一枚银色的珠子,射向离她最近的那人。
“啪!”那人举刀砍向老马的刹那,突然腿一软,摔倒在地,马蹄毫不留情的,从他背上踏上过去。
形势大好,可惜月宁安只有一个人,每次只能射出一枚银珠。在她准备射出第二枚银珠时,另一人已经挥刀,砍向月宁安的马。
“噗嗤!”刀挥过,砍向马脖子,月宁安猛地侧身,刀刃沿着月宁安脸颊扫过,削断了她一截头发。同一时刻,月宁安手中的银珠,也打向那人。
“嘭!嘭!”几乎是同一时刻,月宁安胯下的马,与那人同时倒地。
血溅了一地,月宁安也从马背上,摔得飞了出去,重重摔进泥坑里。
月宁安这一下摔得不轻,趴在泥水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她胡乱的满了一把脸,勉强看清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的老马,眼眶一红:陪了她十年的老伙计,死了!
只是瞬间,月宁安就抹掉了脸上的水,踉跄上前,捡起那两人掉在地上的刀,拖着大刀,一脚水一脚泥的往前走。
雨水模糊了视线,混淆了听觉,身上的衣服吸了水又厚又重,月宁安每走一步,都觉得吃力无比,可她不敢停下来,她怕一停下来,她就跑不掉了。
月宁安拼命地往前跑,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觉得前面一片漆黑,像是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一样。
“快,那个女人在前面,别让她跑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月宁安回头,就见一群黑衣蒙面的男人,持刀在她身后,离她不过数十丈远。
“该死!”月宁安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顾不得身上的疲累,拼命往前跑,可男女天生的体力差距摆在那里,不过跑了数米,月宁安就被包围了。
“杀了这个女人!”黑衣蒙面人看了月宁安一眼,确定了月宁安的长相后,一句废话也没有,持刀挥向月宁安。
月宁安想要举刀反击,手中的刀似有千斤重,她根本无力举起,月宁安索性放弃反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多少银子买我的命!我出十倍!”
“老三,等一下!”领头的黑衣人,突然制止了出手的人。
刀,离月宁安的面门,只有半指的距离。
月宁安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刃,又是害怕又是庆幸,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杀我,没有绑我的银子多。与其杀了我,被月家的仆人追杀,不如绑了我向月家要赎金。我敢保证,你们绑我要到的赎金,绝对比杀我赚得多。”
“你知道,接你这单生意,多少银子吗?”为首的黑衣人,挥退他的小弟,走到月宁安面前。
月宁安再次抬手,摸掉脸上的雨水:“你们知道,我刚把手中的产业卖了,我月家现在有多少现银吗?”
“多少?”为首的黑衣人,果然心动了。他们本就是为钱杀人,不存在什么道义不道义的,如果把月宁安绑走,得到的银钱更多,他们为什么不做?
“不下百万两!”月宁安一脸平常的道。
“百万两?”为首的黑衣人显然不信,他定定地看着月宁安,似要从月宁安的脸上,看出她撒谎的痕迹。
“很多吗?你们接杀我的生意时,没有打听清楚,我是什么人吗?”月宁安见对方心动,越发的镇定了。
“点石成金的月宁安,月大当家!”只是杀一个姑娘家,买家却开出十万两的高价,他们自然要打听清楚,他们要杀的是什么人。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清楚我的身家,我的命绝对值百万两,你们拿我的信物去月家,我保证你们可以要到赎金。”月宁安说话间,就解下了挂在腰间的印鉴,丢给了对方:“这是我的私印,月家人都认得。”
“你确定,拿着这个印鉴就能拿到银子?”为首的黑衣人接过印鉴,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着,也没有看出一丝特别之处。
“这枚印鉴是大师之作,单这枚印鉴就价值千两,你们说呢?”月宁安浑身湿透了,雨水打在她身上又疼又冷,她却面色不变,与黑衣人谈笑风生,就好像她此时不是一身泥水,狼狈不堪,被人追杀的无路可走,而是身穿华服,站在金玉满堂的华殿,与人谈生意。
为首的黑衣人,透着雨幕,阴冷地看着月宁安:“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不然……”
“放心,我的命很值钱!不信,你们可以拿这枚印鉴去当铺问一问,低于一千两,你别当。”月宁安指着黑衣人手上的印鉴,自信十足地道。
“这么一个小东西,就值一千两?”黑衣人说话间,双眼如同刀子似的,看向月宁安,似在看月宁安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月宁安只当没发现,故作倨傲地道:“我会带便宜货在身上?”
黑衣人听到月宁安的话,收回了目光,将印鉴往怀里一塞:“月大当家的,在商界的信用有口皆碑,我们就信你月大当家的一回!月大当家的,委屈你了……”
为首的黑衣人,朝身后的小弟一挥手:“老三,把月大当家绑起来,绑紧一点!”
月宁安站在原地,没有动,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可以说是十分配合。
挥刀砍向月宁安的黑衣人,将刀递给身后的人,而后解下裤腰带上前绑人。月宁安脸上的笑容微僵:“你们还挺专业的,其实我一个弱女子,你们不绑,我也跑不掉。”
“月大当家的,委屈你了。”为首的黑衣人,阴恻恻地笑道。
“还好,还好。”月宁安看着朝她逼近的黑衣人,强忍着才没有往后退。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作为一个肉票,她不能惹怒绑匪,作为一个有价值的肉票,她配合一点才能少受苦……
“把手伸出来!”拿腰带当绳索的黑衣人老三,走到月宁安面前,阴着脸道。
月宁安看了他一眼,咬牙伸出手,那老三却没有去绑月宁安的手,而是伸手朝月宁安的胸摸去:“这大白……”
“你要干什么?”月宁安猛地后退,扬手,拍掉对方的手:“你们求财我可以成全你们,但要做得太过,就别怪我不客气。”
“啪!”老三见月宁安不仅躲开了,还对他动手,大怒,反手就给了月宁安一个耳光:“贱女人,少给脸不要脸!我们今天就睡了你,你能怎么样?”
月宁安被打得一个踉跄,在黑衣人老三扑上来时,狼狈地避开了:“你们不要太过分!我月宁安什么都不多,就是银子最多,今天你们动我试试看!我保证……你们所有人,永无宁日!”
“老三,够了!”为首的黑衣人,连忙出声阻止,那老三却是不管不顾,他像疯狗一样,再次扑向月宁安:“还敢嘴硬,贱人找死!”
“嘭!”月宁安被对方扑得摔倒在地,同一时刻,黑衣人老三也压了上来。
“混蛋!”月宁安双眼通红,瞪着对方,奋力想要将对方踹下去,可双脚被黑衣人老三压住,根本使不上力。
“嘶啦……”眼见着她的衣服,就要被黑衣老三给扯下来,月宁安正欲出手。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响,一朵血花,从黑衣老三的额头绽开。
血,溅了月宁安一脸,月宁安猛地捂住嘴,才没有叫出来。
“什么人?”为首的黑衣人大惊,他左右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快,带上这个女人,我们撤退。” 为首的黑衣人大步上前,一脚踹开黑衣老三的尸体,弯下腰,想把月宁安拉走,可就在他弯脸的刹那,他也步了黑衣人老三的后尘。
“啪!”的一声响,血花在为首的黑衣人脑门前绽开,鲜血喷溅,再次落在月宁安身上,而他也笔直的朝月宁安倒去。
“滚开!”月宁安有心将人推开,在泥水里打了一个滚,爬起来就跑。
“快,抓住那个女人,跑!”黑衣人见首领死了,脸色大变,纷纷朝月宁安冲去,可就在他们动手的刹那,水横天手握长软剑而至。
“唰!唰!”剑光闪过,不过瞬间,所有的黑衣人全部倒了下去。
月宁安见人倒下,脚下一软,摔在泥坑里。将黑衣人杀死,水横天收起剑,走到月宁安身旁,将压在她腿上的尸体踢开,而后蹲下,将月宁安扶了起来:“月当家,你还好吗?”
月宁安坐了起来,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救了。她呆滞地看着,蹲在她面前,被雨水模糊了面容的水横天,呆呆地道:“你是?”
“武林盟主水横天。”为了让月宁安相信自己的身份,水横天拿出武林盟的令牌。
确定来人的身份,月宁安长松了口气:“多谢水盟主。”武林盟主水横天她是知晓的,这人值得信任,只是不知水横天怎么这么巧的,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客气,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水横天说这话时有点心虚,可他又不能告诉月宁安,他是听了小六子的唆使,特意出城看看有没有结识月宁安的机会。
不过,他此刻很庆幸,他出城走了这一遭。
……
此时,正在广源寺等月宁安的陆藏锋,见月宁安久久没有来,不由得心生不安,略一思索就带着人下山了。
从广源寺下来的陆藏锋一行人,正在另一条道上策马狂奔,没多久就来到三条路交汇口。官道是石子路,倾盆落下的大雨,将马车留下的痕迹冲洗的干干净净,陆藏锋一行人策马来到官道,特意放缓速度,仍旧什么痕迹也没有看到。
陆藏锋略一迟疑,便冲入官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城……
……
小路上,获救后的月宁安,在水横天有意示好的情况下,很快就与水横天拉近了关系,两人之间的称呼也从水盟主、月当家,变成了水大哥、宁安妹子。
在得知水横天无事后,月宁安试探地提出,请水横天护她一顿,送她去广源寺。水横天天生就一副侠义心肠,虽说抱着目的出城来找人,可看到月宁安遭到刺杀,出手相救时也没有想过别的。月宁安一提,水横天当场就同意了。
有水横天相护,接下来一路顺利多了。途中,月宁安去了月家在城外的庄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备了一辆新的马车。水横天会赶马车,也不用车夫,主动自荐给月宁安驾马车,送月宁安去广源寺。
月宁安本是刻意接交,想利用水横天的侠义心肠护她一程。见水横天爽朗坦荡,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在心中也默默记了水横天的好。
水横天驾着马车一路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广源寺。
一到广源寺,雨就停了。
陆藏锋下山前早有交待,两人一进广源寺,就有一个年轻的和尚上前招待,确定了二人的身份,年轻和尚将两人带到左侧一小院,示意两人在门口稍等,独自走了进去。
片刻后,年轻和尚出来,请月宁安与水横天进去:“两位施主,请。”
月宁安与水横天步入禅房,见禅房外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月宁安正奇怪陆藏锋的亲卫怎么不在,就看到禅房内的慧能大师。
月宁安连忙收敛心神,朝慧能大师行礼:“慧能大师!”
“月施主,你是在找陆施主?”慧能大师的眼神,从月宁安僵直的右胳膊扫过,暗叹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月宁安与水横天坐下。
“是!陆大将军约了我来广源寺。”月宁安跪坐在慧能大师对面,恭敬的道。
“大将军已经走了,山上有禅房,你今晚可以在这里将就一晚。”慧能大师建议道。
月宁安凝眉,试探地问道:“大师,我能去拜祭我母亲吗?”
“月施主,令慈的棺椁由大将军的人看守,没有大将军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慧能大师温和的解释道。
“只是祭拜,也不行吗?”陆藏锋这么小气?
“月施主,贫僧只能做广源寺的主。”慧能大师轻轻一叹。
“多谢大师,我明白了。”月宁安心下明白,慧能大师这里走不通,眼眸微转,问道:“大师,不知我母亲的棺椁,停放在何处?”
“令慈的棺椁停放在西塔内,每日皆有高僧为其超度,月施主可以放心。”慧能大师微笑地道,双眸透着睿智与通透,显然是明白月宁安的打算。月宁安也不藏着掖着,再次问道: “那大师,我可以去西塔看看吗?”
慧能大师摇头拒绝,月宁安也不气馁,眼眸微转,说道:“慧能大师,我走进寺庙,发现寺庙的墙面皆斑驳老旧,门梁与门柱上的描漆褪了颜色,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后院的厢房也有些年头了,甚至还有几处房舍倒塌了,便是几位大师身上的僧袍,也破旧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想为贵寺尽一点绵薄之力,还望大师不要拒绝。”
慧能大师再次拒绝:“施心的好意贫僧心领了,广源寺建寺百年,虽有寺中众人精心呵护,终有不足之处。僧袍破旧不过小事,我等出家人,并不在意这些。”
月宁安仍旧不气馁: “我知大师不在意身外之物,不在意我这一身铜臭之人的铜臭看法,。然,大师你能委屈自己,却不能委屈了佛祖。我在殿中,看到殿内供奉的佛祖金身锈迹斑驳、褪了颜色不说,还有多处脱落。尤其是后殿的佛祖法相,明显有修补的痕迹,且修补的手法着实不高明,看着疙疙瘩瘩,信女见了,着实不忍。”
“月施主,有心了。”慧能大师心中一叹,这位女施主,能入陆施主的法眼,果然不是寻常人。他算是见识到,这位女施主的厉害之处了。
月宁安见慧能大师不接她的话,只得再接再厉:“慧能大师,家母的棺椁得广源寺庇护,又得大师每日念经超度,信女感念寺中高僧的恩情,愿为佛祖重塑金身,还请大师给信女一个机会。”
“月施主,此事可与主持方丈商议。”广源寺的主持是慧能大师的师弟,慧能大师云游四海,并不常住广源寺。
“信女只与大师熟识。如若大师认为不妥,信女只能去相国寺了。”寺庙之间也有竞争,月宁安先来了广源寺,却大手笔给相国寺捐赠,传出去,不知情的百姓只会认为相国寺更好。
慧能大师不在意这些,却不表示广源寺其他僧人也不在乎,慧能大师无奈地苦笑:“月施主,你意欲何为?”
“大师昨日说,每日皆有高僧为我母亲超度。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许我随众高僧一同入西塔。”南墙不通,她就绕过南墙。世间的路千万条,她就不信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慧能大师沉默片刻,允了:不能怪他不坚定,实在月施主太乐善好施了。
……
月宁安在小僧人地带领下来到西塔的大殿,不多时就有一群僧人走了进来,他们手上拿着法器,为首的大和尚见到月宁安,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月姑娘,师祖交待好了,你随众位师父进去即可。”
“谢谢小师父,也请小师父代我向慧能大师道一声谢。”月宁安知道,慧能大师给她行这个方便,不是因为她大手笔的为佛祖重塑金身一事,也不是因为广源寺和相国寺之间的恩怨,更多的是同情她,可怜她。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慧能大师是真正的大师。
步入殿中,大和尚们分坐在两侧,将法器置于身前,开始念经。月宁安看到放在殿中的棺木,看到棺木前的牌位,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无声的喊了一声:“娘!”
月宁安跪在灵位前,面上无喜无悲也无泪,郑重地在母亲的灵位前,磕了九个头。
磕完头,月宁安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灵位,眼中含着泪花。好半晌,她的唇才轻轻的蠕动,轻声道:“娘,你应该知道了,你和苏老贼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的你,只是月柳氏,是我爹唯一的妻子。”
说完,月宁安又盯着棺木看了片刻,无声地寻问了一句:“娘,你现在,幸福吗?”
月宁安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母亲死前的那个笑有多美、有多满足!
在苏家七年,她母亲几乎不曾笑过。她出嫁的那天,母亲也只是抿了抿唇,笑容淡的几乎看不见。
唯有那天,母亲笑了,笑的开怀、笑的满足、笑的没有一丝阴霾。
那个笑美好、恬淡、幸福、纯粹。她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笑,也正是因为那个笑,她释然了,不怪她母亲丢下她。
三年前,在她母亲的灵堂上,月宁安就想问一声:“娘,你现在,幸福吗?”,可那时,她母亲的灵堂设在苏家,牌位上写着“苏柳氏”,她没办法问。现在,她终于可以问出,三年前她想问的那句话了。
“铃铃铃……”一阵风吹来,挂在西塔上的祈福铃铛,发出一道道轻灵悦耳的声响。
月宁安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忍不住笑了:她坚定这是她娘给她的回答,她娘一定一定很幸福!
