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爱赭亭山

信江藏身无尽的绿野中。千亩荷塘开始吐出一茎两茎花骨朵，那粉琢模样，诱惑得蝶与蜂想方设法往芬香深处钻。格桑花比星星更美，给大地绣岀美丽的裙边。

山峰红润起来，推却草木的热情，尽量露出暗赤的肌肤。这儿，处于横峰县莲荷乡上畈地界，邻近铅山县。淡淡云岚之气给山戴着面纱，生怕我偷偷瞧了那丹霞地貌的国色天香。

远处，云之下，一座赭石山峰如莲盛开。陪同我的县旅游局局长叶辉说，那就是赭亭山。

我感觉自己正为一次时空穿越而来。

仿佛厮杀声起，铁蹄乱北国。那位赭亭侯李恂像一支利箭，为汉王朝江山而岀击。一将成名，万骨枯朽。他厌倦了马上的日子，举家南迁，舟行至这一片宁静的山水，停泊不走了。山，从此有了赭亭的名字。

穿过杨家村，很快抵达赭亭山下。绿，四下里汹涌。夏天让植物为爱疯狂。

山灿若堆霞，如折叠的屏风打开，尚未完全扯平。陡直的石径隐隐可见，势如天梯垂自霄汉。山脚卧着一泓太极图状的碧水，面积不大。我缓缓登山。阳光热吻山的面额，也热吻我的双臂。野花开得动静不小，时而有蝴蝶痴恋不去。

赭亭山有三座关卡，据说是翼王石达开率太平军转战时所遗。一重关卡，便是一道风景。其险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愈往上，愈几近直角。我分明腾云驾雾，辨不清天上人间。传说中的“九狮过信江”呈现于眼底，一座座狮状山峰，正作欢喜状。那虫鸣鸟啼，近在耳际，无伴奏也引人。

偌大的一座山鲜见人迹，只有丹石青松陪伴我们几人。不可埋头攀爬，身后，是宁静的乡野、湖泊、更远的山，画一般铺展，手抓栏杆，忍不住一阵惊叹，人间处处有锦绣，此间最是相宜。

三道关，一道更比一道难，衔蓝天白云，腾千重碧波细浪。关门成了像框，将风景悬挂于险要点，随着角度变化。我仿佛行走于一座神秘莫测的古城堡。悬崖上，有谁在凹槽处堆砌了一个神位，供奉着土地神。岩石坚硬，清凉，冷峻。我喜欢慢慢看着这种跑过时间的静物，它们为人世守着最后的秘语。

叶辉告诉我，那些相对规则的凹槽，乃太平军搭建营帐时所凿，用以安钉楔子。

风雨带走了无数的身影和脚印。我绕悬崖而行，试图发现往事的入口，试图寻觅更多的时间痕迹。阳光斜过，照热赭亭山。

那位远离朝堂的赭亭侯，仿佛就在前面，拄杖采集野果，不问红尘，只爱此间岁月静好。

不必要有谁理解，舍弃岀入庙堂之显，奔走江湖之远，不带洛阳一丝皂绵，守得贫贱乐山水。李恂像空气一般从奢华的场合蒸发了，躲到信江畔这片丹霞之间，山果果腹，知足常乐，寂寂老去。赭亭山，便有了不会冷却的体温。

漫步栈道，暂时偷得片刻逍遥。蓦然发现，那块野草覆顶的岩石，竟酷似一绿发猿人的侧脸，嘴唇翕动，仿佛有话要说。稍远处，是一座拱形石门，由此右视，见丹峰竞飞，苍翠无边，而邻近的那座山峰分明又是另一个巨型猿人，他正侧望丹山碧水，兀自沉吟。

拐弯，一弯小径通往植被丰富的山坳。叶辉说，那边有个规模不大的寺庙。我就此止步。或许，如我这等红尘俗人，不该莽撞地惊扰其间的清静。

据说，唐末的黄巢起义军也曾在这一带活动，而关于红军战士血染赭亭山的故事，更充满悲壮色彩。沉寂的赭亭山引无数英雄折腰、献身，前仆后继。这种魅力无法用言语和句式表达。我只是若有所思，石头为何像人那样站在高处缄默不言。

叶辉坚持带我们去看陈塘官水库的景色。

碧波笼烟，丹峰列阵。有景如赑屃负重，如猿人对吻，如石鸡望天。境由心造，站在赭亭山下，只要实诚，美无处不在。

几头黄牛在堤岸上吃草。一只花狗呆呆守于一边，满是羡慕的样子。荷，含苞欲放，耐心营造另一种梦境。也许，这眼前的一切，正是李恂的终极所求。

一生如烟云，但爱赭亭山。