月宁安再度看向殿中的牌位,莞尔一笑,在心里默默地道:“娘,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再牵挂我了,我会好好的……”
“铃铃铃……”挂在西塔上的祈福铃铛,再次传来一阵阵悦耳的声响。在月宁安心中,这一声声铃声是她听过的,最动听、最美好的声音。
……
京城
陆藏锋一入城,就遇到了皇上的人:“大将军,陛下急诏,请您尽快入宫。”
陆藏锋拉缰绳的手一紧,转身对陆二交待道:“去找月宁安,如若她到了广源寺,让她等我。”
“是,大将军。”陆二带着一半的亲卫,继续去找月宁安,而陆藏锋则带着余下的人进宫。
一入宫,皇上就急忙地开口:“藏锋,启安在京城,发现了北辽南院大王耶律齐的踪迹。”
“耶律齐,他人在京城?”耶律齐与陆藏锋是老对手了,这一次周辽之战,北辽领兵的大元帅就是耶律齐。
“启安发现了他的踪迹,带人去伏杀他。朕担心启安出事,藏锋,朕希望你能走一趟,行吗?”皇上一脸请求地道。
事关国事,又关乎到赵启安的安危,陆藏锋没有办法拒绝,他点头应下了,亲自去接应赵启安。
陆二带人在城中找了一圈,确定月宁安出城未归,陆二暗道不好,冒着大雨再次出城寻找月宁安。而有一队人,赶在他之前来到城外的小道上,将小路上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陆二赶到时,城外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陆二带人直奔广源寺,却被告知月宁安已经回城了,陆二无法,只得匆匆折回。然,他连夜奔回京城,却被告知月宁安还未回来,当下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人疲马倦,又带着人匆匆出城……
陆二带着人一路寻找,却什么痕迹也没有找到。就在陆二绝望之际,前方的小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陆二连忙打马过去:“什么人?”
“陆二?”月宁安的记忆力一向好,听过陆二的声音便记住了。
“月姑娘?你怎么在这?”陆二听到月宁安的声音,又惊又醒,连忙拉马停下。
“我白天在这遇刺,想看看有什么线索。”这事没有什么好隐瞒地,月宁安如实说道。
“什么?遇刺?月姑娘可有危险?”陆二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无事,遇到水盟主,幸得水盟主出手相救。”月宁安倒是冷静得好。
陆二长松了口气,冷静下来,便问道:“月姑娘,能说说……具体怎么一回事吗?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得吗?”
“那就麻烦你们了……”月宁安没有隐瞒,将白天遇刺包括获救的过程,一字不漏的说给了陆二听。
她遇刺的地方痕迹已清理干净了,她不确定能不能查到什么,有军方的力量协助,肯定事半功倍。
“也就是说……埋伏月姑娘你的人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是受雇于人来杀您?”陆二眉头紧皱,心里明白对方先一步清理掉了痕迹,这事怕是不好查。
“是。”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此事,属下会向大将军禀报,请月姑娘放下,我们一定会找出幕后主使者。”陆二不知道,他们家大将军有没有发现,但他确实知道,月宁安在他们大将军心中不一般。是以,满口应下此事,陆二毫无压力。
“劳烦了。”比起欠陆藏锋人情,月宁安更怕潜在暗处,随时想要她命的对手。哪怕再不想与陆藏锋的人有交集,为了自己的小命,月宁安没有拒绝。
一行人踏着夜色赶回京城,陆二将月宁安送到月府这才折回,水横天正要提出告辞,就听到月宁安开口道:“水大哥要是不介意,可以在我府上住一段时间。”
“这……会不会不方便?”水横天面上闪过一抹犹豫。
“我府上有一长者,是我的老师。水大哥要是不介意,可以住在我老师的院子。”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她遇到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更不用提她刚遭到暗杀,还不知主谋者是谁,有水横天这个武林盟主在,她能安心一些。
“会不会太打扰你了?”水横天很是心动,天知道他和小六子已经穷的,连客栈都住不起了。
“水大哥武功高强,您能留下来,我求之不得,哪来的打扰。”月宁安毫不掩饰她的小心思,一脸坦然地告诉水横天,她就是冲着水横天武功高,才想把人留下来的。
“那个……其实我昨天也不是顺路救你,是在城内看到你的马车出城,怕你有危险刻意跟上去的……那个,我是有意结交你的。”水横天见月宁安对他全然没有防备,对他信任十足,心中很是不安,一直想要将实情说给月宁安听,却找不到机会。这会终于说出来了,水横天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还当什么事呢,水大哥你看到我孤身出城,怕我有危险跟出城那是侠仪心肠……你有意结交我,说明我这个人值得。不怕水大哥你笑话,我也是有意结交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什么人都会叫大哥吗?”要不是水横天是武林盟主,武功高强,人品方面有口皆碑,她怎么可能主动邀请水横天入府。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他怎么感觉不到,月宁安是有意结交他。
“当然不是……我看中水大哥你品性高洁,武功高强。而我能入水大哥眼的,想必是有钱了。”作为商人月宁安的消息一向灵通,武林盟穷困潦倒的事,月宁安也有耳闻。
是以,在城外听到水横天他是路见不平,月宁安也没有质问,而是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这个……确实。”水横天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一脸不自地。他确实是冲着月宁安有钱来的,只是这么直白的被说出来,他还是很不好意思。
“正好,我也有个生意,想跟水大哥谈呢。指不定,咱们能合作一呢。”月宁安笑了笑,再次邀请水横天入府:“水大哥要是不介意,我们边走边谈。这生意要是能成,水大哥的难题,肯定能迎刃而解。”
“真的?”水横天双眼一亮。
“生意上的事,我从不说大话。”武林盟的财务危机她知道,水横天的囧迫她也清楚,要是能用一点银子,换来水横天的保护,很值得。
“好,我们边走边谈。”水横天迫不及待地催促月宁安,整个人都兴奋了。
月宁安本是随口一提,主要目的是为了把水横天留下来。不想水横天来了兴致,为让水横天相信她的诚意,只能跟认命地跟水横天谈生意了。
这一谈,就谈到了天亮……
月宁安在城外遇刺不是什么秘密,陆藏锋与赵启安很快就知道了。
两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暗中命人调查。
刺杀月宁安的人,是一群江湖人,虽事发后,幕后主使者很快就将痕迹清理干净了。然,这世间之事做过必然会有痕迹,更不用提水横天这位武林盟主,就在月宁安身边。
不出三日,水横天就查到了幕后主使者:“是苏相。”
“苏相那个老贼?他受什么刺激了,好好的买凶杀我?”月宁安听到这个消息,既意外又不意外。她与苏相也算是老对手了,只是两人斗得最凶的时候,苏相都不曾做出买凶杀人这种粗暴又低级的事。
水横天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倒是帮水横天查消息的小六子,机灵地道:“许是狗急跳墙了,毕竟月姐姐你这么能干,那姓苏的肯定怕了。”
小六子是水横天带进来的,为人十分机灵,也很是能干,月宁安很喜欢她。对小六子叫姐姐,月宁安适应得良好。
月宁安赞同地点头:“许是,我母亲的事。他没有我的软肋在手,心生不安,怕我疯狂报复苏家。”
这么多年,她一直被苏相压着,不敢肆意报复,偶尔还要忍受苏相的剥削,就是因为她母亲的尸首在苏相手中,现在苏相没了她的软助,但她手中却有苏相的把柄,苏相会狗急跳墙,月宁安也不意外。
想到那一天险些命丧黄泉,月宁安眼中戾气横生:“既然他怕我报复,那就……开始,我的报复了!”
然,不等她动手,赵启安就让人传信:“月姑娘,您遇刺的事我们大人已经知道了。大人让你先别急着动手,春日宴那日,我们大人会给您送上一份大礼。如果您不满意,再出手报复,我们大人绝不干涉。”
“三日后的春日宴?”今年的春日宴,由宫中未出嫁的橙瑶公主主办,月宁安也收到了请帖,但月宁安并没有出席的打算。
三年前,她已在春日宴上,创造了一个神话,没有必要再去跟未出嫁的小姑娘闹腾。
“是。”来人恭敬地道。
“好,我等三日后。”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月宁安不是君子,但也能等上三日。毕竟,赵启安的面子,她得给。
……
一年一度的春日宴,是京中贵女们最爱的宴会。除了适龄的贵女,还有那些未婚的才子、公子们,也会参加春日宴,并在宴会当天选出花神。
今年的春日宴,由橙瑶公主在皇家别院举办,就更受人期待,月宁安也很期待。她虽然没有参加,却一直让人关注春日宴,想要知道春日宴上,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让月宁安失望,下午时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传回了京城:苏相的儿子苏予方与皇上的妃子偷情,被人当众撞破。
月宁安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水喷了出来,随即大乐:“不愧为是枢密使,这手笔够大的,便是我出手报复,也没有这么震撼!”
苏相完蛋了,苏家也完蛋了。
睡了皇上的妃子,还闹得人尽皆知,哪怕这个妃子是皇上不要的,为了颜面皇上也要处理苏家。
赵启安这一招,不仅报复了苏家,还报复了食言而肥,一直护着苏家的皇上,饶是月宁安也不得不说一句高。
不过,这种报复也只有赵启安敢做,也只有越来越能做,但凡换一个人,操纵这一切的人必死无疑。
“我真期待,皇上会怎么做。”月宁安翘着脚,明艳的脸满是幸灾乐祸的笑。
皇宫,暖阁。
裸着上身,裹着绷带的赵启安,拿着雕刻刀,对着手中的石头一刀一刀刻下去,随着他的动作,石灰一点点落在地下,手中的石头则多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皇兄怎么有空来看我?”赵启安听到皇上的脚步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雕刻石头,刻下一刀后,又沿着划痕一点点雕刻,将划痕雕刻得更深。
“臻妃的事,是你做的?”皇上站在赵启安面前,一下子就挡住了所有的光,如同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赵启安上方,然而赵启安半点不受影响,玩世不恭地应了一句:“是呀,我做的,皇兄不是知道了嘛,还来问我干什么?”
“为了月宁安?”皇上气急败坏。
“皇兄说是就是吧。”赵启安仍旧没有抬头,全然没有把皇上的怒火当回事。
“为了月宁安,你踩朕的脸面!”皇上猛地挥手,将赵启安手中的石头与刻刀挥开。
凭赵启安的能耐,他完全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躲,他任由皇上挥下来,任由皇上的手挥向刻刀,任由手中的刻刀与石头飞出去。
赵启安拍了拍手,抬头,看着皇上,脸上尽是嘲讽的笑:“皇兄的脸面是脸面,不能踩。我赵王的脸面就不是脸面,可以随意踩?”
“你……这是对朕不满?你这是报复朕?”皇上看着赵启安,眼中有愤怒,有痛苦,还有愧疚。
赵启安的眼中却是一片淡漠,他看着皇上,笑得邪气:“对呀!不可以吗?皇帝陛下?”
“真的,就这么恨朕吗?”皇上声音哽咽,手握成拳,微微颤抖,眼中有愧疚,更多的是失望与无力。
“这就叫恨了?皇兄,你的心胸不够宽广哦。”赵启安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往后一靠,半躺在椅子上,笑得邪气十足。
“现在,你痛快了吗?”皇上呼了口气,眼中的情绪渐渐消退,变得麻木,变得冷漠。
“人还没有死,急什么?”当然不够,他赵启安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见血。
“一定要这样吗?启安。”皇上上前两步,屈膝,蹲在赵启安身侧,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赵启安仍旧不为所动,他神色淡漠地道:“本王也是要脸的,皇兄。”
皇上轻轻点头:“到此为止,可以吗?”
“不可以哦,皇兄!”赵启安用同样的口吻,回复皇上,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皇上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奈地道:“你想要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见血!”赵启安伸手,在虚空抓了一把,威胁的意味十足。
皇上看着赵启安张牙舞爪的样子,心里却莫名的一暖。再看了看赵启安手指上的伤痕,皇上顿时什么脾气也没有了,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无奈地道:“朕还要用苏相。”
赵启安抽了下手,没抽出来,斜了皇上一眼:“皇兄尽管用,暗皇从不干涉朝廷政事,这点我还是能做到的。”
“生了隔阂,还怎么用?”皇上苦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为臣子,无权选择帝王,上天给他什么帝王,他都受。皇兄,你为什么要为这种小事忧心呢?苏相那老东西就算不满,他敢表现出来吗?你要用他,他还敢拒绝不成?你要用他,他还敢不尽心不成?”赵启安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掰开皇上的手,不以为然地道。
“启安,你不懂。”皇上父亲松开赵启安的手,苦笑着摇头,也不管帝王的威仪,靠着赵启安坐在地上:“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苏相代表的不仅仅是苏相本人,而是以苏相为首的利益团体。苏相背后有很多人,你明白吗?”
“皇兄,这一点你就该跟月宁安学。你看她当初快速扩张的时候,是怎么做的?”赵启安老大爷似的,靠在躺椅上,眼眸微敛,要闭不闭,说不出来的惬意。
把苏予方解决了,他就不欠月宁安什么了,想来他这次做的,月宁安肯定会满意。
“月宁安是怎么做的?”皇上扭头,看着赵启安。
“手下的人不好用了,换一个就是。苏相没法用了,皇兄你就从苏相那一系再挑一个出来领头,同是一个利益团体,除了苏相不高兴外,其他人都不会反对。”对国事,他一向不感兴趣,也不愿意插手。这事是他惹的麻烦,他就勉为其难的给他皇兄一点建议好了。
“苏相执掌的利益团体,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遍布朝野上下,便是我这个帝王轻易也不敢动,这个人选不是那么好挑的,选出来的人,苏相岂会甘心交权?况且那人未必听话。”苏相他用得很好,换一个人就不好说了。大周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安稳,他不想再乱。
“苏相出自同安苏氏,同安苏氏不过是高阳苏氏的分支。高阳苏氏人才辈出,又是苏氏嫡支,皇兄要是觉得这个人选不好挑,就请高阳苏氏的大儒出山。有他坐镇,苏相不敢乱来,以苏相为首的利益团体,也只会拍手叫好。”势力扩大,威望更强,怎能不高兴。
“你这是引虎驱狼,高阳苏氏出山,届时以苏相为首的文人集团,就是我也奈何不了。”皇上没好气的瞪了赵启安一眼。
“温水煮青蛙是好,但皇兄别忘了,水里的那只青蛙可不是蠢货,你这锅水也没有盖子,小心青蛙跳出来。”
“你这法子,就好了?”也许可以试一试,这几年他与苏相一系周旋,看似他这个皇帝占了上风,实则他至今也没法动那群人。
“藏锋回来了,武将的威望有所提升,皇兄正好可以培养藏锋对付他们。把高阳那位大儒请出山,在他们那一派的人看来,也是对他们的重视。届时,皇兄你就任由他们两派去斗好了。”做帝王的,何需亲自下场跟臣子斗,多没有格调呀。
身为帝王,就该高高在上地做一名仲裁者,谁讨帝王欢喜了,就偏向谁。就像月宁安那样,你讨我欢喜了,我就赏你,要是让我不高兴,那就不客气了。
“朕再想想。”皇上叹息了一声,靠在赵启安的肩上,微微闭眼。
他太累了。
……
当天夜里,苏予方便自尽了。
一夜未睡的皇上,第二日如常早朝,得知苏予方自尽了,皇上心下松了口气。他还知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苏予方,苏予方能自尽好,也算全了他与苏相君臣之情。
早朝时,苏相未曾出现,只让人代上了一道请辞的折子,以身体不适,精力不足,难堪大任为由,上折子请辞。看在苏予方已死的份上,皇上没有为难苏相,当朝就准了,并下旨安抚苏相,让他安心养病。
来宣旨的太监还和颜悦色的,跟苏相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苏相面上难掩丧子的悲痛,却仍旧一脸激动的感恩,完全没有一丝不满,传旨的太监满意地离去。然,转身之际,苏相却是满目狰狞:“月宁安,老夫要你,不得好死!”
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死了。他不敢怨皇上,也不敢怨赵王,更不敢报复皇上与赵王。唯一能怨的、能报复的就只有月宁安了。
北辽南院大使耶律齐,秘密出现在京城,对普通人来说是秘密,对上层官员来说也是秘密,公开的秘密。哪怕苏相辞去了相位,京中的一些事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些时日陆大将军坐镇枢密院,带着亲卫频繁出城,行动隐秘,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出了大事。苏相一心想要报复月宁安,对京中的人与事盯得很紧,他很快就打听到了耶律齐的事,并暗中联系上了耶律齐。
耶律齐也很快给了苏相回信,苏相看到信上所写,笑的笑狠:“月宁安,你完了。”
……
睡梦中,月宁安突然听到打斗声从外传来。 月宁安猛地惊醒,一个翻身就从床上下来,第一时间穿好鞋子,朝屋外走去。
屋外,传来下人慌乱的喊声:“不好,有匪徒闯进来了!”
“快,快把护院叫出来。”
“这些匪徒不一般,我们打不过……去报官,快去报官!”
“老太爷呢?老太爷那里有人吗?快盯着一点。”
“嘭!”月宁安正要打开门,房门就应声而破,一道黑影冲入屋内,手中的长剑刺向月宁安:“月宁安?”
“当!”长剑刺在月宁安身上,被月宁安身上的软甲挡住,未能寸进,剑刃一弯,弹了回去:“护身软甲?”
“你是什么人?”月宁安捂着胸口,痛哼一声。
“身上有软甲,手上有吗?”来人没有回答,语气轻佻地问道。手中的长剑换了一个方向,扫向月宁安的手臂。
“当!”又一声脆响,剑刃落在月宁安手中的铁环上。
一连两次都未击中,黑衣人并没有生气,他手腕一翻,松开手中的剑,任由剑往下落。在剑落下的瞬间,他亦弯下腰去捞剑,反手刺向月宁安:“今晚,你的命属于我!”
月宁安一个旋身避开,靠近黑衣人的刹那,看到黑衣人手中的纹身,想到近来京中的动向,大胆猜到:“北辽是穷疯了吗?堂堂南院大王,改行做杀手了!”
“很聪明。”耶律齐一击落空,将剑向上抛,换了一只再次刺向月宁安,月宁安躲得狼狈,却不忘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耶律齐话虽如此说,却在剑尖即将刺入月宁安身体的刹那,停了下来。
月宁安一动不不敢动,心跳得飞快,面上却是平静:“除了我的命,一切好谈。”
“那就你的人好了,”耶律齐的目光,放肆的扫视着月宁安:“听闻你们大周的女子,要是失身于男人,就会将那个男人视为天,为他牺牲,付出一切。今晚月色正好,月姑娘可愿与我共赴良宵。”
“我敢应,你敢睡吗?”月宁安嘲讽的道。
“想出去看看,外面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吗?”耶律齐手中的剑,指向门外。
耶律齐的人跃墙冲进月府后,第一时间就被月家的护卫拦住了,双方在外面打得激烈。月宁安站在屋内,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听到打斗声越来越激烈。
“为保护我而死,是他们的荣耀!”月宁安面不改色,完全不受耶律齐影响。
“你们大周的女人,不是一个个柔弱又善良,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宁可自己受辱,自己受委屈,也要保全他人的吗?”耶律齐皱眉道。
“你说的……确定是人而不是猪?”月宁安嘲讽的道:“他们受雇于我,就该保护我。我花了那么多钱养他们,关键时刻我还要为他们牺牲,你们北辽人都这么傻吗?”
“月宁安,牙尖嘴利救不了你。你养的那些护院对付普通人可以,但要对付我带来的死士,根本没有胜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成为我的女人,我放过你。否则……”耶律齐的气势,陡然一变,手中的剑指向月宁安的眉心。
“否则怎样?”月宁安面不改色,左手悄悄地弓起,对准耶律齐的腹部。
“我北辽的勇士,最爱你们大周这些细皮嫩肉的女人。”耶律齐露出森白的牙齿,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惨。
“我好……害怕呀!”月宁安故作夸张的嘲弄道。
“你敢嘲……”耶律齐大怒,手中的剑刺了出去。然,就在此时,一枚透明的珠子,从月宁安手中飞出,射向耶律齐。
在出手的刹那,月宁安故意曲膝,冰珠射出,正对耶律齐的裆部。
“啪!”冰珠命中耶律齐的要害。
“啊!”耶律齐丢下手中的剑,捂住胯部,痛声尖叫。
月宁安捡起剑,往外跑,跑出数步,确定耶律齐追不上来,月宁安才回头,朝耶律齐笑的甜美:“看样子,南院大王你今晚睡不到我了。”
“月宁安!”耶律齐他捂着胯下,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追了出来:“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月宁安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如耶律齐所说的那般,外面的情况很不乐观,月家的护院,不是耶律齐手下的对手。耶律齐的人冲进来不到一刻钟,月家的护院就伤了一半,根本不是北辽死士的对手,也就是水横天带来的小六子稍好,面对北辽死士还有一战之力,勉强拖住了这群人的脚步。
“小六子,你们盟主呢。”月宁安提刀,挡住了一个死士的攻击,问道。
“盟主半个时辰前,收到武林盟的急信,出去了。”小六子一脸焦急地道。
“这么巧?”月宁安不相信这世间,有这么巧合的事。
很显然,耶律齐是有备而来,且有人帮他,她必须自己想办法搬救兵。
月宁安看了一眼,还有余力的小六子,想也不想就道:“小六子,掩护我出去。”
“是,月姐姐。”小六子高声应下,一个虚招逼退面前的死士,来到月宁安面前,正要为月宁安开路,耶律齐从院内走了出来:“月宁安,今天我要血洗你月家!”
他抬手,对北辽死士下令道:“不惜任何代价,杀死月宁安!杀了月家所有人!”
“是!”北辽的死士收到耶律齐的命令,气势为之一变,一个个悍不惧死的往前冲,哪怕月家护院的刀落到了他们的肩膀上,他们也不后退半步。
“耶律齐,你够了!”看着月家的护院,一个接一个倒下,看着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月宁安怒道:“你不想要你的命根子了!”
“哈!”耶律齐凶残的呵了一声,一脸扭曲地道:“本王就不要了,你能奈本王何?”
“疯子!”她原先觉得赵启安,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和耶律齐一比,月宁安才发现,赵启安称得上是一个好孩子。赵启安虽然反复无常,说变脸就变脸,可赵启安要用她,不会轻易取她性命,哪像耶律齐这个疯子,居然拼着命根子不要,也要杀她,简直是丧心病狂!
“你第一次认识本王?”耶律齐舔了舔唇,笑得邪恶,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忘了,你真的是第一次认识本王。不过,本王倒是早就知道你了,月宁安!”
月宁安为陆藏锋筹集军粮、武器一事,在北辽上层根本不是秘密。陆藏锋能打赢北辽,能打赢他耶律齐,月宁安功不可没。
“输不起,就拿我一个弱女子出气,这就是北辽的南院大王?”月宁安悄悄地将暗器,握在手上。
“本王就是输不起,你又能奈本王何?”耶律齐承认的爽快,他指着倒在血泊里的月家护院,笑得癫狂:“你看,血的颜色多美?很快就要轮到你了。”
“想要我的命,你的人……还没有那个能耐。”月宁安手握成拳,抬手对着耶律齐:“刚刚那一击,看样子伤得还不够重,南院大王还想再试一试吗?”
“好呀,来呀!”耶律齐张开双臂,一副“你尽情蹂躏我”的猥琐样。
“你真是……让我见识到了,北辽人的恶心。”月宁安一脸嫌弃,手腕轻动,只见月牙形的飞刀,咻的从手臂中飞出。
耶律齐早有防备,见月宁安有动作,一个飞跃,闪避开了。然,在飞刀射出的那一瞬间,月宁安突然转了一个方向,飞刀射向正在与月家护院搏斗的北辽死士,噗的一声,没入死士的胸膛。
月宁安抬头,看着踉跄落地,站姿别扭的耶律齐,挑衅地道:“你看,我说了……你的人杀不了我。”
“月宁安,你就找死吧,本王倒要看看,你身上能有多少暗器!”耶律齐这一动,扯动了胯下的伤,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本姑娘身上还真不缺暗器,南院大王要试一试吗?”月宁安说话间,又朝一旁的死士,放了一记冷刀。
可惜,死士有了防备,她失手了。月宁安也不意外,暗器之所以叫暗器,就是暗中发出,出其不意,才能伤人,对方有了防备,她再想得手就难了。
“来呀。”耶律齐一脸张狂,毫不畏惧。
“怎么?不敢动了?”耶律齐催促了一句。
“别急。”月宁安举着暗器对准耶律齐,并没有急着动手。
耶律齐舔了舔唇角的血迹,一步步走向月宁安:“你在等什么?等救兵吗?不用想了,救兵不会来的!”
“咻”的一声,月宁安放出一枚暗器,止住了耶律齐的脚步:“会来的!我的救兵,我的底牌,远比你想象得多。”
“月姐姐,快走……”小六子好不容易,从死士的纠缠中脱身,第一反应就是护着月宁安离开这里。
这群北辽死士已经疯了,月姐姐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他必须带着月姐姐离开。
“走?你们想走哪去?这么点大的月府,还有能藏人的地方?”耶律齐缓步上前,他走得很慢,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不难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危险。
月宁安默默地往后退:“小六子,别管我,先顾好自己”
老头听到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赶过来。她不想老头出手,但现在这个情况,容不得她矫情。
“小孩,你管不了她。”耶律齐并没有朝月宁安走去,而是去捡他的剑,途中还不忘给死士下令,让死士快点解决了小六子。
死士之所以是死士,就因为他们只会听令,不会做出别的判断。耶律齐的命令一下,死士们就不管即将死在他刀下的护院,也不管即将落到他们身上的刀,转身就将刀挥向小六子。
“你大爷的!”一连数个死士同时出手,饶是小六子武功高强也招架不住。很快,小六子手上、肩膀上,甚至是头上都带了伤。
血汩汩往外冒,糊了小六子一脸,也挡住了小六子的视线。小六子踉跄后退,被死士逼得退到死角。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正想着如何脱困,就听到耶律齐道:“你的护甲就算能护住你的全身,可它能护住你的脸吗?”
小六子直觉不好,扭头望去,就见耶律齐捡起剑,猛地掷向月宁安。
长剑直击月宁安的面门,来势凶猛,锐不可挡。这一击别说毫无功底的月宁安,就是小六子也没有自信能避开。
“月姐姐!不要呀!”小六子慌乱不已,失声大叫,想也不想就朝月宁安扑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在耶律齐的剑即将伤到月宁安的刹那,黑影出现在月宁安面前,哐的一声,将剑撞飞……
“嘭!”黑影撞飞了击向月宁安的剑后,重重落下,发出一声巨响。
月宁安吓得脸都白了,直到黑影落地,她才缓了过来。看到挡在她面前,如同高山一样的老头,月宁安终于不再强撑,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道:“老头,你终于来了。”
“嗯,别怕。”老头如同一座大山,挡在月宁安面前。
“你是何人?”耶律齐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头,狭长的眸子微眯,闪着危险的光芒。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老头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气势却是半点不弱,他看着耶律齐,眸光森冷:“耶律容光那老东西,就养出你这么一个蠢货?”
“你认识我父王?”耶律齐停下上前的脚步,对老头的戒备更深。
“手下败将尔。”老头倨傲的道。
“哈!”耶律齐狂妄的道:“在大周,我父王就没有对手!”
老头不屑的嘲讽道:“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老狗。”
“辱我父王,当诛!”话未落下,耶律齐便扑向老头。
“不知天高地厚的北辽狗崽子,今日,我就代耶律容光那狗东西,教教你什么叫知礼。”老头冷哼一声,双手重重在轮椅上一拍,就见轮椅飞起,直击耶律齐。
两人在半空相交,一拳后,老头的轮椅落地,耶律齐却后退了数步。只一个交手,耶律齐就知这老者不是普通人,他捂着心口,强压下涌到喉咙的甜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老头不给耶律齐喘息的机会,再次控制轮椅上前。
耶律齐不敢小觑老者,在老者出招的刹那,立刻迎了上去,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与老者缠斗声,根本不敢分心。
月宁安见老头,与耶律齐缠斗在一起,暗暗松了口气。她站了起来,从药瓶倒出两颗药,塞进嘴里,稍作调息后朝小六子走去。
月家的护院,在北辽死士的强攻下,已全部倒地,毫无战斗力,只余小六子一人在撑着。北辽的死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数十名死士打到现在,只余六人,且每一个身上都带着伤。
此刻,他们六人正围攻小六子一人,或者说小六子凭一人之力,拖住了这六个死士,不让他们有靠近月宁安的机会。而此时,小六子已撑到了极限。
月宁安毫不犹豫地将暗器,对准死士。
月宁安动作飞快,一连弹出五颗,有三颗击中了死士,被击中的死士顿了一下,而就是这一瞬间,够小六子反击。
杀红了眼的小六子,再无之前的惶恐,他举剑砍向死士,一剑落下,就断了对方一条胳膊。
“噗”的一声,鲜血涌出,喷了小六子一脸。小六子却无半点不适,抹了一把血,双手握剑,趁另一死士动弹不得之际,一剑砍向对方的脑袋。
就在小六子,对那三个中招的死士出手时,另三个死士也找到机会脱身,举刀朝月宁安砍来。月宁安全身绷紧,飞快的掷出藏在臂环里的飞刀。
“啪!”飞刀射出,却被死士打飞了出去。月宁安连连后退,再次掷出一枚飞刀,同样被死士击落在地。
月宁安不敢停,手中的飞刀一把接一把地射出,只是死士有了防备,月宁安发出的暗器效果大打折扣,飞射而出的飞刀,全部被死士打落在地。
一连数十枚,直到月宁安再也发不出暗器。死士见状,加快速度冲向月宁安,就在此时,三块木片划破虚空,咻的一声飞射而来,在死士离月宁安两步远时,噗的一声,没入他们的体内。
三个死士一僵,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月宁安,不甘地倒下。
“老头!”脱离危险的月宁安却高兴不起来,她看着被耶律齐,连人带椅子一脚踢飞的老头,整个人都要疯了。她拼命朝老头摔落的方位跑去,却仍旧晚了……
“嘭!”老头与轮椅齐齐落下,轮椅砸在老头身上,月宁安甚至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老头!”月宁安扑了过去,不顾右手胳膊使不上力,拼了命将轮椅推开:“老头,你怎么样?”
“咳咳,老了,不中用了。”老头头发散乱,一脸惨白,也不知他伤着哪了,腿上不断有鲜血涌出,将他下身都染红了。就是这样,在看到耶律齐冲过来时,老头还是一把拉过月宁安,将月宁安挡在身后。
“耶律齐!”陆藏锋刚冲入内院,就看到耶律齐举剑,挥向与老头摔在一起的月宁安。陆藏锋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
耶律齐感觉到身侧的杀气,不得不收回剑,避开这一击。
“咻”的一声,陆藏锋的剑,擦着耶律齐飞了出去。
“陆藏锋!你来得还真快。” 耶律齐避开这一击后,扭头望去,看到一身银甲的陆藏锋站在烛光下,眸光微冷。
陆藏锋果然不好骗,希望那位武林盟主水横天……耶律齐刚想到水横天,就看到水横天也来了,仅比陆藏锋慢了一步。
苏相那没用的老匹夫!
耶律齐低咒一声,想也不想就收剑走了:“陆藏锋,后会有期。”
“想跑!”见耶律齐要跑,水横天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
陆藏锋没有追出去,他上前,踩住一把刀柄,那刀“咻”的一声弹起,陆藏锋抬脚一踢,大刀飞了出去,命中北辽死士后背。
陆藏锋再度踢起地上的刀,踢向另一个死士。那死士发现了,猛地回头,反手挥刀,想要接下这一击,刀挥出去却落空了。
“噗嗤”大刀直接砍在他的胸口,死士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同一时刻,见到陆藏锋与水横天出现的小六子,突然实力暴增,猛地挥出一剑,将最后一名死士斩杀在剑下。这一击过后,小六子就脱力了,吧唧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此时,整个月府,唯一还站着的人,就只有陆藏锋。
……
这一晚,月家损失惨重。偌大的月家除了月宁安、老头与小六子外,无一活口,月宁安几近崩溃。在水横天折回来,告诉她没有追到耶律齐,让耶律齐跑了后,月宁安当即发出天价悬赏令,悬赏二十万两黄金取耶律齐的首级。
二十万两黄金带来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月宁安的悬赏一挂出去,就如同滚油落水,瞬间炸起了无数火花。
一时间,整个江湖中人都为这二十万两黄金疯了,满世界的寻找耶律齐的下落。苏相与耶律齐也疯了,他们二人是吓疯的。
他们太清楚二十万两黄金的诱惑,耶律齐生怕不明不白的死在大周,第一时间上表国书,以身体有恙为由,更换和谈主使,而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北辽。苏相也立刻,抹掉了与耶律齐的联系,继续闭门养病,假装什么也不知……
事后,月宁安不是不想查,到底是谁与耶律齐勾结,引走水横天,给耶律齐行方便,让他可以带人进京。然,月宁安动用了黑白两道的势力,却只查到永宁侯府头上。
月宁安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她与宁侯府无冤无仇,永宁侯府好好地跟耶律齐勾结,要她的命干什么?
然,不管月宁安再怎么查,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永宁侯早被北辽收买,是北辽的奸细,就是放耶律齐进来的……
在月宁安查此事时,皇上也命陆藏锋在查此事。陆藏锋查到的结果,与月宁安相同,同样陆藏锋也不相信这件结果。陆藏锋始终认为这件事背后还有人,但背后人藏得太深,陆藏锋把整个永宁侯府给端了,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而此时,皇上已经不满了。他让陆藏锋查与耶律齐勾结的人,不是让陆藏锋假功济私,明明已经查到了奸细,还不肯罢休,陆藏锋这是要借机铲除异已吗?
“此案,到此为止。”皇上以北辽使臣即将抵京,京中不能生事为由,命陆藏锋结案。
“是,陛下。”陆藏锋没有反驳,他能感觉出,皇上不信他,他要再查下去,只会加深皇上的怀疑,但他不会就此放弃,这件事他还会继续往下查。
同样,月宁安也收到了皇上的敲打,月宁安表面应了,暗中仍旧让人继续调查此事。
她不会就这么放弃,她一定要找出真凶……
北辽使团来大周,与大周和谈是停战时约定好的事。耶律齐无法前来,北辽使团便以北辽大皇子耶律戎臻为主使,上将军萧令和为副使,再带使者、勇士若干,组成一个五百余人的大使团。
入城的使团不到百人,余下四百余人全部被留在城外,那四百余人,是此次参加两国大比的北辽勇士,各个彪悍异常,按律在城外驻扎。
另有三皇子耶律轩逸与五公主耶律雅娴,以游学的名义跟着使团前来游玩。早朝晋见时,北辽三皇子与五公主也不曾出现,只有耶律戎臻与萧令和带着北辽的文官,代表北辽向皇上呈递和谈国书。
大皇子耶律戎臻粗犷高大,一身腱子肉,彪悍异常。他五观深邃,双眸凌厉,脸上有一圈胡子,野性十足,看着不像是一国皇子,反倒像是战场上的屠夫。
皇上接见耶律戎臻时,特意多看了他两眼。大周与北辽打了四年多的仗,起初是大皇子耶律戎臻带兵,可惜两军刚交战,耶律戎臻就因旧伤复发,不得不回上京休养。临走前,耶律戎臻将兵权交给了,跟他一系的前南院大王耶律齐。
耶律齐败于陆藏锋之手后,北辽曾一度流传,如果耶律戎臻没有离开战场,北辽绝不会输。也正因为此,北辽输得十分不甘愿,哪怕投降认输,也想在谈判桌上找回场子。
两国将士大比,就是北辽提出来的。起初,大周是不答应的,他们打胜仗就是打胜仗了,谁还跟你在战后比,有本事战场上见真章。为了让大周同意大比,北辽那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第一条,释放北辽这些年,从大周抓去的平民一万六千余人。
第二条,北辽公主和亲大周。
第三条,北辽送皇子前往大周为质。
大周与北辽交战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大周下嫁公主安抚北辽,这是第一次,北辽将公主嫁入大周。这对大周来说是一次历史性的胜利,大周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更不用提,北辽还答应,释放他们抓走的大周平民。哪怕是为了那一万多平民,他们大周也得应下。是以,两国大比正式定了下来。
耶律戎臻此次晋见皇上,除了递交两国事先商谈好的国书,就是敲定两国将士大比的时间,交换两国大比参加人员的名单。
这些都是事先谈好了的,皇上也不至于为难耶律戎臻,递交国书的过程十分顺利。
关于两国将士大比的事,两国也早做了安排,在北辽将名单递上来后,大周也将名单给了北辽。
此次大比共三场,分别是单人比试、狩猎比试和第三场实战比试。
单人比试:两国各派九名勇士,一对一对战,胜五场为胜。
狩猎比试:两国各派一百名士兵,进入深山狩猎,为期三天,以猎物和重量来定胜负。毕竟猎物有大有小,按数量不好评比,对此大周这边没有意见。
实战比试:两国各派三百名士兵,以京郊丛林为战场,时间不限,直到一方认输,或者一方死绝为止。
比试的方式是北辽提出来的,比试的地点则放在大周,这也算是另一种公平了。
这些都是事先谈好了的,两国对此都没有意见。名单交换完,兵部尚书客气地寻问了一句:“贵国将士一路奔波,三天的时间可够贵国将士休整?如果够的话,比试的时间定在三日后,大殿下意下如何?”
“放在三天后我没有意见,我北辽的兵跟你们大周的兵不一样,我们不需要休整。我北辽勇士个个骁勇擅战,武威不凡。先不说这一路我们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惬意得很,就说这点路,对我们北辽武士来说,完全称不上奔波。” 耶律戎臻进殿后,整个人充满攻击性,只是先前一切都是商定好的,只能按正常的流程走,他就是想要撒火也找不到机会。此刻逮到机会,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兵部尚书听到他的话,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皮,并不搭理。耶律戎臻却没有就此放弃,一双眸子邪气十足:“不过,我的兵一路走来憋得慌,倒是需要你们大周的女人帮着适应一下。听闻你们大周花楼的姑娘很有名,不知我们能否带她们出城。当然,我们可以出银子!”
“无耻!”
“粗鄙!”
“大皇子,慎言。”
殿中大臣脸色陡变,其中又以礼部尚书与兵部尚书为最,就是皇上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耶律戎臻却很高兴:“怎么?你们大周青楼的女人,不就是出来卖的吗?说起来,我愿意给银子已经很看得起你们了。要知道,我们北辽勇士睡你们大周的女人,从来不用给银子的,还要叫她们的男人,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们。”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找揍是吧!”文臣们只是生气,武将却忍不住,举起拳头就要冲过去,他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老杜,这是大殿,别胡闹。”
那位想动手的武将,悄悄地看了一眼上方,顿了一步,忿忿地放下手,耶律戎臻却上前一步,挑衅地道:“要打架吗?来呀!让本皇子看看,你们大周的男人,是不是一个个都是软骨头。”
“打就打,老子会怕你?”那武将自知不是耶律戎臻的对手,却半点不怂。他身边的人却看不得他去送死,死死地将人挡住:“老杜,他是故意激怒你。”
“放开老子,老子今天不把他揍趴下,就不姓杜!”被激怒的武将,不顾同僚的阻拦,用力挣扎。
耶律戎臻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摆出进攻的架势:“放马过来。正好本皇子给你们一个机会,教教你们大周的武将如何做人。”
皇上一面色微冷,他自是想让自家武将,狠狠地教训耶律戎臻一顿。然,耶律戎臻是北辽出了名的悍将,杜将军却已老了,不需要动手,皇上就知道,杜将军绝不是耶律戎臻的对手。
皇上正准备出声打圆场,化解这场没有必要的义气之争,就见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也没有把耶律戎臻放在眼里的陆藏锋,站了出来:“你我年纪相当,未免你们北辽说我们大周欺负人,本将军陪你打!”
皇上顿时松了口气,微张的嘴巴合上,皱起的眉头松开,前倾的身子也坐了回去,脸上甚至还有了笑容。
“陆藏锋!”耶律戎臻阴恻恻地看着陆藏锋,眼神凶狠的,仿佛要将陆藏锋撕碎。
“要打吗?”陆藏锋神情淡漠,单手负在身后,完全不将耶律戎臻放在眼里。
“就在这里吗?”耶律戎臻话虽如此说,人却摆出了进攻的姿态:“要不要让他们退一退,空出位置来?”
“不用,出招吧!”话音落下,陆藏锋猛地上前,耶律戎臻也冲了过来,举起他那如同铁棍一样的手臂,劈向陆藏锋。
然,他连陆藏锋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见陆藏锋身形一晃,人就出现在他身后。耶律戎臻一怔,正要转身,就见陆藏锋手一抬,单手将与他身高相差无几、块头比他大了一半的耶律戎臻拎了起来,而后甩了出去……
“嘭!”耶律戎臻摔飞出去,跌在外面的台阶上,强大的冲击之下,滚下了台阶。
“咚咚咚……”殿内的众人,还能听到耶律戎臻,那一身腱子肉与台阶相撞发出的闷响声,还有耶律戎臻惨叫的痛骂声:“陆藏锋,你这卑鄙小人。”
“大殿下!”
“殿下!”
“你们大周……欺人太甚!”北辽副使萧令和惊呼一声,快步跑出大殿。
北辽其他几个使者,也反应过来,齐齐出殿,去查看耶律戎臻的情况。北辽的使者一走,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陆藏锋,嘴巴微张。就连一向稳重,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张相,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随手就把身形高大的耶律戎臻拎起来,像丢小鸡一样丢出大殿,陆藏锋这得有多大的力气?
他们平时……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他们就觉得冷汗淋漓。
震惊过后,满殿大臣倒吸了口冷气,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满殿大臣不知所措之际,一身着青袍的年轻官员上前,朝陆藏锋拱手,似笑非笑地道:“多谢大将军,平日手下留情。”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了,尤其是前不久才弹劾了陆藏锋的几个御史,也跟着半认真半玩笑的道:“多谢大将军,平日手下留情。”
“对对对,多谢大将军,平日手下留情。”其他的文臣反应过来,也纷纷打趣道。
武将们没有打趣,一个个两眼放光看着陆藏锋,恨不能把陆藏锋看穿,想要弄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大将军威武!”不知是哪个武将喊了一声,皇上听了,笑着打趣了一句:“朕的大将军,确实威武不凡。”
“大将军威武!”有了皇上的肯定,其他的武将也纷纷跟着高喊。
耶律戎臻好不容易,由萧令和搀扶着走进殿,就听到满殿的人都在为陆藏锋欢呼。
耶律戎臻一脸狰狞,高声大喊了一句:“陆藏锋,是男人,我们就正面较量,偷袭算什么本事?”
“什么叫正面较量?”陆藏锋的神色平静如常,并没有因为满殿的欢呼而得意:“你们北辽人动手前,还要先说一声,对不起我要打你吗?”
“你刚刚是偷袭,这一场不算,我们再打一场。”耶律戎臻憋屈无比,他先前在北辽放出风声,说大周能赢他们北辽,不过是因为他旧伤发作,没有在战场上。要是他在战场上指挥,陆藏锋一定不会赢。这个消息令得他在北辽名声高涨,引得北辽无数勇士支持。
这次来大周,他已经计较好了,要寻机赢陆藏锋一场,好坐实他比强陆藏锋强的事。是以,他不能接受战败。
“既然大皇子要与本将军光明正大的一战,那第三场比试的主帅,就换成你我好了。”陆藏锋可不愿意惯着耶律戎臻,哪怕再打一百场耶律戎臻也赢不了。
“陆藏锋,你这是不敢正面与我一战吗?”耶律戎臻并不想在战场上,与陆藏锋交锋。四年前,他在战场上被陆藏锋所伤,以至于旧疾复发,不得不离开战场。四年后,他虽然变强了,陆藏锋也没有退步,他不认为在战场上,他能赢陆藏锋。
“第三场实战,要打便打,不敢就闭嘴。”陆藏锋干脆利落地道。
耶律戎臻爱用激将法,自己也容易被激,被陆藏锋一激,耶律戎臻头脑一热,立刻就应了下来:“打就打。”
“殿下。”萧令和想要劝阻,好使耶律戎臻冷静一点,可惜为时已晚。
陆藏锋已转身,对礼部尚书道:“没听到大皇子的话吗?改名单。”
“先……”耶律戎臻回过神,正要挽救一二,刚开口就被陆藏锋打断了:“大皇子怕了吗?”
耶律戎臻的嘴比脑子反应更快:“本皇子怎么可能会怕!?”
说完耶律戎臻就后悔了,可是话已出口,想要收回已是不能,陆藏锋也不会让他有收回的机会。
“没听到大皇子的话吗?还不快改!”陆藏锋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身就督促两国的文官,将第三场比试的名单更换掉。
第三场比试的主帅,北辽原先定的是一位老将,那位老将领兵骚扰大周边境多年,几次与大周的军队交锋都是赢多输少。最风光的时候,曾一连夺了大周六座城池,可谓战功赫赫。
大周这边拟定的名单,是根据北辽递上来的名单拟定的。北辽派了一员老将,大周派的也是一员老将,并且还是当年打赢了北辽老将的老将军。
只是,大周的那位老将军到底年纪大了,几次训练下来,身体有些吃不消,大周这边也担心那位老将军比试结束后,身体会垮。
现在陆藏锋激得耶律戎臻更换主帅,大周自是不会客气,当即就把名单拿回来,把老将军的名字划掉,改成陆藏锋的名字,并在修改处落印,再次递交给北辽。
北辽看着大周手脚麻利的换了人,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好寻问耶律戎臻:“大殿下,这……”
他们递交给大周的比试名单,每一个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尤其是第三场的主帅,是他们耗费了无数探子,从大周收集了无数消息,进而推演了大周的种种安排,精心挑选出来的……
前两场不说,第三场他们绝对能保证,他们北辽必胜。可现在,大皇子被人一激,就换了主帅,万一输了,他们怎么向陛下交待?
“看什么看,还不快改!”耶律戎臻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他当着大周满朝文武的面应了,陆藏锋又果断将事情定了下来,已容不得他反悔。
北辽的官员叹了一声,认命地改了名单。不过他还是藏了一个心机,顺手把副手的名字也改了,换成了原先的老将。
双方很快就交换了新的名单,皇上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定了晚上在宫里设宴款待北辽使臣,便暗示北辽使臣可以退下了。
……
耶律戎臻知晓大周人好面子,白日在陆藏锋手中吃了一个闷亏,到了晚宴他就故作放浪形骸,借着酒意动宴会上的舞女、宫女动手动脚,被制止后,耶律戎臻不仅没有收敛,反倒大放厥词:“你们大周的女人,天生就是给我们北辽睡的,别说几个舞女、宫女,就是你们大周的公主我耶律戎臻也睡得。”
当年,大周战败,皇上的嫡亲姑姑弦音长公主,嫁入北辽和亲,并且嫁了三任丈夫,耶律戎臻此举就是故意挑衅……
别说在坐的官员,就是皇上也忍不了:“戎臻大皇子喝醉了,来人……带他下去醒醒酒。”
“本皇子没醉。” 耶律戎臻武力超群,一把将上前的宫人挥了下去,借酒装疯道:“本皇子清醒得好……怎么,你们大周的公主本皇子睡得,一个宫女本皇子倒是睡不得了?陆藏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算打赢了仗又如何,你娘还不是……”
“嘭!”陆藏锋手中的酒杯飞了出去,砸在耶律戎臻的额头。
鲜血直流……
耶律戎臻捂着额头,双眼凸起,抡起拳头就冲向陆藏锋:“陆藏锋,你以为本皇子怕你。本皇子告诉你,,你就是打赢了仗也没有,这次的大比……”
“殿下!”北辽的使臣急得不行,想要出声阻止,却被大周的侍卫拦住了。
耶律戎臻气怒之下,不管不顾地道:“我北辽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们赢定了。你们在战场上赢来的,本皇子要你加倍吐出来。”
“那就试试!”陆藏锋一掌,将面前的案几推翻。
“嘭”的一声,案几翻倒,直直砸向耶律戎臻,耶律戎臻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
皇上冷着脸下令:“来人,将北辽大皇子拖下去。”
北辽使臣张口欲言,却被上将军萧令和按住了。
宴会,不欢而散。
……
在座的人都不傻瓜,耶律戎臻的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宴会结束后,陆藏锋并没有出宫,而是留在暖阁等赵启安。
如果北辽真做了什么,赵启安一定能查到。
没有让皇上与陆藏锋久等,子夜十分,赵启安匆匆赶了回来,一脸焦急地开口:“我查到了,北辽为这次大比,特制了一批七连射的弩弓,这批弩弓杀伤力惊人,比我们的弩弓强百倍不止。除此之外,他们还用秘药给北辽的勇士炼体,让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变得刀枪不入,我的人与那群用了秘药的人过了招,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消息可属实?”陆藏锋心下微沉,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赵启安点头:“我亲自确定了。”
皇上一脸苦涩地道:“这一次的比试,我们还有胜算吗?”
陆藏锋沉吟片刻道:“第三场,可以。”赵启安所言属实,那在前两场他们几乎没有胜算,第三场他亲自参与,倒是有几分胜算。
皇上摇了摇头:“只赢一场,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与北辽的比试,三局两胜,不能全胜,也要赢两局才行。
陆藏锋眉头紧皱,片刻后,他双眼微亮,看向赵启安:“你的人,能找出北辽用的秘药吗?或者,掳一个用了秘药的人来。”
赵启安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想做什么?”
陆藏锋说道:“月宁安的师父受了重伤,月宁安花重金,请了药王孙不死入京为她师父医治。孙不死的医术天下皆知,如果有药或者有中了药的人,也许孙不死能仿出相同的药。”
他这三年在前线,用的全是孙不死制的药,他太清楚孙不死的医术了。
“时间太紧,找药怕是难了。我去掳一个人,天亮之前!”赵启安保证道。
“来得及吗?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皇上担心地道。
“来不及,也要试一试。”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皇上点了点头,又道:“七连射的弩弓呢?我们可有克制之法?如果没有的话,第三场朕不希望你参加,太危险了。”
“天宫阁!”这次,不需要陆藏锋开口,赵启安就抢先一步道:“月宁安这次,不仅请了孙不死进京,为她师父医治,还请天宫阁的匠人,为月家布置防御暗器。要论在暗器上的天赋,工部的人绝对比不上天宫阁那些匠人,我们可以同时让工部的人与天宫阁的人,一起改造兵器……放心,天亮之前,我会从北辽人手中,弄一把七连射的弩弓来,有了样品,要改进肯定不难。”
“好!”皇上大喜,没想到让他觉得为难至极的事,竟是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只是,想到这两桩事,都要借助月宁安来解决,皇上的喜悦少了几分。他的目光在陆藏锋与赵启安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陆藏锋身上:“藏锋,这件事……就麻烦你去找月宁安沟通,告诉她,此事办成,朕记她一功。”
陆藏锋默了片刻,赵启安积极争取:“皇兄,我可以……”
皇上粗暴的打断了赵启安的话:“你不可以!你还要继续盯着北辽人,且不管是秘药还是兵器,都是藏锋手下的兵用,他去最合适。”
“臣尽力办到。”陆藏锋没有推辞,干脆的应下这个任务。
……
次日早辰,满身疲倦的人赵启安,阴沉地将他辛苦掳来的人与弩弓,交给了陆藏锋:“便宜你这个王八蛋了。”
陆藏锋没有理他,带着人与弩弓,直奔月家。
时间紧迫,他没家跟赵启安废话。
陆藏锋真奔月家,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月宁安顿了片刻,道:“我做不了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主,我可以为你们引见,具体的事情,需要你自己去找他谈。”
“可以。”月宁安不拒绝,愿意为他引见,便以足够了。
不管是孙不死还是天宫阁的人,都不是好交道,尤其是孙不死,他的儿子死在朝廷官员手中,对朝廷深恶痛觉,但是人总有弱点。
利诱无用,便用威胁。孙不死的药王谷谷主,他不怕死,他的弟子呢?
天宫阁那边就更好打交道了,朝廷对江湖门派早有不满,陆藏锋直接告诉天宫阁的人,朝廷正缺一个对江湖各大门派出手的机会,天宫阁要是不好好做,天宫阁就是江湖各大门派的罪人……
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差点被陆藏锋的无耻气得吐血。求人还这么傲慢、嚣张,这就大周大将军的行事方法吗?
“有问题?”陆藏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是,“有什么问题,都得本将军憋着,本将军不接受讨价还价。”
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憋屈又无力,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就是再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然,这口气,他们却得出。
陆藏锋一走,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就去找月宁安,对着月宁安一通臭骂,月宁安任由他们骂了半天,一句也不还口,待他们骂完,便乖巧地奉上大把的产业与银子。
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一看,满意了:“这事就算了,再有下次,别怪我们翻脸。”
其实,他们二人也没有真得生气。他们也是大周人,北辽欺人太甚,他们身为大周人自然要有力出力。他们只是气,陆藏锋求人办事的态度,太嚣张,太过分了。
“是,是,是,我保证没有下次了。”月宁安连连举手发誓,终于把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给哄好了。
事关大周的颜面,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虽不满陆藏锋的态度,接下了此事却很是尽心尽力。有中了药的与弩弓在,按说只要仿制就行了,可不管是孙不死,还是天宫阁的人都是骄傲的,他们不屑仿造,且北辽用的秘药很多问题,服用后虽然能提升将士的实力,过后却会要人命,孙不死作为大夫,绝不允许自己制出来药会要人命。天宫阁的人亦是如此,他们要做的不是仿造北辽的连弩,他们要做的是造出一把,能克制北辽连弩的兵器。
时间紧迫,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不敢耽误,一行人不眠不休赶工,终于赶在比试前一天,制出了他们满意的药与兵器,将东西交给陆藏锋后,孙不死与天宫阁的人,就累得直接倒下了。
“多谢。”哪怕他们听不到,看不到,陆藏锋还是郑重地像他们行了一礼,而后带着药与兵器,匆匆进宫。
陆藏锋进宫后,直奔暖阁。
陆藏锋一进来,皇上不等他开口,就急着起身走过来:“藏锋,有进展吗?”
“药,孙神医配好了,比北辽的药效果更好,不会伤人。天宫阁的人,造了一把能克制北辽连弩的兵器,臣试用过,效果极好。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命工部赶制。”陆藏锋没有卖关子,给了皇上一个肯定的答复。
“太好了!”皇上大喜,将此事全权交给了陆藏锋安排,并且大方地问道:“对了,月宁安此次立下大功,你可有问她想要什么?”
“臣来之前问了,月宁安想要……明月山庄。”陆藏锋说道。
“明月山庄?”皇上怔一下,眉头紧皱。
“是。”
“她怎么会看上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是皇家别院,是先皇为当时的焰王所造,只可惜焰王一次都没有住进去,那座山庄也就空了。
十多年来无人打理,那座山庄早就荒了,要重新打理,不比重建一个山庄省钱。
“说是家里的长辈喜爱。”陆藏锋如实道。
皇上沉吟片刻,同意了:“行吧,你将明月山庄的地契,给月宁安送去。”月宁安此次立下大功,有过罚,有功赏,他不能让真心做事的人寒心。
“臣代月宁安,谢陛下隆恩。”陆藏锋朝皇上行了一礼,想到月宁安提起明月山庄时的期待,眉眼间是难得的愉悦。
……
比试在即,作为此次大比的负责人,陆藏锋很忙很忙,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去见月宁安,将明月山庄的地契送给她。
一直到了比试那天,月宁安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有没有答应,把明月山庄赏给她,月宁安忍不住在家里唠叨了陆藏锋两句。
于是,坐在上首观看两国大比的陆藏锋,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作为大周的最高将领,也是此次大比的负责人,陆藏锋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注目下。他这喷嚏一打,无数视线便落到了他身上,尤其是耶律戎臻,眼中的嘲讽似要化为实质:“陆大将军,你这是被吓着了?”
耶律戎臻这一开口,北辽的官员就哈哈大笑起来:“肯定是吓哭了!他们大周人惯爱弄虚作假,趁我们北辽人没有注意捡了个便宜,就吹嘘什么战神下凡、战无不胜,现在牛皮要被拆穿了,他肯定吓得双腿发软,指不定都尿裤子了。打了三场,大周上场的士兵全死。也不知他们大周从哪找来的娘娘腔,一个比一个弱,根本不经打,连我们北辽勇士一拳都扛不住,弱得不行。”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一样,比试台上,北辽勇士猛地出拳,一拳将大周的战士打得从比试台上落下。
“嘭”的一声巨响,大周的战士摔飞出去,落在地上,像是一滩泥,趴在地面一动不动,只有鲜血溢出。
现场有片刻死寂,大周的官员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凝,一个个看向陆藏锋,有惶恐,有不安,还有责怪……有那忍不住的,愤怒出言道:“大将军,第四场了。”
他们输了四场,每一场都是惨败。北辽人太强了,比他们想象中强太多,他们的兵根本不是北辽人的对手。
陆藏锋连个眼神也没有给他,淡定的坐在首位,目光平静地看着远方。
突然,陆一的身形一闪而过,陆藏锋微微闭眼,敛去眼中的锋芒。
大周官员的脸色有多难看,北辽一方的人就有多高兴:“你们大周连输四场,每一场都败得这么惨,我们都要不好意思了。可是没有办法,你们的人太弱了,我们就是想要给你们大周留点面子,让一让你们都不行。”
“陆大将军,承让了。”耶律戎臻也开口了,一双眸子闪烁着阴冷的凶光,倨傲地看着陆藏锋,满脸都是嘲讽之色。
面对北辽的嘲讽陆藏锋却稳如泰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耶律戎臻,淡漠地下令:“把人抬下去,准备第五场!”
“是,大将军!”陆二站在陆藏锋身后,淡定地应了一声,就指挥一旁的士兵,将趴在地上战败的战士抬了下去。
“大将军,接下来的五场,你有把握吗?”代表皇上出席今天大比的宗室亲王,坐在陆藏锋身侧,有些担心的问道。
第一场单人比试只打九场,要赢五场才算赢,他们现在已经输了四场,也就是说后面五场,他们必须全胜才有机会。
“无事。”陆藏锋淡定地点头,面上没有喜怒。
“陆大将军,马上就要比第五场了。我们北辽要是五连胜,你们大周还玩什么?输得这么难看,你回去要怎么交差?要不,我们给你一点面子,后面五场,四场打个平手,最后一场我们再赢,免得你们大周准备好的人,上不了场。”耶律戎臻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将陆藏锋踩在脚下的机会,一逮到机会就出言嘲讽,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陆藏锋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只会吹牛皮的草包,却不想想北辽败在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手上,很光荣吗?
陆藏锋扫了耶律戎臻一眼,没有说话,那一眼冰冷噬骨,让人不敢动弹。
耶律戎臻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还未收起,就那么僵在脸上,看着有几分怪异。
回过神后,耶律戎臻正要嘲讽回去,萧令和突然拉住了他:“大皇子,比试为主。”
耶律戎臻一脸扭曲,面色狰狞:“第五场给我狠狠地打,慢慢地打,我要他们大周人,看到我们北辽勇士的厉害。”
“大皇子放心,我们会在比试场上,给大周人一个刻骨难忘的教训。”萧令和想到,他们抵达京城后,大周人的种种轻谩,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他们北辽一定要赢得大比,狠挫大周的威风,让大周人和以前一样,一听到他们北辽人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比试现场气氛紧张,大周的官员尽皆沉着脸不说话,大周后方的营地里,气氛也不好到哪里去。看着接连惨死的同伴,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们,一个个红了双眼:“北辽欺人太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取胜,有本事在战场上见真章。”
“老器死的太惨了,我要去给老器报仇!我一定要赢。”说话的将士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他身旁的高大男人拉住了:“我身体比你壮,第五场我去!当年在战场上,北辽那群狗东西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他们更没本事赢我!”
“我去,我身子灵活,擅长躲避,能撑得久一点。而且,我不信那群北辽人没有弱点,我上场后会仔细寻找他们的弱点,给你们争取机会。”
“我说了我去,我身体壮,扛揍,他们的拳头再厉害,对我来说也是不痛不痒。”
第一场比试需要九名战士参加,为防万一,陆藏锋除了挑选出九个战斗力强的兵外,还安排了三人做后补,以免出现意外。比试前,有两人服毒自杀,现在能上场的还有六人。此时,六人都站了出来,表明自己更适合。
就在众人争吵间,陆一回来了。他来了,带来了水横天、陆飞羽,也带来了孙不死配的药。有眼尖的看到陆一的身影,兴奋地大叫:“陆一哥,你回来了,是不是拿到神医配的药了?”
“陆一哥,快,先把药给我服下,我去打第五场。有了神医配的药,我们在体能上就能与北辽那群狗东西一样,到时候真刀真枪凭本事打起来,我们一定不会输。”陆一一来,众人就围着他,一个个充满了期待,完全忽视了陆飞羽与水横天的存在。
隐在角落里的赵启安,却没有漏过他们,他看了水横天一眼,隐藏在面具下的脸,闪过一抹嫌弃。陆藏锋能用的,也就只有这个蠢货了。
水横天似有所感,看了赵启安一眼,四目相交的刹那,水横天就确定了赵启安的身份,他后退一步,没有理会赵启安。
陆一被众人围在中间,神色淡漠,一张面瘫脸已有陆大将军七分功力,他举起手中的药包,目光如刃扫视营中众人:“药,我拿到了。现在你们服下,准备接下来的比试。”
孙不死被陆一从床上挖了起来,按照试药后的不良反应,绞尽脑汁改进了药方。虽然耽误了前面四场比试,但好歹还是赶上了。
“我先!”离陆一最近的人,连忙举手,却没有去碰陆一手中的药,甚至还后退了一步,与陆一保持距离。其他人亦是如此,虽然满心期待,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抢,也没有一个人乱挤。
先前孙神医配的药遭到破坏,就是他们当中的人干的,虽然事后大将军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却不能不注意。
陆一看到众人的反应,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欣慰。他们当中是有两人被收买了,但更多的还是跟他们一条心的人。就像将军所说的,好人总比坏人多,不能因为他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就怀疑所有人。
陆一收回视线,沉着地道:“第五场关系重大,我们只能赢不能输。神医配的药,需要一刻钟才能起效,第五场比试在即,你们现在服下药也无用。第五场……”
陆一走到赵启安面前,抱拳行礼:“将军请大人您出手,希望您在取得胜利的同时,尽量将第五场比试的时间拉长,好给我们准备的时间。”
“好。”赵启安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脱掉身上黑色的披风,露出里面与一众将士一样的军服。
挺阔阳刚的军服,衬得赵启安多了一分刚硬,少了一份阴冷。他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装,而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脸上的面具取下。
赵启安戴着面具,营中不少人都很好奇,只是他浑身都散发着“老子不好惹”的气息,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寻问。此刻,见他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营中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打量他,想要看看他面具下的那张脸,长什么样。
赵启安似有所感,他冷笑一声,故意放缓速度,慢条斯理的移动面具,直把众人急得不行。直到赵启安玩够,他才将挡在脸上的面具移开,露出面具下黝黑冷硬、疤痕交错的脸。
“果然是有伤,我猜得没错。你这小子也是,不就是几道疤嘛,大老爷们的在乎什么,还戴个面具遮着,有什么好遮的,我们又不会嫌弃你。”看到赵启安面具下的脸,营中的人一个个笑了起来,没有嘲弄、鄙夷,只是单纯的笑,就好像赵启安脸上有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也有人嘟囔道:“你这小子也太不争气了,亏我还猜你貌比潘安,猜你像兰陵王一样,因为长得太好看,这才用面具遮美,结果你丫的真是遮丑呀!丑有什么好遮的,兄弟们都是在战场上拼命的,哪个身上、脸上没有疤。我之前还有一个兄弟,半张脸都被北辽人用刀给削了,丑的跟鬼似的,人家都没有戴面具,你这小子长得又不丑,戴张面具也不怕憋死自己。”
“本大人,喜欢!”赵启安被众人围在中间,白得没有血色的唇微微上扬,阴鸷的眸子微眯,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军中的将士大多高大、健壮,经过长久的训练,无一不是肌肉结实,浑身充满力量。赵启安不同,他身形单薄,发白的唇色、阴冷的眸子,无不透着一股病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强大的战士。
然,赵启安气场强大,一举一动都透着冷硬与锋芒,便是大周的将士见他身形单薄,也不敢小觑,但北辽人不会这么想。北辽人崇拜力量,在他们眼中,男人只有壮实,只有全身都是肌肉,那才是强大的。
当赵启安走出来,北辽那群官员顿时就嘲讽起来:“你们大周是不是没人了?居然派个这么弱的小白脸上场,你们这是被我北辽的勇士吓怕了吧!”
“咦,还是个丑八怪,这脸上的刀疤,一看就是我们北辽人留下来的。他这么弱,会不会连一拳都撑不住?”
北辽的官员嫌嘲讽还不够,还有那不怕事大的,脚一抬架在桌子上,指着陆藏锋,嚣张地放话:“陆大将军,我们北辽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样好了,你跪下来,从我胯下爬过去,这一场就算你们赢,省得这小白脸上去送死。”
耶律戎臻不嫌事大,击掌大笑:“这个主意很好,陆大将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只是跪一跪,爬一爬,就可以少死一个人。你们大周不是一向讲仁义吗?现在,本皇子就给你一个表现仁义的机会。陆大将军,你看如何?”
“啪!”陆藏锋拿起茶杯,手指一捏就碎了,茶水与碎片落在桌上。
那个将脚架在桌子上,要陆藏锋从他胯下爬过去的北辽官员,见状大笑:“陆大将军,你就是生气,也……”
下一秒,他就说不出话了,陆藏锋手腕一抬,他手中的碎瓷片,如同一道利箭,射向那位北辽官员的喉咙。
“噗嗤”一声,碎瓷片整个没入他的喉咙。那人嘴巴大张,低头看着不断往外冒血的喉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如何。”陆藏锋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看了耶律戎臻一眼,顺手接过陆二递来的手帕,将手中的水渍擦拭干净。
“陆藏锋,你……”耶律戎臻拍桌而起,怒吼。
陆藏锋的视线越过他,落在那位喉咙被割破,却还坚强地站着,没有倒下的北辽官员身上,轻描淡写地道:“本将军,不生气。”
人都死了,陆大将军才纡尊降贵回了他一句,这也太嚣张了。大周与北辽的官员,齐齐看着陆藏锋,好半晌都不知说什么……
当着他们这么多人的面,杀死使臣,这事要怎么了结?
比试的现场,有片刻的死寂,直到“嘭”的一声巨响,那位挑衅失败却惨遭割喉的北辽官员倒下去,才打破现场的死寂。
耶律戎臻一脸狰狞:“陆藏锋,你当众杀我北辽官员,你眼中还有我北辽吗?”
北辽与大周分两侧而坐,耶律戎臻坐在右侧上首,陆大将军正对面,要不是坐在他身侧的萧令和拉了他一把,耶律戎臻早就拔刀挥向陆藏锋了。
“要讲道理吗?”陆藏锋站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上身前倾,充满了压迫与攻击:“先从本将军胯下爬过去,再来跟本将军讲道理!”
“你敢羞辱本皇子!”萧令和已经拉不住耶律戎臻,耶律戎臻怒极,挣开萧令和的钳制,拔刀冲向陆藏锋。
“大殿下……”萧令和快步追了上去,可还是晚了一步,耶律戎臻的刀已砍向陆藏锋。
“本将军还是喜欢讲道理!”就在耶律戎臻的刀,砍向陆藏锋的刹那,陆藏锋侧身避开,随即一脚踹向耶律戎臻。
“嘭”的一声,耶律戎臻被踹得往后飞去,撞碎了他身后的案桌,一屁股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耶律戎臻重重跌坐下去,椅板被他压碎,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他的屁股卡在椅子上,两脚离地,吊在半空,着实有几分滑稽。
耶律戎臻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半天也没有动一下。
萧令和早在陆藏锋出手的刹那,就退到一旁,他看到耶律戎臻狼狈的样子,不由得闭眼抚额,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太丢脸了!
“咳咳……”大周的官员看到耶律戎臻的惨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就是赢了四局嘛,北辽人嚣张什么。就算第一场单人战他们大周输了,后面两场团战,他们大周肯定会赢。
一瞬间,大周的官员自信满满,一个个挺直胸膛,气势汹汹地回瞪北辽官员。
萧令和见大周的官员士气高昂,不复先前的忐忑与不安,心中暗怪耶律戎臻莽撞,凭白给陆藏锋立威壮势的机会,可事已至此,他再懊恼也于事无补。
萧令和将心中的暴躁压下,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走到耶律戎臻身侧,将耶律戎臻从椅子上“拔”了出来:“大殿下,你先起来。”
“滚开!”耶律戎臻挑衅不成,反被陆藏锋狠狠打脸,整个人暴虐无比,他猛地将手中的刀,掷向对面的大周官员,想学陆藏锋,杀人立威。
可惜,他的刀刚掷出,陆藏锋就随手捡起桌上的碎瓷片打了过去。
“当”的一声响,碎瓷片与耶律戎臻的刀,在半空中相交,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同时落地。
“呼……”被耶律戎臻的大刀对准的大周官员,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关键时刻,被陆藏锋给救了。
那名官员拍了拍心口,缓过差点没命的惊悸,颤抖着起身准备给陆藏锋道谢,可他刚站起来,耶律戎臻就抢先一步,指着陆藏锋怒吼:“陆藏锋,你敢!”
“本将军敢!”陆藏锋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全然不把耶律戎臻的怒火当回事。
“你……”耶律戎臻气得一脸通红,却奈何不了陆藏锋半分,他还想要冲上前,萧令和却死死地拉住了他:“大殿下,这是大周。”
“大周又怎么样,不过是我北辽的手下败将,我堂堂北辽大皇子,还会怕他不成?”耶律戎臻甩开萧令和,高傲地哼了一声,下额高抬,挑衅地看向陆藏锋,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凶光。
陆藏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抬了抬手……
“大将军!”陆藏锋一抬手,站在他身后的陆二就立刻上前一步。
“去……”陆藏锋神情淡漠地下令道:“给北辽的大皇子,换一套桌椅。”
“陆藏锋,你怕了吗?”耶律戎臻嗤笑道。
“还要打吗?”陆藏锋平静地看着他。
耶律戎臻正要开口,萧令和突然劝说道:“大殿下,第五场比试就要开始了,有什么事等比试完了再说。大周当众杀我们的官员,这事大周早晚要给我们一个交待,不着急。”
“你说得对,比完再说。”耶律戎臻难掩怒容,可也知再闹下去,他也讨不到好,便顺着萧令和的台阶下了。
“咚!”比试场上,负责仲裁的人,重重击响大鼓:“第五场,开始!”
比试场上,等了许久的赵启安,终于等到比试开始的信号,他动了动手腕,刀疤交错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终于要开始了!”
“大周的弱鸡,吃我一拳!”赵启安的对手比他矮一个头,身体却有他的两倍大。那人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硬梆梆的全是腱子肉。他站在比试场上,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每走一步,这个临时搭建的比试台都会颤一下,和他比,高瘦的赵启安既单薄又瘦弱,也难怪北辽人会出言嘲讽。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看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只怕赵启安那单薄的身板,连对方一拳都受不住。
“呼……”北辽那位士兵不仅壮实,身形也很灵活,他没有任何花招,直直地朝赵启安挥出拳头。
他这一拳又快又狠,随着他的拳头挥出,隐有一阵疾风掠过。赵启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北辽士兵的拳头砸向他,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完了!
第五个了。
看台上,大周的文官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别过脸,不忍去看。比试场下,守在四周的大周士兵,看到这一幕亦是紧张不已,一个个眼中充满怒火。
北辽人用卑鄙的手段赢得大比,他们大周人都记着。今天,他们奈何不了北辽人,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在战场上,把今天这一笔血债给要回来。
与之相反,北辽人兴奋地大叫:“杀了他!”
“留口气,把这大周的小崽子,给捶成肉泥。”
“嗷,嗷,嗷……杀了他!”
“杀了他!”
北辽人一个个嗷嗷大叫,似要将先前被陆藏锋压得不敢动弹的怒火,全都宣泄出来。耶律戎臻没有叫喊,他只是一脸凶狠地瞪着陆藏锋,五指转动,比了一个捏死你的动作。
陆藏锋看他了一眼,就淡漠地移开视线:太蠢,蠢得叫人不忍直视,被这种蠢货视为对手,是他陆藏锋的耻辱。
耶律戎臻却以为,陆藏锋这是怂了,嚣张地大笑,拎起桌上的茶壶,粗鲁地往嘴里倒,可刚喝一口,耶律戎臻就僵住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比试台上,北辽那名壮实如山的士兵,一拳挥向赵启安,眼见就要击中赵启安的面门,可就在他的拳头落下的刹那,他突然往后倒去。
“嘭”的一声,那人倒在比试台上,整个比试台都为之颤动,赵启安仍旧站在原地,连脚步也没有移动一下。
“不可能!”北辽人大喊:“你们大周人使诈。”
“呵!”陆藏锋嘲讽地哼一声,硬是把北辽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比试台上,突然倒下去的北辽士兵,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赵启安仍旧站在原地, 并没有趁对方倒下时出手,他就那么站着,清高又傲慢,显然是没有把面前的对手放在眼里。
北辽的士兵彻底被激怒,他不顾章法地朝赵启安出拳,拳拳带风:“大周的小白脸,给我去死!”
“呼……呼……”北辽的士兵一连挥出数拳,每一拳都带着强劲的拳风。可惜他连赵启安的头发都没有碰到,甚至赵启安双脚都不曾移动,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北辽的士兵一拳都打不中。
那士兵见怎么也打不着赵启安,不由得急了,出拳更快,也更乱了,但仍旧没有用,他仍旧碰不着赵启安。
最要命的是,一连串的猛烈进攻过后,他的气息突然乱了,出拳的速度越来越慢,带出来的拳风也越来越弱。
而就在这时,赵启安出手了,他举起手中的短刀,猛地挥向对方。
“唰唰……”锋利的短刀,从对方的胳膊上划过,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好一个刀枪不入。”赵启安一连挥了数刀,仍旧没有划破对方的皮肉,他没有停手,继续挥舞着手中的短刀,刺向对方。
他从不相信,这世间有真正的刀枪不入。力气会消耗,刀枪不入也就能破,一次不行那就十次,十次不行那就百次,他赵启安有的是时间,陪这群杂碎慢慢玩!
赵启安挥刀的速度极快,一刀接一刀,而且他十分无耻的,每次都划在同一个地方,而在挥出数十刀后。终于,那名北辽士兵的胳膊,被赵启安划出一道见血的口子。
鲜红的血,从北辽士兵的伤口中涌出,一滴一滴落在比试台上,溅出朵朵血花。
“好!”大周的士兵,看到落在比试台上的鲜血,纷纷叫好。大周与北辽打了五场,这是他们大周,第一次让北辽人见血。在此之前,比试台上只有他们大周士兵的血。
比试台上,随着赵启安一次又一次的挥刀,那北辽士兵身上的口子越来越多,鲜血不断往外涌。随着伤口增多,赵启安发现对方不仅力道越来越小,身体也越来越脆弱,他原先需要划数十刀,才能在对方身上戳出一个小口子,现在只要划上三五刀,就能捅出一个血口子。
很明显,对方的力大无穷与刀枪不入,都是有极限的,一旦消耗就会越来越弱。
发现了对方的破绽,赵启安就不再陪对方玩了,他不再局限于只朝对方的胳膊下手,他脚下一动,主动进攻,挥舞着短刀,在那人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
后面还有四场,余下的人可没有他这么能躲,他得在这人死之前,把他身体最薄弱的部位找出来,好方便余下的人出手。
随着赵启安主动攻击,那名北辽士兵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却毫无所觉,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仍旧挥拳砸向赵启安,完全没有防御,更不曾闪躲。
“居然不知道痛,这哪里是人,这分明就是怪物。”赵启安眸色微冷,下手更不客气了。
比试台上,那名北辽士兵没有痛觉,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在变小,但比试台下的北辽人,却无法忽视他的异样。
“怎么一回事?阿木达的力气怎么在变弱?他不是被天神选中的人吗?他怎么会变弱?”
“血,他在流血。这怎么可能?他是天神选中的人,拥有不坏之身,他怎么会流血?”
“使诈,一定是大周人在使诈,我要求中止比试!”
“你们听到没有,快中止比试!”
北辽人拍桌子、撸袖子,指着坐在他们对面的大周官员,嗷嗷大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北辽的官员们,没有一个人敢指着陆藏锋叫,甚至连视线都不敢落到陆藏锋身上。
先前一连战败四场,大周的官员觉得颜面尽失,面对北辽人不自觉地气弱,现在眼见着他们就要赢了,又有陆藏锋在旁,大周的官员也不怂了,一个个高冷地反讽:“哈!中止比试?你们北辽人输不起吗?怎么?你们北辽人只能赢,不能输?”
“使诈?使什么诈?你们不会用眼睛看吗?你们北辽士兵身上的伤,是我们的人一刀一刀划出来的,我们怎么使诈了?”
“要说使诈,我还没有说你们北辽人使诈呢。看看你们那些上场比试的人,那能叫人吗?那是怪物吧。”
北辽的官员,习惯了大周的官员,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的样子,不管他们有理没理,大周的官员都得捧着他们,不曾想这些人居然敢反驳他们,当下就怒了。论打嘴仗他们不是大周官员的对手,论打架,他们可半点不怯。
“你们找打是吧?”北辽的官员二话不说,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双手撑在大周官员面前的桌子上,上身前倾,一副要吃人的凶样。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是两国大比的时候,你们有话说话,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大周的官员吓得脸色发白,却强撑着坐在原地,没有动。
“哈!”北辽那几个冲上前的官员,嘲讽地大笑,挥拳砸向大周的官员:“老子才不管什么两国大比,老子今天就动手动脚,就打你们,怎么的?你们大周人……”
“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破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一瞬间,画面就像是静止了一般。北辽人挥出去的拳头,生生顿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怎么不继续了?”陆藏锋把玩着一块碎瓷片,冷笑。
“陆,陆大将军,你们的人使诈。”有几人的拳头已挥到了大周官员的脑门前,却生生止住,不敢砸下去,那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我们没有使诈。”大周的官员差点吓尿了,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差点哭出来。
北辽人果然野蛮,亏得大周一直对这些人客客气气的,哪怕他们有过分的要求也尽量满足,却不想这些人半点情面也不讲,说动手就动手。他们以后,再也不跟这群北辽人客气了!
“有没有使诈,打完了自有评断。”陆藏锋将手中的碎瓷片弹了出去:“现在,坐回去,好好地看完比试。”
北辽的官员很不甘心,却又不是陆藏锋的对手,只能憋屈地坐回去。
比试台上,北辽那位士兵全身是血,他动作迟缓,挥出去的拳头软绵无力,而且整个人比之前小了一圈。不是瘦了,而是小了,他依旧健壮,只是不像之前那般壮实。
“本大人玩够了!”赵启安在对方身上划了无数刀,发现失血过多后,这北辽的战士与普通人无异。不过这人身上的肉太厚,短刀很难将人刺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割喉!
赵启安没有迟疑,趁对方行动迟缓之际,猛地倾身上前,一挥短刀,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咕噜,咕噜……”鲜红的血从那人的喉咙涌出,那人僵在原地,一脸茫然,眼中满是不解。显然,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真可悲。”赵启安收回手,退回原位,看着对方倒下,摇了摇头。
不知道痛,对外界反应迟疑,这根本不能算人,只能算是野兽。难怪北辽只派他们来打比试,而不是把他们派到战场上去。在战场上,他们有限的力气,可抵不住千军万马的攻击。
……
北辽人无法接受,他们受到天神眷顾的勇士,被大周人打败,他们一口咬定,大周人使诈,可是又找不到证据,只能憋屈地认下:“这一定是意外,下一场让扎其格出手,我不信,他们大周人还能赢我们北辽的勇士。”
陆藏锋没有意见,第六场比试很快就开始了。
“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失血,一旦失血,他们就会失去所有的优势。他们的力气很大,但他们的力气是有限的,你们要做的就是慢慢耗尽他们的力气,再出手划伤他们,让他们不停地流血。对打的时候,你们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他们的拳头击中,他们的力气超乎常人,一旦被击中,你们就完了”
从比试台上下来,赵启安第一时间,把北辽战士的弱点,告诉余下的人。说完,他就把手中的短刀一丢,带上面具戴上往外走。
一众士兵愣住了,好半晌才讷讷地开口:“这小子也太狂了吧?”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狂的资格,我要跟他一样厉害,我也狂。”
“我不管他狂不狂,我只知道他给老器他们报仇了,他就是我兄弟,能让我为他卖命的兄弟!”
赵启安听到营帐内的对话,脚步不停……
他没有兄弟,光明与热血不属于他,只有黑暗与孤寂才是他的归属。
……
赵启安走了,比试却仍旧继续。继四个上场的战士皆连战败惨死后,大周终于迎来了四连胜,而且是大胜!
一连四场,北辽的战士全都流尽鲜血而死,大周的战士却半点伤也没有。比试结束后,还能轻松的从比试台上跳下来。
“你,你们的人……”北辽人看着实力爆涨的大周士兵,个个咬牙切齿,指着大周的官员就要骂。
然,他刚开口,就被陆藏锋打断了:“受到了贵国天神的眷顾!”
一句话,将北辽人的不忿全都堵了回去。北辽的官员被咽得一脸涨红,偏又不敢对着陆藏锋吼。
北辽的官员不敢跟陆藏锋争,大皇子耶律戎臻却不惧,他拍桌而起:“陆藏锋,这四场比试我北辽不认,重新打过。”
陆藏锋看了他一眼,冷笑:“大皇子,装蠢卖傻久了,就会变成真蠢真傻。本将军在这里负责任的告诉你,不管你是真蠢真傻,还是装蠢装傻,在我这都没用!”
“你……”耶律戎臻脸色大变,又惊又怒的瞪着陆藏锋,一张红肿的脸狰狞到扭曲。
“毕竟,你的愚蠢与我大周无关,我大周也不会因为你的愚蠢而礼让你。”陆藏锋仍旧是轻描淡写,不疾不徐:“现在,你们北辽有两个选择。要么认输,要么继续比。”
“如果……”耶律戎臻咬牙切齿,还要继续像之前一样耍横。坐在耶律戎臻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老将申虎,突然站了起来:“连比八场,比试台上全是血,我们想要休息半个时辰,清理比试台上的血,可行?”
陆藏锋看了申虎一眼,点头:“可以!”
申虎是北辽老将,也是北辽原定的第三场比试负责人,他在使团没有职务,来到大周后也一直沉默不出声,可他一出声便是耶律戎臻也不敢反驳。
“好!半个时辰后,再见!” 申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转身就走。北辽官员愣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萧令和见耶律戎臻站在原地,死死地瞪着陆藏锋,一动不动,暗自叹了口气,拉了拉耶律戎臻的衣袖:“大殿下,我们也走吧。”
“陆藏锋!来日方长!”耶律戎臻收起他浮于表面的张狂,朝陆藏锋咧嘴冷笑,看上去更加凶残了。
陆藏锋不为所动,淡漠地起身,朝营帐走去。
陆藏锋一走,大周的官员也纷纷起身,一路有说有笑地回他们自己的营帐休息。
作为战胜国,这滋味可真是好。这仗还是要打,不过陆大将军手中的权力也同样要削弱,不然以后的朝堂上,就没有他们这些饱读诗书之士说话的余地了。
此时,大周的官员有多得意,北辽的官员就有多消沉。他们回到营帐,一个个满脸怒容,却不敢发作,小心翼翼地看着耶律戎臻与申虎:“大殿下,大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大周人肯定拿到了新药,我们的勇士不是他们的对手。”
“有什么好办的,大周使诈,在大比前让战士服药,我们北辽不认。”耶律戎臻呲牙咧嘴地怒骂。
申虎横了耶律戎臻一眼:“大殿下,你那套对大周不管用。陆藏锋早就看破了你在虚张声势,却一直不点破,任由你装傻充愣,不过是拿你立威,借你让大周人看到,他们不必跟我们客气。”
耶律戎臻冷笑:“我这套不管用,你们那套又管用吗?我要是跟他们讲道理,对大周人客客气气的,你们还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们当我想装傻卖横呢,大周人惯来欺善怕恶,我们本来就是战败方,要是不强势一些,定会被大周人欺到死。”
耶律戎臻将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大周人一向虚伪,自诩礼仪之邦,视我们北辽人为蛮人。先前我们北辽强势,大周那些官员面对我们,也充满隐秘的优越感,认为我们北辽人都是空长四肢不长脑子的蠢物。现在他们更是不将我们看在眼里,我不装傻充愣,那些大周的文臣怎么会找上我,跟我们合作?我们又怎么会在前面四场,取得大胜?”
北辽的官员,听到耶律戎臻的话一阵沉默……
……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萧令和代表北辽使团,向大周提出要求,希望第九场都换成普通士兵上场,比真本事,公平较量。
陆藏锋应了,但有一个要求:“换人可以,拿一百匹战马来换。”
陆藏锋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很过分,但北辽使团还是应了,可见他们是真的怕了。
双方达成协议,比试继续,大周与北辽的官员,互相见了礼后,各自坐下。
鸿胪寺的官员站起来问:“贵国派何人出战?”
“扎格,我们大帅的亲兵。”北辽人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立刻指了指台下一武士。
看台下,一身形高大,武孔有力的武士站了出来,朝众人抱拳。
陆藏锋扫了那人一眼,轻轻点头。鸿胪寺的官得到示下,指向站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的陆飞羽:“校尉陆飞羽。”
“陆飞羽这个名字好熟悉,是陆将军的族弟吧?”北辽的官员,听到大周派出来的人,笑了。他们明明看到大周军中有高手坐镇,大周居然不用那高手,而是用一个没甚出息的小兵,简直蠢死了。
“咚!”比试台上,鼓声敲响,北辽的扎格与大周的陆飞羽,同时跃上比试台。
扎格一上台,就解开了缠在腰间的一条黑链,重重地在比试台上抽了一记。
“啪”的一声响,直接将比试台抽烂了,碎石块溅向四周。
“我的武器,蛇鞭。”扎格似很满意,抬头,挑衅地看向陆飞羽。
陆飞羽手上缠着一块黑布,手背被飞溅的石子划出一道血口,他抬手,舔了一下手背上的血:“我的武器,长枪!”
“接着!”比试台下,陆三将陆飞羽的长枪掷了过来。
扎格见状,立刻挥鞭,想要将陆飞羽的长枪打下去。可陆飞羽一伸手,那长枪就像是有眼睛一般,突然加速,咻的一下落到陆飞羽手中。
扎格一击落空,陆飞羽双手握住长枪,猛地旋转枪柄,只见枪头突然散开,化为一片片利器射向扎格。
扎格手中的蛇鞭还在半空中,陆飞羽的攻击就直逼面门,扎格连连后退,挥鞭阻挡,可还是晚了一步。
“啪!”一枚利片,刺入扎格的肩膀。
扎格大骂一声,毫不停滞地朝陆飞羽出手,手上的蛇鞭甩得飞快,一鞭连着一鞭,几乎没有停顿。
看台下的人,只看到鞭子的虚影,在陆飞羽面前来回交错,陆飞羽被逼得连连后退,完全无法招架。
“啪!”陆飞羽一个防御不及,被黑鞭重重地抽在身上,血肉绽开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陆飞羽被这一鞭,抽得险些摔在比试台上,关键时刻还是靠长枪稳住身形。
“七少还好吧?”看台上,陆十二担忧不已。
“那柄长枪是当初月姑娘为飞羽公子量身定制的,有那柄长枪在,他输不了。”陆四拍了拍陆十二的肩膀,让陆十二放松。
陆十二的脸瞬间鼓了起来,不高兴地道:“他哪来的脸……用我月姐姐送的兵器!我嫉妒死了,我月姐姐居然送了这么好的兵器给他!要不是有这把兵器,现在上场比试的人就是我。”
“那是以前,以后……不会有了。”陆四不承认,他也很嫉妒,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个时候,飞羽少爷还是得他们将军看重的堂弟,月姑娘想要讨好大将军,肯定不会漏过飞羽少爷。别说飞羽少爷,就是他们,那个时候也没少拿月姑娘的好东西。
只可惜,他们那时候用着月姑娘送来的好东西,却从来没有记月姑娘的情,甚至还笑话月姑娘,现在……
果然,只有失去后,才明白拥有的珍贵。
陆飞羽赢了,凭借他那本神兵利器,为大周赢得了关键性的一局,大周的官员高兴极大了,与之相反,北辽的官员虽气,但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还有两场比试,他们不一定会输。
第二场比试,就在当晚,比的是狩猎。大周与北辽的将士各带一队人,在林中呆上三天三夜,最后以猎守猎物的大小、多寡也评定胜利。
大周带队的将领是陆藏锋,一进入林中,陆藏锋就带着亲卫,捣了一窝黑熊。
北辽的猎狩队,隔得老远都听到了黑熊的惨叫声,不由得急了:“大帅,陆藏锋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捕熊?难道他们不想参与第三局?要在第二局一决胜负?”
北辽带队的人,是上将军萧令和与申虎,为了保证他们第二场能赢,还要赢得漂亮。北辽人丝毫不在意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们寻着水源,挑了一块平地扎营,并且在营地燃起火堆,吃上了热食。但此刻,听到大周的动静,他们却不由得急了。
“不会。”申虎转动着手中的烤肉,烤肉的油渍落在火中,发出吱吱响声,他露出满是黄渍的牙齿,不顾烤肉的炙热,狠狠地咬了一口。
萧令和有些嫌弃,面上却不敢表露,好脾气地道:“他们今晚就开始捕杀猎物,我们要不要也动手?不然大的猎物都被大周人猎走,我们怎么办?”
“没有,抢大周人的就行了。” 申虎理所当然地道,他嘴里含着肉,碎肉飞溅,喷了萧令和一脸。
萧令和被喷了满脸唾沫、碎肉渣子,气得咬牙,面上还要奉承一句:“大帅英明,我们听大帅的。”实则在心里,把申虎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申虎这个傻叉还说大皇子蠢,他自己也不比大皇子好到哪里去。
有陆藏锋在,大周人就是硬茬子,大周人不抢他们的就好了,还想抢大周人的,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惜萧令和在军中没什么声望,参与狩猎的一百士兵,也只听申虎的,不会听他的。
北辽人继续围着火堆吃喝,全然没把远处的狩猎声放在眼。
……
申虎想抢大周的猎物,陆藏锋也没打算放过北辽人。拿黑熊练手后,陆藏锋就带着一百亲卫,直奔北辽人扎营处……
脚下松软的树叶,掩去了他们的脚步声。隐入云中的月亮和凌乱的枝叶,隐去了他们的身形。等到申虎等人听到响动,发现不对,陆藏锋已带着大周的士兵,来到北辽人扎营的地方。
陆藏锋一行人站在黑暗处,北辽人在则火光下,陆藏锋一行人能清楚地看到北辽人眼中的震惊,北辽人却只能勉强看清陆藏锋一行人的影子。
不给北辽人多想的时间,陆藏锋就挥剑,率先击向申虎:“动手!”
“陆藏锋?哼,黄毛小儿,也敢在我面前耍横。”申虎反应极快,忙吐掉嘴里的肉块,抄起一旁的铁锤应战。
“杀!”陆藏锋身后的一百士兵,如同猎豹般冲出黑暗,挥刀砍向北辽士兵。
“陆大将军,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破坏规矩吗?”萧令和抽剑挡住陆二的进攻,后退了一步。
回答萧令和的,是陆二冷漠的声音:“上将军,我们在狩猎!”
“你们……怎么敢?”萧令和的瞳孔猛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二。大周这群人,是把他们当猎物了。
“林中一切活物皆为猎物,上将军不明白吗?”陆二嗤笑一声,手中的刀挥得更快,招招都击向萧令和的要害。
萧令和一个愣神,就失了先机,只能狼狈地防御,完全没有主动进攻的机会。北辽其他士兵也是一样,他们傍晚进入林中,熟悉了林中的情况,猎杀了几千斤猎物,到了夜晚吃了一顿烤肉,不免有些放松。
面对大周将士猛烈的进攻,北辽士兵反应不及,不多时就倒下了数人。
大周的士兵趁胜追击,逼得北辽士兵节节败退。大周士兵对上北辽士兵,完胜。陆藏锋与申虎却是旗鼓相当,两人堪堪打成平,互相钳制,难分高低。
陆十二落在最后,看了一眼陆藏锋所用的招式,一脸不解:他们家大将军,为什么要压制自己的实力?
一个晃神,陆十二的胳膊就被人割了一道。
“十圈!”陆三在后面,提醒了陆十二一句。大将军的规定,为期三天的狩猎赛,受一道伤回去加跑十圈,以免这些兔崽子没有压力。
“啊!”陆十二惊恐大叫,悲愤举刀:“老子跟你拼了!”
事实证明,口号喊得响是没有用的,继第一刀后,陆十二胸前又中了一招。刀刃划过他的胸膛,伤口虽然不深,却皮肉外翻,异常醒目。
“二十圈。”又是陆三,回首就看到陆十二又受伤了。
“你滚!”陆十二悲愤欲哭,狠狠地瞪了陆三一眼。
“啪!”一节树枝飞过来,划破了陆十二的脸。
“三十圈。”陆三挥刀,砍断面前北辽士兵的胳膊,再次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陆十二已经没有力气了,只默默地远离陆三,默默地挥刀应敌,他也不再往前冲,而是很有心机地躲在人群后面,并借机寻个草丛躲了起来。
刚蹲下,陆三的脑袋从一侧冒了出来:“我捉到一个偷懒的,你加十圈,我减十圈。”
陆十二:……
这场战斗并没有维持太久,大周士兵有备而来,杀了北辽一个措手不及,北辽损失惨重。
打了这一场后,陆藏锋就带着人隐了起来,没有任何动作。北辽吃不准陆藏锋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有了这一场,他们倒是不敢再打陆藏锋的主意,只老实地在林中猎狩。
一连三天,北辽的士兵奔波不停,猎狩了大量的猎物。
等到比试结束,他们出来时,一个个身上都着伤,看上去疲惫不堪。
与之相反,大周的将士却是精神饱满,他们带出来的猎物不多,但都是凶狠的大猎物,虽最后以微秒之差输给了北辽人,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一局是大周让了北辽。
北辽人赢了,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尤其是申虎,更是脸黑如墨,心中暗骂陆藏锋奸诈,第一晚故意给他们制造危机感,让他们疲于奔命,不敢停歇,耗费他们的体内……
要知道,他还要参加第三场比试,第三场团战,可是要在战场上见真招的。在第二场比试中,耗费太多体内,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好在,第三场比试以大皇子为主,他不过是辅助,可以借机体息。
然,临近第三场比试,耶律戎臻的旧疾再次发作,根本没有上战场。
申虎明知道对方是怕输的,装的,可耶律戎臻有旧疾是真,耶律戎臻执意要装,他们也没有办法拆穿。申虎又气又无奈,却不得不跟大周商量,第三场比试换人,换他与萧令和上。
申虎与萧令和,在第二场比试耗费了体内,紧接着比第三场,对他们来都是负担,要不是没有办法,他们绝不会如此。
大周的官员虽不爽,北辽动不动就换人,倒也没有为难他们,请示陆藏锋后,就应了。
第三次比试,就在次日。
这一日,风和日丽。陆藏锋身着光明战甲,带着三百骑兵,出现在比试战场。
第三次比试的战场,选的依旧是丛林,却不是昨天那座山。昨天的山草木繁盛,猎物众多,除了瘴气、蚊虫外,山中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危险。今天比试的丛林不同,内里不仅有悬崖峭壁,还有一片沼泽地,环境极其糟糕,猎物也很稀少。
两国大比,比试的主场在大周,为了公平起见,比试的地点是由北辽指定的。
大周地大物博,平原多,大周的战士更擅长在平原作战,极少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作战。北辽人选了这么一处地方,显然他们不仅了解大周的战士,还了解大周的环境。
皇上当初看到北辽递来的国书,看到北辽指定的对战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发了一通火,但除了发火,皇上也做不了别的。
北辽人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只能说北辽的探子厉害,把大周的环境摸得清清楚楚,可山就在那里,他们大周也不能阻止人去探险。
地方选好后,陆藏锋曾带兵在山里实战训练过,多少也摸清了这座山的情况,不过仅限于外围,陆藏锋并没有带兵往里走。
丛林里面危险不说,陆藏锋也不认为,他们有进入丛林的必要。如果在外围,他们解决不了北辽人,在丛林里面,就更没有可能。
申虎带着人,比陆藏锋晚一刻到,像是故意给陆藏锋下马威,申虎不仅到的晚,座骑也由普通的马,换成了一头白虎。
白虎一到,就发出一阵虎啸。
虎乃从林之王,饶是大周的战马再优良,也无法不受虎啸的影响。马受惊,不断乱蹿,整齐划一的队伍瞬间乱了,气势也大打折扣,只有陆藏锋的战马,没有受到影响。
陆藏锋今日的战马是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与陆藏锋身上的光明甲交相辉映,站在人前,端的是气宇轩昂,威武不凡。
申虎骑着白虎一出现,大周官员的脸色就变了。他们事先完全不知,北辽此行带了一头白虎。是北辽藏得太深,还是他们当中,有人帮着北辽打掩护?
陆藏锋也很意外,北辽人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弄了一头白虎到大周,不过他瞬间就恢复如常。别说申虎只是骑了一头虎,申虎今天就是骑了一头龙来,他陆藏锋也要杀!
申虎没有吓到陆藏锋,脸上有几分狰狞,却不忘嘲讽大周的士兵:“废物!”
申虎没有穿战甲,他裸着上身,下身只搭了一块虎皮,可见他根本没有把陆藏锋放在眼里,完全不认为陆藏锋能伤他。
大周的士兵没空理会他的,白虎带来的威慑显而易见,大周的士兵极力安抚战马,收效却是极小,战马依旧不安的嘶鸣,马蹄来回踩踏。
陆藏锋果断下令,命身后的将士后退。战马后退,不再受白虎威压的影响,在将士们的安抚下很快平静下来,稳稳立于阵前,而因战马骚乱减弱的士气也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强几分。
遇强则强,这就是陆藏锋带出来的兵。
没能在气势上压倒陆藏锋,给大周的士兵造成心理压力,申虎的脸色有几分难堪。这一场比试,关系到他的未来,如果他输了,他就完了。
他绝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陆藏锋!
申虎的眼中闪过一抹算计,驱使白虎上前,可就在这时,战鼓响起:“咚咚咚!”
“第三场比试,开始!”
一连三声,第三场比试正式开始,直至一方死绝,或一方投降,方能结束。
“咻!”鼓声停止的刹那,陆藏锋手臂上的袖箭随之飞出,直击白虎的双眸。
“陆藏锋!”申虎怒吼一声,抡起铁锤击落袖箭。
“杀!”陆藏锋完全不给北辽人进入林中的机会,身先士卒,驱马迎上骑着白虎的申虎。
白虎听到响动,发出一阵阵虎啸,似在发怒,战马初时还受影响,随着陆藏锋冲上前,将申虎拖住,将申虎逼到一旁,战马受到的影响便小了。
况且,大周的战马会受影响,北辽的战马同样会受到白虎的威压影响。
北辽的战马离白虎更近,它们受到的影响更大,在这一点上,双方的起点是一样的,并没有人因此占到优势。
双方乱了一阵,随着陆藏锋与申虎远离,双方很快就恢复正常。
北辽人虽没有想到大周人会主动进攻,但他们也不慌,他们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随时应战!
“准备,射击!”大周的将士一冲出来,北辽打前锋的士兵,将就手中七连射的弓弩架起,朝大周将士放箭!
“咻!咻!咻!”七连射弓弩发出的箭威力巨大,只有三十余名弓箭手,射出来的箭矢却如同雨幕,一支接一支,气势惊人,铺天盖地。
在北辽放箭的刹那,大周冲锋上前的士兵,也在第一时间抄起了他们新配的武器。
“啪啪啪……”一把把“铁伞”打开,或挡在正前,或高高举起,一把接一把,拼在一起,没有一点缝隙,将自己和身后的同伴全部笼罩在其中。
北辽漫天的箭雨,打在“铁伞”上,大半被弹了回来,落在地上。只有一小部分“运气”好,插进了“铁伞”的缝隙。
“这怎么可能?”萧令和看到大周拿出来的武器,整个人都傻了。大周这武器,怎么看都像是针对他们的……
北辽第一波攻击失利,连弩弓的优势,完全被大周的武器压制。萧令和火速下令,让他们放下七连射弓弩,改用大刀直接与大周士兵正面较量。
他们北辽人是马上的民族,尤擅马战。大周与他们比骑兵,那是自寻死路。
北辽士兵收到命令,放下连射弩,抽出战刀,冲向大周士兵。哪想到,他们刚放弃连射弩、放弃远程攻击上的优势,大周的士兵却用上了。
冲锋在前,手持“铁伞”的大周士兵,迅速朝两侧移动,给中锋主攻的士兵让位。主攻的士兵,手上的武器也是一根贴满“伞骨”的铁棍。他们飞速旋转手中的铁棍,就见铁棍上的“伞骨”,在他们手中化为长箭,飞射而出。
“嗖嗖嗖……”与北辽的连射弩效果一样,漫天的箭雨飞射而来,一支支迅猛无比,飞射在半空,如同毒蛇,誓要取人性命。
“噗嗤!”
“噗嗤!”飞射而来的箭矢,大半被北辽人击落,只有少量的箭矢射中了北辽人,但这就足够了!
本就不是精准攻击,不可能百分百中。
“噗嗤!噗嗤!”随着飞射而来的箭矢越来越密集,冲锋在前的北辽战士,一个接一个中箭倒下,很快就倒了一片。
“撤退!立刻撤退!”萧令和连忙下令。
北辽兵马迅速后退,大周将士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驱马追上,同时不忘将北辽人遗落在地的七连弩弓捡走。
“该死!”萧令和的脸顿时就白了,在这次大比上,七连弩弓虽然没有发挥出它的价值,但威力毋庸置疑。
七连弩弓是他们北辽工匠,耗费无数心血研制出来的,他们还指望靠七连弩弓翻身。现在七连弩弓落到了大周手上,凭借大周人的聪明,很快就能仿造出七连弩弓,甚至还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萧令和想到这里,恨恨咬牙,调出十个人:“你们去把弩弓抢回来,绝不能让大周人带走!”
“是!”被点名的十人没有任何迟疑,解下身上的弓弩,交给同伴,就调转马头冲向大周人群,试图将七连弓弩抢回来。
这十人目标明确,只朝捡到七连弩弓的士兵下手,而好巧不巧,捡到七连弩弓的人皆是陆藏锋的亲卫。没有意外,这十人冲上前,就是再给大周送十个人头。
初一交手,北辽就惨败。大周的士兵却没有因为这场小胜利而吹呼,他们看到北辽人冲进林中,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大将军说了,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北辽参战的士兵屠杀干净,给北辽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
陆藏锋一出手,就将申虎死死困住,纵使申虎有白虎相助,也无法脱身,只能陪陆藏锋在林外死耗,根本无法指挥北辽人作战。
看到萧令和下令,命北辽士兵退入林中,大周的兵马即刻追击,申虎喜忧参半。
大周人不擅长丛林作战,他们北辽人同样不擅长。他们当初会选择此处,作为第三场比试的战点,不过是挑了一个,对双方都不利的地点。
当然,对大周尤其不利。此处山林地形复杂,环境多变,选择在此处比试,大周完全没有占到主场优势,还生生压制了自己的长处。
是以,当初得知北辽选了此地,和谈的官员没有反对,皇上才会那般生气。和谈的官员,完全没有把将士的生死当回事,也没有把大周的颜面当回事,他们答应的轻松,丝毫不管他们应下的条件,会让多少将士为此白白牺牲。
皇上当时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满朝文朝却没有当回事,甚至私下还不屑地说:“同样的地方,北辽人能战,我大周的将士为何不行?我大周的将士不行,只能说明将领无用,战士无能。既如此,还比什么比,不如趁早认输算了。”
这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气得把人给革职了,三代不许为官,可那又如何?
皇上能革一个人的职,能堵所有人的嘴吗?
那官员的话,已经传了出去,且不少文人都很认可。
旁人能行,你不行,那就是你无能。
皇上气得不行,北辽人选择此地,明显是给他们挖坑。不用想也知道,北辽人肯定提前做了准备,让北辽的战士,提前适应丛林的复杂环境。反观他们大周,突然得知比试地方选在丛林,根本没有时间准备。对上有备而来的北辽人,还怎么玩?
陆藏锋倒是很平静,一句不满的话也没有说,只默默带兵去林中训练。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死伤无数将士,陆藏锋总算带出了一支,能在丛林野外作战的兵,而今天,就是这支兵马,接受检阅的时候!
陆二等人,先前看着朝臣如何挤兑陆藏锋,如何给他们使绊子,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就等着用这一战,狠狠地打那些文臣的脸,同时也狠狠地打北辽人的脸。
他们要用实力让北辽人明白,对上他们家将军,北辽人便是用尽心机也无用!
陆二策马冲在最前方,紧咬着北辽人不放:“兄弟们,给我杀!一颗人头五十两!记得把他们的人头带上,咱们回去把这些人头堆在城门口,叫那群怂货看看,咱们陆家军的英勇!”
“杀啊!”陆二的话直指名与利,直击人心,叫人心动不已。
陆二的话一落下,身后的大周士兵就跟疯了一样,他们胯下的马也疯了,玩命似地往前冲,很快就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咻”的一声,冲在最前方的陆二放了一记冷箭,放倒了一个北辽士兵。
陆三默契地上前,在那名士兵倒下的刹那,取了对方的人头,丢给陆二:“痛快!”
血飙起,洒在林中,染红了落叶。
陆二与陆三联手一击,让大周的战士热血沸腾,一个个恨不得冲上前,也来一场这么完美的击杀!
“兄弟们!跟我一起冲,大家联手拿下北辽狗的人头,一起分银子!”三百人,十人一小队,领头的人一喊,其他人纷纷跟上。
在丛林,并不适合百人联手作战,十人一队是最佳配置,灵活机动,进可攻,退可守。陆二身后三百人,立刻分为三十个小队,冲入林中,如同猛虎如林!
萧令和带着人,在丛林中跑了一段,回头,见大周的将士没有追上,心中得意。在丛林外,凭借武器上的优势,大周人还能取个巧,小胜一局。一旦进入丛林,只能拼实力的时候,他们就是王,大周人连追都追不上他们,更不用说打了。
萧令和带着人,甩开了大周人,就立刻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整,我们……”
“咻!”
“咻!”突然,林中射出一支支冷箭,且准头极佳,两箭就射中了两匹马。
“咻,咻……”林中,不断有冷箭射出,萧令和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人。
萧令和低咒一声,下令道:“下马,去甲!分散隐蔽!”
北辽的先锋部队,脱下重甲,立刻蹿入林中,寻找大周将士的身影,试图将他们单独找出来,一一猎杀。遗憾的是,大周的将士并不恋战,突袭过后,连结果都不看,直接钻入林中,静等下一次机会!
…… 大周的士兵,有足够的耐心,在林中慢慢捕杀北辽人,陆藏锋却没有那个耐心,陪申虎慢慢玩。
牵制住申虎,让陆二带人杀入林中后,陆藏锋就不再压制自己的实力,他跃下马背,杀气外放,招招直击申虎要害,剑剑直逼申虎的面门。
申虎连连后退,颇为狼狈,看着招式精湛,气势强盛的陆藏锋,申虎脸色骤变:“你之前在林中,故意隐藏实力。”
“是又如何?”没了战马的“拖累”,陆藏锋出招更快,动作更迅猛,哪怕申虎有白虎相助,也无法避开陆藏锋的攻势,不多时身上就挂彩了。
申虎怒吼,突然大惊,猛地挥出铁锤:“你耍我!”
“耍你又如何?”长剑与铁锤相交,陆藏锋凌空一个翻转,带起周身的尘土飞舞。
陆藏锋足尖一点,稳住身形,再次跃上前。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申虎,而是他的座骑白虎,但在出招的刹那,他的剑仍旧直击申虎面门,只在申虎防御之际,握剑的手一松,将剑交到左手上。
“噗嗤!”陆藏锋反手一剑,刺进白虎的眼中,随即抽剑,纵身离去。
白虎受伤,发出震天的虎啸,山野为之震动,林中的马匹受到惊吓,不安地嘶吼,而这一声嘶鸣,便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林中,新一轮的捕杀,开始了!
林外,陆藏锋一击伤了白虎后,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朝白虎放了一枚冷箭。
“咄”的一声,巴掌大的袖箭,从陆藏锋的手腕处飞射而出,直击白虎的前脚。白虎受伤,狂躁不安,申虎根本无法安抚它,甚至被白虎颠得险些摔下来。袖箭飞射而来,申虎有心帮白虎避开,却是无力。
“噗嗤”一声,小小的袖箭整个没入白虎的前蹄,白虎前蹄一软,跪了下去,再次发出震天的虎啸,同一时刻,陆藏锋的攻击逼身而来。
白虎已无法载人,申虎被陆藏锋逼得没有办法,只得纵身跃下:“姓陆的小崽子,你好样的!”
没了申虎这个累赘,白虎在陆藏锋上前的刹那,猛地扑上前,试图用利爪与牙齿将陆藏锋撕碎。陆藏锋的剑,却比它的利爪与牙齿更快、更锋利。
“哗”的一声,在白虎跃起的刹那,陆藏锋的剑已划破它的腹部。白虎顿在半空,仍保持着纵身向前,扑咬猎物的姿势,却再也动不了了。
陆藏锋一剑放倒白虎,收剑,跃起,再次朝申虎发起攻击。
申虎抡起铁锤,与陆藏锋过了数招,发现他手上那两个重达百余斤的铁锤,根本无法给陆藏锋造成一点伤害,心中又急又乱,看到陆藏锋的剑朝他劈来,申虎做了一件让他极为不耻的事……他转身,落荒而逃!
“北辽的兵马大元帅,不过如此。”看台上,大周官员即刻点评了一句,个个气定神闲,微微晃着脑袋。
与之相反,北辽的官员脸色极其难看,一个个面色铁青,沉着脸不说话。申虎是他们北辽的大帅,是他们北辽将士崇拜、敬佩的强者。申虎之于北辽,就如同陆藏锋之于大周,如果申虎死在陆藏锋手里,他们北辽的损失可想而知。
看到申虎落荒而逃,虽然丢脸,到底保住了命,他们悲愤之余,也不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申虎没有死就行。
然,北辽的官员高兴得太早了。
陆藏锋加速冲了两步,凌空掠起,在半空一个翻身,人就落到了申虎面前,猛地一踢:“想跑?问过本将军了吗?”
“嘭!”申虎左手中的铁锤,应声飞落。
申虎大怒,抡起另一个铁锤,砸向陆藏锋:“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忘了,当年被我追的,只能躲在女人胯下苟且偷生。”
“你也说了是当年!只会提当年,申虎,你老了。”申虎的话并没有激怒陆藏锋,他仍旧沉着应战,剑招凌厉锋芒,带着咄咄逼人的杀气。
申虎连连后退,又退回了原先交手的战场,离丛林越来越远。没法蹿入林中,就等于摆脱不了陆藏锋如影随行的进攻,申虎心中慌乱,手中铁锤越挥越快,越挥越乱。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清楚地知道,他不是陆藏锋的对手。
当申虎再一次挥出铁锤时,却被陆藏锋反踢了回来,“咚”的一声巨响,铁锤打在申虎的胸膛,强大的冲击力,逼得申虎踉跄后退。
“嘭!”陆藏锋又补了一脚,再次将铁锤砸向申虎。
一连遭到两次重击,申虎的身体再强壮也受不住。申虎吐了口血,腿一软,单膝跪了下去:“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杀了你。”
“你当年,也杀不了我。”陆藏锋利落的,将他手中摇摇欲坠的铁锤踢飞。
而这时,单膝跪在地上的申虎,突然跃起,从腰间抽了一把短匕,刺向陆藏锋:“但现在,我能杀你!”
那匕首泛着蓝光,一看就是淬了毒。看台上,大周的官员心中一慌,忍不住大喊:“大将军,小……”
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陆藏锋如同鬼魅,突然出现在申虎身后。
陆藏锋的左手,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没有一句废话,陆藏锋手法利落地割下了申虎的头颅……
版权所有:南昌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2023 版权所有
地址:南昌市红谷滩区会展路199号 邮编: 330046 电话:0791-83986935
赣ICP备2023004682号-1 技术支持:南昌广电全媒体科技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南昌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2023 版权所有
地址:南昌市红谷滩区会展路199号 邮编: 330046 电话:0791-83986935
赣ICP备2023004682号-1 技术支持:南昌广电全媒体科技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